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
奥塔维娅听出了他声音里的欣喜，她生气地瞪了哥哥一眼。
“你在想些什么，哥哥？”
她几乎能够听见他脑子里齿轮转动的声音，他狡猾、勇敢又足智多谋，但是审慎却不是他的众多美德之一。
“没想什么，”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如果你真的控制了卡莉达和她的不死军队，我们还需要那头嗜血野兽和她披头散发的仆人吗？”他靠近她，“我是说，前往莱弥亚，那仍然是你的目标，不是吗，妹妹？去揭露这个死去王国的秘密，让这个骷髅帝国臣服，嗯？”
他展开斗篷把她裹住，就像他们小时候无数次做的那样，只是这一次，他再没有体温可以温暖她，只有无尽的寒冷。
他把他的下巴搭在她头上，悄声说：“杀死安德拉斯特，我的小妹。然后施展你的咒语，等我们控制了莱巴拉斯的军队，就一劳永逸地除掉毒蛇女王。”

菲利克斯不小心猜中了一块松软的泥土，立刻陷进了齐腰深的烂泥里。他骂了几声，徒劳地挣扎了几下，然后高崔克拉住他的斗篷，把他拖出了大坑，“小心点，人崽子，”屠夫说：“这些隧道像精灵崽的头发一样软，踏错一步，你就会整个陷下去。”
“我知道，我知道。”菲利克斯不耐烦地说。
这些被尼赫喀拉人将之称为“坎纳塔[1]（qanats）”的隧道在这片土地上还有生命时被用来输送水源。这些略微倾斜的隧道，还有隧道顶上那些像水井一般的孔洞，为这片土地上较为干旱的地区提供了充足而稳定的灌溉水源。然而现在，它们都已干枯开裂，就像这片土地上的其他一切一样。
[1]这个qanats是波斯语，正确的翻译应该是坎儿井，是一种起源于中亚的沙漠灌溉系统，我国新疆也有。这里因为这个名字放战锤里有点违和，所以用了音译。
某种程度上，菲利克斯对此有些庆幸。多亏了这些隧道，他不需要在头顶上干枯的沙漠中行走，还不用担心绿洲里那些血红色、散发着毒气的污水。这隧道很宽敞，足够他站直身子，头顶不时有阳光从竖井中投射下来。这些竖井数量很多，所以这里面虽然不亮堂，但也没那么昏暗，只要眯起眼睛，他就基本能看清周围的景象。
但是，尽管隧道里非常干燥，这里仍然散发着阵阵臭气。每当他们经过隧道坍塌的部分时，这种气味会变得尤为浓烈。有时候他能听到隧道另一端传来滴水的声音，有时则是某种东西行走发出的脚步声。当他提及后者时，扎比亚说：“在尼赫喀拉，死者并不孤独，尤其是那些靠近丛林和山脉的地方。跟紧点，小野蛮人，我可不想让一只饥肠辘辘的沙魔把你吃了。”
这条隧道从名为恶魔之脊的山脉脚下一直通向丛林，它提供了一条安全快捷地前往丛林的捷径。他们只花了一天就从莱巴拉斯赶到这里，这让菲利克斯松了口气，看来，六天时间足够他们完成剩下的旅行。

这条隧道还可以帮助他们避开玛哈拉克和阿斯崔的巡逻队，他们都不会友好地对待一伙擅自闯入他们领地的全副武装的战士。扎比娅跟他们一起走，还领着十二个战士，全都装备着弓箭、盾牌和镰型剑。他们还带着给高崔克和菲利克斯的补给，尽管菲利克斯不敢去想，这些骷髅是从哪里搞来这些食物和水的。
在他们出发前，狄比特和扎比娅进行了一次长时间的谈话，菲利克斯还注意到，巫妖祭祀也给了扎比娅一个奇怪的护身符。他不知道那和他们强迫他戴上的手镯是否有关系，但扎比娅显然对此很满意。
安塔在前面领路，一路上不停地大声抱怨。菲利克斯怀疑这是这位古墓王子的常态，其他时候，他都在大声地炫耀自己的战斗能力，以及，更恶心地，炫耀自己妃嫔的骨头尺寸、形状和美丑。菲利克斯看来，死亡似乎没有对他产生任何影响。他的自我是如此强大，就连上千年的埋葬也不能使其变得麻木。某种程度上，这很令人敬佩，但另一方面，他实在太烦人了。
