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幻音宝盒
“所以这个幻音宝盒到底是打开了还是没打开？”叶子栖将脸凑近桌案，看着依旧若无其事转动的机关宝塔。
　　“也许只是打开了起始的关节，若想完全解开苍龙七宿的秘密，还需要更深一步的挖掘。”星魂蹙眉沉思：“恐怕是将阴阳术与机关术融合在了一起，以阴阳术推动机关，直到五音十二律全都放在正确的位置才能解开。”
　　“看来事情远比预想的要复杂的多啊。”叶子栖捏了捏眉心，抬起头来看着坐在案前的另外三人，清了清嗓子：“现在是时候想一想，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星魂天明同时抬头，相视一眼，然后难以置信的看向叶子栖。
　　“没错，我的意思是我们在这件事情上可以合作。”叶子栖点头：“你们两个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天明第一个发问：“子栖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且还和这个怪小孩很熟的样子。”
　　“因为你眼前的这个人并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星魂嗤笑一声。
　　“这是因为我和我的师门与阴阳家另有渊源。”叶子栖冷声打断星魂的拆台，生怕他一激动把自己是大秦隐卫的事情给抖出去：“而且就目前来说，我和这位星魂大人是同盟关系。”
　　“什么！？”天明震惊了，指着叶子栖语无伦次的比划着：“你、你怎么可以相信这种人，你不怕他骗你吗？
　　“不怕。”叶子栖微微一笑：“天明，在这个世界上，唯有两种关系是坚不可破的，一种是无需任何理由一厢情愿的跟从，而另一种就是纯粹因为利益而起的短暂联盟。”
　　她看着天明迷惘的神色，有些怅然的摸了摸他的头：“当然，这不是你们这些孩子需要考虑的问题，你现在只需要知道，此刻合作对你对千泷都好就可以了。”
　　星魂看着温和得陌生的叶子栖，尽管明白这都是她苦心游说的手段，心里却不知为何有些不舒服，他冷声打断：“你凭什么觉得本座会冒着勾结叛逆罪名听从你的建议？”
　　“因为此刻星魂大人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叶子栖转向星魂：“星魂大人原来的计划是控制月神，操控千泷强行破解幻音宝盒，然后据此向东皇阁下邀功，提高自己的位分打压月神。可您没有想到幻音宝盒的破解不是一蹴而就的，也没有想到你们的计划早已被月神知晓，而被她反过来用做了促使千泷突破的契机。”
　　许是之前受了游龙之息真气乱走的缘故，话一说多果然觉得胸闷气短。叶子栖歇了歇方才继续说道：“所以说事到如今，这破解之功都是月神大人的。就算星魂大人有功劳，与之前的陷害之心一比，也不过是功过相当而已。”
　　“而且，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觉得你并不是像你表现的那么执迷于权利，不然的话，你回直接去找东皇阁下。之所以费这么大周折，只是因为想跟月神对着干而已。”叶子栖看着面色不善的星魂，继续问道：“所以，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星魂的眸光动了动：“你有什么好的办法？”
　　“我们甩锅给月神。”
　　叶子栖看着三人那凝望智障一般的表情，解释道：“毕竟我不太了解你们阴阳家的情况，这事儿放在我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顿了顿：“但月神不一样啊，毕竟月神都这么大岁数了，肯定比我们阅历丰富。所以，”
　　她转过头去，颇为挑衅的看向那盏所映无物的铜镜：“所以我们只要按照月神的计划走，然后尽可能的把自己从这件事情里摘出来，其余的交给月神就行了。”
　　蜃楼底层的房间里，透过铜镜的监视的月神嘴角一抽，脑子里久久的回响着那句：毕竟月神都这么大岁数了……
“那月儿怎么办？”天明问。
　　叶子栖转回头，看着从方才起就一直沉默不语，周身散发着着勇敢和不安气息的少女：“千泷，我问你，你愿意继续破解幻音宝盒吗？”
　　“我……”
　　“月儿不能答应她！”天明警惕的瞪着叶子栖：“你知道破解这个破盒子是多么危险的事情吗！月儿会没命的！”
　　“看来你的游说失败了呢。”星魂嘲笑的勾起嘴角。
　　“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叶子栖横了他俩一眼，继续看着千泷：“如果真的如阴阳家所说，这个幻音宝盒所连结的是苍龙七宿的秘密，那么你现在所做的事情，将不仅仅影响你亲和你近的人，而是关乎天下苍生。”
　　“我没有用道德绑架你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可以抛弃个人感情慎重的做出决定。”她看着微微屏息的少女，神情万分恳切：“你不用紧张，不管你答应还是拒绝我都会完全尊重你的意思。而且就算是你放弃了，我也会找到其他的方法来进行不就，你大不必担心。”
　　“哦？你刚才还说不知道怎么办，怎么现在又有办法了？”
　　叶子栖不满的看了星魂一眼，但还是解释道：“千泷与墨家有故，对机关之理颇有造诣，在阴阳术方面又天赋异禀。让千泷来破解幻音宝盒诚然是一条捷径，但也不是唯一的人选。况且此时首关已通，其余的部分按图索骥便可，不一定非要用得着千泷。”
　　“再说了，千泷再有天赋，毕竟远离阴阳家多年，于阴阳术根基上与那些自小修习的阴阳家弟子恐怕还差上些许。如果能回到骊山，以阴阳家的资源，只怕比在蜃楼上还要更容易些。”

　　“再说了，千泷再有天赋，毕竟远离阴阳家多年，于阴阳术根基上与那些自小修习的阴阳家弟子恐怕还差上些许。如果能回到骊山，以阴阳家的资源，只怕比在蜃楼上还要更容易些。”
　　“你觉得，月神能同意你的计划吗？”星魂不屑的问。
　　“好像不能。”叶子栖假意沉思片刻，然后突然笑了起来：“要不这样，我们把幻音宝盒砸了。”
　　星魂神色一凛：“我看你真是疯了。”
　　“我才没疯呢。”叶子栖轻声一笑：“现在这蟾宫里可就我们四个，若是我们说这幻音宝盒是承受不住力量自己坏的，谁能证明不是。再说了，我们现在都是月神的棋子，若是东皇阁下真的怪罪下来，锅自然都是月神的。”
　　“只是这样一来，嬴政那边要如何交代？”
　　“人们都说，幻音宝盒里藏着关于苍龙七宿的线索，而苍龙七宿埋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叶子栖看了诸位一眼：“只要是秘密，无非有两种应对的手段。”
　　“一个是解开。另一个，是让它永久消散。 ”
　　叶子栖瞟了一眼身旁的墨家叛逆，斟酌着词句说道：“如果嬴政真如传言那边是个有谋略的君主的话，那么他最关注的应该不仅仅是能否窥破天机，他更不愿此中机缘被叛逆得到，从而危害他的江山。”
　　“既如此，我们不也是从另一种角度帮了他吗？”叶子栖看了星魂一眼，笑容高深莫测：“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句话讲的是天地所代表的‘道’并无所谓仁德的概念。所以世间之事，对天地而言，不过是祭祀用剩下的草编牲畜一般，并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所以即便我们不知道苍龙七宿身后是是何物，生活也还会继续下去。举国上下该肃清的肃清，该搞事的搞事，反倒省了许多变数。”叶子栖看着几人似被说服的神态，松了一口气。她看向西方咸阳城的方向，连眼神都柔和下来：“就当是我迷信吧，知道太多天机的人往往都活不长。”
　　我还是希望那位能长寿一点的。
　　叶子栖收回目光，无比认真的看着千泷：“所以千泷你不要有压力，完全听从自己内心的想法便好。我会完全尊重你的选择。”毕竟这是我答应东君的。
