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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履霜坚冰
龟甲炙烤的爆裂声在枕江楼内回响,身穿白麻衣的中年男子正襟危坐,一脸肃穆的盯着炭炉上的龟甲。韩谈垂手站在一遍,也是一脸严肃,连大气也不敢出。
  叶子栖挑了挑眉,刚想说你大晚上拖着我来这,就是为了搞封建迷信的?她看着墙面正中挂着的那幅画像,想了想又没敢在此处不敬。
画像里是一个月白衣衫的年青男子,苍白纤弱眉目慈蔼,执一柄白玉拂尘悠然而立,让人一眼望过去便觉得心情很好。他的身侧还画了一个檀木花架,其上摆着一盆开得正盛的白梅花。
  叶子栖捻香三支,对着那画像恭敬拜了三拜,插/进香炉里:“义父大人,我回来了。”
  “坤卦初六。履霜,坚冰至。”炉旁的韩显缓缓抬头:“坤尚西南,初坤指北。不知二小姐是否意欲北上?”叶子栖面上不显,心头猛地一跳:“不知道啊,八字还没一撇呢。”
  “履霜坚冰,阴始凝也。驯致其道,至坚冰也。霜者,水气凝寒所致,为稀碎薄冰。”韩显见叶子栖此状,也不再追问:“当鞋履踏上冰霜,便知天气将要转冷。此一爻在见微知著,夏至五月一阴始生,便知秋日将近,冬亦不远矣。未雨绸缪,防微杜渐,方可致长远。”
  “见微本易,知著却难,据此绸缪就更难了,稍有不慎,便会担上多疑轻信之名啊。”叶子栖叹息一声,只觉得这一趟并没有解决什么实质性问题。
  “小姐莫急,天行有常,现下不知,只是未到时候罢了。”韩显收起龟甲,慈祥的宽慰着:“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小姐就在此留宿吧,别馆那边,我让阿谈去说一声。”
  叶子栖从善如流的答道:“极好,反正也说了明日要回来的。”
  韩显引着叶子栖出了祠堂,一路上絮絮道:“小姐有所不知,您住过的院落夫人一直都留着,陈设一如从前,四季衣衫也都有准备新的,不知小姐是想住在枕江楼,还是回送暮阁?”
  “不,我住卧山斋。”
  韩氏父子俱是一怔。
  “也好,夫人如今不在,小姐是一家之主,这是应当的。那老朽先行一步,让他们去准备一下。”韩管家说着,转身先行一步,叶子栖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比来时沧桑寂寥了许多。
清乐居曾是初代宗主公子陵的私宅,依山靠水环境清幽,将传统的吊脚楼与中原的院落风格巧妙的结合一处,其内南北东西分为卧山、枕江、迎晖、送暮四院。卧山斋为寡妇清所居,高屋阔檐,巍峨大气,传递信件下达命令,举国商情往来全部汇集于此,说是巴山的总部也不为过。
  送暮阁为两位小姐的居所,其中山泉环绕小桥流水,花木掩映中又辟出一小演武场,置琴藏剑,刚柔并济。
  迎晖堂庭院开阔,虽不如暮苍斋庄严,却自有一股端方古朴之趣,本是为二位小姐长大以后分开居住准备的院落,谁料这师姐妹感情甚笃——主要是叶子栖撒泼打滚不愿跟墨玉分开——便一直空置着,留作客房。
  枕江楼则位于庭院最深处,是公子陵生前休憩安居之所,朴素干净,整体上给人一种舒畅安宁之感,园中有药圃,院后有活泉,十分适合疗养。吊楼背靠一座并不陡峭的山崖,站在楼上,仰首可摘星辰,低头望大江悠悠东去,闭眼涛声悠远伴人入眠,故名曰“枕江”。
  后来公子陵去世,巴清在一楼挂了他的画像,时时祭扫缅怀,此后枕江楼便空置下来,直至叶子栖坠崖摔断了腿。若说后来叶子栖的恐高是心症,只怕与此也并非全然无关。
  叶子栖推开卧山斋的门,见周围无旁人,一弹指点亮屋中所有烛火。
  对着大门的是一架巨大的铸铁屏风,其上伏着一直狰狞白虎,张着朱砂绘成的血盆大口,正是巴氏的图腾。虎口之下,摆着一张紫檀桌案,正是巴清平日处理文书的地方。
  据说在始皇帝驾临后,巴清就开始有计划的逐步将权力下放,积年累月下来,这庞大的朱砂帝国成为一台无需首脑也可自行运转的精密机器,需要她亲自处理的简牍越来越少,这位名动天下的巨贾寡妇清也愈发深居简出,到了最后,竟连清乐居里多余的仆从也遣散了。
  所以此时此刻,叶子栖已看不到她记忆中熟悉的忙碌景象,没有累案简牍侍从穿梭,没有各处机要上传下达,没有客卿如云令行禁止,只有大殿里巍峨的梁柱,一张张空置的桌子,巴清的座位笼罩在屏风的阴影中,上面一株病弱的白梅幽幽的开着。
  叶子栖穿过厅堂,在桌后坐下,第一次从师父的角度观察这一切,她这才意识到这个象征权威尊贵的位子连个凭几都没有,坐起来一点也不舒服,而且一抬头就能看见屏风上那张血盆大口。
  这个不舒服的位置,以后要我来坐了。叶子栖伸手拂过桌面,看见桌角摆着的那盆白梅,花盆很是眼熟,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公子陵画像里的那盆。她伸手将梅花揽到近前,发现花盆下面的桌面上刻了个乾卦,用朱砂填满第三爻。
  “禀告家主,寝室和汤屋都已收拾好了,您随时可以去休息。”仆妇的呼唤声想起,叶子栖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对方实在叫自己,当下起身温和有礼的应了,跟着去沐浴更衣。


来自Android客户端354楼2021-05-10 2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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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叶子栖记事起,巴清每年都会亲手给两个徒弟亲手裁制一套里衣。便是后来两个都离开了,她也继续估量着她们的身形做着,似乎这样她们就会回来。只是她没想到叶子栖会长得这么高,准备的衣服短了一大截,露出纤细的腕骨和脚踝,又宽大了些许,看起来空荡荡的有些滑稽。
      师父不喜熏香,衾被之间只有皂角和被烘烤过的味道,寝间里摆设不多,矮桌上放着几卷书册,床榻右侧的墙上挂了一副字,上书“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叶子栖吹了灯躺下来,却怎么也睡不着,清乐居勾起了她无数的童年回忆,那些被苍白语言压缩概括的过往一点点变得鲜活,最终从温馨欢乐中诞生出一个令她追悔莫及的悲剧。而此刻,看着这空荡冷清的卧山斋,她才猛地意识到她当年的出走并没有弥补这个错误,而是日复一日的加深了那道裂痕。
      她似乎,又做错了。
    “嗯?你问这个面具吗?这是一会儿在葬礼上跳巴渝舞用的。”叶子栖放下车帘,整了整丧服的袖口,对朱鸾解释道:“这是巴人特有的一种武舞,起源于部落时期,持盾执戈,搏膺振臂而吼,用以吓退猛兽和敌人,后来演变为鼓舞士气的战舞。如今无战事,就只有重大的祭典才看得到了,到时举族巴人着传统服饰,军鼓为乐战歌为声,那才是真正的壮观。”
      叶子栖低下头理了理青铜面具上的羽毛:“虽然我从不认为哀荣对死者有什么意义,不过巴无羁能以如此礼节为我师父送行,也算是有心了。”她又一次掀开帘子,只见山陵起伏,重峦叠嶂,便是埋葬了历代君长及为部族做出巨大贡献的先贤们的陵园了,两人在山门前下车,韩论之早已在此等候。
      “无痕大人请留步。”三人停下脚步,只见路旁停中缓步走出一个白衣青年,步履从容,眉目中自有一股清傲之气,叶子栖抬起头:“韩二先生有何见教?”