“我要把他的下巴扯下来，然后用它打烂他的脑袋。”高崔克说着，用不怀好意的眼神打量着他。他们来到了隧道中一个倾斜的十字路口，于是停下脚步来让菲利克斯休息一会儿。他们走得很快，而且跟矮人如滚石般稳健的步伐和死人不知疲惫地脚步比起来，菲利克斯的双腿就像灌了铅一样。不过，他已经在旅途中习惯了跟上高崔克的脚步，几分钟后，他的呼吸就平稳了下来。
“我怀疑就算这样也不能让他闭嘴。”

高崔克看着他的手镯，“万一我们赶不及，人崽子，我就只能把你的胳膊从胳膊肘那里砍断。”他说：“这不是你拿来写字的手，对吧？别担心，我们会给你找个替代品的，我们的族人可擅长做这个了。”他拍了拍菲利克斯的肩膀。
“好极了，”菲利克斯郁闷地说，他猛地站起来，“我们就把这当做B计划，怎么样？”他们继续上路，穿过越来越拥挤、越来越曲折的隧道，这里不止一次让菲利克斯想起鼠人的巢穴，还有地精的地洞。
坎纳塔的墙壁已经被水流冲刷得光滑无比，但菲利克斯还能想象出成千上万的鼠人或绿皮在这里面穿行的场面。他没有把这种想法说出来，这只会让高崔克分心，而这是他目前最不希望看到的情况。他看了看那枚手镯，然后坚定地把视线移开，看向扎比娅带来的骷髅战士。
他们既不是王座间里那些披着亚麻布的禁卫军，也不是甲板上白骨森森的骷髅弓手。相反，他们佩戴着由某种大型爬行动物的兽皮做的盔甲，脖子和胳膊上装饰着头骨和羽毛做的装饰。他们的盾牌是用某种巨型昆虫的甲壳做的，骨盆上则挂着一把蝎刺形状的镰型剑。他们携带的弓都很精良，尽管主人的身上散发着腐败的气息，那些弓却雕刻精美，保养仔细，箭筒里的箭装着黑色的箭羽。每个战士头顶上都带着一个环形的头冠，从头顶一直延伸到下巴。他们排成松散的阵型，小跑着快速前进，知道扎比娅突然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停下。
从他们出发开始，菲利克斯就不止一次试着和这些战士交流，更多的是出于好奇，而非真的想跟死人谈话。然而，他们只是在他讲话时茫然地盯着他，或者干脆在他开口之前转身走掉。菲利克斯感觉受到了侮辱，在闷闷不乐了几个小时之后，他开始思考，这些士兵是否真的能理解他们自己的状态。

他对这些骷髅战士的研究是如此专注，以至于停步时他撞到了高崔克背上，屠夫把他往后推了推，说：“站着别动，人崽子。”
“怎么了？”他握住卡拉古尔，警惕地环顾四周。凝神细听后，他发现刚才那些生物移动的声音又回来了，不过这次更响，离得也更近。
离他们最近的那面墙突然出现了一道裂缝，裂缝像蜘蛛网一样在沙土和碎石组成的墙壁上快速伸展。墙壁从裂缝边缘开始向外凸起，下一刻，整面墙炸成了碎片。菲利克斯后退着躲避飞散的尘埃和砂石，当视线恢复后，他看到了可怕的一幕——成千上万昆虫的干尸从墙壁的大洞中涌了出来，毒蝎、圣甲虫，和不计其数的其他虫子和动物像山洪爆发般冲进隧道，撞在对面的墙壁上。虫群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潮水般向众人汹涌而来。
高崔克揪住他，用力推了他一把，“跑，人崽子，快跑！”菲利克斯跑了起来，跟上前面的扎比娅和其他人，他们都在舍命逃离汹涌而来的虫群。
“往哪跑？”他问道：“它们能填满整个隧道。”事实的确如此，这些恐怖的、咔哒咔哒的虫群像潮水一样朝前奔涌，在地面上、墙壁上、天花板上，还有彼此的身上爬得到处都是。它们从上到下填满了整个隧道，就像被灌进香肠里的碎肉末。
“那里，”扎比娅指着前方的一束亮光说：“我们爬上去！”
她第一个到达光芒处，纵身一跳抓住洞口的边缘，以对死人来说不可思议的敏捷爬了上去。