　　“我……”千泷思索一阵，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叶子栖：“娥皇姐姐，我想继续破解幻音宝盒。”
　　话一出口，叶子栖和天明统统愣了。
　　叶子栖眨眨眼：“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刚刚是谁说完全尊重千泷的决定的，娥皇姐姐？”星魂幽幽道，一声娥皇姐姐听得叶子栖鸡皮疙瘩一身一身的往外冒。
　　叶子栖无视掉星魂的冷嘲热讽，继续看着千泷：“你当真想好了？一旦做出决定，可再没有反悔的道理。”
　　“我想好了。”千泷隔着面纱向叶子栖甜甜一笑：“兼天下，爱众生。我也想为天下百姓做些什么。”
　　“很好。”叶子栖轻轻一叹，调整好表情：“现在最关键的问题解决了，我们来讨论一下其他的问题吧。”
所谓其他的问题，不过是想办法让星魂和天明在千泷和其他的问题上相互妥协而已，按照叶子栖一贯的套路，无非就是让天明找到少羽和石兰，几个人找个地方老老实实的不去捣乱，星魂这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多做理会，反正大家都在这蜃楼上，谁也跑不了，至于抓叛逆抢千泷这些事情，等靠了岸再做较量。再有就是让天明去稳住焱妃，在千泷破解幻音宝盒的过程中别再横生枝节，而相对的，星魂也要保证破解幻音宝盒期间千泷的人身安全。
　　“我现在就想到这些，你们俩觉得怎么样？”
　　“我听子栖的。”天明点点头。
　　“月神那边你当如何？”星魂问。
　　“我们有幻音宝盒啊。”叶子栖耸耸肩：“她要不答应，那就要看是她的侍卫快还是你的气刃快了。”她说罢，转向被扶起来重新架在桌案上的铜镜：“偷偷听了这么久，月神大人觉得如何啊？”
　　空无一物的镜面渐渐倒映出的脸：“大人好谋略，本座应承你便是。”
　　“看，解决了，就这么简单。”叶子栖转向另一边的星魂千泷天明三人，一脸无辜的摊手。
大家散去的时候已经接近晌午，叶子栖跟着星魂沿着捷径走出蟾宫，这才知道自己前几次走的都是迷惑视听的后门。她站在蟾宫门口，看着明晃晃的太阳从天上直射下来，竟有一种眩晕的感觉。
　　“怎么了？”星魂停下步子，回头问她。
　　“没什么，只是觉得脑子里装的那点东西都要被榨干了。”叶子栖笑笑。她毕竟不是张良，没那种轻而易举摆布人心的本事。这几天她动的脑筋使的计策，比前好几年加起来的都多，真的是累极了。
　　叶子栖扬起头看着天空，突然说：“星魂大人，我有时候真的挺羡慕你的。”
　　“哦？”
　　“我羡慕你不用想这么多。”叶子栖闭了闭眼睛：“想要的，就不惜代价的去掠夺，碍事的，就直接抹杀掉。如果所有事情都这样做的话，这个世界就太美好了。”
　　她怅然一叹：“可我不敢这样做，我害怕再有人因为我变得不幸，不管是什么样的人。”
　　所以她才对小圣贤庄的事情一再遮掩，所以她才在千泷的事情上煞费苦心，所以她才……因为愧疚于师姐的出走，一连四年甚至不敢亲手往家中寄信。

　　“我师父也是的，既然只想着锻造一把匕首，又何必给她一颗心呢？”叶子栖轻声一叹。
　　所以，她果然还是将我当成自己的孩子的吧。叶子栖如是想着，惆怅中又多了几分释然。
　　星魂觑了叶子栖一眼，不知该如何接话。幸而叶子栖已经收了感叹，换回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继续朝前走了。
　　星魂默默的跟在叶子栖身后一路走，直到叶子栖在一个不甚高的八角楼前停步，转过身问星魂大人要不要进去坐坐。
　　星魂猛然回过神来，冷哼一声背过身去掩饰自己的尴尬。叶子栖看着星魂的背影，出声叫住他：“星魂大人，我看你这一路欲言又止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想问我。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你的问题，如果不是什么特别忌讳的，我定知无不言。”
　　星魂闻言回过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幻音宝盒启动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推开我？”
　　“我又不知道你那线断了还带自己接上的啊。”叶子栖满不在乎的说的：“而且反噬这个东西，对于内力越强的人效果越明显。我武功比较差劲，顶多不舒服个两三天就过去了，但是你不一样。况且你还欠着我一个诺言，要是你倒下了，谁来帮我救我师父。”
　　她见星魂眉头蹙得越发紧了，不由得爽朗一笑：“放心吧，我知道你们阴阳家做事比较算计。我当时并没有施恩于你的意思，也不需要你承我的人情。若是你心里真的过意不去，就当是昨天我逼着你签协议一点补偿吧。”说完拉开房门，准备上楼睡觉。
　　“愚蠢。”叶子栖听见星魂在背后低声说。
　　“嘶，好好的你干嘛骂我。”叶子栖转过头，向着星魂翻了个天大的白眼儿，没好气的说了一句睡了晚上见，关门回屋。

第七十章
龙游之息
许是因为刚促成了一桩大事，兴奋劲儿还没过，此刻叶子栖躺在床上，翻覆半晌，竟是怎么也睡不着。
　　叶子栖坐起来，趁了个懒腰翻身下床，给自己泡了杯茶冷静一下：“啊啊真是的，这事儿说到底跟你又没什么关系，你跟着瞎兴奋什么。”
　　对啊，这事儿跟我没关系啊！叶子栖猛地睁大了眼，口中咽了一半的茶水突然卡住，一下子呛咳起来。
　　杯子骤然坠地，茶水濡湿地摊，叶子栖跪在地上掐着脖子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着，思路却在这一声声要死要活的咳嗽中一下子顺了起来，发现了先前自己一直没注意的盲点。
　　她自己。
　　月神下了这么大一盘棋，把他们这些人聚集在这里，为什么自己这个所谓的破局者，却跟这件事一点利害关系都没有？
　　难道没有她这事儿就解决不了了吗？
　　显然不是。
　　就算自己不在，星魂也定会有别的办法，她之所以费这么多口舌，只是因为答应了东君要给千泷一个自己选择的机会罢了。
　　所以她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蟾宫？
　　一瞬间所有线索回到原点，回到了她与月神相谈的那个午后。若非她“偶遇”月神，不可能临时起意去找星魂，更不会发现蜃楼图纸从而威逼星魂合作，也不会今日一早就去紫贝水阁，然后撞破焱妃与天明的交谈！
　　既然月神早就洞察星魂的全部谋划，把她这个毫无根基的人加到计划里丝毫构不成难处。
　　只是月神凭什么断定，自己一定会去找星魂合作，而不是别人？
　　啊，对了。因为她是星魂的“姐姐”。所以即便自己没有被控心，也没有认这个弟弟，在做事情的取舍度量上，也会因为这层关系，潜移默化的偏向他。
　　月神走的真是一步好棋啊。叶子栖桀然一笑：只怕自己从降落在蜃楼上的刹那，就已经被盯上了。
　　只是，为什么。
　　她算什么啊，一个不中用的隐卫，一个背井离乡的叛徒，她叶子栖何德何能，值得被人这样算计？
　　叶子栖怎么也想不通，只觉得之前强压在胸口的那股气越发憋闷，一下子冲破了穴道，在体内毫无章法的乱窜起来。
　　这……就是龙游之息的力量吗？叶子栖痛苦的蜷缩起身子，伸出手想撑着案几坐起来调息，伸出手却只够到之前翻落在地的空杯。
一声龙吟划破长空，金色蟠龙穿破屋顶直上九霄，董先生放下书本，从怀中摸出眼睛戴上，对着远处喃喃自语。
　　“戾气真重，看来是被反噬了。”
　　“不过最近爆发龙游之息的还真多啊，是季节到了么。”董先生站起身来，走到身后放满绢帛的书架上，翻捡出一卷颇有年份的卷轴：“娥皇啊娥皇，你可真是有趣极了。”
　　又是谁的龙游之息，戾气竟然这样重？星魂推开书房的窗子，看着金龙腾飞的方向，突然意识到那里正是叶子栖住的地方。