      “指教不敢当,只是大人进这山门之前,有一事小臣还当先问个明白。”韩述之向着叶子栖拱了拱手,微微一笑,真乃人间绝色:“敢问大人,是以何身份,来为清夫人送行?”
      “韩二先生这是何意。”
      “小臣脚下群山为巴氏先贤安息之所,非我族人,皆不可入内。即便是皇帝陛下亲至,相信以圣上对怀贞夫人的敬意,应该也不会违背巴氏的规矩。无痕大人若有心吊唁,不妨明日去往巴氏大宅,吾等必扫榻以迎。”
      晨间的风扫过叶子栖的耳畔,掀动几缕碎发,韩述之又道:“夫人是巴氏冢妇,无论出身于何,于家族中始终有不可动摇的地位。但您仅为夫人弟子,甚则不在五服。又兼戕害同门,出走七载音讯全无,于情而言早已是叛徒之身……”
      “二哥!”
      “阿谈退下,这里没你插话的份。”韩述之凉凉看了韩论之一眼,不着痕迹的拦在叶子栖身前,态度依旧温文尔雅:“于理而言……无论您是否是夫人立下的宗主,都没有资格踏入我巴人的陵园。”
      叶子栖一语不发和的听完了韩述之的长篇大论:“那按韩二先生的意思,今天我是无论如何都过不了您这关了?”
      “宗主若有心,还请明日再来吊唁。”
      “哈,没想到竟在此处被摆了一道。”叶子栖忽然一笑,转头深深看了韩论之一眼,将手中的青铜面具交给他:“既然韩二先生如此说,那就让论之代我前去祭拜吧。”
      “家父此刻正被君长召见,恐怕无暇来此相送,还望宗主见谅。”此话一出,韩述之几乎可以感受到叶子栖几欲喷薄的愤怒,他面不改色,躬身一揖,长袖垂地:“吉时将至,为了夫人泉下安宁,还请宗主明日再来。”
      “你在试图激怒我。”
      “小臣绝无此意。”
      “也罢,你去给君长带个话,”叶子栖一把扯落白袍,露出里面那身绣着浅金暗纹的黑色劲装:“告诉他,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她拿出卡在腰间侧的面具重新戴上,下半张脸露出一个狰狞的笑:“晚辈改日再来拜会。”
      叶子栖说罢,撇下众人转身下山,韩论转身欲跟从,袖子却被人拉住。
      他回过头去,一直沉默旁观的朱鸾,轻轻摇了摇头。


    来自Android客户端355楼2021-05-10 2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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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2-28 06: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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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四章
      反叛之人
      出陵园走了一阵子,路上的行人开始多了起来。许多世居于此的秦人,听闻今日寡妇清的衣冠落葬,来此设了路祭。叶子栖阻止了朱鸾的跟随,绕过他们下到人迹罕至的河滩上,踢着石子慢悠悠的走着。
        小场面。
        莫得事。
        想当初她因为玉玺的事情先行北上,被陛下认命为迎接巴寡妇清灵柩的主使。在那场仪式里,上至下达任命的始皇帝,下至她安排扶灵的人手,以及到场致哀的阴阳家众人,可以说除了副使阎乐之外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一场荒唐的做戏,而她叶子栖,才是所有人里最应该被道“节哀”的那个。
        即便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她都可以心如止水的完成任务回去复命,何况……是她已经近乎麻木了的现在。
        一切,都还在掌控之内。
        她呼出一口浊气,捡起一块边缘的鹅卵石,手腕蓄足了力,擦着江面丢了过去。
        石子沿着水面跳跃,“咚”的一声撞到对岸,继而以一个圆滑的轨迹绕了回来,在脚下的浅滩上高速弹起,被她稳稳接住。
        耳力所及之处传来大量草茎被拨来,以及拐杖探索地面的声音,叶子栖转过过头,看到心远居前大大片大片的苇荡,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走过了大半座城池。
        叶子栖调整步伐,确保每一步踩在地上都有声响,她走过去,向着邻水而立的老者打招呼:“王师傅,我是子栖。”
        老者须发皆白,脊背略略有些佝偻,他闻声偏了偏头,那张素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眼皮动了动,露出下面混沌无神的眼珠,又无力的耷拉下来,打着手势问:你怎么没在你师父那边?
        “原本是跟论之一起去了的,结果到门口就我被撵出来了。”叶子栖吐了吐舌头,面露惭愧。
        也罢,心意如何,原不在那些俗礼。王临之摸索着,用拐杖敲了敲叶子栖的小腿:论之不在,你既然闲着,就过来帮我整理医案。
        叶子栖答了声“是”,两步走上前去。结果被老者一拐杖扒拉开:别扶我,你离得太近,我反倒走不开。
        老王头自看出自己时日无多之后,反倒激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工作热情,每日里临证问诊,整理医案愈发勤勉,对于前来求教的同行们也是知无不言。誓要在所剩无几的人生中,将活人之术尽可能的传承给更多的人。
        但即便是这样勤勉,也架不住他的得意门生一口气旷了一个多月的工。这事儿说穿了还得赖叶子栖,要不是她一封加急信把韩论之叫走,也不至于欠下这么多未及整理的病历。
        叶子栖看着眼前这满满一架子竹简,一路上对韩二及他背后黑恶势力的怨愤一扫而空,反倒多出了几分“自作孽,不可活”的沧桑之感。
        这个任务说来也简单,无非是把老王看病时盲写的那些记录重新核对誊写,再将王临之分析的那些病机变证翻译好记录下来就可以了。至于分类什么的,大可以事后交给韩论之这样的专业人士。
        然而老王忘记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那就是他临时抓来的这个助手,虽然手语水平不错,但是医学知识十分贫乏,什么“培土生金”“提壶揭盖”完全不懂,还特别好学的跟他请教:“熬药不砂锅改用壶,是为了省下滤药渣这一步吗?”