当菲利克斯来到洞口时，扎比娅的卫兵们已经开始向上爬了，安塔跟在后面不远的地方。菲利克斯没有停留，他飞身一跃，伸出手试图抓住任何可以固定的东西。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抓住了他，他被骷髅战士拖着向上移动，直到扎比娅抓住了他的手，她不费吹灰之力地把菲利克斯拉到了阳光之下。
“那个矮人在哪？”她问道。菲利克斯趴在井边向下看去，竖井周围是一圈摇摇晃晃、极不稳定的石头，即使在扎比娅轻微的重量之下，这些石头都在剧烈摇晃。
“他太矮了，跳不上来。”安塔边说边朝井里望去，他听起来很高兴，“乌西里安的信使会把他带走，显然这是众神的旨意。永别了，臭猩猩！”他冲着井里喊道。

“让开！”菲利克斯厉声说，他一边用胳膊肘把安塔顶开，一边脱下斗篷，“我们以前就这么干过。”他迅速把斗篷展开，在一段打了个结。毫不犹豫地把它扔给了仍在井口等待着的骷髅战士们，他们立刻理解了菲利克斯的用意，最下面的骷髅战士把斗篷伸向高崔克，“高崔克，”菲利克斯喊道：“抓住我的斗篷！”
“正是时候，人崽子！”高崔克被拽上来的时候高兴地大吼道：“我还以为你忘了，我们之中有人不像精灵崽子那样擅长跳高。”高崔克爬出井口，把斗篷扔给他。
“有了我们在米拉格连那的经历，我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忘了这事儿。”菲利克斯说，“西格玛的战锤在上，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古墓虫群，”扎比娅说，她和她的战士们迅速弄踏井口，封锁了通向隧道的路径。“它们成群行动，被那些赋予了我们生命的魔法所吸引，如果狄比特在这儿，他能轻易地控制这些虫群。但我们既没有能力，也没有意愿这样做。”她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看了安塔一眼。
安塔做了个轻蔑的手势，“安塔，美丽晨曦之王，根本用不着这些愚蠢的虫子。而且，它们也会被活人的血肉所吸引，所以这不是安塔的错，是这些野蛮人身上肮脏的皮肉和没用的血水引来了虫群。”
“你自己也曾是活人。”菲利克斯感觉受到了侮辱。
“恶毒的诽谤！”安塔说：“安塔的血肉是受道神明祝福的！他的身躯，是用泥土、空气、和生命之河中最甘甜的河水制成的。他的头脑，是用智慧之谷中最璀璨的宝石打磨的。安塔，最伟大的不朽者，曾乘着战车跨过大海。不，安塔与你毫无相似之处，软弱的血肉之人！”
菲利克斯不去理睬继续矫揉造作的安塔，他看向扎比娅，“我们现在在哪？”他的周围到处都是倒塌的方尖碑和风化的陵墓，它们都沿着直线排列，菲利克斯怀疑这里以前可能是一座墓园。许多破损的雕像散落四周，头颅和四肢躺在广场上，寻找着他们不复存在的身躯。这里的一切都与受到精心保护的莱巴拉斯城邦截然不同。

“南方大墓园，”她指向四周，“簒夺者入侵时，这里的地下墓穴都被洗劫一空，石碑上的保护咒语要么遭到破坏，要么被扭曲成更邪恶、更危险的魔法。”扎比娅喃喃地说。菲利克斯环顾四周，石像和方尖碑歪七竖八地耸立在泥泞，杂草丛生的土地上。这意味着他们已经沿着坎纳塔穿过了山脉和荒漠，进入了丛林边缘一望无际的沼泽地。
还不止如此，沼泽已经侵入了墓场的南部边界，菲利克斯看到许多坟墓都被那些疯长的树根破坏了，里面的尸骨散落在外。沙子变成了泥浆，平坦的荒地被一条条看上去就很臭的水流分割成许多小块。死亡之地并非全是沙漠，尽管没有一个地方——不管上面覆盖的是沙子还是别的什么——看上去特别怡人。
