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手就把石头扔了过去，我手里的石头紧跟其后，对面的树林终于在死啦死啦搏命似的赌注中有了令人欣喜的回应。树枝剧烈摇晃，终于看到人影闪动，可却让我看得瞠目结舌，三个人，只有三个人。这个时候在死啦死啦的示意之下，后面枪声瞬间响起，丧门星他们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用半跪的姿势开始射击，似乎很有效地压制住了对方的火力。好容易争取到的时间会转瞬既逝，没有时间犹豫了，我果断地拉开手雷，抛出的瞬间尘土飞扬，趁这个间隙死啦死啦冲我们大喊了一声，“还不跑。”我们乌乌乍乍地转回身撒丫子就跑开了，可后面的人却跟影子一样紧追不舍，我突然意识到，也许真的惹上了麻烦，看来南野是给他们下了必杀令，要不了我们的命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这样的处境让我开始有些心烦意乱，一个分神脚下立马拌了蒜，踉踉跄跄的扑倒在地，死啦死啦看到立刻俯下身来拉我，就在这时，我们同时听到一声闷哼和子弹撞进身体的闷响，让我的心惊得揪成一团。我们闪开的空位竟然有子弹趁虚而入，正好打在前面的一个精锐的背上，顿时血光四溢，如果不是死啦死啦来扶我，那么这个时候那片殷红就该属于我的团长。死啦死啦眼中寒光乍现，他的枪都在随时能上手的位置，所以他顺利地摸起了背在身侧的汤姆逊，那一长串轰鸣，让身后嚣张跋扈的杀手猝不及防，追在最前面的一个很配合地倒在了血泊之中。这个时候李大个从身侧扑倒了死啦死啦，来自德式冲锋枪的子弹，纷纷被钉在了树上。跑在前面的丧门星他们立刻回来支援，这才暂时压制住了对方的火力。没有比现在更狼狈更窝囊的逃法了，我们在林中逶迤奔突，却依然无法摆脱后面的两个催命鬼。五个人被两个人追得像野猴子一样的满山乱蹿，我有种欲哭无泪的无力感。多亏这山里枝繁叶茂，最不缺的就是遮天蔽日的大树，否则就凭我那身板恐怕早成了漏勺，被人当成移动靶打的滋味真不是人受的，我边大口地喘着气边问，“怎、怎、怎么办，这么、跑、不、不是个办法，早、早晚让人一勺、烩了，想、想、想办法。”死啦死啦咬着牙说，“办法，是、是得想，可我们、单打独斗是打、打不过那帮混蛋的。”这时候段雨飞突然停住了脚步，“团、团长，我留、留下牵制住他们，你、你们先走。”“不行。”死啦死啦连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的提议，可段雨飞却咬了咬牙，不等死啦死啦再说什么，转身就向来路扑了回去，枪声不绝于耳。死啦死啦刚要转身去追，被李大个儿一把拉住，“团座，快走吧，再等就来不及了，雨飞撑不了多久的，师座还在山下等你，你必须活着懂吗。”他根本不给死啦死啦机会拉起他就跑，死啦死啦还要再说什么，我赶忙接茬说，“闭上你的鸟嘴，现在应该专心逃命，你不会想搭上了一个段雨飞再加上我们陪葬吧。”他立刻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这个时候由不得他任性，如果牺牲一个可以保住四个那么这笔划算的买卖无论如何也不得不做。
我的团长我的团吧 关注：64,985贴子：2,046,549
我们使劲浑身解数，像四只受了惊的兔子一路奔突，我们不敢回头，怕延迟了脚下的步伐，
更怕回头看到段雨飞鲜血淋淋的样子，我们努力的逃命，却把魂留在了身后。
这让我想起了当初那群红色的家伙，我们背着我父亲的远香书斋一路缓行，最后不得不把他
们留给日军做了点心，后来我再也不去碰那些被我老爹视若珍宝的书，因为在我眼中每一页
都浸透着斑斑鲜红。
我们沉默地跑着，后面开始枪声稀落，终于在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响之中一切归于平静。死啦
死啦挣脱了我和李大个的手，站住了身子，缓慢地扭回头，呆呆地忘着那片正在燃烧的树
林，林风送来阵阵的焦糊和肢体被灼烤的腥臭味，这个只能来源于段雨飞，这是引爆了身上
所有的手雷才能产生的后果，同归于尽，也许死的人在那一瞬根本感觉不到痛吧，可是活着
的人却痛得扎心扎肺，死的人归于尘死得安详，活的人日夜不宁终将要痛足一世。
我们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在回去的路上，现在的我很迷茫，事情再明显不过，四个小时早已过
去多时，如果照死啦死啦的安排，我们的来路将被截断，如果从山顶冲下去，不知道下面的
仗到底进行到何种程度，我们就剩了四个人，还没疯到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看来我们真的只
有一个选择了——逃。
当我们又回到了树林边上，远远就看到了被我们引燃的军火库，现在已经烧得差不多了，浓
烟也被山风吹散了不少，如今已经气数将近。可让我们没有想到的是，刚刚指挥着人搬军火
的军官，此时正带着十几个人从山下狼狈地逃了上来，狭路相逢，穷途未路的日军，见到我
们四个人眼睛都红了，二话不说开枪就打，我们赶快躲到了树后，现在连退路都被封死了，
看来只能撤回悬崖再作计较。
可是……我不敢去想，虞啸卿会不会把那条下山的绳索留给我们，如果没有，我们现结绳索
肯定不行，可就凭我们现在，要想一次解决掉将近二十人谈何容易。两难之下，我把心一
横，小鬼子，小太爷今天就跟你们拼了，就算死也得多拉几个垫背，黄泉路上至少还能有几
个给我打杂的。
“冲啊冲杨六郎……”我的话还没喊完就被死啦死啦给按趴在地上，“你她吗的鬼叫什么，
就这么个蚯蚓体格还想装什么大英雄，有你这样的杨六郎吗？”
我挣扎着甩开他的爪子，“我装，都走到这一步了，我还能装什么啊，行行行，小太爷不跟
你计较，记得死了之后别再跟着我啊，下辈子，下下辈子小太爷都不想再见到你了，拜托你
离我远点儿行吗？”我边开枪边大声地吼着，
“干什么呀，这么想死啊，到站了吗就这么急？”我气得懒得看他，甩出一个手雷之后，我
缩着脖子对他喊，“怎么着，你还真相信姓虞的话，上次输得不够惨吗？怎么被卖了这么多
次还不长记性，你以为人家虞大少有了点儿好脸色，冲你勾勾手指你就贱得连自己是什么东西都忘了!”