　　他狂奔过去，发现大司命和少司命早已赶到那里，正派遣傀儡将那人从一边正在坍塌一边又由阴阳术飞速修复的阁楼里拖出来，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重新调整了气息步伐，装作一副偶然路过的样子走过去，眉头一蹙，端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她又怎么了？”
　　大司命低头看着怀中呼吸匀长安稳的女子：“无痕大人只是体力消耗过大，睡着了。”
叶子栖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是巴山的风和云，她站在山巅，清晨的风从两袖里灌进来，带着山林和大江特有的水气，吹开晨雾，露出脚下的阡陌民居，远处双江并流，摇橹声声唤醒这山城。
　　她转身沿着山道走下去，听到远处传来渔歌号子声，下意识的想亮开嗓子和上一句，却突然想起自己唱歌不是一般的跑调，赶忙打消了这个念头，省得韩论之那厮听到了又要嘲笑她。
　　作为巴山二小姐，叶子栖的童年可以用幸福得无法无天来形容。巴清是个开明的家长，墨玉又是个极温柔的人，叶子栖作为家中老幺，被宠得都快上了天。唯一算得上是美中不足的就是课业繁重了点，可那都是叶子栖为了将来成为朝臣自己选的，并不算是不可接受的痛苦。
　　墨玉喜静，除了日常训练之外不常常出门远走，叶子栖便一个人去逛江州城，上山野营下河捞鱼，仗着自己厨艺颇有几分巴清的真传，大着胆子在草市边支了个摊子，结果因为没有官府许可被巡吏追得满城乱窜。被抓住以后又因为不听教导外加出言不逊被直接扭送到巴清那里，经过无比尴尬的认亲仪式后被巴清揪着耳朵拎回家好一顿唠叨。而墨玉更是为了帮叶子栖分担罚写熬了好几个通宵，一笔好字险些为了模仿叶子栖的笔迹生生写烂了。
　　想想还真好啊。那些开心的不开心的都纯粹，就如同那天上的流云一般，安然潇洒，自在无羁。
　　叶子栖轻轻笑了，舒展了下脊背从梦中醒转过来。入眼处轻纱软帐红梁金顶，耳畔浪潮声声，无不提醒着她刚刚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但即便是这样，叶子栖还是感觉很开心，因为她已经好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
叶子栖深吸一口气坐起身来，尽管知道此刻身处的不是自己的房间，但是一掀帐子就看见两个傀儡端着脸盆衣服站在床板等着自己起床伺候洗漱什么的也实在是太惊悚了。

　　叶子栖没去想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个房间，也没想刚刚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只是淡定的配合着傀儡梳洗打扮，然后顺着房门出去，客厅里，大司命正坐在桌案前等她。
　　“大司命。”叶子栖微微拱手。
　　大司命抬手示意叶子栖落座，斟了茶奉予她一杯，这才开口说道：“你之前爆发了龙游之息，星魂大人和少司命不放心你，让你在这里休息一下。”
　　之前在房间真气暴走的事情叶子栖依稀有印象，只是没想到闹出这么大动静，连这三位都惊动了。
　　“真是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叶子栖再度拱手，想起前两天自己刚因为星魂的事情跟大司命闹得颇不愉快，此刻内心更是尴尬，硬着头皮补上一句：“还有之前的事情，是我失礼，真的，非常抱歉！”
　　“你不必道歉，之前的事情，我也有思虑不周的地方。”叶子栖讶然抬头，发现大司命正温和的看着自己，她从身侧拿起那个叶子栖一直带着的荷包放到桌案上：“是我太看重你说的话了。”
　　叶子栖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大司命话里的意思，就听见她又说：“若你真的如你所说的这般什么都在乎，又为什么要一直将这个荷包带在身边。”
　　因为这是我师父做的啊。叶子栖眨了眨眼，看着一脸感动，显然是内心已经脑补了八万字的大司命，终于还是把解释咽了回去。
　　行行行你说啥是啥，谁叫小爷现在心情好呢。叶子栖心很累，表现在脸上却是十分配合的低眉一笑，好让她误以为自己是因为被戳破了心思而在不好意思。
　　反正借此跟你搞好关系我还能行事方便些，对我又没什么损失。
　　敲门声适时的想起，叶子栖如获大赦，颠颠儿的跑过去开门，正是少司命轮值归来。她看着屋内两人一团和气的样子，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
　　大司命也走了过来，向着门边的两个女孩微微一笑。夕阳温煦的镀在三人的身上，正是无限好。
　　楼阁阴影里，星魂一拂衣袖转身而去。没走出几步，却又忍不住回头去看那阳光下活蹦乱跳的少女，皱了皱眉头想要冷哼一声，却情不自禁的扬起了嘴角。
叶子栖坐在案前，上下打量着自己一直住着的阁楼，只见床铺妆台完好无损，就连之前放在架子上的两块死人骨头也丝毫没有被移动的迹象，不由得深深质疑起大司命说的，自己一激动把楼给轰塌了的话来。
　　那也太夸张了吧。
　　不过不管怎么说，自己这次闹的动静不小，既然星魂他们知道了，那月神和其他人肯定也知道了。如此一来局势只怕要有所变动，她既已在局中，此刻更该主动一些，好让自己别再这么被动。
　　反正自己刚睡了一下午，现在精神得很，正是可以闹腾的时候。
蟾宫底层的房间里，月神抬头望向被冷风吹动的窗纱：“无痕大人，这月黑风冷的，不妨进来说话。”
　　“看来月神大人等我很久了。”叶子栖打量一眼端坐在桌案前的月神，毫不客气的进屋坐下。
　　“无痕大人想必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吧。”月神依旧波澜不惊的微笑着，那种仿佛洞察一切的神情若是被其他心理素质没叶子栖这么强的人看了，怕是会当场暴怒掀桌。
　　叶子栖深攥了攥衣袖，安抚好躁动情绪，向着月神微微一笑：“我最想不通的一点，月神大人废了这么大周折，把无痕牵扯进这桩事情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月神勾起嘴角，缓声开口：“记错了，本座想要牵扯的，并非是无痕大人。而是，”她顿了一下，声音突然重了几分：“娥皇。”
　　“呵呵，娥皇……又是娥皇……”叶子栖觉得这真的上荒唐极了，她咧了咧嘴，哑声问：“为什么？”
　　“因为娥皇身上，有着东皇阁下所不能容忍的天赋。如果她能为千泷护法，那么解开幻音宝盒的几率会大得很多。”
　　“天赋？别闹了，我认识你们娥皇快十七年了，她要是有天赋我能不知道？”叶子栖简直无言以对，不由得冷笑出声：“别诓我去解幻音宝盒，刚才我差点死在反噬里，可不想再去送死了。”
　　“幻音宝盒自出世一来，虽以惑人心智为名，但真正不受控制只有两次。第一次，发生在对你控心失败的时候。第二次是在今天，”月神直视着叶子栖的眼睛：“龙游之息发动的时候，其中威压，就连千泷和星魂都抵挡不了，但是你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么？”
　　叶子栖被月神说得一愣一愣的，心中嘀咕自己是不是真有什么一直没发现的隐藏属性，如果可以借此机会挖掘一下，说不定能弥补上残了右手的漏洞。而且……自己当年被当做祭品恐怕跟这件事恐怕也有关系，这么多曾关系累加起来，怎么可能让人不好奇啊！
　　叶子栖按捺住蠢蠢欲动的心思，低下头做出一副“虽然我十分怀疑你的人品但看在你说了这么多的份上还是决定最后再信你一次你所以你最好别辜负我的信任不然我可饶不了你”的样子说道：“既然如此，我便再帮千泷这一次。”
　　“很好。”
　　“说起来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叶子栖抬头看着月神：“之前月神大人跟我说过，湘君湘夫人早逝，星魂是您抚养大的，这句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只是为了让我入局使的计？”