“这些坟墓和宝库从恐惧湾一直延伸到恶魔之脊，”安塔说，他难得的没有像平常一样大吵大闹，“据说这些石碑和地下掩埋的东西能保护莱巴拉斯的边界不受厄运沼泽（the Doom Glade Swamp）的侵蚀，那片沼泽像活物一样能够生长爬行。”在他说话时，有几只鸟从沼泽里飞出来，发出刺耳的鸣叫声，至少菲利克斯希望那些是鸟，“哦，对了，据说这片沼泽被诅咒了，”安塔补充道：“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我不想。”菲利克斯揉了揉手镯下方的肌肉，试图缓解这种酸痛感。手镯有时很松，能让沙粒从手镯和手臂之间的缝隙流过，有时又很紧，感觉就像老虎钳夹着他的胳膊。他曾经尝试从缝隙里塞进一块布，却发现根本做不到，这手镯似乎会调节自己的大小，并且始终让佩戴者觉得不舒服。
“不管有没有被诅咒，这都是最快的捷径，”扎比娅说：“我们该走了。”
“不。”高崔克说。
“什么？”菲利克斯回头看着矮人。
“我们哪也不去，”高崔克低吼着，他弯下腰把一只手按在脚下松软的泥土上，他用手指戳了戳，又仔细看了看，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高崔克，你在说什么？”菲利克斯快步朝他走去，“是那些虫子又回来了吗？”一想到会有一大群叮人、咬人、抓人的虫子木乃伊从地底下钻出来，菲利克斯就颤抖了起来。
“待着别动，人崽子！”高崔克咆哮道，他重新站了起来。菲利克斯呆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安塔举起他的镰型剑，欢呼道：“所以安塔那不为别人所知的预见能力生效了！这头发育不良的猩猩不值得信任！他就是个装满谎言的袋子，味道像爱说谎的鬣狗一样难闻。”
“安静！”扎比娅厉声说，她举起了斧头，身旁的战士们站在原地，悄悄地拉弓搭箭。她慢慢的扭头环顾四周，“矮人是对的，所有人都别动。”
“怎么了？”菲利克斯问道：“发生了什么？”
“我们被跟踪了，”高崔克说：“现在安静，我好用比你们没用的人类灵得多的耳朵找出那是什么。”
菲利克斯狠狠咽了口吐沫，尽全力保持不动，他的手慢慢挪向剑柄，眼睛注视着那些坟墓和倒塌的方尖碑，不由得想起了安塔几分钟前说的话。
……这些石碑和地下埋藏的东西……
这时，他感到脚下的地面在颤抖，好像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地下移动。
“高崔克？”他小声说。
“我听见了，人崽子。”高崔克举起一只手示意他安静，“它们正在我们周围绕圈。”
它们，菲利克斯默默重复了一遍，他的心沉了下去，也就是说那东西，不管它是什么，还不止一个。他环顾四周，一座倒塌的方尖碑歪歪扭扭地躺在不远处的沼泽里。虽然不高，但也能够让他们暂时离开地面。他在与高崔克一起的旅行中学到了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一课之一就是时刻占据高地，让你的敌人花费更多力气才能够到你。他绷紧身子，准备跑向那里。
高崔克好像看穿了他的意图，说道：“别动，人崽子。等我发信号。”高崔克抬起头看着其他人，说：“它们是冲着我们所有人来的。”
“你的提议是懦夫之举！安塔，强大的幼师，猎鹰之子，永远不会逃避任何对手！”他咆哮着挥舞他的镰型剑，用脚在地上重跺，还用剑打飞了一颗地上的小石子，“来吧，你们这群胆小鬼！来面对安塔，天堂的骄子，荣耀的化身！”
安塔脚底下的地面突然爆开，泥土被掀起数米之高，灰黑色的浪花中，几个庞大的蛇形生物跃出地面。三根古老而华丽的长矛在嘶嘶声中刺向安塔，逼得他跳到一边，尽管如此，他仍然没有停下嘴里的咒骂。在那些神秘的袭击者消失之前，菲利克斯隐约看见了一个蛇形的身体和人形的躯干。