克虏伯被揪得莫名其妙，只盯着阿译又别扭又害怕的糗样发**得阿译，不得不出声应
对，“你跟师座说吧，我，我，我都记不太清了。”克虏伯噢了一声，转向虞啸卿字字清
晰，半点儿不差地转述死啦死啦的话，“团座说，‘告诉虞大铁血，他的命太她吗值钱了，
一定要好好活着，他要是在海团长赶到之前就死了，黄泉路上别说认识老子，千万别说老子
给他扛过枪，丢不起那人’。”
虞啸卿的脸色在克虏伯分毫不差、字字清晰的转述中，红一阵白一阵的，盯着那个无辜的胖
脸瞧了半天，这才森森地吐出句话，“这个妖孽，等你回来的，老子要让你知道知道马王爷
不止三只眼。”
说着把一块碍事的石头一脚踢出老远，随后一马当先，竟然走得龙形虎步威风八面。精锐们
崇拜地看着他们家师座，一个个也开始精神抖擞，虽然大战在即倒也气势如虹。虞啸卿叫过
郑义，由他带队，刚出了山洞就往山下一路赶去。
在郑义的带领之下，很轻易地找到了被布置好的地方，有些精锐曾跟着死啦死啦来过，所以
更是轻车熟路，很快找就找到了那些被藏在树林中的枪支。虞啸卿看着他们变戏法似的在一
堆堆看似茂密的树丛中摸出一支支枪，每只枪都干净利落得像刚刚被拿出来的一样。细心的
死啦死啦，在藏之前要求他们用大些的树叶，密密地盖在枪支上，这样不仅仅便于隐藏，还
可以在天气不好的时候遮风挡雨，虞啸卿的眼神变了又变，他虽然早知道死啦死啦很细心，
此时更加为他的心细如发和步步为营感叹，但他还有着深深的担忧，那声惊天动地的爆炸让
他现在还心有余悸。
虞啸卿伸手在自己的额头上按了两下，现在多想无益，唯有心无旁骛才能更好的应对眼前的
局势，很快他就恢复成了那个冷峻果敢的虞师座，开始有条不紊的排兵布将。死啦死啦先前
那顿土匪似的打劫，让枪和子弹都很充足，但是枪枝越多，越突显出我方的人员不足。
一路上死的死、伤的伤，我方的力量已经被消耗了三分之一，就像死啦死啦说的那样，现在
每个人都得当成十个二十个来用，多亏这些人都是虞师精锐中的精锐，战斗经验和素养都足
够担起重任，而且虞啸卿对他们的特点都颇为了解，所以使用起来也算是得心应手。由于机
枪都在树上，虞啸卿首先让擅于爬树平衡性比较好的人爬上去，用带子固定住身体，其他的
人被分布在各个不同的位置，分到的枪让每个人都成了暴发户，枪支虽然多，由于日式步枪
的手拉拴特性，对于本就人不多的我们很被动，可这种枪也不是一无是处，跟汤姆逊冲锋枪
比起来虽然自动性能差了很多，但射程远，精度高，在战场上如果运用合理完全可以和冲锋
枪平分秋色。
一定要把撤下来的日军阻截在山道之上，距离越远，我们的胜算越大，所以日式步枪在这个
时候能起来意想不来的作用，虞啸卿开始扬长避短，他要求所有人在最初都使用缴获的枪
支，而把冲锋枪留在近战中，不仅可以收到最好的效果，更能节省本就不多的弹夹。一切准
备就绪，只等猎物进网，就在这时山路上传来连环的爆炸声……
所有人的精神为之绷紧，熟悉的爆炸声只能来源于山路上埋着的地雷，这就说明上面有人下
来了，只是不知道踩上地雷的是自己人还是日军。我们曾被那些铁家伙暗算过，惨烈到想想
血液都会逆流，为了躲开这些个吃人连骨头都不剩的追命符，我们才不得不在洞里和水巨蜥
争路。
连环的爆炸声此起彼伏，震得山谷回音轰鸣，虞啸卿打开怀表，距离他们约定的时间已经过
去了半个多小时，死啦死啦带着人有如断了线的风筝，飞得无影无踪。他用力地合上表盖，
虽然心里有些焦躁，脸上却没有半点儿表露，这是为将者最基本的素质，而虞啸卿在这方面
已经炉火纯青了。
他从张立宪的手里接过望远镜，仔细地观察着前面的动静，山坡上烟尘阵阵，连环爆炸腾起
的烟雾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屏障，看不清楚裹携在浓烟里的到底是什么，就在这时，从那
尘土和烟雾之中渐渐地跑出来的人让他的瞳孔紧缩了一下——日军。张立宪在一旁有些奇怪
地问，“个龟儿子，自己埋的雷自己踩，真是慌不择路了。”
虞啸卿没接茬，只是吩咐，“到了射界范围内就开枪，我们人少，不能让他们近身。”
伏在树林中的所有人都端起了枪，进入临战状态，虞啸卿目测估算了一下距离，果断地下达
了命令，“打！”顿时枪声四起，刚刚从烟尘中闯出来的人，还没等回过神来就被撂倒了好
几个，精锐们都受过良好的训练个个枪法不错，虽然不能弹无虚发，但给了冲下来的日军很
大压力，很快在山路上丢下了不少的尸体，可总有发了疯的漏网之鱼，不过这并不能代表他
就会幸运多少，虞啸卿手里的柯尔特几声轰响，立刻撂倒了跑在最前面的三个人，纵然再狗
急跳墙，也不会有人笨到要自动往枪口上撞，可前后夹击让日军的攻势异常的凶猛，就在坚
持了近一刻钟的功夫，山上却涌下来了更多的日军，隐隐传来的枪声骤如急雨，应该是海正
冲带的大队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真如死啦死啦料到的那样，把残余的日军都逼到了半山
腰，赶狗入穷巷。
可这样一来，阻击的人就要承受随之而来的所有压力，此刻的虞啸卿就像被煞神附体了一
般，本就生人勿近的气场更是在冰冷的眼神之中变得凌厉嗜血。他从地上拾起一个手雷，扣
开拉环，扔出去的瞬间一颗子弹擦着身侧飞过，张立大叫了一声‘师座’随后用力一扑，把
人护在身下。剩下的人纷纷把手雷投向山路上下饺子般蜂拥而下的溃军，顿时浓烟四起，爆
炸之声不绝于耳，暂时阻止了他们冲锋的速度，否则一旦近战，就凭这几个货还不够给人家
垫脚的。
虞啸卿挣扎着推开张立宪，“发什么神经，长眼睛不是让你瞧着我的，你的目标在前面，做
你该做的。”张立宪唯余苦笑，每次都是这样，跟着他这么久了一点儿都没变，打起仗来就
不要命，此时，张立宪还没有察觉，在他的心里一条暗流在慢慢的苏醒，带着温度缓缓滑过
心田，润泽着已经干涸的信念，冲刷着过往的伤和怨……
战场就像一个变幻莫测的天气，风和日丽，暴雨冰雹只在瞬息之间，却足矣让人措手不及。
没人能预料下一刻的生死，除了尽力而为，还要看人家阎王爷的心情，再痛惜这条烂得不能