　　眼纱挡住月神真实的情绪，她向着叶子栖淡然一笑：“旧事重提无益。”

　　“并不是。”叶子栖这才敢收回目光和星魂对视：“星魂大人这样反问我，看来此事应该不会影响到我。星魂大人放心，既然是不相干的事，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这种基本的礼节，我还是做得到的。”
　　星魂凉凉一笑：“无痕大人最好说到做到。”
星魂离开以后，叶子栖将蜃楼图纸收好，决定去一趟紫贝水阁。
　　叶子栖一直有种感觉，关于师父和阴阳家的事，焱妃和月神一定知道些什么，只是月神因为某些原因不便说，焱妃也许能透露一二。
　　自从昨天天明闯了蟾宫又“失踪”了，这两天蜃楼上下各处严查，光是叶子栖去紫贝水阁这一路上，就遇上了四五波巡查。叶子栖藏头露尾的到处乱窜，心想着自己应该去跟少司命要一块令牌，这样不就方便多了。
　　不行，各部弟子都有自己的职责和活动区域，要是自己在不该在的地方被抓了，少不得要牵连他们。
　　“千泷的事情，我都听天明说了，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无需再自责。”叶子栖讶然望着鱼缸里悠然甩尾的锦鲤：“我还以为东君大人回责怪我为什么阻止了天明带走千泷，并且任凭她留在蟾宫的事情呢。”
　　“既然那是千泷自己的选择，做母亲的只能站在后面支持，成为她最强大的倚仗。”焱妃顿了顿：“而且我知道，你也会保护她的。”
　　“我？”叶子栖眨眼。
　　“因为在你的心中，自有你所坚持的道义。哪怕事情会因你的坚持变得麻烦重重，也不会因此而背弃。”焱妃轻轻叹了一口气：“这点和墨清一样。”
　　“我师父？”叶子栖踌躇一下，刚想问自己之前的猜想，却突然想起来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请问东君大人是怎么知道我师父在蜃楼上的？”
　　我之前一直没想到，你可是消息最闭塞的囚犯诶，若是连你都知道师父在蜃楼上，那么月神星魂恐怕也早就知道了。但是他们依旧这样配合我“暗访”，是不是其实只是为了稳住我，好让我配合破解幻音宝盒？如果这样的话，那我师父怎样了？叶子栖心脏狂跳，冷汗涔涔而下。
　　所幸焱妃的否认及时打断了叶子栖的胡思乱想：“我一开始并不确定墨清在蜃楼上，是后来看到你的反应才确定的。”
　　“可是最开始您不是说：我最重要的人在蜃楼上么？”叶子栖愣愣的追问，随即反应过来，当时东君可能说的是星魂。
　　这可真是误会大了……叶子栖扶额，她当时还真以为师父出了什么事，吓得急忙“找回”了记忆，早知道就再多装两天了。
　　“可您是怎么猜测出师父可能在蜃楼的。”
　　“因为母亲的直觉。”焱妃突然问：“墨清的女儿，还活着吗？”
　　“当然活着，而且还……”叶子栖想起师姐那遍身鳞甲的样子，声音一下子卡住了，哽了半天也说不出那句“挺好”。
　　她一下子明白了，明白了师父为什么会那样厌恶阴阳家，为什么明明被韩国坑得那样惨，还要拼尽全力的去投靠始皇帝，为什么明明不让师姐和自己接近阴阳家，却还是在师姐麟毒爆发之后传授给她们由阴阳术所衍生出来的易容术。
　　因为师姐所承受的一切苦难，都来自这天杀的阴阳家！
　　空旷的廊道里，传来叶子栖深重的呼吸声，蜷缩在身侧得右手微微发抖，叶子栖竭力让自己的情绪不那么外露，平声问道：“这个人……”
　　“回去吧，你还没有准备好接受这一切。”焱妃顿了顿，又补充道：“找到巴清，带她离开这里，还有……也保护好你自己。”
叶子栖回想着刚刚焱妃说对自己的话，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天已向晚，人声渐稀，她从抽屉里拿出星魂画给自己的简图，找到自己所在的位置，规划出路线。星魂圈出的几处，多为戒备森严人迹罕至之处。哪怕是后半夜奇袭，丝毫不惊动别人的难度也相当大。
　　“为之奈何啊。”叶子栖叹息一声，仰面倒在地板上。抱怨着自己如今身在船上，连地道都挖不得。
　　等等，蜃楼的甲板和船舱之间不是有用来堆放杂物夹层么！叶子栖翻了个身趴在地板上，屈指而叩，只听得其因清响，确是空心的。
　　叶子栖思忖一瞬，抄起桌案砸漏了地板，并把碎裂的木板放到二楼防止它们趁自己不在的时候利用阴阳术长回去，拆了件衣服将线头系在桌案上，一手抱着衣服一手端着油灯，从地板的缝隙间钻了下去。
　　夹层里阴冷灰暗，空气里洋溢着潮腐的味道，油灯光线微弱，仅能照亮脚前不到三步。叶子栖小心翼翼的向前摸索，生怕一个不小心惊动了头顶上巡逻的人，或是不小心走错了方向。
　　也不知这样走了多久，油灯“噗”的一声烧尽，留下袅袅青烟。叶子栖咳了咳，扯着手中线头，想着今天要不就先回去。

　　骤然的黑暗放大了人的感知，叶子栖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同样谨慎的脚步声，一轻一重，似是两人相互搀扶。那声音越来越近，叶子栖默默后退，不小心撞在身后的墙壁上不由得轻轻抽了一口气。
　　黑暗中的脚步声骤然停住，仿佛在揣测叶子栖的方位。叶子栖扬起手中灯碗，“啪”的一声甩在对面的墙壁上，掩盖住自己的声音蹬墙而上，栖息于落满灰尘的横梁之上。指尖木簪锋芒毕露，横在胸前做防守之势。
　　黑暗中那两人相背而立，亦没有主动攻击的意思。双方就这样僵持一阵，反倒是对方的先声问询：“天明？”
　　叶子栖一愣，觉得这声音无比熟悉：“少羽，你怎么在这，旁边的难道是……石兰？”
　　黑暗中的人沉默一瞬：“你是……”
　　叶子栖从房梁上跳下：“我是子栖。”

　　“董先生？您怎么在这里？”叶子栖也是一愣。自从上次聊完人生，叶子栖就没再去找过董先生，一来是因为这几天事情比较多，另一方面也因为那两块髌骨和董先生理所当然的态度是真把叶子栖给惊到了，想缓两天冷静一下。
　　“我房间里的药材不够了，偷偷过来拿点儿。”董先生大言不惭的承认：“诶对了，我说小叶栖，你不是在帮月神破解幻音宝盒吗，怎么会有闲工夫来这里？”
　　“啊……我啊……我睡不着，出来溜达溜达。”叶子栖说完就想给自己一巴掌，这云霄阁是你随便溜达溜达就能进来的吗，就算是编瞎话也不能编这么瞎的啊，她心虚的吐了吐舌头，趁着董先生还没来得及开口，丢了个问题转移话题：“不过先生您怎么知道我在破解幻音宝盒？”按理说这事儿应该算是个机密啊……
　　董先生也是愣了一下，推了推鼻梁指着窗外天空上溢出的蓝色光晕：“这事儿差不多大家都知道吧。”
　　他转眼看着一脸无辜准备狡辩的叶子栖：“蟾宫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但最后明面儿上什么事都没有，肯定是上头有个官儿压着，你说是不是啊，小无痕？”
　　“不不不不您误会了，这其实跟我是不是无痕真没关系，月神大人他们也根本不在乎。”叶子栖简直无地自容，红着脸手忙脚乱的解释。
　　董先生绷着脸看了叶子栖一会儿，最终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哦。”
　　他看着一脸抓狂的叶子栖，慢悠悠的解释：“昨天蟾宫那边有人爆发了龙游之息，气息潇洒浩然，不像是我们阴阳家的人能散发出来的。我见过的人里，只有你有那个气场，但是你的修为根本就爆发不了龙游之息，一定是受了幻音宝盒的影响。”
　　他轻轻一笑，那笑容仍旧是一贯的平和无害：“有此种神奇经历，你觉得月神会放过你？”
　　叶子栖不由得苦笑一声算是承认：“月神确实没放过我。”
　　董先生同情的看了叶子栖一眼，压低声音打听：“所以现在你们破解得怎么样了，内部人士透露点儿消息呗？”
　　“其实我也太清楚，我这些日子染了风寒，所以跟蟾宫告假歇了一天。”叶子栖说着，突然想起来：“对了，我记得董先生是巫医吧。”
　　“是啊，怎么了？”