“幽冥行者（Sepulchral Stalkers），”扎比娅挥手示意她手下的士兵寻找有利地形，“爬到石头上去，远离地面！”
她缓缓退向一个破损的陵墓，战斧在手中缓慢地旋转。菲利克斯快速奔向他刚才看中的那块方尖碑，同时快速拔出卡拉古尔。大地在他脚下震动，在他拔出长剑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发现一个庞然大物正从身后升起。他没有转身，或者停留，而是用尽全力，飞身一跃扑向方尖碑。他重重撞在石头上，顺势滚到石碑另一侧。卡拉古尔撞在了石头上，震得他虎口生疼。在他身后，漆黑、形似毒蛇的幽冥行者赶了上来，举起长矛准备给他致命一击。
菲利克斯侧身躲闪，同时举起长剑砍向长矛的矛杆，不知是由骨头还是石化的木头制作的长杆应声断裂，飞溅的碎片刺痛了菲利克斯的面颊。那东西用断裂的矛杆疯狂地劈砍，菲利克斯急忙闪到一边。它把断裂的武器扔到一边，伸手去抓菲利克斯。他急忙躲开，爬上一个断裂的石碑。幽冥行者没有跟上来，它快速消失在地里，只在地上留了一个大洞。菲利克斯大口喘着粗气，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双眼不停冒着金星。“那是些什么东西？”他喊道：“西格玛在上，它们为什么要攻击我们？”
“它们是守卫，人崽子。”高崔克的声音在破败的墓园里回响，“是哨兵，千百年来一直守卫在墓园里，攻击任何过路的敌人。我们的族人以前探索过这样的墓园，结果在它们手里付出了代价，很多部落的挽歌里都有骄傲的儿子死于这些怪物之手。”菲利克斯徒劳地寻找着高崔克的身影，但他根本无法在屠夫下蹲时发现他。他希望高崔克有摆脱它们的办法，但他也知道，这是痴心妄想。高崔克正在狩猎。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高崔克的战斧撞击岩石的声音，“哈！只要不盯着眼睛看，它们就没那么厉害了。”屠夫说道，他再一次用符文战斧敲击岩石，这一次声音更大了，“它们就是这么杀人的，对不对，鱼食？用它们的眼睛。”菲利克斯紧张起来，他看到一对红色的眼睛正在高崔克周围徘徊，石头下方的地面隆起了一下，然后立刻消失了。
“是的，”扎比娅从那座摇摇欲坠的陵墓跳到一截断裂的柱子上，着陆同时小心翼翼的蹲下，警惕地环顾四周，“任何与它们目光接触的的人都会变成一抔黄沙，慢慢被风吹散。”
菲利克斯咽了口吐沫，他刚才差一点就跟那个怪物四目相对了，他抹掉渗进眼里的汗水，快速环视着地面。“我们该怎么对付一群甚至不能与之对视的生物呢？”他喊道。在他看来，其他人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有多困难，“高崔克！”他喊道：“高崔克，你在哪？”
“就在你后面，人崽子——别动！”高崔克咆哮道，菲利克斯立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个庞大阴影从他的背后升起，遮住了太阳。他听见高崔克儿说了些什么，然后听见一柄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他纵身朝前一跃，重重摔在地上，肺里的空气全都被挤了出来。他身后传来了金属击中岩石的声音，几秒种后，一个远比岩石坚硬的庞然大物从上方掉下来，砸在菲利克斯旁边。
“哈！”他听见了高崔克的吼声，于是冒险抬头看了一眼，高崔克一斧就把幽冥行者金属铸造的头骨劈成了两半。他紧紧抓着幽冥行者的肩膀，骑着它落到地上，还没死透的怪物尾巴不停地来回抽打。高崔克从它脑袋上拔出战斧，丢下垂死的怪物朝菲利克斯走来，“干掉一个，”他说：“从声音来判断，只剩下两个了，顶多三个。来吧！”他朝菲利克斯咧嘴一笑。