再烂的小命，也架不住来催的。可神鬼怕恶人，这句话一点儿不假，跟着死啦死啦久了，我
们虽然一直运交华盖，可打起仗来却命硬得连鬼都奇怪，我们马不停蹄地地跑出洞，却被激
烈的枪声惊出一身冷汗，不用看就知道山道上都已经打成一锅粥了。
死啦死啦两眼冒着贼光，疲态全无，高兴得要死，可每当看着他蹦达得像吃了二斤人参一
样，不会让你觉得踏实，反而会骨头缝里都冒着凉风，我禁不住地叹气，却只能拖着沉重的
腿跟在他身后。
我们不得不藏身在树丛中前进，从山上冲下来的日军，像扑天盖地的蝗虫，一股脑地往山下
涌，似乎有某种力量在牵引着他们，似乎只有那里才是个出口，所以他们不惜一切代价的勇
往直前，虽然脚下踩的是层叠的同伴尸体，却根本不妨碍他们求生的脚步。我们猫着腰在树
丛中前行，纵使没人注意到我们，可漫天乱飞的子弹没长眼睛，不会跟你打声招呼或绕道儿
走，我们只能自求多福，不过三个人靠着死啦死啦的狗运倒也相安无事。
就在这时溃兵的速度明显被阻，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是前面虞啸卿带着人成功的进行了阻击。
我发自内心的赞道，“老虞行啊，蚍蜉撼树，能凭仅剩的几根劈柴挡住这么多人，你们两位
大人可有一拼了。”死啦死啦阴着脸，刚刚的兴奋劲儿在此时却荡然无存，“说得好，蚍蜉
撼树，我也没想到虞啸卿能受到这样的待遇。”
什么？我的表情僵硬在他的话里，“你是说，你也没有想到日军会大规模的从这儿撤？？”
死啦死啦近乎沉痛地点了点头，我的脑子当时就炸开了，看来人真的不要期待永远幸运，事
情已经不在我们的掌握之中了，一切的一切都乱了套，我无力地问，“现在我们该怎么？您
老这边儿祸害的可就剩我们三个了，不过看这情况就算还有三十个估计也没啥大用，虞啸卿
那边，看这势头顶不了多久，一旦被逼到以身相搏，可就离死不远了，您瞧瞧道上的这堆
货，一人一脚都够踏死他们的。想想办法呀，虞大少要真出了什么事，就算还有命回去，唐
老头都得拿我们的脑袋祭他。”
死啦死啦的眼睛紧紧盯着那群不惜一切代价扑往山下的人，时间紧迫，再等下去就真得给虞
啸卿收尸了，死啦死啦终于说道，“再往前走走，炸开个缺口，冲过去和他们汇合，都机灵
着点儿，别给那些要命的东西咬到了，你们这两条烂命我没撒手，就别想着提前去那边儿报
道，懂吗！”
丧门星坚定地点了点头，我轻哼了一下，“担心自己吧，就算阎王不待见你，也躲着点儿子
弹，别没事找事，小太爷可不想伺候你个王八蛋。”死啦死啦嘿嘿地笑着，“谢小太爷惦
记，待会儿瘸快点儿就行了。”
斗嘴归斗嘴，但玩起真格儿的，却由不得半点儿疏忽，乱哄哄的山道上，日军顾头不顾腚的
往山下猛扎，看来后面的追击更让他们恐惧，根本不管来自前面的枪口已经让他们丢下了多
少的尸体。
事不宜迟，我们又躲闪着往前挪了一百多米，可看到的景象让我们倒抽了一口冷气，怕什么
来什么，双方已经开始了近距离交火，原本架在树上的机枪很好的阻挡了日军的行动，路上
已经堆出了大片的死尸，可随着涌下来的人越来越多，连有战壕拉帚之称的汤姆逊都应接不
暇，人数上的劣势让虞啸卿他们随时有被歼灭的危险。
有些日军为了躲避对面射过来的子弹，已经退到了林子边上，甚至有些人已经钻了进来。死
啦死啦冲我们做了个杀的手势，这么长时间养成的默契，让语言成了一种画蛇添足的多余。
死啦死啦轻轻举起了枪，一梭子弹就这样猛扫了出去，背对着我们的日军还没有弄清到底是
怎么回事，就不明不白地做了冤死鬼。
我们迅速地钻出了林子，把手雷纷纷扔到山路上，并且边跑边开枪，被压制在山道上的人根
本没有想到能突然从林子里钻出几个大活人来，顿时乱做一团，趟乱我们奔出了很远，可日
军在短暂的慌乱过后，很快调整了过来，醒过神的小鬼子恢复了之前的凶猛，子弹冲我们没
头没脑地砸过来，手雷在身后炸开，枪声响得让人脑袋发麻，跑在最前面的人，已经端着刺
刀到了鼻子底下。
丧门星抽出了背在身后的大刀，连着砍倒了三个，死啦死啦把缴获的南野的刀塞到我手中，
随后推了我一把，吼到，“快走。”我被他推得连着倒了两步，他从地上捡起一把上着刺刀
的枪，回头就插进了一个日本兵的胸口。现在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我只得按照他的吩咐，
一边开着枪还击，一边向着树林跑去，我深知，就算留在那里根本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会
成为他们的负担。
就在这时，我的脚绊到了一具尸体，整个人顿时失去了控制，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手里的枪
连弹夹都摔脱了，我死死抓着南野的刀还没等爬起身，就感觉到后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挂着风
声冲我刺了过来，此时此刻能这么打招呼的除了刺刀还有什么，我心里猛地一沉，完了，这
回小太爷算是交待了。
说时迟那是快，一个闪电般的身影猛低吼着猛扑了过来，只听到后面的一声惨叫，我慌忙爬
起身，看到狗肉已经咬住了那个日军的喉咙，血喷了狗肉满头，它也不在乎，冲着纠缠死啦
死啦的一个日军又是猛扑，有人在身后喊我‘孟烦了’，我一回身对上了张立宪的小花脸，
不知怎的竟然顿时松了口气，要不是现在还命悬一线，没准我真能拥抱那个花脸小子，当看
到他身侧的时候，我呆了，虞啸卿。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现在是个什么状况，林子中的人却已
经都跟着跑了出来，手里的刺刀映着明媚的太阳，闪着耀眼的光……
白刃战！这是我清醒过来的第一个反应，可此时已经是后知后觉了，双方人马陷入绞杀混成
了一团。最不愿见到的局面还是出现了，我的脑袋里有个声音在提醒我，一定要先找到死啦