　　“那个……我有个朋友，他……”
　　“停停停！”董先生急忙打断：“我都说了我只看病，救人的活儿免谈。”
　　“别呀，我以后告诉您幻音宝盒的最新消息还不行么。”叶子栖可怜巴巴的看着董先生。
　　“不行就是不行，你卖萌也没用。”董先生义正言辞的拒绝。
　　“好吧。”叶子栖咬了咬嘴唇，没有追问“卖萌”的意思：“对了，您是只看病不救人吧。”
　　“你什么意思？”董先生突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叶子栖坏笑着眨眨眼。
　　少羽复明之后固然可以帮忙“捣乱”但就算继续瞎下去，对自己也没什么影响，反倒以后抓起来还方便些。姑且一试，反正对我又没什么损失。
　　叶子栖打定主意，笑的越发灿烂狡黠：“我就跟您说说他的情况，然后您告诉我该怎么办，咱们只瞧病不救人，出了事儿算我的。”
　　“算你的？”董先生转过头去看叶子栖，眼神里终于有了“无所谓”之外的东西：“你觉得你能负担得起别人的生死吗。”
　　“我还没那么狂妄。”叶子栖肃容答道：“帮忙救人是人情，不帮亦是本分。我只是想碰运气看看有没有解决办法，有什么风险，愿不愿意接受风险，都是当事人自己决定的。”
　　董先生默而不语，药柜的影子挡住了他眼睛深处的寒冷和嘲笑：“那说说吧，都什么症状。”
　　“他现在看不见了，而且是眼睛流血的那种，其余的还不太清楚。”叶子栖思忖一下，又补充道：“好像是因为同时吃了御鬼丹和一粒真人丹引起的。”
　　“原来又是一个乱吃药的。”董先生不以为意：“我知道了，你等着我给你配点药，回去三升取一喝了就行。”
　　“可是他吃的是四粒御鬼丹啊，连云中君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您这也太草率了吧……
　　“才四颗就把徐福兴奋成那样，真是没见识。”董先生哂笑一声，随手从旁边的案几上取了个空药匣，取药的手不停：“这样的病例我见多了，照这个方子回去一天一剂，多喝几天就行了。”
　　叶子栖讷讷点头，但还是很不放心的一路跟在后面。她看着董先生颇有兴致的在梯/子上爬上爬下，不由得问道：“先生您明明也是医者，为什么不救人呢？”
　　正在下梯/子的董先生一步踏空，整个人趔趄着摔了下来，叶子栖慌忙过去扶梯/子，还是能没改变董先生抓着药柜的抽屉“啪叽”一声拍在地上的事实。
　　炼丹房外站岗的侍卫顿了一下，戈戟铠甲碰撞之从四面八方响起，叶子栖倒空摔在地上的抽屉，将里面的药材一路洒到最近的窗跟然后推开窗户，又向上抛了一把，撕了块衣角勾在窗棂上，从视觉上伪装出破窗逃跑的样子。
　　而董先生则飞速爬起来眼疾手快的称好了最后一味药，将匣子往叶子栖手里一塞。
　　踏步声响彻耳畔，提灯的光在药柜之间时命时暗，叶子栖扫了一眼墙根厚重的落地帘子，拽着董先生躲了进去。

　　光线在眼前扫来扫去，董先生抬了抬眼皮，余光懒洋洋的觑着旁边屏息静立如临大敌的叶子栖，手指搓了搓袖口，摸出刚刚顺手藏着的一粒药材来，夹在指尖弹射而出。
　　他知道自己扔不中，不过，对于现在的环境而言，足够了。
　　药材落地的声音打破了一直紧绷着的氛围，守卫们顿时回过头来。董先生转头看着屏住呼吸的叶子栖，一脸无辜的用眼神示意她想办法。
　　叶子栖站在帘子后面不敢动，只觉得冷汗一身一身往外冒，透过布料的经纬间隙，眼睁睁看着一个卫兵走到眼前又转过身，左手从衣服的残片里抽出一根毒针，借着那人背对着自己的瞬间隔着帘子扎了过去。
　　叶子栖踮起脚，提着那人的头盔后沿不让他倒下去，咽了口吐沫，压出平日里惯用的男子声线：“怎么冷飕飕的，莫不是窗户漏风？”
　　“就你矫情。”侍卫队长回过头来恨恨瞪了“叶子栖”一眼，终于意识到不对来，转而走了两步将提灯照向只之前光源照不到的窗边：“往梁上去了，快追！”
五六个七尺大汉从头顶“咚咚咚”的跑过，叶子栖和董先生相视一眼，同时松了口气，把挡在前面的侍卫一推，从帘子后面钻了出来。
　　“小叶栖，可以嘛，我竟没想到你有这样的本事！”
　　“不过是鸡鸣狗盗的伎俩，不值一提。行走江湖，技多不压身嘛。”叶子栖谦虚的一笑：“此地不宜久留，趁着他们去了屋顶，我们快些离开。”
　　“我知道一条捷径。”董先生点点头，示意叶子栖跟他走：“不过以现在的时辰，外面的宵禁只怕更严，不如你先去我那里避避风头。”
　　“好啊好啊，上次与先生相谈，自觉获益匪浅，可惜后来忙于杂事，一直没来得及再探望先生，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讨教一二。”叶子栖压住心中恶寒，温文而笑，董先生这人奇怪得很，没准可以挖出一些意想不到的情报。
　　“如此甚好！”董先生连眼神都在发光：“上次不是说要带你去看看我的研究嘛，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咱们走吧。”

第七十三章
星空之外（上）
从云霄阁出来，月色正明，叶子栖跟在董先生身后，一路沿着没人注意的窄巷回廊穿行。长风吹过甬道，两侧隔扇纸灯明灭。叶子栖跟在董先生身后，已经不知转过了几个弯，眼前的景象大同小异，不禁让她怀疑，对方是不是故意把他往阵法里带。
　　“居然被你发现了，”董先生抚掌而笑：“这就是我说的捷径。怎么样，是不是很机智。”
　　“确实让人意想不到。”
　　说话间董先生带着叶子栖走进一座殿宇，伸手去推堂后用铸铁雕着星图的大门：“我们到了。”
　　厚重大门应声而开，无边无际的星海奔涌进视线，叶子栖不禁睁大眼睛感叹出声，这究竟是怎样的壮举，才能将一片星空装进屋子啊。
　　就在叶子栖惊叹的时候，董先生已经拉着她的衣袖走了进去，关上了门。
　　“这就是您的研究吗？”叶子栖声音极轻，生怕惊扰到此间宏伟空旷的氛围。
　　“不止呐。”董先生抬手指着星空尽头矗立的王座：“这不过是个入口，我要带你看的在那后面。”
　　“走过去吧，你会发现阴阳家最大的秘密。”叶子栖怀着惊叹前行，只觉得每一步都似踩在空中般没有实感，在她看不见的身后，白衣青年眯起眼睛，嘴角扬起一丝冷笑。
　　甫一踏进这星空，叶子栖只觉得周遭空气都寒凉了几分。周围的景色开始变得朦胧，叶子栖试探着向前走了两步，一回头，董先生已经不见了，她呼喊着董先生，却得不到丝毫的回应，似是已经相隔很远了。
　　四周白雾迷蒙，让人分不清前后左右，唯一可以作为辩识的，只有头顶触手可及的明亮星空。
　　想必自己又是不小心踩了阵法了，叶子栖深吸了一口气，强令自己镇定下来：既然是阵法，那么定然有破解的方式。
　　世间幻境，真假虚实，本着的无非是变与不变的那套理论，如今四周障目，唯一没被遮掩的就是头顶的星空，若是想要破阵，想必就要从星象入手了。
　　叶子栖仰天长叹：行了，不用挣扎了，我这回是彻底出不去了。
　　一想起自己小时候因为觉得天文枯燥，跟师父蹦着高说自己将来肯定用不上所以坚决不学的样子，叶子栖十分后悔。
　　诚如巴清所言：作为一个普通人，观星之术无需学的太好，可是至少你晚上赶路的时候，看着天得能找的着北啊。又回想自己当年理直气壮的跟巴清顶嘴，说辨别方向的法子那么多，干嘛非得观星，再说了家里又不是买不起司南，当下只觉得十分打脸。
　　的确，辨别方向的方法有很多，可现在没别的参照物啊，用司南倒是能出去，可她现在没有啊！！！
　　苍天饶过谁啊！！！
　　冷汗打透脖颈，在寒气中越发让人觉得冷，叶子栖在迷雾中跌跌撞撞的向前走着，也不知这样乱逛了多久，直到她的理智被望不到头的路程和对自己当年没好好听课得懊丧磨灭到只剩直觉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一阵歌声。那歌声空灵婉转，隔着迷雾让人听不真切。
　　是幻觉吗？叶子栖皱了皱眉。
　　算了，管他真的假的，反正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也走不出去，不如去碰碰运气，叶子栖如是想着，提高警惕循声而去。