“别表现得这么高兴，”菲利克斯拄着剑从地上站起来，“不是所有人能和你一样享受现在的处境。事实上，我一拍脑门就能想出上百个场合，每个都好过在一片墓园里对付能用眼睛杀人的蛇形怪物。”
“切！安塔，最伟大的古墓祭祀王，不会害怕这群长着死鱼眼的雕像！”与其他人不同，安塔没有躲到岩石上面。他似乎也想像高崔克一样与这些幽冥行者正面对抗，尽管不是非常成功，“它们害怕天之骄子，它们像毒蛇躲避鳄鱼一样从安塔身边溜走！”

一只幽冥行者猛然从他身后钻出，安塔转身挥出他的连枷，但是还没等连枷击中，幽冥行者就用视线将他的手臂变成了沙子。幽冥行者举起他的长矛向安塔回去，安塔向后一跳躲过这一击，他用剩下的手挥动镰型剑，一剑砍断了对方的两条胳膊。没等它回过神来，十几只箭就射中了它的眼睛，扎比娅的战士们果断开火，箭矢不停地扎在幽冥行者身上。扎比娅猛冲过来，躲过幽冥行者不停甩动地尾巴，抡起战斧绕了个圈，一击把幽冥行者的脑袋整个削了下来。
“两个了。”她落地时说，那只怪物在她身后轰然倒塌。
第三只幽冥行者刚出现，高崔克立刻做出了反应。菲利克斯环顾四周，发现他正紧紧追赶一条在地上飞速前进的沟壑。他的战斧横在胸前，嘴巴长着，几乎不带换气地怒骂着各种卷街。想要阻止现在的高崔克是不可能的，菲利克斯决定最好还是给接下来的战斗留点体力。
他听到身后传来呼喊声，还有那种怪物钻出地表时发出的巨响。他回过头，正好看见一条带刺的尾巴快速钻进地里，但在那之前，它狠狠在安塔下巴上来了一下，把古墓王子打到半空中。安塔落在一堆破损的雕像上，新来的幽冥行者在它倒下的同伴周围绕了一圈，然后冲向向扎比娅和她的战士们，速度快得像一条在泥土中游动的箭鱼。扎比娅的战士们纷纷像逼近的沟壑放箭，但是要是沟壑太深，要么周围的沙土太厚，那些箭甚至没有阻碍幽冥行者的前进。下一刻，沟壑炸裂开来，幽冥行者高高跃起，从两个骷髅战士头顶上越过。一个骷髅战士被它手中的长矛砍中，另一个遭受了它致命的凝视，他的骨头、铠甲和武器全都变成了沙子。幽冥行者轻蔑地甩了甩尾巴，把那座雕像打成了一阵沙尘。

扎比娅奔向高地，再度潜进地里的幽冥行者在后面紧紧追赶。菲利克斯跟在他们后面，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帮得上忙，但至少好过什么也不做。他顺着倒塌的石头、破损的雕像、和破碎的石碑奔跑，沿着一条平行的道路奔向扎比娅和幽冥行者。他在一块松动的石头上绊了一跤，撞在一个近乎完好的鹰头雕像上。当他重新站稳时，他看到那只幽冥行者用尾巴绊倒了扎比娅，然后开始在她周围不停转圈。当她试图从地上站起来时，它从她背后跃出地面。
菲利克斯尽全力朝雕像顶端爬去。他四肢酸疼、四肢抽痛，但他知道，如果自己停下，就是置扎比娅的死活于不顾。不管她现在是什么，那个死去的女人是他的同伴，而且不止一次救过自己的命，他至少应该报答她。他快速解下披风，两手分别抓住斗篷两端，大吼一声从雕像头顶跳了下去。与此同时，幽冥行者正对着扎比娅毫无防备的后颈举起长矛。他落到幽冥行者身上，用斗篷套住它的脑袋，双手紧握着斗篷两段，完全包住了怪物的脑袋。
“趁现在，扎比娅！”他两腿猛蹬幽冥行者的背部，迫使怪物向上扬起身子。扎比娅一跃而起，挥斧转身，她的战斧在夕阳的余晖中闪烁着嗜血的红光。锋刃在幽冥行者脸上划开一个巨大的口子，破坏了它的眼睛和大部分脸部。构装体开始崩坏，菲利克斯被它疯狂地挣扎甩了下来，非常惊险地避开四处抽打的尾巴。他拔出卡拉古尔，用力砍在它的尾巴上，斩断了连接处的铰链。
他不停地用卡拉古尔劈砍连接处石头和青铜打造的铰链，每砍一下，幽冥行者就微微颤抖。扎比娅挥舞着她的斧头，砍断了幽冥行者脖颈处的关节，当它的脑袋从身上滚下来时，构装体彻底不动了。