死啦，可想要在这么一片混乱中找个人谈何容易。
我的目光在漫无目之中停在了不远处的虞啸卿身上，他手上的刺刀已经把一个日军的后心刺
穿，而再想抽出的时候，刺刀却已经断在了尸体之内。另一个日本兵吼叫着冲了上来，被随
后跟上的张立宪打穿了脑袋。虞啸卿扔了手里那把断了刃的枪，捣出了那只南部，一枪撂倒
了正要把刺刀插进死啦死啦腰侧的人。
死啦死啦忙里抽闲给了虞啸卿一个贼兮兮的笑容，他的眼睛在溜到我的瞬间发出了光，边打
边喊，“烦啦，把刀给师座！”听到他的喊声，我的精神为之一振，看来这是要礼尚往来，
我毫不犹豫地把手里的战刀扔向了虞啸卿。那位利索的接住，刀子出鞘的一刹那，锋利的刀
刃光彩四溢，寒气逼人，果然南野的东西不同凡响。
虞啸卿还没顾得上细看这把战刀，就被一个逼到身侧的日军缠上了，虽然没看过他练刀，可
当初只一刀就劈了自己的亲弟弟，可想而知他出手有多稳、准、狠，不过今天才算是真正的
开了眼，虞啸卿把南野的战刀使用到了极至，东挡西杀，大开大合，削瓜切菜一样，把薄薄
的战刀竟舞出了丧门星的砍刀般的气势，整个刀身已经被鲜血浸透，虞啸卿的军服上更是斑
斑血迹，所有的人都拼了命的厮杀，被逼到悬崖的困兽，除了没有选择的英勇能搏出一线生
机之外，我们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混乱的喊杀声充斥山道，销烟荡起的尘埃，裹携着浓重的血腥味，能用枪就开枪打，能用刺
刀就用刀捅，不时有人倒下，又有人填补，可这种周而复始，却是现在的我们最奢侈的消
耗，也是我们最玩不起的游戏。
看不清上面的状况，但我能感觉到，能听得到，上面迫击炮的嘶鸣越来越近，海正冲的人正
在以排山倒海的气势把日军赶到了这条山道之上，可这并不值得我们高兴，这就意味着在山
坡上最前沿的我们要付出更大的代价。我开枪打死了一个刚想给阿译补一刀的日军，这样支
撑绝不是个办法，算上我们三个，日军一个冲锋下来我们就已经折损了七八个，要不了多
久，这剩下的十来个只能等到海正冲来给我们收尸。
就在我们晕头转向的时候，听到死啦死啦一声鬼叫，“别打了，撤，赶紧钻林子，阎王爷身
边儿不缺你们几个垫道的死鬼。”我晕头晕脑的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就跑，迎面撞上了一个
同样也晕头晕脑的日军，我们同时怔住了，我率先回过神来端起枪，扣动扳机的时候才发
现，没有子弹了，那个小鬼子也回过了神手里的刺刀直冲着我胸口扎过来，我脑子嗡了一
下，抵在我胸口的刺刀却停在了半空中，另一个刀刃从他的前胸露出了个血光晶莹的刀尖，
在他倒下的一瞬间，我看到了死啦列那双闪着寒光的眼睛。
死啦死啦一头撞过来，拉着我就跑，边跑边吼，“你去找虞啸卿，我去找其他的人。”在满
是鲜血和尸体的山道上，活的死的满满一片，用眼睛已经不足已找到我们需要的人，不得已
中只能用上了老祖宗留下的最原始也最有效的方法——喊.。
要让我这么扯着脖子吼出虞啸卿的名字，那位爷还能饶得了我，就算喊了人家也不见得答
理，我只有哑着嗓子边对付着还与我们纠缠的日军，边费力地喊着，“张立宪，你个王八盖
子滴，瘪犊子……”
还没喊几声，就从右边传来了回音，“孟烦了，你个龟儿子……”我心里一喜，还没等确定
位置，就已经被回到身边儿的死啦死啦揪着往那边儿蹭了。很快我们看到了阎罗附体般的虞
啸卿，他的动作已经没有了先前的凌利，死啦死啦又撂倒一个不知死活往上撞的小鬼子，冲
虞啸卿大喊，“师座，快撤，往林子里撤，再晚就来不及了。”
听到死啦死啦的这么喊，虞啸卿红着眼睛，不可置信的瞪着死啦死啦，“放屁，老子不走，
你自己滚吧。”这回轮到我们瞪着他了，他要留下，就谁都别想走，一旁的张立宪赶紧过去
拉他，“师座，先撤回去再说。”
虞啸卿一脚就把张立宪踢到一边儿，挥着刀就要往上冲，被赶上去的死啦死啦拦腰抱住，在
虞啸卿还没站移的空档，把人甩进了张立宪怀里。“张立宪，你们带师座先撤，我们断
后。”还没等死啦死啦回头，虞啸卿就一把推开了张立宪，“你瞧不起老子吧，今天我就让
你看看，虞啸卿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宁愿玉碎成仁绝不当逃兵。”
面对虞啸卿的执拗，死啦死啦只好没办法地低声下气去求，“师座，您不是逃兵，我是成了
吧，您的命金贵，和小鬼子这么换太吃亏了，先放他们过去，得空了再收拾。”
虞啸卿凶神恶煞的样子在死啦死啦的话里根本无对于衷，他把刀插进了在死啦死啦背后欲下
黑手的一个日军的胸膛，“我不走，临阵脱逃是我最恨的事。”后面迫击炮的声音越来越
响，枪声催命似地狂吼，死啦死啦冷冷地瞪着虞啸卿，就算忙活着瞪人，那个脑袋后面长眼
的家伙还能够抽出空儿，给冲向自己的人一枪，“那我再问您一句，要不要跟我走。”
虞啸卿在死啦死啦带些鄙薄的瞪视中终于爆发了，“绝不，我宁可死在这儿，也不忍辱偷
生。”‘啪’这个世界有无限种可能任凭你想象，就算死啦死啦再怎么玩得出格儿，你也绝
不会想到，他敢把巴掌搧到虞啸卿的脸上，可今天我真的看到了。虞啸卿怔怔的看着死啦死
啦，死啦死啦却不看他，转身挡在他面前只留下一个圆溜溜的后脑勺，把手里的枪轰得山
响。不过我们恍忽中听到他在说，“想让我们陪着你死，你就留下，那38天你不就是嫌我们
没死透嘛，好啊，一起上路，我倒省心了。”
我默默地扭过身，帮着死啦死啦向源源不断涌下来的日军扫射，这是我仅余的弹夹，等把它
打光殆尽的时候，除了这把枪管都烫得快要变形的枪和一身没挂着几两肉的骨头，我就真的
一无所有了。
这个时候我听到身后的虞啸卿颓然无力却又清晰的说，“我听你的，撤。”死啦死啦回过
身，递上一个惊喜的眼神，虞啸卿虽然有些不甘，但还是扯了扯嘴角，冲他无奈的点了点
头。
死啦死啦塞给我一个手雷，这也是他身上剩下的宝贝中的一个，张立宪、余治和李冰护着虞
啸卿往林子里撤，我们互相看了一眼，随即毫不犹豫地用力甩出手雷，然后我就被死啦死啦
