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呢?曾经那么在意的,还看她、我、我的世界,究竟都上哪儿
去了?对了,我现在甚至无法立即记忆起直子的脸来,我能想到的,
就是一幕不见人影的背景而已。
当然,只要肯花时间我还是可以忆起她的脸。小小的冰冷的手、
一头触感柔顺光滑的长发、软而圆的耳垂、耳垂下方一颗小小的痣、
冬天里常穿的那件骆驼牌外套、老爱凝视对方的双眼发问的怪癖、有
事没事便发颤的嗓音(就像是站在刮著强风的山坡上说话一样),把
这些印象统统集合起来的话,她的脸便自然而然地显现出来了。最先
显现出的是她的侧脸。这大约是因为我和直子总是并肩走在一块的关
系罢。所以先让我忆起的常是她的侧脸。然后,她会转向我这边,轻
轻地笑著,微微地歪著头开始说话,一边凝视著我的眼睛。彷佛要在
清澈的泉底寻找一晃而过的小鱼似的。
不过,我得花上一段时间才能如此这般地忆起直子的脸。而且,
随著岁月的消逝,时间花得愈来愈长,尽管很叫人感到悲哀,但却是
千真万确。最初只要五秒钟我便能想起来的,渐渐地变成十秒、三十
秒,然后是一分钟。就像是黄昏时的黑影,愈拉愈长。最后大概就会
被黑暗给吞噬了罢?是的,我的记忆确实是和直子离得愈来愈远了,
正如我和过去的我离得愈来愈远一般。只有那风景、那十月的草原风
景,就像电影里象徵的画面,不断地在我脑海中浮现。那风景执拗地
“踢”著我脑中的某一个部分。喂!起来吧!我还在这儿哩!起来吧
!起来了解一下我为什么还在这儿的理由吧!不痛!一点儿都不痛!
只是每一脚便会有回音。但恐怕过不了多久回音也会消失吧?正如所
有一切已然消失了一般。然而,在这汉堡机场的路福特汉札(Luftha
nsa航空公司名)的飞机里,它们比往常更长时间地、更强烈地打著
我的头。起来吧!起来了解吧!所以,我才写了这篇小说。因为我是
那种一旦有什么事,不把它写成文字的话,便无法清楚地理解它的人
。
那时候,她究竟都聊了些什么?
对了,她聊起一口野井。我不知道是否真的有那一口井,或许那
只是存在她脑海中的一个形象的记号而已——如同那段晦暗的日子里
,她在脑海中编织出的许多事物一般。然而,自从直子提过之后,我
每想起草原的风景,便会跟著想起那口井来。我虽不曾亲眼目睹过,
但在我脑中它却和那片风景紧密地烙在一块儿,是不可分割的。我甚
至能够详细地描出那口井的模样。它就位在草原和杂树林之间。蔓草
巧妙地遮住了这个在地表上横开约直径一公尺的黑洞。四周围既没有
栅栏,也没有高出的石摒。只有这个洞大大地张著口。井缘的石头经
过风吹雨打,变成一种奇特的白浊色,而且到处都是割裂崩塌的痕迹
。只见小小的绿蜥蜴在石头的缝隙里飞快地续进续出。横过身子去窥
探那洞,你却看不到什么。我只知道它反正是又恐怖又深邃,深到你
无法想像的地步。而其中却只充塞著黑暗——混杂了这世界所有黑暗
的一种浓稠的黑暗。
“是真的——真的很深唷!”直子谨慎地措词。她说话常常是那
种方式。一面谨慎地选词,一面慢慢地说。“真的很深。不过,没有
人知道它的位置。但它一定是在这一带的某个地方。”
说罢,她将双手插进斜纹软呢上衣的口袋里,微笑地看著我,一
副认真的表倩。
“那不是太危险了?”我说道。“在某个地方有一口深井,没有
人知道它在哪儿。万一掉进去不就完了?”
“是呀!咻——砰!然后一切结束!”
“会不会真有这种事呀?”
“常有啊!大约每两年或三年就会发生一次呢!人就这么莫名其
妙地不见了,怎么找都找不到。所以这一带的人就说了,说是掉进那
口深井去的。”
“这似乎不算是一种好死法咧!”我说。
“很惨哩!”她说道,一边用手拂去黏在上衣上的草屑。“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