        王临之素来庄严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大写的嫌弃。
      这可真不是人干的活儿……还好论之效率高,已经补到十月底的了。叶子栖揉了揉眼眶,她们一行是十一月初到的江州,没差几天的就能补完了。
        这一札写的是一家境优渥的青年男子前往蜀郡行商,中道感染伤寒,随从便找了当地的医者,开了张发汗的方子,烧倒是退了,只是腹泻得厉害,甚则难以起身。到了首府之后又请了个大夫,又开了张方子。一副药下去,人倒是不泻了,却变成了剧吐,还是下不了床。这位可怜的大兄弟,被折腾得虚弱无比,生怕自己客死异乡拖着病体往回赶,最后还是同行的人实在看不下去了,用土法给灌了几碗姜糖水,这才勉强止住吐,只是一直手足浮肿发冷,于是来找老王看病。
        啧,区区一个伤寒,多喝点热水能解决的事情非这么折腾,这不是活该嘛。叶子栖摇了摇头,突然注意到了医案里的几个关键细节:蜀郡,首府,十月末。
        若是自己一行不是因为要接朱鸾走了不少回头路,寒月之前怎么着也该到江州了。从时间上看,无论是到江州还是到成都,自己和这一行人的行程……都十分接近。
        不仅如此,叶子栖还想起,在她去韩绣家串门那天,被塞的一堆狗粮里就有“你姐夫前些日子回来,说商队里有人得了时疫,他怕过了病气给我和孩子,硬是在客栈住了好几天才敢回家”这一条。
        久未听到朗读医案的声音,王临之敲了敲桌子。叶子栖一下子回过神来:“王师傅,我刚才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儿没办,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情况大致如叶子栖所料,商队的备案里,最近一批前往蜀地的队伍 领头的人正是巴无羁和韩陈,而且巴无羁这一路,确实病得不轻。这一队人马回来的时候,又正巧遇到了同路返回的巴无由一行,甚至据叶子栖猜测,巴无羁那碗姜汤很可能就是巴无由给灌的。
        那么问题来了,吕鉴特意强调过“日前来访”并面见了吕老家主的巴无羁,实际上并没有亲自到吕家。


      来自Android客户端356楼2021-05-10 2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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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正与吕鉴会面的,应该是当时队伍的实际领导者:韩陈。
          吕鉴为何说谎?是因为会面时韩二对他说了什么,还是因为他见叶子栖前收到的那封信,亦或是吕家自己的小算盘……
          现在得到的信息太少,叶子栖不敢妄断。
          那种被人窥伺的不安感又一次袭上心头,叶子栖又想起了那个她连对论之都不曾明言的念头。
          有传言说:文信侯吕不韦,就是上一任的罗网首领。
        北山之阴,山泉之畔,苍白纤弱的少年合上竹简,拍拍衣服站起身,冬衣上点缀的传统银饰叮当作响。
          正午的阳光照在他脸上,巴无咎伸出手,笑容温和无害:“你来了。”
          “朱鸾小姐。”
          他拿着书简的手背在身后,指缝中隐隐透出三个字:
          《战国策》
          为了深入贯彻落实阴阳家弟子与狗不得入内这一原则,曾经的江州城外是有迷阵的。为了防止来往商旅困于阵中,这迷阵只在夜晚城门封闭的时候才开启,威慑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但即便如此,偶尔还是会有不清楚路况的旅人误入林中。
          带着银色面具的白衣青年策马行于林中,夕阳渐下白雾渐浓,树影在地上,拉出狰狞的影子远处传开,风吹树梢声,马踏草叶声,与林子里时远时近的夜鸮鸣叫声交织一处,平静之下,却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之感。
          有东西什么不对。青年勒马,忽然意识到这片林子里,并没有草虫鸣叫之声。
          似是回应他的念头,树林里的声音一下子全都消失了。青年猛地回过头,只见白雾茫茫,掩住来路。
          青年以手按剑,厉声喝到:“什么人装神弄鬼!”
          没有人回应,只有渐浓渐冷的潮雾粘住他的衣角,四周的树木似乎也越靠越近,一派压抑逼人之态。
          青年利落拔剑,斩向最近的树木,只听长剑破空“倏”地一声响,一切竟都是虚影幻象。
          阴冷之感逐渐退去,手脚又开始感受到春的温度,属于春天夜晚生机勃勃声音重回耳际。年青的旅人松了一口气,隔着树丛听见了说话声。
          “你走不走!”
          “你再不走,我真抽你!”
          “你起来呀!!!”
          “我是人,你是马,难不成还要我扛着你走?你看我这小身板像扛得动你的样子吗!”
          “马哥!马叔!马爷!祖宗呐我求您了我再不回家真要被发现了!!!”
          “啊!!!!!”
          青年循声走去,只见一个总角小童灰头土脸的蹲在地上,对着一匹未上鞍具的牝马崩溃的嚎着,几乎都要给马跪下了。
          至于为什么知道是牝马,因为那马屁股上烙着巴山商队独有的记号。
          旅人正欲上前搭话,那孩子却猛地站起,周身气质浑然一变,鹰视狼顾,武者之姿。
          下一瞬少年身影转眼不见,旅人耳畔风声一紧,下意识伸手格档,黑暗中短暂交手几个来回,紧接着风声一空,那少年已跃至三尺开外。
          “你身上有杀伐之气,不是落单的行商。”少年环手倚在树下,眼中满是警觉:“日落后来此,有何目的?”
          “访友。”
          少年抬了抬眼皮:“你与阴阳家有何关系?”
          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鬼连声质问,青年有些不悦,但还是答道:“没什么关系。”
          “呼,那就没问题了。”少年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身上的土,笑出两排白生生的牙齿:“迷路了吧,我带你进城。”
          “你能穿过这迷阵?”
          “能,不过我得先搞定那匹马。”
          青年闻言,又看了一眼那匹趴在地上甩着尾巴的母马:“这是你偷的?”
          “乱讲!读书人的事情能叫偷吗,总之今天我得把这马带进城还回去。它要是不走,你别想让我带路。”
          “这马没戴辔头,它自然不会跟你走。”青年说着,从鞍袋里拿出备用的辔头和缰绳,给马套上牵起来:“还有,这马是母的。”
          “你怎么知道?”少年一愣,眼睛飞快的往马身上瞟了一眼:“噫,变态。”
          白衣青年:“……现在可以走了?”
          “嗯,可以。”少年说着,伸手在腰间的布袋掏了掏,脸上骤然一变:“坏了!我司南不知道掉哪去了!”
          “司南?”
          “嗯,你带司南了吗?”
          “没有。”
          “那,你会看星象吗?”
          “……不会。”
          “那咱俩在这等着吧,明天早上雾就散了。”
          “你不是说能破迷阵?”白衣青年脸色极差。
          “方法是有,但是缺乏必要的工具啊。”少年懊恼的揉了揉头发,解释道:“其实这阵法不凶,就是变些幻象出来吓唬人而已,辨明方向就能出去。但如你所见,我们两个,是俩没方向感的路痴。”
          “……”
          “既然这阵法并无攻击性,也不会困人太久,那为什么要建造它?”
          “我师、咳夫人说,这叫拉动内需,创造就业岗位,并且有利于传播我们巴山的声名。”
          “哦?为何会传播声名?”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猜,应该是被困在这里的旅人,离开后必定会把这段奇遇讲给同行者,然后同行之人再把这件事传给其他认识的人……久而久之,人们都会知道有江州这么个地方,然后就知道我们盛产的朱砂了。”
          “哈哈哈,想不到还有这种方法,真不愧是她。”
          “什么不愧是他……”
          “没什么,聊了许久还不知少年你的名字。”


        来自Android客户端357楼2021-05-10 2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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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啧,你这人怎么这么多问题,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少年飞速的回忆了一下自己今日的叛逆行为以及种种不良言论,清了清嗓子,拍着胸脯道:“小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巴氏少君巴无羁是也。”
            青年点点头,刚要开口,却被那心虚的少年猛地打断:“对了,其实我还有最后一个办法,你等着啊。”他轻身一跃,几步纵跃上树梢,气沉丹田:
            “来人呐!救命呐!!有人被困住啦!!!谁来捞我们一下!!!!”
          啊啊啊啊啊!这是什么惨绝人寰惨无人道惨不忍睹的噩梦啊!