拖着一路狂奔着扎进树林，就在我们闪进去的一瞬，死啦死啦忽然停住脚步，回头望了一下
山路上奔突而下的日军，眼里闪过一丝懊恼，我只好伸手拉了一把，他这才回过身，跟着我
们专心逃命。
没有了我们的阻挡，山道就像缺了瓶塞的瓶子，日军不再对我们这几个丢盔弃甲的逃兵感兴
趣，他们的眼睛都盯着山下，似乎到了那里就能逃出升天，不过管他们怎么想呢，我们能保
住小命才是第一要务。也有逃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刚晕头晕脑撞进了林子，就被我们七手
八脚地按在地上，扎死的扎死，掐死的掐死，总归是不得好死。
死啦死啦为了避免被这些送死鬼骚扰，干脆带着我们藏在树林中一路往山下摸，不只是为了
躲清静，更为了找个有利的位置暂时安身，终于在一处树茂草盛的地方停下了脚。这回我们
折腾得不轻，死了的都已经被留在了山道上和日本死鬼搭伴继续掐，活着的或多或少的都挂
了彩，连半山石都不例外，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半山石就算是在拼命的时候，都抱着他的急
救箱没有撒手。
他的胳膊上被刺刀划开了一条口子，血已经凝固，深深的暗红像一条大蜈蚣一样懒洋洋地趴
在他胳膊上，他就像没事人一样不知不觉、不管不顾，却拿着纱布直奔着虞啸卿过去，被虞
大少一句“我没事，去帮别人。”给打发了之后，他就像一只大蝴蝶，利利索索的穿梭在我
们中间，为受了伤的人包扎，唯独忘了自己也是伤员，直到被死啦死啦拉着坐在地上，才想起给自己包扎。
毕竟伤在胳膊上，他的动作怎么都透着股子别扭，死啦死啦看不下去了，亲自上手帮忙，就
在这时，听到虞啸卿冷着声音唤到，“龙团座，请过来一下呗。”死啦死啦当时就一哆嗦，
连累半山石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刚刚打了虞啸卿那一巴掌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没谁会在揍
了上司之后就忘得九宵云外，何况如他一般古灵精怪的货，这个时候被点到名字，不怕才出
鬼了。
我实在不忍心看半山石在死啦死啦的毒手里被摧残得冷汗涔涔，拖着发软的腿过去，从死啦
死啦的手里抢下了纱布，继续帮半山石包扎，边小声的提醒，“团座，那位爷这架式是要讨
债啊，您老悠着点儿，把尾巴夹起来或许还能留条命。”死啦死啦没辙地站起身，走一步退
两步地向虞啸卿的身边儿蹭……
虞啸卿此时悠闲地坐在树下，后背抵在树干上，手里拿着一条毛巾，正在仔细地擦拭着那把
浸透了鲜血而变得戾气森森的刀。这把刀曾是南野的，被死啦死啦借花献佛地送给了虞啸
卿，师座大人看来是喜欢得紧，擦得那叫一仔细，连刀柄的缝隙处都不放过，现在就算是南
野亲自来要，他也许都会理直气壮地说，‘这是我的刀’，绝不脸红的据为已有。
看来跟死啦死啦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任谁都会被传染上几分无赖。看着虞啸卿一派气定神闲
的专注，死啦死啦反而站住了脚步，探头探脑地研究着他的表情，认真地猜测着师座大人到
底在想什么，直到那位不奈烦地吼道，“滚过来。”
死啦死啦这才又慢吞吞地往前蹭，自觉地在虞啸卿踢不到搧不着的位置满意地站住。虞啸卿
像宝贝似的把擦得雪亮的战刀轻轻收归刀鞘，这才抬起脸看着低头抠着指甲的死啦死啦，张
口就问，“这把刀哪儿来的？”
“南野送的见面礼。”死啦死啦依然抠着指甲闷声闷气地答道。“南野的刀？”虞啸卿的兴
奋溢于言表，死啦死啦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南野被你杀了？”虞啸卿开心地做着最好的
预测，“没有，竹内替他死了。”
虽然没有听到南野的死讯，但是消灭了竹内仍旧让他开心不已。虞啸卿现在心情好得要命，
他拍了拍身侧，“过来坐。”死啦死啦有些犹豫地看着自己心情大好的上司，最终还是坐了
过去。
虞啸卿侧着头盯着死啦死啦，半天却没有说话，直到被盯着的人，在他不明究里的目光中恨
不得把头扎到土里，这才说，“我小的时候，就很得父亲宠爱，并且希望他的儿子能真正成
就一番大业，所以从3岁开始，父亲就请了先生教我读书。不过，我的脾气很大，也打跑了
不少老学究，后来教书的先生都得到一个共识，那就是只要我能把他们所教的东西如数放在
脑子里，他们从不会干涉我是早退还是迟到。6岁那年，父亲请了一个姓陈的先生，他却根
本不吃这套，严格的要求必须遵守时间，在我第二次因为玩儿得忘了回家的时候，他就警告
说，再敢有下回一定会重重责罚。谁理他那套啊，第二天我故意日近午时才出现，他什么都
没说，拿起戒尺就打，他是第一个敢打我的先生，我也没含糊，操起椅子冲他就砸了过去，
正好打中了手臂，他后来什么都没说，只把椅子捡了回来，然后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上完了这堂课，过后我才知道，他的手臂骨折了，可他却咬着牙吭都没吭一声尽着先生的责
任，从此我对陈先生刮目相看，他的课我从不会迟到，后来他教我背楚辞，他教我精忠报
国，直到我上了学堂。”
虞啸卿说到这里停住了，他瞄了一眼正专注地听他说话的死啦死啦，“知道我为什么跟你说
这些吗？除了我的父亲和陈先生，你是第三个敢打我的人。”听到虞啸卿提起这茬，死啦死
啦立刻换上一副痴痴傻傻的样子，“师座，师座，这是个误会，那是您脸上有只蚊子，我只
是阻止它从您身上占便宜而已。”
死啦死啦绷着脸装犊子的模样，让人没办法跟他认真，虞啸卿当场就气乐了，“蚊子？亏你
能想出这样的烂借口，一只蚊子能让你使那么大劲儿吗？你当他们是一个团啊？”死啦死啦
硬扛着继续装，“也许那是个蚊子头儿也说不定啊，也许跟师座您一样是做大官的呢。”
“你她吗的还敢胡柴。”虞啸卿气得扬起了巴掌，死啦死啦轻车熟路地抬起两只手立马护住