菲利克斯喘着粗气看向扎比娅，她朝他点了点头，菲利克斯也摆了摆手，走向他的斗篷。扎比娅刚才那记挥砍在斗篷上留下了一道深深地划痕，但是他的斗篷在旅行中受过很多比这更严重的损伤。他甩了甩上面的灰尘，把斗篷披回身上，跟着扎比娅走向高崔克与最后一只幽冥行者战斗的地方。
构装体像蟒蛇一样缠绕着高崔克，屠夫则用手死死撑着它的下颌，让它只能望向天空。幽冥行者失去了它的武器，高崔克的战斧也卡在它的一个眼眶里。看到扎比娅和菲利克斯走过来，高崔克用力抽出他空着的那只胳膊，因为没有武器，他徒手抓住了幽冥行者的脑袋。他手臂上粗壮的肌肉因为用力开始膨胀，构装体身上的岩石和金属开始扭曲开裂，发出咔咔的响声。构装体扭动着身子，把高崔克缠的更紧了。高崔克的脸涨得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他双手扭住幽冥行者的脖子，发出一连串“咔——咔——咔——”的脆响。一声巨响过后，他硬生生把构装体的脑袋从身体里拔了出来，幽冥行者身体应声倒下。
高崔克用力挣脱那团已经失去生气地金属，从它的眼窝里拔出斧头，他怒视着那台构装体，往上面啐了一口。然后他看向菲利克斯，笑着说：“跟你说了，人崽子，只要注意眼睛就行。”

菲利克斯小心翼翼地生着火，虽然这里没有多少可燃物，他还是设法找到了几块木头、一些干草，和几块他希望不属于什么大人物的骨头。他不停地往火苗上吹气，直到篝火被点燃。然后他往后一靠，裹在斗篷里，纳闷为什么亡者之地这样的地方会在夜幕降临后变得如此寒冷。扎比娅和安塔坐在火堆旁，她的战士在周围站岗放哨，尽管其实并没有这个必要。现在只剩10个战士了，菲利克斯想知道他们是如何看待死亡的，或者在他们的概念中，死亡到底是什么？是单纯的结束，还是某种更加可怕痛苦的东西。也许对他们中的某些人来说，死亡甚至是一种解脱。
他们在太阳落山后不久到达了厄运沼泽（Doom Glade Swamp），和红树林海岸一样，这里到处都是水。但这里的水颜色看起来就像很浓的红茶，或者阿拉比人爱喝的一种名叫咖啡（原文为kahve，土耳其语的咖啡）的又黑又苦的饮料。
如毒蛇般蔓延生长的细长树木从长着刀刃形状树叶的茂密灌木中拔地而起，倒映在昏暗的水面上。远处的土坡被其上野蛮生长的植被压垮，黯然蜷缩在偏僻的角落里。树干高大、树根粗壮的大树占据了绝大多数空间，像守卫般静静伫立着，菲利克斯觉得他能从树干上看到人的面孔。当微风穿过沼泽，茂密的树叶在晚风中吱嘎作响时，那声音就像人的言语。
队伍在其中一个土坡上扎营，这里的地面至少比别处坚实一些。
“这条手臂缺乏神性，”安塔抱怨道，他屈伸着新手臂上的石头手指，这条手臂是他从一个倒下的幽冥行者上拆下来的。不知怎的，他成功把这条手臂固定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也许是因为构建幽冥行者的法术和让他复活的法术之间产生了某种连锁反应。这条手臂比他原来的胳膊大一点，可能也重得多，“设计低劣、做工粗糙，安塔，正义之刃的刀锋，非常不满意！而且，它闻起来好像发霉了。”它把手臂举到菲利克斯面前，“闻一闻，血肉之人，闻一闻然后回答安塔的问题，告诉最仁慈的古墓王子，这条手臂有没有发霉。”
“它闻起来和一般石头没两样。”菲利克斯满脸嫌弃地把那条惹火的手臂推开。安踏缩回手臂，愤怒地盯着菲利克斯，好像他的回答冒犯了他。菲利克斯没理睬他，他看着扎比娅说：“你们所有人都能这么做吗？”他指着安踏的手臂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