            黑暗中少女惊坐起身,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象心有余悸的擦着额角的汗。卧房中火塘已经熄灭,夜晚的寒气透过毛孔缓缓爬过她的全身。她一下子倒回被窝里,良久后蠕动着伸出一条胳膊,点燃床头挂着的灯,不远处的桌案上,一个与梦中人所戴极为相似的金面具反射着幽幽的烛光。
            少女披着被子翻下床,把那面具放在心口捂了捂,拿出来小心翼翼的把玩着。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一把捂住脸:“坏了,才想起来,我是不是……放老王鸽子了。”


          来自Android客户端358楼2021-05-10 2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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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剧场:
              最终,在“巴无羁”的极具穿透力的鬼哭狼嚎下,穿着白衣戴面具的某人被每时辰转往林子转一圈捞人的巡逻队发现,一路平安的带到江州城。
              “好了,前面就是城池,出示文牒就可以过去了。”巡逻的衙役指明了方向,看着青年的背影,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
              “站住!你这匹替马怎么回事,这不是江州城里的马吗?”
              “不,这马是和我同行的一位少年……”
              “骗鬼呢!你自己回头看看,哪有什么少年,莫不是你偷的?”
              “真、啊这……阁下误会了,读书人的事情,能叫偷嘛。”
              “就你会扯皮!念你是初犯这次不拘你。走,跟我去衙里做个笔录。”
              始皇帝:巴无羁是吧……朕记住你了。
              巴氏大宅内,刚被惊马吓完卧病静养的巴无羁:阿嚏,咋突然这么冷?
              还不是无痕的无痕大人:计划通√
              你现在计划通吧,过几天你就该哭了。


            来自Android客户端359楼2021-05-10 23: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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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五章
              分立分利
              怀贞夫人落葬第二天,无痕大人整理行装,准备造访巴氏大宅。
                临行前,韩管家差人请叶子栖到枕江楼,从公子陵画像后的暗格里捧出一个封蜡的小匣子。
                “韩叔,这是……”
                “昨日之事发生的过于突然,老奴未来的及应对,才让您蒙受那样的委屈。这是当年公子临行前留下的,若今日大宅再有人以名分刁难,小姐可将此呈于众族老之前。”
                “公子留有口信:您并非孤身一人。”
                叶子栖抬起头,年轻的公子陵依旧温和的对她笑着,像是在看着一个迷茫的孩子。叶子栖从未想到会得到这位她甚至没有记忆的长辈的帮助,眨了眨过热的眼睛,伸手接过匣子,正欲打开,又被韩显按了下来。
                “未到用时,不可打开此匣。若无人相告,无论何时都不可询问匣中的内容。”韩显肃容道:“这是夫人的遗命。”
                “叔知道里面是什么吗?”叶子栖试探着问。
                “老奴也不知道,但夫人想必是知道的。”韩显高深莫测的一笑:“总之二小姐不必紧张,一心去做您想做的事就好。”
              紧张?大可不必。我知道他们想要的是什么。无痕对着巴清的牌位敬了香,随着侍者的指引走向后堂。
                “还请朱鸾小姐留在此处。”
                “什么意思。”
                “大人息怒,想必您也知道君长与诸位族老相请何事,连韩二先生无由先生都不能入内,您……”小厮觑着无痕的脸色,很担心对方接一句“韩二先生和无由先生能不能进去跟我有何干系”却见无痕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说得也是。”带着金面具的青年伸出手,从白衣美人那里接过一个封了蜡的匣子:“议堂是吧,我认识路,不必送了。”他如是说着,也不待那小厮接话,转身大步流星而去。
                巴氏大宅由昔日巴国王宫改建,即便抹去了许多不合仪制的部分,剩下的建筑也依然古朴粗犷。高耸的墙壁,低垂的檐宇,刻画着狰狞图腾的瓦当,墙壁上随处可见青铜铸就的猛兽,藏身于片片枯藤深处伺机伸出锋利的爪牙。
                无痕扯开藤蔓,伸手剥掉虎抓上的锈迹,这才觉得那种压抑阴森之感淡了一些。他抖了抖帕子上的铜绿,听见身后有人叫:“叔叔。”
                在整个巴郡,能给自己叫高一个辈分的,也没有第二个人了。无痕回过头去,向着那盛装女子微微欠身:“婉夫人。”
                “叔叔好雅兴,明知道长辈们都在后面等着,还有心思在园子里修剪花枝。”
                “在外日久,看这巴山一草一木都觉得亲切,多逗留一会儿,想必长辈们是不会介意的。”
                “说得也是,本就不是叔叔的亲长,叔叔自然不必在意。”
                “有什么可在意的,我又没打算在此常住。不像嫂嫂肩负卓氏与巴氏结盟的重任,要费尽心思讨那些老古董的欢心。哦对了,我上次送的礼物,嫂嫂可还喜欢?”青年的目光划过卓婉腰间的短刀,感受着那猫爪一般的微薄怒意:“原来叔叔也知道,我身后站着蜀地。”
                “嫂嫂这一身衣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这点。”青年微微一笑,伸手将帕子折好放回怀里,轻佻的看着卓婉的眼睛:“可是嫂嫂,我位极人臣享天子俸禄,连巴氏和吕氏都不曾放在眼里,难道还会忌惮一个小小的卓家?呵呵,您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
                他看着卓婉眼中怒火愈发炽烈,嘲弄的挑起卓婉的下巴:“别这么看着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执天子召令,代行天子之责。便是巴郡与蜀郡这些家族联合起来又如何,与我作对,就是与整个国家作对。”
                “低头服从我。如果你和你的家族担不起这个‘反’字的话。”
                “啪!”
                卓婉恶狠狠的甩开无痕的手,握紧了腰间的苗刀。
                “兵器,可不是这样用的。”
                手腕关节被人捏住,苗刀掉落斩下满地花木,强势的冲力迎面袭来,压着卓婉身形疾退直至后背贴上冰冷的墙壁,眼前冷光闪过,冰凉的薄铁贴上她的颈项,她几乎可以清楚的闻到刀锋上传来的血腥味。无边的寒冷袭上卓婉的心头,她扬起脸想要怒斥对方的无礼,声音却仿佛被卡住了一般,最终只无力的垂下眸子,睫毛簌簌抖成一片。
                “色厉内荏的小骗子。”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男子的嗤笑声,无痕俯下/身子,将头埋在卓婉的耳畔:“相信嫂嫂也感受到了,真正的威胁可不是口头上吓唬几句就作数的,否则引起的便不是恐惧而是愤怒。你若真要挑战我,就拿出相应的实力来。”
                “你在做什么!”无痕抬起头来,巴无羁匆匆赶来,一脸怒容。
                “堂兄这是……生气了?”他举起双手,一脸无辜的看着巴无羁一把将怀中人撤走挡在身后:“别这么护食嘛,我还能对她做什么不成。倒是堂兄你,”青年勾起嘴角,眼神微妙的上下打量了巴无羁一番,慢悠悠道:“嫂嫂这妇人髻,盘得是不是早了点?你要是不行,还是早点承认,没得好端端耽误了人家。”
                “你!”
                整个花园内一时间静得诡异,巴无羁气结,卓婉的目光如芒在背,却一句有效的反驳也说不上来。
                不说话,等于默认,说话,无论说什么,都可以被对方一句“恼羞成怒了”轻松抛回来。
                这根本没法解释!叶子栖你个**!!!