　　出人意料的是歌声消失的地方并没有陷井，只有眼睛前面架着琉璃圆片的董先生，站在高台的座位前，扭过头一边戴着肠衣手套一边惊讶的看着她。
　　“无痕小友，这几步的路程你怎么走了这么久？”
　　叶子栖一愣，下意识的向来路看去，之间漫漫星空下，一条的通道通向大门，宽阔通达，没有任何遮拦。
　　回想起这一路上董先生一直把她往阵里带的诡异行径，叶子栖赧然笑着：“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望山跑死马吧，明明看着挺近，没想到走起来这么远。”
　　“这倒是我忘了，这条通道本是用来考校选拔内门弟子的，凡是平日里怠惰的都会迷失在里面，我这走得太习惯竟忘了提醒你。幸好你走了出来，不然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董先生松了一口气，摘下手套，向叶子栖伸出手：“走吧，我带你去看看我的收藏。”
　　叶子栖拉住董先生，脚下使力蹦上高台，放开眼观览这间屋子。这栋建筑是类似构造与咸阳宫类似，宝座正对大门，背倚着瑰丽巨大的黄铜影壁，矗立在台阶栉比的高台上。座下是空得过份的空地，开阔得足以布下那片危险的星空迷阵，而整个棚顶则极其大手笔的雕画着黄道星图，色泽笔触真挚细腻，让人根本看不出是假的。
　　高台两侧点着一串灯烛，明明灭灭闪烁着蓝色的火焰，旁边有带扶手的木制走廊，通向两侧的偏殿。叶子栖跟在董先生身后懵懵懂懂的走，渐渐的连廊变幽巷，两侧烛火颤抖的摇曳着成为仅剩的光源，带动着气氛愈发阴寒。
　　厚重遮光的帷幔挡住走廊尽头的房间，董先生挑开帘子，叶子栖走进侧殿。那房间并不似叶子栖想的昏暗，屋架很高，房梁下放着高低错落的金属架子，上面呈着各中半透明半透明的水晶器皿，高低错落，月光从西窗上糊着的明纸照进来，在地上投出明明暗暗的光斑。
　　“这些是阴阳咒印……的一部分吧。”董先生介绍道。

　　叶子栖不禁睁大了眼睛，她知道，阴阳家的修为分炼金幻境控心占星易魂五层，而阴阳咒印更是在那之上的禁术，据说还因为太过邪恶被禁了。当初大司命就是拦机关城时因为对前任巨子用了六魂恐咒，被墨家人骂了一路。
　　当然，大司命肯定不会在乎这些，叶子栖此刻只担心自己出去了以后会被灭口。她咽了咽唾沫，天真无邪的说：“您可别欺负我读书少，阴阳咒印不是都被封藏了么，再说这里也不像有秘籍的样子啊。”
　　董先生闻言回过头来，有些调侃的看着她：“你几时听说阴阳咒印有秘籍了？”他一边走一边从架子上找出一个装着液体的琉璃瓶子：“我的前任，是个名副其实的医痴。即便是困在了这里，也时时不忘为社会进程发光发热，这些都是他几百年里收集来的疾病，结果没等研究出对策就挂掉了。”
　　他挽起广袖拔开瓶塞，叶子栖抻着脖子往里瞄了一眼，看到里面装的是微微发黄混浊的液体。
　　“至于阴阳咒印之类的名字，都是无知后人因为恐惧瞎取的名字。比如你现在看的这个，就是低配版的六魂恐咒了。”
　　“所以阴阳咒印其实是毒/药？”叶子栖看着眼前疑似毒液的药水，有点儿没转过弯来。
　　“不不不，这只是培养液，重要的是里面的活物。”
　　“活物？”
　　“没错，活物。”董先生说：“这世界上的许多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
　　所以要用心去看，去感受？叶子栖心中好笑，觉得董先生此言未免太失根据。世上之事，向来应是眼见为实按迹寻踪，若是什么都靠想象悟性，那还要不要过了？
　　这阴阳家的人，果然都不大正常。叶子栖如是想着，场面上装作很有兴趣的附和着：“原来万物有灵是这个意思，晚辈受教了。”
　　“不你没懂。”董先生默默将瓶子放了回去，转回脸，依旧那样和蔼的笑着，可不知怎的叶子栖竟觉得脊背生寒。
　　“罢了，我们继续走。”董先生的影子从高低错落的架子间飘过，走向房间的另一头。
　　卷帘而去，复行数十步，是一件极大的书房，其间开敞，说成是藏书阁也毫不为过。
　　不同于叶子栖以往见识过的藏书之处，这间屋子里并无珠帘屏风作隔断，也无读书席位，房屋正中奇异的开出一片空地，其上置一套桌椅，桌子的斜前方不远处铺了一张看起来就知道很舒服的软榻，光线充足而柔和，水缸内两三尾游鱼灵活游动，几株大型盆栽欣欣向荣，整个房间给人一种放松舒适的感觉。
　　董先生没有在这里多做停留，似乎只是想借道而行。
　　走路的时候，叶子栖抬眼扫了书架一眼，发现上面放的并非竹简，而尽是书写过的绢帛。
　　这也太奢侈了吧，连咸阳宫都没这么大手笔啊，而且……看格局，这些似乎都是董先生的私人物品？
　　很不简单啊……叶子栖猛然清醒过来，不由得抱紧了胸前的药匣。
　　太快了。
　　这个节奏太快了。
　　董先生为什么要带她到这来？
　　那可是阴阳咒印啊！连阴阳家内门弟子都难以接触的第一机密啊，就算她和董先生都是自来熟，可也……还没那么熟吧。
　　除非是假的。
　　那为什么骗她？
　　如果是真的呢？
　　那为什么告诉她？
　　叶子栖脑子转的飞快，运用她所知道的一切情报飞速推演着她所能想象的所有可能性。
　　“怎么不走了？”问询声绷断思路，叶子栖恍然抬头，对上董先生亲切平和的目光：“可是发现了什么？”
　　“啊……啊，晚辈很喜欢这里的装潢，如此安逸，该不会是做控心摄魂之用吧。”叶子栖回想着前面一屋子的阴阳咒印，信口胡编。
　　“不错。”董先生点头。
　　“啊，果然……诶，诶！？”叶子栖连忙闭嘴，生怕自己死于话多。
　　这里地方邪门得很，还是赶紧问出档案室的位置，然后找借口溜掉吧。
门帘后的甬道依然昏暗幽长，明灭灯烛将人的影子无限拉长，然后投在两侧昏暗的墙壁上，走着走着叶子栖突然嗅到一种气味，那种气味极其刺鼻，尽管只是在空气中稀释了极少的一部分，却让人于瞬间提神醒脑，险些流下眼泪来。
　　叶子栖看着若无其事向前走的董先生，定了定神，用力嗅了嗅让自己适应这气味，然后跟在后面向味道更浓重处走去。
　　“先生做了这么多研究，想必在阴阳家很久了吧。”叶子栖说。
　　“是啊，有些日子了，怎么了？”
　　叶子栖一听有戏，顿时来了精神，换上了一副不正经的样子：“那您想必知道很多不为人知的八卦内幕喽？”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无痕，”董先生也来了精神，意外的好说话：“说吧，你都想知道些什么？”
　　“最近我突然发现了一件事，就是在阴阳家的高层里，绝大部分的成员都很年轻。且不说千泷星魂和少司命了，蜃楼上的这些大人，除了云中君之外也都挺年轻的。按理说阴阳家存在了五百多年，构成不应该这样低龄化啊。”
　　叶子栖摸了摸下巴：“所以我有点儿好奇，这一代人成长起来之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你这个猜测很有意思。”董先生摸了摸鼻梁：“不过其实并没有这种事，就算是有你也不可能问出来。你想啊，为什么这届长老护法要换血，不就是因为他们不知道那些事情嘛。反而观之，这件事本身就忌讳得很，你问谁都是不会说的。”
　　“那……有没有不用口述就可以知道的途径呀？”叶子栖十分憧憬的看着董先生。
　　“骊山那边东皇阁下的宫殿里，倒是有每个人的档案。不过这次来蜃楼的时候，好像只带了近些年的。”董先生摸了摸下巴，下意识的向叶子栖身后瞟了一眼：“我说小叶栖，俗话说好奇害死猫，你可别自个儿引火烧身啊。”
　　“这个您放心，我这过的风生水起的，还没那么想不开。”叶子栖拍着胸口保证，心里面乐开了花。她按捺住雀跃心思，打消董先生的疑虑：“其实我主要是想知道，阴阳家是怎么选拔出这些少年天才的，若是这套方法能运用到朝堂上，那我大秦的前途简直一片光明啊。”
　　“你倒是很有想法。”董先生有些遗憾的说：“不过哪有什么方法啊，所谓选拔天才，都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罢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吗。