了那张老脸，嘴依然不老实，“师座，您不带公报私仇的。”
虞啸卿被死啦死啦闹得哭笑不得，认真不是，不认真也不是，他不想再瞧那个让他不知如何
处理的人，所以把目光扫向我们，我们赶紧知趣的把脑袋转向不同的方向，管你看哪，就是
不能看他们，两位长官那见鬼的交情不管再怎么闹也是他们的事，我们要想凑热闹，不能用
眼睛只能用耳朵。
虞啸卿气得重重哼了一声，把目标转移向身旁“李冰”，听到召唤，那个总冷着脸把自己冻
成坨的人立刻站到了面前，“是，师座请吩咐。”“带人出去看看，外面是什么情况。”
“是。”接到命令，李冰立刻带上了两个精锐直奔树林外而去。看着他们的背影，死啦死啦
立刻开始蠢蠢欲动，“师座……”还没等话说完，虞啸卿立刻打断他，“待着，再不老实，
等回去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看来师座大人已经猜出那个货要干什么了，被这么一吼，死啦死啦也只能放弃跟出去看看的
念头。虞啸卿也不再理他，靠着树闭上了眼睛，林中一时间静得只能听到外面渐渐稀落的枪
声。从声音上判断日本人应该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不知道海正冲他们现在有没有来找我们。
我正在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就听着远远有人在喊，“师座，师座”我刚回身，就看到一队
人气喘吁吁地向我们跑来，跟在李冰身旁的人看起来特别的面熟，死啦死啦在身后吭哧出一
句“米西米西”，我这才想起，就是他带着人第一时间冲进树堡，临时充当了一回我们的衣
食父母，吃饱了骂厨子本不应该，而且还忘了厨子叫啥，我在心里小小的鄙视了一下自己。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要的是我知道他并不是虞师的人。
虞啸卿站起身，米奇立刻恭敬地行了个礼，“虞师座，三十九师米齐报到。”虞啸卿竟然没
有一丝惊讶的表情，他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米齐继续说，“海团长正带着人追击日军残
部，委派我们来接师座，唐副师座正在江对岸恭迎。”虞啸卿嗯了一下，拔步就走，没走出
两步就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住了脚，回过头冲着正发呆的死啦死啦一招手，“还不走，要我敲
锣打鼓的请你呀。”死啦死啦这才回过神，屁颠颠的跟了过去，虞啸卿也故意放缓了脚步，
等着死啦死啦来到身边，他们两个人默契的并肩而行。现在禅达成为我们唯一的方向，可不
知道怎的，我的心却没来由的抽紧，我知道这不是一个结束，而仅仅是另一个开始……
“师座，还记得这把枪吗？”虞啸卿怔怔地点了点头，怎么会不记得，那是他送给死啦死啦
的，同时交付的还有川军团和自己的信任。死啦死啦继续说，“这把枪本来被丢在南天门上
了，后来辗转到了海团长的手里，临出发之前他还给了我。”他停在这儿，似乎要理一理混
乱的思绪，重重地叹了口气才继续说，“有些东西丢了就丢了，永远也别想找得回，有些东
西失而复得，就要看好，以后别再丢了，师座您说是吗？”
虞啸卿看了死啦死啦好久，突然笑了，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笑得那么舒心那么释然，至此两
个人都再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我偷偷侧过身子向后面瞄了一眼，死啦死啦窝在后座上闭
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身旁的虞啸卿也跟他保持着一个姿势，车子突然硌到了一块石子，
车身猛地抖了一下，两个人看起来是累狠了都没醒，只是这下震荡让虞啸卿的头搭在了死啦
死啦的肩上，我慢慢地转回身，捅了捅张立宪让他把车速降了下来，车子缓慢却平稳地走在
回程的路上，伴着引擎的轰鸣，睡梦中的虞啸卿似乎说了一句话，声音虽然很小，但是依然
被我的耳朵捕捉到——他说‘对不起’。
回去后，虞啸卿进了野战医院养伤，我们回归到了游手好闲的状态，似乎跟当年收容站里差
不多，当然做为英雄，接下来的日子由生存变成了生活，质量不知飞跃了几个山头，可这并
不能换来欢愉。
我们回到原来住的地方，狠狠地睡了两天，除了去厕所恨不得长在床上，就这样把自己当成
猪来养了一周，清闲的日子终于熬到了头儿。虞师座，把野战医院闹翻了天，最后不得不逼
着唐老头儿妥协，七天后，虞啸卿回归师部，开始了他又一程的秣马厉兵，经过这一仗，虞
师像吹气似的成长速度让其他的师团望尘莫及，羡慕忌妒恨各种有之。
当然他绝不会在发疯的时候忘了我的团长，我们被调离了原来的收容站，唐基很‘贴心’的
亲自安排了新的住址，美其名曰‘团部’，自此我们的名号不再是川军团，而是虞师第一主
力团，唐老头儿为了表达对我们格外的器重和关心，把团部故意安排在跟师部一街之隔的地
方，用意再明显不过了，就近看着方便，虞啸卿怎么想我们不得而知，但唐基的那点儿小心
思这里有一个算一个心知肚明——我那不安份的团长让他很不放心。
虞师三团在师座回归的三天后就已经齐备了，第一、二主力团分别归了死啦死啦和海正冲，
而第三团，却是从三十九师整团挖过来的——米齐的独立救援团。嘉奖令也颁了下来，我这
个三米之内也蹭了死啦死啦的顺风车，直跳到少校，阿译和张立宪升级到中校，余治李冰直
接由上尉升到少校，连克虏伯和丧门星都配上了少尉衔，可看似功成名就的背后，却暗潮涌
动。
终于有一晚，我的噩梦在恐惧中堆积爆发出谋杀灵魂的力量，虞啸卿愤怒到扭曲的脸，都已
经不足以用狰狞来形容，他恶狠狠地问，“你真的不北上吗？”死啦死啦依然用平静到气死