              来自Android客户端360楼2021-05-10 23: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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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刻,巴无羁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对面是那只暴力愚蠢的猴子,那只猴子一次次在他面前耀武扬威哗众取宠,又在他出离愤怒的时候,毫不犹豫的把他按回泥地里。然后告诉他,他所获得的一切善意和优待,凭借的都不过是前人留下的恩赏,凭的不过是那所谓少君之名,而被盛名所掩盖的他本身,则是个天大的笑话。
                  但是,一切已经不一样了,他早不是当年那个心怀愤懑无处发泄的小少爷,在那一切发生之后,他就下定决心要抛却前尘,成为真正配得上这个古老家族的,领导者。
                  巴无羁轻轻吐了一口气,漠然的看着园中的黑衣青年:“父亲和诸位族老在议堂等我们,无痕大人,请吧。”
                  “咦?堂兄这就走了吗,不再聊两句了吗,我还有正事没说呢。”无痕快两步追上去,一口气道:“昨天的祭祀我虽然没去,但是有人告诉我,在你们奏乐舞送逝者往生之时,无咎兄弟曾离开了好长一段时间。真不是我在挑拨离间,我就是单纯的好奇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巴无羁冷着脸回头:“韩论之告诉你的?”
                  无痕停下脚步,朝他微微一笑:“除了他,我还有别的人吗?”
                巴氏的议堂延续了整座宅邸阴森的风格,厚重的门窗掩盖了大部分的日光,从开敞大里透过的那些也被重重纱幔所吞噬。殿中无明火,只有几个盖得严实的熏炉小心翼翼的维持着风吹即散的脆弱暖意。整做殿宇安静得落针可闻,族老们列座其中,昔日五支部族的图腾撕咬着盘旋在他们身后的顶梁柱上,越往深处图腾越少,最终只有一扇绣了白虎的的屏风立在大殿的最深处。
                  叶子栖与巴无羁并肩进殿,不待对方通报,对着屏风揖了个平礼后便自顾自走到次席坐下,面无表情的观赏巴无羁僵在原地。对面传来一声轻笑,她抬起眼,巴无咎抬手冲她竖了个拇指。
                  屏风后传来一声叹息,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道:“你也坐吧。”
                  巴无羁答了声“是”,屏风后的中年男子转向叶子栖,缓缓道:“今天叫你过来,主要是来处理一下你师父的身后事。”
                  “怀贞夫人已入土为安,你也是时候该把属于巴氏的东西,还回来了。”
                  “君长这是何意,我有什么是要归还的?”
                  “全部。”
                  叶子栖眯了眯眼睛,座下已有以为族老站起身来:“巴山商盟为先君长公子陵所设,遗孀怀贞夫人承继。先君长巴陵是我巴氏族人,怀贞夫人是我巴氏的冢妇,他们所创的一切自然归我巴氏所有。如今先君长夫妇都已过世,你也是时候将他们的产业交还了。”
                  原来还有这种不要脸的说法。叶子栖几乎都被气笑了,她清了清嗓子,绷着面皮认真道:“可如今巴山自成一派,我是怀贞夫人选定的下一任宗主,这话在桑海府衙里你们也是承认了的。怎么,才几天的功夫,我巴山多年的经营,就成了你们的?”
                  “区区妇人,有何资格置喙家产之事!连她自己那点田宅都是宗族怜她孤弱施舍的,你一个出身不明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有什么资格,染指我巴氏的财产!”
                  “即便是天子也当依法而行,难不成你仗着有陛下撑腰,就敢巧取豪夺不成?”老者语调激昂中气十足,族老们个个义愤填膺,巴阜隐于幕后一言不发,巴氏兄弟一个微微皱眉另一个看戏看得正欢。
                  看样子这就是韩叔说的时候了,虽然不知道那匣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不过事到如今,只能相信师父和义父了。
                  “族叔也知道我无痕的身后站着陛下,还敢如此放肆,真不知道是该说您是孤直,还是愚蠢。”叶子栖不动声色的蹭掉手心的汗,拿出公子陵的匣子往巴无羁那边一扔:“至于我究竟上不上得台面,到底没有资格在这议堂里开口说话,诸位还是看了这个再做决定吧。”
                  可千万,千万,别掉链子啊。
                  “这……是五部会盟。”巴无羁愕然道。
                  叶子栖也愣住了,五部会盟是构成巴人五部的族长们共同首肯之后,在所有巴人的法令中具有最高的效力,甚至廪君一部领导巴氏的资格也是由五部会盟定下的。
                  虽然说,随着巴国的建立与联姻融合,其余四部早已如同柱子上的浮雕一样逐渐式微。但巴国终已灭亡,在被惠文王分割出去的另一个巴人聚落黔中,他们还一直存在着。
                  公子陵是怎么做到的,巴郡和黔中已经近百年没联系过了。
                  叶子栖的心砰砰地跳成一片,她屏住呼吸,看着那盟约在诸位脸色沉重的老人手中转了一圈,祈盼有哪个多话的能漏出一两句,可除了“这不可能”“吃里扒外大逆不道”这样的废话之外,什么都没有。
                  巴无羁沉默的把文书递至屏风后,公子阜翻看良久,沉声道:“各部印鉴与信物无误,既然如此,便承认你在巴氏宗族的一席之地。但与此相对,你也要对家族尽忠尽责,不可冒犯造次。”
                  用词这么谨慎,莫不是盟约上还写了别的什么?叶子栖想要再试探一下,又怕暴露自己的无知任人拿捏,于是也斟酌着词句道:“君长所言甚是,若家族以公正之心待我,无痕自然也会以礼相待。”
                  她顿了顿:“名分的问题已经解决,我们该继续谈谈巴山的事情了。”
                  “你看着办吧。”公子阜道。


                来自Android客户端361楼2021-05-10 2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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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2-28 05:5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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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有用的吗!公子陵到底是什么神仙啊!?御赐的金面具挡住了叶子栖的微表情,她矜持有礼的笑了起来。
                    “如此甚好。”她说:“过去商队与家族联系甚密,交易往来多缠杂不清。如今既要交接,就烦请各位叔伯,叫手下整理出以往账目,这两日我便差人去取。”
                    不出手则已,一旦动手必得携雷霆之力。得罪人也好,阻力也罢,都尽管来吧。
                    毕竟时局动荡,她没有精力和时间徐徐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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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六章 无援无缘
                    “父亲为何这么简单就退让了?”众人散去,巴无咎走到屏风前:“那盟约是十几年前所立,我们并不知情。只要以此为由,差人去寻另外四个部族求证,总能拖上一阵子……”
                      “在此期间,她若轻举妄动便是师出无名,所以只需要等她调回咸阳就可以了。你可是这么想的?”