　　叶子栖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有些莫名的伤感。就当她正在感慨，又听得董先生轻声唏嘘：“这都要怪那些庸人，本来你的天赋应该远高于他们的，如果你能早些回来的话。”
　　“先生谬赞了。”叶子栖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道董先生是在夸她，矜持的道了声谢，跟在后面继续走了下去。

第七十四章
星空之外（下）
掀开门帘，是一间如地牢般潮湿阴冷的暗室，那气味愈发的重了，打通气道刺激鼻腔和咽喉有些疼。
　　此处伸手不见五指，叶子栖抬起脚尖探路，触到一节疑似枯木的物体，踩实了感受一下，却觉得那材质比木头要硬，有些像质地不太硬的石头。
　　正在叶子栖思索的时候，董先生终于摸到了墙上的开关，只听得一阵机关转动声，天花板是渐渐洒下一道柔和的光来，叶子栖抬头一看，竟是无数颗夜明珠镶在棚顶，随着挡板移开，一点点洒落光辉。
　　放眼望去，屋子起高低错落的放着大小各异的玻璃方缸，透明液体泡着看不清的物体，许是因为开了排风装置的缘故，这间屋子的气味已经没那么冲了。借着夜明珠的光，叶子栖看了看脚下那只白骨嶙峋的人爪子，和两边面目空洞的骷髅头，差点一个箭步窜到房梁上去。
　　纵然叶子栖挖过坟剐过人，跟着影密卫查过隐雾楼，可以刚睁眼就看见这景象，也实在是太刺激了。
　　就在她此刻站着的门的两侧，放着两张芦席，上面端坐着两具骸骨，双手被刻意摆成迎宾的样子，靠近叶子栖的那侧的手臂因为固定不牢掉了下来好巧不巧被叶子栖踩在脚下。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叶子栖用足尖将那截手臂拨回骸骨身边，连连鞠躬。
　　“不必那么紧张，这些都是我的藏品。”董先生蹲下 身，拿起那支手臂重新给骸骨接了回去，顺便把手形掰成了兰花指。
　　“这……是人吧……”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
　　“嗯，之前是。”董先生答了一声，站起身拍了拍衣服继续向前走。
　　叶子栖惶惶不安的跟在董先生后面，跟着他穿过那些气味呛人的一个个容器，路过时抬眼一看，一头短毛差点儿没直接炸起来：只见那一个个容器里漂浮的尽是肠肚器官，纤毛褶皱清晰可见，因为浸泡了太久泛出苍白色。
　　叶子栖屏住呼吸，抬眼望去，之间眼前璃缸林立，其中有残肢断体也有整个的人，更有半边剥了皮半边镂的只剩骨骼的躯体，在玻璃罩后面中规中矩的站着。一旁的架子上陈列着人的头骨，和其他叫不上名字的骨骼，旁边的梁柱上，挂着一对心形的髌骨，轮廓上镶着金边。视线再往上去，更是到抽了一口凉气。
　　只见房梁上亦蹲着一群群姿态各异的骨头架子，睁着空洞的眼眶，低头俯视着自己。
　　叶子栖的鸡皮疙瘩前仆后继的涌了出来，牙齿打颤，脑子里一片空白。幸亏自己刚才没真的窜到房梁上，要是自己刚才真一激动上去了，没准儿早就吓得魂归天外了。
　　董先生听到叶子栖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回过头来：“你这是怎么了？”
　　“咯咯咯我、我没事，就是腮帮子有点儿抽筋咯咯咯咯……”叶子栖生怕咬着舌头。
　　董先生了然一笑，没有拆穿：“适应适应就好了。”说罢继续往前走。
　　现在回去还来得及么。叶子栖扭过头去，看着两具尸骸把守着的门口。隔了一段距离望过去，在并不巍峨的门洞之下，那两具骸骨显得格外渺小，显得格外的具有违和感。
　　叶子栖当年跟着章邯查案的时候，因为胆子极小，经常被队里的仵作调戏。
　　那仵作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叶子栖吃饭的时候端着碗蹭过来给她讲解剖知识顺便抢菜。正是托这位仵作的福，叶子栖在被吓得一路狂瘦的路上，还或多或少学了点儿常识，比如人的大腿骨长度大概是身高的四分之一，心脏大约是其一拳大小。她看着门边略显矮小的骷髅，突然意识到是那里不对了。
　　当人跪坐于地的时候，臀部坐于脚跟，背部挺直，整体高度约与本人的髂嵴同高，也就是接近于腰部。但是她刚才从门口走过的时候，那两具尸骸的高度分明才到她大腿的一半！纵然他们微低着头，纵然叶子栖个高腿长，但这也，着实是矮了一点。
　　诡异至极。
　　莫非是模型吗？
　　叶子栖抱紧了胸前的药匣，不愿做更为残酷的猜测。
　　余光扫到琉璃缸里陈列着的心脏，叶子栖下意识的腾出残存的左拳比对。她虽自小练剑，但骨架纤细，手并算不上大，是以并不觉得这种比对可以做参考。可那心脏居然比自己的拳头还小，这着实让她吃了一惊。
　　如果这真的是人的心脏，那死的人，究竟是侏儒，还是小孩？
　　叶子栖闭上眼睛，努力的回忆当年仵作还跟她说了什么。
　　对了！骨头！成人和孩子骶尾处骨头的数量不一样！
　　叶子栖扫视着房间上下，窥向离她最近的，房间中央那架半骨半肉的模型。压抑着食管深处不断上涌的隔夜饭的味道，窥向那尸骸的髋骨。
　　是三块！那是个孩子！
　　叶子栖战栗着抬起头，看着天上地下凝望着自己的空洞眼眶。
　　都是……孩子！
　　久闻阴阳家的弟子都是万中选一，可终究只有星魂他们几个天才，那么……那些没被选中的孩子……去哪了？
　　一瞬间，焱妃的话语在脑海中炸响：
　　“迷失在星空里的人，会成为东皇阁下的藏品。”
还真的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不知怎的，叶子栖的眼前突然浮现出星魂的样子来，那还是自己被拽到堂上与公孙玲珑辩合的时候，那是她第一次看见星魂，虽然只是隔着人群遥遥对视，但那少年眼神中与年龄极为不符的阴冷与残酷，却深深的惊到了叶子栖，让她对其有着本能的排斥与不喜，并在以后并不算漫长的相处中，哪怕知道自己与星魂有着血缘上的羁绊，也仍旧处处提防留心。
　　她只想着抱怨如今的星魂，却从未考虑过星魂是的以前是怎样度过的。
　　她甚至想，如果星魂能在一个相对正常的环境中成长的话，会不会也和天明少羽子衿一般，成为一位正直阳光的翩翩少年？
　　叶子栖咬紧牙关，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因为寒冷而颤抖，但她能清晰的感受到，她的血液是滚烫的，它们冒着热气，沸腾叫嚣着奔涌而来，想要吞噬掉眼前的一切。
　　叶子栖咽了口唾沫，强令自己不要激动，别被情绪冲昏头脑，别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来。
　　“你知道什么是控心吗？”似是察觉到叶子栖强烈的情绪波动，走在前面的董先生突然说。
　　“不、不知道。”叶子栖仓促作答。
　　“控心就是通过特定的方法，到达人的潜意识，再通过干扰人的潜意识，达到控制人的作用。”
　　“这种方法可以主导大多数人的思想。但是对于有些人则不行，”董先生转过身来，看着叶子栖：“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他们的心志过于坚强了，是会反抗的。”董先生嘴角勾起一丝饶有兴趣的笑：“大概是十一二年前的时候，我曾催眠过一个五岁的孩子，虽说成功的洗掉了她的记忆，可是她留下了不说话的后遗症，纵然我们之后想了很多办法，也没办法让她再次开口，真是遗憾啊。”
　　叶子栖整个人都在颤抖，她默而不语，勉强保持着一副看上去还过得去的表情，一动也不敢动，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有董先生的声音周旋成一团儿反复萦绕着。
　　“不过这还不是最典型的案例，再往前推些时日……应该是在十六年前的时候，还有一个刚满周岁的女婴，我还从未见过那样抗拒催眠的人，明明已经昏睡过去但一旦我下令她去做什么事，就会立刻醒来然后看着我嚎哭不止。”他深深看着叶子栖的眼睛：“我当时真想立刻就把她的脑袋打开看看，看看她的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但是她的父母都是阴阳家的长老，我得找个借口。”