人的腔调说，“您杀了我吧，否则我的答案一直会是‘绝不’。”然后那只黑洞洞的枪口瞬
间喷出耀眼的火焰，一朵炫烂的鲜红，在他的胸口绽出死亡的花朵，瞬间人就从悬崖跌
落……我大喊着，“不要，你不要死，你不能死。”一边扑上去却怎么也抓不住他的双手，
只看着他一点点的消失在黑暗的深渊，胸口憋闷得呼吸困难，我像一个溺水的人，再怎么挣
扎也抓不到可以救命的东西，徒劳的挥动双手，却得不到一丝回应。
就在这时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声的呼唤，急切而清晰，“烦啦，烦啦醒醒。”朦胧间，感觉
有人正用力地拍我的脸，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却对上了另一双亮得足以让人瞬间清醒的
眼睛——死啦死啦。
看我醒了，他舒了一口气，坐回自己的床边有趣的看着我。往常被他这样盯着，我会恼得抓
狂，今天我不在意，非常不在意，他还好好的坐在那儿不是吗。我无力地坐起身子，这才感
觉有一丝凉意，身上的衬衫都湿透了，死啦死啦没正形地倚在床头，他拿起桌子上的烟盒从
里面抽出一只，然后冲我招招手，我无奈的从军装的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砸了过去，他轻松
地接在手里，给自己点了颗烟，在满足地吸了一口之后，才漫不经心地问，“刚刚做噩梦了
吧，梦到什么了吓得大呼小叫的？这大半夜的，就你这声，待宰的猪叫得都比你有出息。”
我不理会他的嘲弄，发了一会儿呆，冲他抬起了手，“给我一只呗。”他愣了一下，随即笑
出了声，把烟和火柴又砸了回来，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不会抽烟的人像模像样的拿出一支，很豪气的点上，然后被浓烈的烟雾狠狠呛了一口，我开
始用力地咳嗽，这样的狼狈样理所当然地招来了他毫不客气的嘲笑，我在他的笑声里，拿着
烟发呆，那一点点升腾起的烟雾像一个浓重的屏障，隔绝了无望的未来。
我的声音让自己听起来都很遥远，“你，你能不能不死。”“啥？”他似乎没听懂我的话，
傻傻的表情比一个白痴强不了多少，我咬了咬嘴唇继续说，“你说过你就是一具倒不下去的
尸体，我不管你现在把自己当什么，只要你不倒下行吗？”
他不再看我，只是狠命的吸了一口烟，许久才吐出来，烟雾把他笼罩其中，让我看不清他的
人、他的心。我不需要他的回答，也不奢望他能在这个时候矫情些什么，只要这句话能在他
的心里扫起一丝涟漪，我们就有值得期待的东西。他终于肯扭过头看我，深邃的眼睛有如潭
渊，望不到尽头的烟波，他终于说，“这大半夜的也不能带你去半山石那儿看看，别是脑子
出什么毛病了吧，要不，烦啦，我给你招招魂吧。”“你大爷的！”我扔掉烟，在他不怀好
意的笑声里把自己重重砸回床上，一觉天亮，无梦无烦。
我和张立宪被一众人推搡着站在小醉家门口大眼瞪小眼，像两只斗鸡一样，尽量挺直脊背，
让自己看起来很君子，谁都不想先迈出那一步，虽然我们和君子一点儿都搭不上边儿。张立
宪表面看起来是在我和较劲，那心不在焉的德行，任谁都知道，心早就爬过墙头，飞到里面
那个人的身旁。
装出来的凶神恶煞作用在于武装心虚，花脸小子的司马昭之心光明正大的晒在阳光里，可我
呢？我在心里却找不到答案。不管你是意乱神迷也好，心乱如麻也罢，后面的人可没什么耐
性看两个各怀心事的大男人在这儿较劲，他们喜欢新鲜的节目，起哄的声音一回比一回大，
吓得对面门里坐着晒太阳的老太太，噌地一声窜起半尺高，身手矫健的关紧了大门，还有些
不死心的扒着门缝往外瞧，那架式就像日本人又打过来一样。
死啦死啦站在一边儿叉着腰，笑得意犹未尽的模样欠削得很。就在我们还在纠结由谁去叫门
的时候，那扇让人望而却步的门却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猛地被人打开了。不出意料，小醉怔
怔地站在门口，手里提着的篮子，已经在开门的一刹那被门前一大堆的人吓得在地上滚出了
八个圈，我伸手捡起像绣球一样滚到脚边的篮子，看着小醉被雷击了一样的表情，想说句笑
话，舌头却怎么也不听使唤，张立宪站在一边儿解了围，“小醉，团座说了，回来这么久了
都没有过来看看你，今天就，就大家一起来了。”
他在自说自话，因为对面的人根本没有在听，她只是呆呆地望着我，就那样看着，原本空洞
的眼神里，瞬间涌出来的热度烫得我不敢直视，“那，那什么，我……”在我左顾右盼、搜
肠刮肚地找词来应付的时候，她已经像一只大蝴蝶一样扑进了我的怀里，“要不得了，你老
也不来，你为啥子都不来，你们去啥子地方了嘛？”
她的眼泪汹涌得有如决了口的堤坝，纵然再多的安慰也无法堵住，索性我就什么都不说，由
着她在我怀里哭得乱七八糟。她边哭边把眼泪和鼻涕细致的抹在我身上，以前我的衣服脏得
让她没处下手，现在是干净得让她不知所措，在仔细地找了好多地方之后，她索性放弃，尽
情的把那些哭出来的东西都抹在那套崭新的军装上。
我除了拍着她的肩头表达适当的安慰，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死啦死啦在后面意味深
长地看着我，眉宇间凭添了几许忧虑。小醉白析的脸上飞着两朵灿烂的红霞，里里外外，手
忙脚乱的招呼着，我们所带来的喧嚣，让这个清冷的小院有了家的味道，可这种味道却让我
有种想逃的冲动。
我站在院子正中，看着他们像在自己家后院一样，绝不客气的搬搬抬抬，进进出出，替自己
找着最舒服的位置。我伸手从衣袋里掏出十块大洋，那是虞啸卿回来后，给我们这些还有命
花钱的人，优厚赏赐中的一部分，直接塞进了小醉的手里，小醉手忙脚乱的往回塞，“不用
的，那次你们留的钱我还没有用完，你自己也要用的。”我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拿着，
