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同城某琴馆主人的一张旧琴。当年价格也是五位数,因抗指其自降岳山而致砂音打板,只能悬壁待修。由人提及亲自来访后不久,将琴送来我处修理。
此琴形制规整匀称,琴肩处反尖角内凹不同于常见落霞式弧状内凹。
此琴原本抗指多在上准,无塌腰故,弦路一条直线而又不平,下准起伏明显,又难免砂音。
砂音,打板,和抗指,称为琴之三病。无三病是一张琴最基本要求,也是最高标准。若弦过低,按音时弦与琴面夹角不够,弦振幅接触琴面引起砂音打板。若弦过高,弦与琴面夹角过大,不容易砂音打板,但会抗指。如果弦路不标准不完美,不抗指的话就难免砂音打板,即便没有砂音打板,局部也一定会抗指。不同音位弦之高低之间,有个最佳临界点,既不砂音打板,也不抗指。要知道找到并做到这个临界点,熟练把握弦路和弦高的极窄合理区间,是最考验斫琴功力的。
一般人都说一张琴声音是最重要的。但有人说手感更重要,如果一张琴声音非常好,但手感不舒服,弹起来并不是享受,甚至影响发挥,也很难有兴趣经常弹奏,则容易闲置一旁。
好的手感是可控的,可通过测量,计算,观察,来把握。都是数学,物理,几何,和实验实践。世面上各种琴弦材质规格不同,张力振幅有异,但都在一个合理的区间浮动,只要把弦路做完美,弦高控制在合理范围,这张琴就可以兼容世面上各种琴弦。说的简单,具体怎么做还是需要实物当面演示才能交流清楚。这就是实操的不传之秘。
所以一张琴能不能降岳山,能降多少,降岳山后会不会砂音打板。抗指的原因是什么,为什么会砂音打板,弦路是否标准,怎么避免和修改,对于做琴高手,是一看一测就能明白的。
音色审美可以说有标准,比如九德二十四况,但这些文字描述不免抽象,实际上人对声音的美的感受是具体的,是主观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对不同的人而言,也可以说音色审美没有标准。但南北古今琴人对手感的要求是一致的,那就是弦低而不筅。实际上,完美弦路是有唯一标准的。事实上,古今世面上大多数琴都没有做到完美弦路。我相信,将来随着斫琴知识的推广普及和从业者技术的提升,会有更多人掌握标准弦路,做出完美手感的琴。而目前业内还是比较保守,来之不易的经验不是随便乐于公开的。
此琴雁足也是用胶粘死固定的,这不是专业高手的做法。雁足标准做法应该是严丝合缝插入且不松动,又能拔出利于维修更换。此琴一侧护轸灰胎脱略,应该是外力磕碰导致。龙池下底板有裂痕,可以一并修复。岳山被降过低,嫁接加高不如更换,因为考虑垫高岳山的难度和美观度,特别是牢固度对振动传导对声音的影响。
此琴灰胎坚实,铲开弦路局部凸起的灰胎,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唐代传统工艺以大漆调和鹿角霜为灰胎基础,是没有味道的。明清后有用瓦灰替代鹿角霜,也是没有味道的。味道通常来自现代化工油漆硬化剂等。琴届和漆艺届公认,鹿角霜是和大漆调和最佳的材料。鹿角每年脱落,无需杀生即可拾得,鹿更是吉兽,有长春吉祥的寓意。鹿角霜是有机物,和大漆结合稳定耐久。
古琴灰胎也叫漆胎,就是常说的补土刮腻子,是为做漆面找平提升基础硬度的工艺。能入灰胎的材料有很多,如硅藻土,瓦灰,石膏,骨粉,磁粉,无名异(土子),活性炭,猪血,八宝灰之矿石粉末金银屑等。这些材料有些可以替代鹿角霜,但效果和稳定性都不如鹿角霜。有些则不能单独作为灰胎使用,只能适量比例加入鹿角霜中成为混配的灰胎。
比如,矿石贵金属组成的八宝灰,材料密度重量硬度大于鹿角霜,加入适量八宝灰会改变灰胎物理性状而影响振动频率,通常是对振动的负面的适度的抑制,因为这些材料自身是不容易振动的。古人在鹿角霜中混入八宝灰,通常并不是为了美观,古代琴髹漆都是比较厚的,尽量不露不透灰胎,即便现在看老琴透灰胎,是因为年代久远大漆褪色变透明的原因。不像现在做八宝灰特意不刷厚漆而用擦漆工艺显露矿石颗粒。漆膜的厚度和硬度是古琴耐用的基础。古人用八宝灰也不一定是追求金石之韵,因为琴的音色主要是木料自身,和琴弦材质,和木胎槽腹决定的。灰胎材质对声音的影响有,但不太大,而灰胎厚薄轻重的影响肯定更明显。古人用八宝灰入鹿角漆胎,最重要原因是彰显奢华尊贵,满足精神追求。所谓高级神圣奢侈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