　　“那孩子正在七月，正值柳宿当空，是生命力顽强的吉兆，我便跟她的父亲说：那孩子所生不吉，她有一颗不死的心脏，那就像一团火，如果总是这样熊熊不断的燃烧着，总有一天会烧毁整个阴阳家。”
　　“然后就在我转过身准备器材的时候，她被人给偷走了。”董先生一边说，一边向叶子栖走近：“到了我碰不到的地方。”
　　叶子栖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恐惧，却没办法思考那恐惧的源头是什么，她一步步机械的向后退去。她本能的察觉到眼前的危险，一遍遍告诫自己要冷静，却发现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道理，什么计策，全都无影无踪，只剩下焦虑和恐惧，紧紧纠缠在一起，无穷无尽的扩散蔓延。
　　耳边，董先生依然絮絮说着：“这些年，我又研究了许多办法，如何才能控制那些难以控制的人。”
叶子栖，冷静下来，别这么僵着，脑子转起来啊！
“然后就在前天，我终于想到了方法。”
前天……前天……前天发生了什么……左手将仅剩的那根毒针藏在指缝，右臂将药匣抱在胸前，不动声色的将左手伸到背后探路。药匣贴到胸骨的一瞬间，她突然想起来：刚才她与董先生在炼丹房碰面的时候，他说他也是来偷药的，可当他们离开的时候，只有自己手里拿了药材。
“只有当他精神几近崩溃的时候，”
所以其实董先生其实并不是来偷药的，而是……
　　在等我！
　　叶子栖的瞳孔蓦地缩小，终于明白之前与董先生说话之时的违和感出自哪里。
　　他说的是“回来”。
　　如果你能早些回来的话。
　　他早就知道我是娥皇……刚才的那些话，他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他想我死！
　　脚跟触到光华的玻璃平面，左手在身后上下摸索，却空无一物，刺鼻的味道越来越重，叶子栖抬头惊恐的看着董先生，发现他依旧是那样和蔼可亲的笑着，混浊的眼睛里却没有一丝温度。
“我才会有可乘之机！”董先生说着，猛地伸出手向叶子栖推去。
乌发散落水面，刺激性的味道充斥着鼻腔。叶子栖向后仰去，后背距离液面不到一指，努力支撑着这个姿势不倒下去，一杆腰几乎要折断。
　　右臂托着药匣，左臂终于挣扎着摸索到水池的边缘，叶子栖抓住光滑的池壁，双脚蹬地借力一脚踢在董先生的膝盖上，紧接着以手为撑翻上池壁，脚尖一点，向着水池深处滑去。
　　踏水无痕，说到底她的轻功还是不错的。
　　“没想到小友年纪不大，功夫倒是不错。”

　　“不敢当，生死关头总得拼上一拼。”叶子栖强提着一口气立站在水面上，连脚腕子都在抖。脚下的池子看着不高，池底却低了地面好几许，里面灌满了那泡着尸体的奇怪液体。举目四顾，只见周围并无可供凭依之处，而董先生依旧摸着鼻梁，如同看好戏一般笑着看自己，似乎是刻意在等自己力竭。
　　叶子栖感觉自己真的要支撑不住了，那不好形容的味道无休无止的刺激着她的鼻腔，她忍不住想要打个喷嚏，可一旦那样的话，自己一直小心维持着的平衡就会被打破，直接沉入水中。
　　董先生看着勉力支撑着的女子，微笑着再添一把火：“你脚下这个可不是普通的水，这个叫福尔马林，把碎肉扔进去几十年都不带烂的。别说是喝了，就连皮肤多沾上一点都会死掉，所以小叶栖你可要站好了。这要是一个不小心摔了下去，可就真的永垂不朽了。”他看着叶子栖颤抖的越发剧烈的脚腕，想象着样本变标本时的喜悦，无比舒心的笑了出来。
　　汗水划过脸颊，叶子栖目光越过董先生的头顶，只见来路远极，就算自己能一口气闯出这间屋子，在此之前还有两个房间，若是董先生一激动给她扔过去一瓶六魂恐咒或者别的什么，她就是没永垂不朽也差不多了。
　　不过要是按照这几间屋子南北通透的格局，想必自己的身后也会有一扇门。而之前在主殿所见，御座的两侧都连着走廊，想必是相通的，若沿着身后的门一直跑下去，想必可以回到之前的主殿。叶子栖微微侧头借着余光，果然看到身后不远处也有一个遮着门帘的门框，只可惜与自己隔着大片没有任何支点的水面，凭自己如今剩下的体力，很难越过去。
　　况且……自己并不能确定这间屋子的后面究竟是通向大殿的回廊，还是另一间不知装了什么鬼东西的屋子。
　　若如董先生之前所说，阴阳家到底还是遵循了四象八卦之道的。若是这屋子是按四象排的，那么自己的身后就是出路……可万一走的是八卦，那后面少说也还有四个屋子……到时候想不死都不行！
　　踮在水面的脚腕越来越酸，叶子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在渐渐下沉。
　　她没时间了！
　　手指夹紧仅剩的那根毒针，叶子栖突然想起自己的怀中还揣着一块从云霄阁拾来的碎石，可以一瞬借力，再不济手中药匣亦可作为支点，若是死到临头还管甚的少羽石兰！
　　叶子栖咬紧牙关，抱着孤注一掷的念头将手中的毒针向董先生甩了过去。
　　赌一把吧，要是打中了，就沿来路向前闯过去，若是不中，就向后逃，管他有几件屋子，最不济不过是和这一屋子骸骨做伴而已！
　　银针破风“咻”的一声直中董先生的面门，可出人意料的是，董先生并未像之前的侍卫一般倒下或是僵直不动。而是面无表情的从眉心拔出针来，顺便拭了拭血迹。
　　这！难不成麻药失效了？石兰啊石兰你可坑死我了！
　　“没用的，我可是神！你们这些**用的东西，是伤不到我的。”董先生依旧是那么不温不火的笑着，绕着池壁一点点接近叶子栖。
　　不，他说谎，他是在攻心！一定是失效了，一定是麻药失效了！叶子栖只觉得膝盖发软，心脏狂跳，当机立断摸出怀中石子，凭着从小玩了这么多年打水漂的经验向后丢去，然后一脚踩上石子，顺着冲力滑出好远，就当石子即将沉没之时，毫不浪费的用力一踩，借力前冲跃出水池，一下子扑到了地上。
　　成功了！
　　叶子栖看着近在咫尺的门帘，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爬起来，拖着灌了铅一般的双腿冲了过去。
“砰！”
叶子栖扶着额头，难以置信的瞪着眼前垂落的门帘。
是死路。
绝望，无穷无尽的绝望席卷而来，浑身的力气一下子被抽干，叶子栖踉跄一步险些直接跪倒在地上。
　　身后董先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叶子栖甚至可以听到他得意洋洋的呼吸声。
　　叶子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似是在与这十六载年华做最后的告别。
就这样了吗？
不！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叶子栖咬着牙齿，抡起拳头泄愤似的砸向门帘后的墙壁，“空”的一声发出回音。
　　是……空的！
　　障眼法！？
　　叶子栖倒退两步，蓄足力量，一脚踹开门板，木板砰然碎裂，叶子栖弯下腰躲过董先生伸向自己的手，向前方没命的狂奔。
穿过黑暗的甬道，穿过回廊，穿过大殿里无边无际的星空，穿过周而复始的樱花庭院，终于回到了甲板上。天蒙蒙亮着，似是在安慰着这可怕的一切都已结束，可叶子栖不敢停。逃！逃！逃！她的脑海里仅剩下这唯一的指令。
　　直到，她看见眼前那三道熟悉的身影。
　　叶子栖一下子瘫坐在地，整个人簌簌抖作一团。
　　少司命快步走上来，在叶子栖身前跪坐，轻轻将她搂在怀里。
　　“你这是怎么了？”大司命亦蹲下身，轻轻拍着她的背：“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堂堂隐卫大人，能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可真有面子。”星魂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