                      屏风后传来金属滚落的声响,一个戒指似的东西从屏风与地面的缝隙中弹了出来,巴无咎俯身要去捡,待看清了其上的纹样后一下子收住手,低着头不敢说话。
                      “行了,我知道你那些小心思。好好看看,这就是我们廪君一脉历代君长所持的信物。”公子阜慵懒的躺回屏风后的软榻里:“无咎,你可知道我为什么默许你的野心。”
                      巴无咎眸中闪过一道精光:“因为我比大哥,更像父亲。”
                      “猛兽,总要经过厮杀才能决出强者,唯有最强的一个,才能带领族群走向繁荣。若你大哥没本事从你手中保住他的位子,那他也不配享有这份尊荣。”巴阜的目光透过绣屏,落在殿中的柱子上:“旧的传统,是我们强大繁衍的根本,五部会盟就是巴人最大的传统。”
                      “因为盟约神圣,所以被推选为首的巴氏才神圣尊贵,因为重诺守信,巴人才能生生不息。若人心中的秩序被打破,周朝礼崩乐坏,就是前车之鉴。”
                      “孩儿明白了,多谢父亲教导。”巴无咎勾起嘴角,朝着屏风深拜:“那叶子栖的事……”
                      “且让她再嚣张一阵子。”公子阜冷笑一声:“也好叫所有人知道,这巴山的基业,不是谁来都挑得动的。”
                    不是卓婉。
                      从今日的交锋来看,她完全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再加上脾气暴躁不善于掩藏情绪,易受激将,缺乏一个暗探的基本素质。
                      啧,又是个人菜瘾大的,跟巴无羁可谓是雌雄双煞,天作之合。
                      不过既然排除了卓婉,那么能跟吕鉴扯上关系的,就只有他了。
                      竹简上仅剩下一个名字,叶子栖撑着下巴望向窗外,手中刀笔转得唰唰作响。
                      其实,本来也没有什么实证能把吕家的小动作和罗网联系到一起的。
                      是不是我的疑心太重了?是不是因为之前的事情,让我对罗网过于防范了?或许当初其实根本不是六剑奴刺杀的我,是不是,我只是……被张良误导了?
                      我不能,至少我不该……
                      “岭南的商队带来了年底最后一批新茶,配上韩三先生准备的菊花,大人且喝了清清心。”叶子栖一下子回过神来,反手将桌上那跟竹简丢尽炉子里,朱鸾端着茶进屋:“大人有烦心事?”
                      “啊,没。”
                      “那奴婢再给大人取一支笔来。”叶子栖低头看去,铁制的笔杆不知何时被自己拗变了型,成了一个极似哭脸的弧度。
                      叶子栖缓缓饮了口茶,淡雅的香气流淌过唇齿,让她重新平静下来。她笑了笑,抬手招呼朱鸾坐下:“你觉得,巴无羁身边的韩二先生,是个怎样的人?”
                      朱鸾思忖一瞬,她想起那日在陵地之外韩陈对叶子栖的恶劣行为。可看着叶子栖的语气神态,她似乎并不想听到自己说对方的坏话。
                      朱鸾想了想,最终说:“韩二先生,是个很美丽的人。”
                      “是啊,美丽。他是个美好到仿佛不该存在在这世上的人。”叶子栖看着桌角安静盛开的白梅:“但是,没有权力做支撑的美丽本身就是一种罪过。”
                      “可韩二先生他不是……”
                      叶子栖看了朱鸾一眼,似是有些不满于她的打断:“欺侮压榨,从来只在于权势之差,与是男是女又有何干系。”
                      她顿了顿,缓缓开口:“那时候我七岁,韩二哥哥大概是十三四岁吧……那时候他就已经因为美貌而十分出名了。”叶子栖咧了咧嘴,不知道是在嘲讽还是什么:“十三四岁……正是好时候。”
                      “韩述之他,从小聪慧过人,品德高尚,又待人谦和友善。便是许多世家子弟也钦佩他的风度,不忌讳他隶臣奴婢的出身,与他折节相交。”
                      朱鸾知趣的没有接话,透过叶子栖的描述,她仿佛能看到那个姿容出众的少年郎,在一群贵族子弟的簇拥下走在江州城街头,意气风发,前途无量。
                      “当时我们没有想到,那些世家子的青睐都不怀好意。”叶子栖深深吐了一口气:“有一次,他们同往常一样在酒楼聚会宴饮,然后趁机……给韩二哥哥下了药。”
                      “别看韩二哥哥看起来文弱,其实也是正正经经习过武的。他察觉到事有不对,拼着最后的力气从二楼跳下去逃了。好几个醉酒迷了心窍的纨绔为了抓他,也跟在后面跳了下去,结果摔断了腿。”
                      朱鸾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他们就告状,说是韩二哥哥把他们推下去的。”
                      “他们是巴人中的贵族,韩二哥哥是巴氏的奴婢。这时候地位的差异一下子就显出来了,而且最关键的,这件事情里,挑头的几个就有巴氏本家的人。”叶子栖深深吸了一口气:“依照秦律:奴婢殴庶人以上,黥頯,畀主。奴婢贼杀伤主,枭首其市。所以这件事情,甚至没办法报官。毕竟一旦断案的主簿与他们沆瀣一气,韩述之就只有死路一条,我们冒不起这个险。”


                    来自Android客户端363楼2021-05-10 2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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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巴山的根基还不稳固,为了坚持公子陵的志向,前几年也早就明里暗里把巴氏的人得罪遍了。对方早就串好口供,买通人手做全了伪证,迟迟不下决断,只是想从我师父身上多榨出一些好处来。即便明知是圈套,可当时我们除了谈判没别的办法。”
                        “不过好在,大人们的谈判给我们争取了几天的时间。”
                        “师姐和我多方寻访,最终找到了一个证人。”
                        “是巴无咎。”
                        “我们躲避守卫,潜进了大宅深处,找到巴无咎问明了当时的情况,他答应替我们作证。”
                        “然后到了巴氏的议堂里,他说,是韩论之把人推下去的。”
                        “巴无咎说完这句话就哭了,他那时候年纪小,身体又弱,在那里一哭,就像是我和我师姐胁迫了他一样。本来就很被动的境况变得更加糟糕,师父好不容易斡旋出来的谈判余地也让我们俩给搞没了。”
                        “君长裁断,韩二哥哥故意伤人,受鞭笞之刑,归还巴氏。”叶子栖颓然闭眼:“和大部分的世族一样,奴仆于巴氏而言不过是物件财产,到了那里,那些人再想对他做什么,也用不着再费心算计了。”
                        “师父还要再谈,韩二哥哥却认罪了。”
                        “他不想拖累我们。”
                        “于是韩二哥哥就去了大宅。从那以后论之开始跟王师傅学医,因为一旦他成了名医韩二的处境就会变得好一点。”叶子栖轻轻笑了:“后来论之果然就成了很厉害的大夫,若不是他及时出手,我只怕如今还在拄拐。”
                        “不过最厉害的还是韩二哥哥,即使是在那样的环境下他也从未放弃自己,勤学不辍,得到了君长的重用,总算是熬出头了。”
                        “呐,朱鸾,你说,如果易地而处,给你一个机会,你是会宽恕他们,还是让他们付出代价?”
                        朱鸾不发一语,似是在思考,又好似还沉浸在叶子栖讲的故事里。
                        “也是,我何必问你,你为了报亡国之仇,都大老远跑到秦国来了。”叶子栖自嘲一笑:“忘了这些吧,我只是没有别的人可以倾诉罢了。”
                        朱鸾忽然问:“若是大人您呢,您会报复他们吗?”
                        “我想我大概是会的。”叶子栖想了想:“我会杀了那些加害于我的,冷眼旁观的,还有传播流言轶闻看笑话的,我恨不得他们所有人都去死。”
                        她喘了口气,又极小声道:“不,我会叫他们生不如死。”
                        “所以大人认为,韩二先生是有背叛巴山的动机的?”