这是我们拿命换来的，你拿着它就像帮我守着命一样。”小醉的脸瞬间红了，她用力地握着
手里的大洋，脸上荡出幸福的笑容，笑得很漂亮，一种我不忍采摘的漂亮！
张立宪闷闷地站在一旁，被小醉忽视的落没让他看起来有些萎顿，可这并没有让他放弃，精
锐天生的骄傲，依然像只孔雀一样，尽量站在小醉能看到的地方，臭不要脸的招摇着吸引她
的注意，只可怜，他千方百计想引起注意的人，正在冲着另外一个男人笑得明媚。
可这并不能让我自豪，反而搓败感油然而生，我在心里不住的呻吟，他真简单，他真年轻，
真她吗的年轻。我很豪气的从小醉热辣辣的目光中转回身，手里还提着那只被抛弃的篮子，
“我去买菜，四川瓜娃子，你帮小醉做那个叫什么，噢对了，平地一声雷，小太爷回来就要
吃到，做不好再敢拿我们面前显摆，哥儿几个就啐死你个背时鬼。”小醉紧紧抓着我的胳
膊，“我也要去，我知道哪的菜最新鲜。”
她很想粘着我，可我只能狠着心地摆脱，因为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而且非做不可。我
学着死啦死啦的样子，叉着腰大呼小叫的，“小醉，你得替我看着这帮瘪犊子，说不准你一
眼没看到，得，房子就成露天的了，还有还有那个花脸小子，别到时候做出的东西吃完了，
我们没死在日本人手时，反而被他谋杀了。”
小醉一巴掌拍在我的肩上，笑得花枝乱颤，“哪个能像你说的样子。”粘在小醉身后的张立
宪，忍着想胖揍我的冲动就是不敢造次，他在小醉的面前永远贱得一分不值。我尽量目不斜
视，心里漏得空空如野。我冲阿译勾了勾手指，那位倒机灵得很，没用废话就屁颠颠地跑了过来。
刚溜到门口，死啦死啦懒洋洋的声音像魔咒一样把我们困在那儿动弹不得，“带我一块儿去
呗。”阿译吓得一脸惊慌，忙不迭地拉我的衣襟，我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样慌慌张张会引起
那个鬼家伙的疑心，随后我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转过身，“您老就好好歇着吧，哪有一
个团座亲自拎着菜篮子满大街跑的，让虞啸卿知道了你这么损他军容，还不立马把你关进禁
闭室，免得你丢尽他老人家的脸。”
死啦死啦没个正形儿的靠坐在墙根儿，也不在乎墙上的厚灰是否沾染了新军装，“林督导都
去得，我就去不得啊？”我夸张得指着阿译说，“哎，您老别说啊，还真就是这么回事儿，
人家林督导怎么都比你像团长，往小商小贩那儿一站，谁不得给几分薄面，想当年可是猪肉
白菜炖粉条里，猪肉的主人啊，如果哪个不开眼的连面子都不卖也好办啊，林副团长高歌一
曲，不只蝴蝶乱飞，估计那位连摊子都送给我们也说不定啊。”
一席话招来了人渣们的轰笑，小醉站在院子中间笑得像朵带着露水的芙蓉，我回过身拉着阿
译，“走啦走啦，咱们去买菜，团座啊，您老就等着我们伺候就行了，您现在金贵得很。”
我们逃也似的闪出了小醉家，阿译掏出手帕擦了擦额角的汗水，“烦啦，不告诉团座这样好
吗？”我盯着手里的篮子忧心忡忡地说，“告诉他才不好，阿译，这样做对谁都好，你可千
万不能跟他说，要不然会出大事的。”我难得这样严肃，阿译懵懂地点了点头。
来到街上，我们没有急于去办事，而是真的去买菜，挑挑拣拣，荤的素的，红的绿的，直到
篮子再也装不下了才罢手，现在我们豪气得像个土财主，身上那套质量上乘的校官军服，让
小商贩们敬畏地不住点头哈腰，可这些却没有带给我们有丝毫的满足，反而让心更空落得不
知道放到何处。
我们边买东西边注意着身前身后的动静，在确定死啦死啦没有跟过来之后，又买了一包点
心，这才直奔着那条像鸡肠子一样七扭八拐的巷道而去。在记忆方面，阿译确有过人之处，
迷宫一样的巷子中转得晕头晕脑之后，我终于被他带到了不辣皇帝的行宫。没有了顶的残瓦
废墟，比我们上回来的时候还要破败。
可在这堆零零碎碎中，却没有不辣和他的那个日本萝卜头，不过我们并不担心，从地上只剩
一半的破碗里残存的食物来看，他们还没有遗弃这里，这就够了，至少不会就这样丢了他
们。我们里里外外的寻了一圈，除了拖着尾巴出来晒太阳的老鼠，连半个人影都没有看到，
阿译急得不停擦着汗，“孟烦了，你说他们能去哪里呀。”我气得真想敲碎他的脑袋瓜子，
“一个要饭的能去哪，还不是敲着破竹板子，蹦达着到处讨能活命的东西吃。等他一会儿
吧，总会回来的。”
阿译对我的建议有些为难，“我们已经出来很长时间了，要是回去太晚了，团座会不会起疑
心啊。”他一语戳中了最要命的地方，我咬着牙说，“闭嘴，不说话能把你当哑巴卖了吗，
不用你提醒我。”阿译被我吼得有些委屈，但还是乖乖地闭上了嘴，把脑袋转向了一旁，突
然他指着前面说，“孟，孟烦了，你看，那是不是横山光寺啊。”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有个佝偻着的身影，由于离得太远看得不是很清楚，我们
只能迎上前去，没走几步就发现有些不对，那个本就矮小的身影，脸都快弯到膝盖，让你很
担心一阵风吹过会不会把他就这样像根羽毛一样吹跑，可我们的担心很快就成了事实，虽然
没有被吹跑，却在蹒跚了几步后，终于投进了大地的怀抱。
我个赶紧跑过去，阿译手忙脚乱地去扶横山，可越忙越乱，反而把横山的脑袋连磕了好几
下，急得我直叫，“哎哎哎，林督导，是让你扶着他，不是让你谋害他，要被你就这样给折
腾死了，不辣会跟我们玩命的。”阿译带着哭腔说，“不，不，我，我不是想伤他的啦，
我，我只是……”阿译急的直结巴，我也没心思跟他逗闷子，“行了行了，还是赶紧看看他
吧，快看看死了没有。”
阿译把横山的头靠在了自己怀里伸出一只手在他的鼻子下探了探，这才松了一口气，“还
好，活着呢，是不是饿晕的啦。”可我却觉得没那么简单，他的呼吸凌乱，时断时续，脸上
虽然被厚厚的泥圬掩盖了，却依然能看出不同寻常的潮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