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履霜坚冰
龟甲炙烤的爆裂声在枕江楼内回响,身穿白麻衣的中年男子正襟危坐,一脸肃穆的盯着炭炉上的龟甲。韩谈垂手站在一遍,也是一脸严肃,连大气也不敢出。
叶子栖挑了挑眉,刚想说你大晚上拖着我来这,就是为了搞封建迷信的?她看着墙面正中挂着的那幅画像,想了想又没敢在此处不敬。
画像里是一个月白衣衫的年青男子,苍白纤弱眉目慈蔼,执一柄白玉拂尘悠然而立,让人一眼望过去便觉得心情很好。他的身侧还画了一个檀木花架,其上摆着一盆开得正盛的白梅花。
叶子栖捻香三支,对着那画像恭敬拜了三拜,插/进香炉里:“义父大人,我回来了。”
“坤卦初六。履霜,坚冰至。”炉旁的韩显缓缓抬头:“坤尚西南,初坤指北。不知二小姐是否意欲北上?”叶子栖面上不显,心头猛地一跳:“不知道啊,八字还没一撇呢。”
“履霜坚冰,阴始凝也。驯致其道,至坚冰也。霜者,水气凝寒所致,为稀碎薄冰。”韩显见叶子栖此状,也不再追问:“当鞋履踏上冰霜,便知天气将要转冷。此一爻在见微知著,夏至五月一阴始生,便知秋日将近,冬亦不远矣。未雨绸缪,防微杜渐,方可致长远。”
“见微本易,知著却难,据此绸缪就更难了,稍有不慎,便会担上多疑轻信之名啊。”叶子栖叹息一声,只觉得这一趟并没有解决什么实质性问题。
“小姐莫急,天行有常,现下不知,只是未到时候罢了。”韩显收起龟甲,慈祥的宽慰着:“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小姐就在此留宿吧,别馆那边,我让阿谈去说一声。”
叶子栖从善如流的答道:“极好,反正也说了明日要回来的。”
韩显引着叶子栖出了祠堂,一路上絮絮道:“小姐有所不知,您住过的院落夫人一直都留着,陈设一如从前,四季衣衫也都有准备新的,不知小姐是想住在枕江楼,还是回送暮阁?”
“不,我住卧山斋。”
韩氏父子俱是一怔。
“也好,夫人如今不在,小姐是一家之主,这是应当的。那老朽先行一步,让他们去准备一下。”韩管家说着,转身先行一步,叶子栖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比来时沧桑寂寥了许多。
清乐居曾是初代宗主公子陵的私宅,依山靠水环境清幽,将传统的吊脚楼与中原的院落风格巧妙的结合一处,其内南北东西分为卧山、枕江、迎晖、送暮四院。卧山斋为寡妇清所居,高屋阔檐,巍峨大气,传递信件下达命令,举国商情往来全部汇集于此,说是巴山的总部也不为过。
送暮阁为两位小姐的居所,其中山泉环绕小桥流水,花木掩映中又辟出一小演武场,置琴藏剑,刚柔并济。
迎晖堂庭院开阔,虽不如暮苍斋庄严,却自有一股端方古朴之趣,本是为二位小姐长大以后分开居住准备的院落,谁料这师姐妹感情甚笃——主要是叶子栖撒泼打滚不愿跟墨玉分开——便一直空置着,留作客房。
枕江楼则位于庭院最深处,是公子陵生前休憩安居之所,朴素干净,整体上给人一种舒畅安宁之感,园中有药圃,院后有活泉,十分适合疗养。吊楼背靠一座并不陡峭的山崖,站在楼上,仰首可摘星辰,低头望大江悠悠东去,闭眼涛声悠远伴人入眠,故名曰“枕江”。
后来公子陵去世,巴清在一楼挂了他的画像,时时祭扫缅怀,此后枕江楼便空置下来,直至叶子栖坠崖摔断了腿。若说后来叶子栖的恐高是心症,只怕与此也并非全然无关。
叶子栖推开卧山斋的门,见周围无旁人,一弹指点亮屋中所有烛火。
对着大门的是一架巨大的铸铁屏风,其上伏着一直狰狞白虎,张着朱砂绘成的血盆大口,正是巴氏的图腾。虎口之下,摆着一张紫檀桌案,正是巴清平日处理文书的地方。
据说在始皇帝驾临后,巴清就开始有计划的逐步将权力下放,积年累月下来,这庞大的朱砂帝国成为一台无需首脑也可自行运转的精密机器,需要她亲自处理的简牍越来越少,这位名动天下的巨贾寡妇清也愈发深居简出,到了最后,竟连清乐居里多余的仆从也遣散了。
所以此时此刻,叶子栖已看不到她记忆中熟悉的忙碌景象,没有累案简牍侍从穿梭,没有各处机要上传下达,没有客卿如云令行禁止,只有大殿里巍峨的梁柱,一张张空置的桌子,巴清的座位笼罩在屏风的阴影中,上面一株病弱的白梅幽幽的开着。
叶子栖穿过厅堂,在桌后坐下,第一次从师父的角度观察这一切,她这才意识到这个象征权威尊贵的位子连个凭几都没有,坐起来一点也不舒服,而且一抬头就能看见屏风上那张血盆大口。
这个不舒服的位置,以后要我来坐了。叶子栖伸手拂过桌面,看见桌角摆着的那盆白梅,花盆很是眼熟,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公子陵画像里的那盆。她伸手将梅花揽到近前,发现花盆下面的桌面上刻了个乾卦,用朱砂填满第三爻。
“禀告家主,寝室和汤屋都已收拾好了,您随时可以去休息。”仆妇的呼唤声想起,叶子栖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对方实在叫自己,当下起身温和有礼的应了,跟着去沐浴更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