                        “我不知道。”叶子栖叹息一声:“他明明是那样善良温柔的人,即便发生了那些事情,他待我们也依旧很好。他还教会了我许多东西,他……”
                        叶子栖哽了一下,强行压平了声线:“他不该被这样对待。”
                        “所以,我得分家,我无论如何得斗倒巴无羁之后分家。唯有使他们成了我的,我才有资格释放他们。虽然已经晚了,但我总得……为他和论之做点什么。”
                        朱鸾看着叶子栖的侧脸,她忽然觉得,自己能看透她一点了。
                      “她真这么同你说的?”
                        卓婉点了点头,巴无羁轻轻叹了一口气“你中计了。”
                        “叶子栖是狂,但她并非没有脑子。她既然敢在巴氏的地盘上说出这样的话,就意味着有什么东西,比巴蜀两郡联合造反更让她害怕,让她宁可授人以柄也要在你身上找到答案。”他捏了捏眉心,道了声谢接过卓婉递来的茶:“虽然还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不过总会查到的。”
                        巴无羁搁下杯子,看着卓婉的眼睛:“除此之外,夫人,我想知道。除了以前提过的吕家,你的事,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
                        “没有了。”卓婉恳切道。
                        巴无羁低头不语,似是在分析这话的真伪,片刻后他起身:“我知道了,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卓婉也连忙跟着站起:“夫君,你这便要走了吗?”
                        巴无羁停住推门的手,微笑着转过头去:“还有何事?”
                        那笑容中的礼貌和距离感,让卓婉一下子怔住,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儿,最终她问:“就没有什么是妾身能为您做的?”
                        “还没到那种地步。”巴无羁推开门:“你是我的妻子,受庇护于我的羽翼之下,这都是理所当然的。”
                        他迈出屋子,门外的小厮恭声禀报:“少君,韩二先生已经在书房候着了。”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来自Android客户端364楼2021-05-10 2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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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剧场:
                        巴山篇的几个关键人物,现在都刻画得比较全面了。那么现在我们来搞一个无奖竞猜:
                          巴山内部真的有一个来自罗网且准备搞事情的探子,根据现有线索,请大家分析这个探子会是谁?
                          先帮你们排除四个选项。
                          A.叶子栖(身为女主,铁板钉钉的村民)
                          B.韩论之(参考史实这绝无可能)
                          C.黑麒麟(师姐虽然千变莫名,但她真的不在这个图,隔壁纵横可以作证)
                          D.卓婉(由队友叶子栖手动排除,当然也存在极小的误判可能性)
                          撒,剧本杀开始√
                          期待你们的答案2333~
                          猜不出来,可是真的有人(主要人物)会被杀掉的der
                          (虽然猜出来也还是会被杀的就是了)
                          ps:1.本竞猜在第一个主要人物死者出现之前持续有效,后续章节会不定期增加线索,线索也可加入豪华推理套餐√
                          2.为防止一不小心泄露答案,相关提问作者只会在楼里回复“是”或“不是”,可提问嫌疑人或线索,虽然按照我的凉凉程度也不大会有人问就是了。
                          3.文章中线索,存在干扰项。
                          4.我可没说过后文出现的凶手就是罗网的人哦(不排除这一点是干扰项的可能)


                        来自Android客户端365楼2021-05-10 2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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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蹲一波


                          来自Android客户端366楼2021-05-11 20:08
                          收起回复
                            第一百一十七章
                            变革之始
                            “大哥来了,真是稀客啊。你不是一向事情不找到头上都不出门的吗?”巴阜从侍妾手里叼住切了块的苹果:“别看了,我又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寇匪,人早就放走了。”
                              巴陵闻言松了一口气,便要起身离去。
                              “要我说,大哥你还真是软性子,一个外地来的小寡妇,你若喜欢,强要了便是,何须费这么大的周章。”
                              “别多想。那一位,是不一样的。”
                              “也对,大哥你这身子,也没办法让人多想啊。”巴阜“啧啧”两声,语气中不无嘲讽。
                              韩显有些想回嘴,被巴陵轻轻按住:“既然人不在你这,我这便回去了。倒是二弟你……注意节制,可别再搞出无由那样的事情了。”
                              韩显“噗嗤”一笑,被巴陵看了一眼,生生憋了回去。
                              夕阳西下,江边的吊楼里,老者正踩着梯/子,把心远居的牌子往下摘。巴陵登上台阶,仰头问:“王大夫,与您同行的那位夫人呢?”
                              王临之低头看了他一眼,摘掉牌匾下了梯/子,又将一个刻了蜘蛛的牌子挂在门环上,他打了个手势,又想起对方看不懂。转身进屋拿出纸笔,言简意赅的谢了四个字:已经走了。
                              “那,您可知道她去哪了?”巴陵焦急道。
                              王临之又看了巴陵一眼,面无表情的进屋又拿了一枚竹简,慢悠悠写道:不知。
                              “嘿,你故意在这跟我在这拖时间呢是吧!”韩显气急败坏,转头不理王临之,语速你快的对着巴陵禀报道:“公子,如今汛期快过了,船舶稀少,那女人大概率是走陆路。我之前打听过,二爷是未时正放的人,再加上收拾东西准备车马,再快也得申时才能离开。她一个妇人带着孩子必然走不快,奴才这就动身,定能赶得上。”
                              “阿显,我跟你一起去。”
                              您都这样了就别添乱了吧。韩显张了张嘴,及时咽下话头:“那奴才先行一步,您套辆车在后面跟着。”
                              巴陵神色黯然:“也好。”
                              秋草瘦马,斜阳古道。一架青布马车从峡谷后驶出,觼軜上的妇人扬鞭执辔,车毂猛地转了个方向,在土道上刹出两道辙印。
                              “玉儿!没事儿吧。”冲力掀起青布车帘,露出紧紧绑在车厢里的婴儿篮。妇人关切的向里面张望一眼,女孩咯咯笑了两声,女子放心一笑:“真是娘的好女儿!”
                              她这样说着,手上却不停,扬鞭喊了一声“驾”,毫不减速的驱马往新的方向奔去。
                              “墨先生!先生咱能不跑了吗,我是韩显,韩显啊!你听我解释,我真没恶意的!再说你驾车我骑马,你是跑不过我的!吁吁——吁!”韩显一个急刹拦在墨清面前,擦了擦脸上的灰和汗。心说我滴个乖乖哟,带个奶娃娃都敢这么飙车,真不愧是我家公子看上的女人。
                              “韩先生,你这是何意。”巴清仰头看着已经擦黑了的天,这熟悉的时间,熟悉的古道和马……你跟我来这一出,人家萧何同意了吗?
                              “墨清先生,我知道您什么意思。”韩显翻身下马:“您就想安安生生过日子,不愿意管巴氏的闲事。这些我都能理解,小的也没指望您能跟我回去。”
                              墨清看着他不说话。
                              “我就是心疼我家公子。”
                              “我家公子当初也是文武双全天人之姿,结果一场风寒沦为废人。此后缠绵病榻十余载,空有少君名号,只能偏守一隅,寂寂此生。”
                              “公子虽清心寡欲少有苛求,可一旦决定的事情却极为执拗,若您这样不辞而别,他怕是会一路追下去。他的身体受不住的,夫人您就当可怜可怜他,就在这等一会儿,哪怕您什么都不答应,至少道个别把话说清楚,让他就此死心不成吗?”
                              墨清伫立良久,或许是韩显说服,又或许只是被他的忠心所打动:“也罢,多少相逢一场,就好聚好散也是应当。”
                              韩显吸了吸鼻子,露出两颗虎牙,开心的笑了。
                              过不多时,车声辘辘而至,韩显跳上车辕掀开竹帘,关切到:“公子面色不好,可是来得太急了?”
                              “无妨,还受的住。”巴陵缓了口气,撑着窗框站起来,问:“先生呢?”
                              “先生在外面等您。”
                              巴陵闻言,扶着韩显下车,他看见墨清背影,张开嘴刚想问候一句,整个人眼前一黑,脱力一般向下倒去。
                              “公子!!!”墨清听见韩显的惊叫声回过头来,只见巴陵倒在地上,面色青紫,韩显跪在他身边,眼睛里满是绝望:“公子……公子他,没有气息了。”
                              墨清吓得差点连心脏都跳了起来,她想赶快逃离这是非之地,回过神来时手却已探上巴陵的颈脉,脑子里飞速的过着前世今生所能接触到的一切相关信息:“没有搏动。”
                              “我知道!”韩显哭唧唧道。
                              “公子陵患有心症,具体是?算了。”她摆正巴陵的身体,转头看着手足无措的韩显和旁边抖作一团的车夫,快速道:“先说好,我不懂医术,也不知道方法对不对,但你家公子现在这个样子放着不管就是死路一条。我可以试着救一下,但无论结果如何,死生不可怨我。”
                              韩显急道:“好好好,先生放心我们两个俱可作证。”
                              墨清按住巴陵的额头,伸手掰开他的下颌:“无论直接下来我做什么,都不可阻拦。”
                              “一定一定!”
                              “先说好,万一人活下来肋骨断了,不许碰瓷。”


                            来自Android客户端367楼2021-05-11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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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2-28 05:5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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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
                                “好。”墨清深吸一口气,一把撕开巴陵的衣襟,双手交握按于膻中,跪直身体,倾全身之力压了上去:“都别愣着,去把车上的帘子和窗板卸了,杂七杂八的东西全都扔掉,然后果来把人抬到车上放平,带上我女儿,我们回江洲找老王!”
                                一行人登车疾行,墨清从始至终跪在巴陵身边,以她那奇特的方式维持着公子陵的心跳。
                                我会死的。
                                若叫他们知道……我会再死一次的。
                                若我死了,玉儿该怎么办?
                                她的脑海里乱作一团,手上的动作却始终没有停下。她的手臂早已酸麻,膝盖也没了知觉,掩藏身份的假发髻不知何时掉了下来,露出下面被汗水浸透的短发。也不知过了多久,巴陵面唇上的青紫之色渐渐消退,马车停下,她看到王临之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墨清心头一松,呆滞的看着巴陵被医馆的人抬走,惊觉自己心中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太好了,有救了。
                                紧接着第二个念头是:肋骨没压断吧?
                                她果然还是做不到见死不救。
                              分别要趁早,自己刚才救了巴陵一命,就算是现在离开,也没什么不妥了。
                                墨清踏上浮桥,看着眼前滔滔江水,抱紧了怀中襁褓。
                                之前忙着抢救巴陵,她的行李都扔在了路上,这会是一个很好的干扰项,轻装简从也便于行路。接下来就按照之前的计划,先到别处落脚,再写信跟老王会和吧。
                                桥上忽有一人道:“你们看,那边是不是漂着个小娃儿?”
                                墨清顺着人群望过去,正被人拿着捕鱼的网子往岸上拉。
                                几个渔人围上去,连着竹篮一起抱起孩子:“诶呦,还活着。”
                                “啷个么动静?”
                                “娃儿瘦瘦小小的,叫不醒,也么什么气,怕是不中用了,找好地方埋了吧。”
                                “可怜见儿的,下辈子投个好胎吧,我去拿把锹。”几人叹息着散开了,墨清随着人潮迈上甲板,她下意识的看了眼岸边。那放着个小小的篮子,旁边有人唱着悲伤的调子挖坑,偶尔有扬起的沙土溅到襁褓上,孩子也不挣扎,仿佛真的死去了一般。
                                墨清低头看了看怀中熟睡的女儿,又看了看土坑边上等着断了气就埋的弃婴。她忽然从内心深处生出一股悲愤,那悲愤与她所谓的理性撕扯着,最终成为一股推着她逆着人群奔走的力量。
                                “让我看看。”她拨开人群,拂去婴儿身上的泥土。它的心跳微弱,裸露在外的皮肤冻得发青,瘦弱得几乎能看到骨头。
                                墨清睁着泛潮的双眼,跟人要了处避风的乌篷,用热水捂了胸膛将孩子抱在怀中暖着。
                                许久许久,直到客船开走天都黑了下来,昏黄油灯下,婴儿的眼睫动了动,失焦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明,小手紧紧拽着看妇人的衣领,发出一声嘹亮的啼哭。
                              “宗主,各家送来的往年账目都已安置好。您找的账房和管事们也到了,可要传他们进来?”
                                叶子栖点点头,卧山斋的正厅里,所有桌席都被擦得干净,上面算筹笔墨摆得齐整,桌边摆着烧得正旺的炭盆,上面架着的细网上,烧着上好的新茶,空寂多年清乐居终于又有了当年的人气儿。
                                韩显带着一众账房鱼贯而入,向着上座的青年恭声请示:“不知宗主要从和处开始查起。”
                                “矿业与商,为巴地累积财富最重要的两项产业,持有矿藏的世族进行采矿和粗炼,再由商队中有技艺者精心打造,最终呈于御前或输送全国,商队归来后,再各得分红。过程中,此二产业多有来往,不妨就先从它们的的交集处查起吧。”
                                韩显看着叶子栖精明干练的样子,心头一片滚烫,他轻轻掩了卧山斋的大门,以手抚膺望着枕江楼的方向:“公子,您都看到了吗?”
                              嘉陵江畔,红枫似染,秋风如啸,码头边的船坞里,渔火点点摇曳,伴随着带着陌生口音的说话和欢笑声。
                                紫衣女子留恋的看着这平凡而美好的人间图景,开口问:“为什么非得是我?”
                                “因为,先生是唯一一个真正愿意指出巴山问题的人。”巴陵恭敬道:“巴氏盘踞巴郡百余年,族中并非没有饱读诗书惊才绝艳之人。只是他们所言之策,无非是把持矿业农田巩固世族。要么就是拥兵自卫。总是在与秦人,秦国对立。”
                                “可巴山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秦巴两族之间的意气之争。那些所谓的荣耀传统。早就成了今日的阻碍。”他的脸又一次涨成了青紫色,喘着气,捂着胸口断断续续道:“七国。累世交战,天下一统是大势所趋。巴氏从亡国之际便已出局。沉溺往昔闭关自锁没有出路。且矿藏取之有尽,并不能。传承万世……若想宗族长存于世。需要的。是一次彻底的变革。”
                                墨清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第一次正色看巴陵,惊讶道:“这都是你自己想的?”
                                巴陵又喘了一阵:“事实明摆在眼前。奈何绝大多数人,都视而不见。”
                                “变法,意味着,触动现有当权者的利益,稍有不慎便功亏一篑。即便如卫鞅李悝等大才之辈,得天时地利,克服种种阻碍最终成了事,也逃不过被清算的命运。”巴清缓缓一叹:“退一步只说今朝,法家韩非子,又如何了?”


                              来自Android客户端368楼2021-05-11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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