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万中裘一○【181029改文】宇宙第一初恋

　　上回去旅行的事，谁问裘球都打哈哈，不愿意说，也不愿意去想。因为她恰好救了一个孩子，所以有人把她当女英雄，每次见了她都要说上一遍。
　　其实不对，真正的女英雄是刘胡兰那种的，为了不暴漏目标，在烈火中一动不动，用自己的胸膛堵住敌人的枪口！如果是她的话，用个美男计，她就叛变了！当然用刑她也会哭着求饶的，她真的投什么出息。英雄什么的，都是传说。
　　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好事，尤其是遇到中万钧。
　　你不能指望刚从戒毒所出来的甘愿堕落的家伙会把进上门的海洛因视如恶魔。相反，那是上帝，能让她看见天堂。以前离得远，看不见，还可以忍，忍着忍着就麻木了。是的，她现在只是情感麻木，不是死掉。
　　裘球悲哀的发现她对中万钧的凯觎之心，大概永远都不会死掉。
　　回到医院她沉浸在繁忙的工作里，多亏一刀切老师的栽培，她没时间胡思乱想。
　　就这样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过了几天，月初发工资，她看到账户里的钱，突然如梦初醒。她已经不再年少了，她有孩子没男人，她必须勤勤恳恳的赚钱养他，还顾得上什么天堂什么上帝什么风花雪月什么爱不爱情？裘球，你真是够了。
　　周末她代替回老家的李医院值班，凌晨三点急救室接到电话，市内龙海大道与琼州路交叉口发生车祸。到了现场看见一辆拉风的跑车撞在安全港上，车主是个打扮得很时髦的年轻男人，撞击时安全气囊打开，没有明显的外伤。昏厥过去。救护车赶到时，被撞飞的女孩躺在马路中央氤氲着大片鲜血，瞳孔扩散，心跳停止，没有了生命迹象。
　　最近市内有不少富二代飞车党，凌晨在大街上飙车，车速快得连电子眼都拍不到。
　　整个值班室的人忙到天蒙蒙亮，裘球跟护士站的李荫荫打着呵欠去食堂吃过早饭回来，就看见医院大厅里被拿着长炮头的记者在揪着护士长问东问西。

　　裘球继续打呵欠，眼风扫到坐在休息椅上安静的女记者朝她走过来。
　　“裘医生”
　　眼前的人清晰起来，笑容亲切，气质动人。
　　卓月笑起来：“不记得我了？”
　　她微笑：“月姐。”
　　“我刚刚还想着能不能在这里遇见你，没想到就真遇见了。”
　　“你知道我在这里上班？”裘球有点惊讶。
　　“上回康乐医院有个叫裘球的年轻女医生在灾区救了个婴儿，社里本来派我来采访的，后来英雄自己不愿意张扬，给推了。”
　　裘球恍然大悟，也有点不好意思：“啊，原来跟副院长联系的那个记者是你啊。”
　　卓月笑着点头：“有时间吗，我请你喝个咖啡。”
　　医院对面有个上岛咖啡，裘球现在困得不行，的确需要一杯咖啡。咖啡厅里冷气很足，她要了杯冰摩卡，喝了两口，觉得舒坦了一些。卓月优雅地搅着蓝山，对着她笑。她今天来医院是为了昨晚的车祸事件。
　　“关于昨晚那个富二代飞车党的事，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回去你好好写，写死他。”裘球挺遗憾的，“他折了两根肋骨，可惜投扎进肺里。”
　　卓月笑起来：“球球你真是一点也投变，还是那么爱憎分明。”
　　裘球也笑起来，气氛稍微缓和些，终于有了些老友相见的温馨。
　　她说：“月姐，你最近好吗？”
　　“好，我有我热爱的工作，不缺钱不缺爱，有什么不好？”卓月顿了顿，又笑着补充道，“对了，我离婚了，家产还没分干净呢。”
　　有什么了不起的，她四年前就离了。想起中万钧裘球看着杯子里的液体，又有些发怔。
　　“你看起来过得很好，还是那么年轻朝气，无所畏惧。”卓月指着她的隔离衣，丝毫不吝惜她的赞美，“我从没见过有女孩子把白大褂穿的这么好看，这才是白衣天使。”
　　“你真是过奖了。”裘球耸耸鼻子，“虽然我长得真的挺好看的。”
　　卓月掩着嘴笑，花枝招展的。

　　其实她们投有什么好说的，只不过坐在一起怀念过去，看着对方的脸怀念过去。她认识的裘球，是年轻的无所畏惧的裘球。也许那种漂亮的品质在裘球身上还残留着些许影子，可是真的没剩下多少。她很感谢卓月一如既往的体贴，她没有提起中万钧，就如同她不敢知道。她们聊着无关痛痒的话题，比如说车祸。
　　除了私人情感，她还是裘球喜欢的女侠记者。
　　手机铃响起来，是辜战，他在手机另一头骂人：接班的找不到你，跑到我这边来找人，你跑哪里玩去了？！
　　裘球看看时间，懊恼地起身：“对不起月姐，我得回去了。”
　　“谢谢你提供的新闻线索。”
　　“谢谢你的咖啡。”
　　次日的晨报上，裘球看见了卓月关于飞车党的报道，沿袭了她以往的风格，沉稳细腻，直击人心。让人看得直拍大腿，很有礼貌的把人家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
　　暑假过去后，裘球很快就把跟卓月的相遇给忘记了。
　　中万钧的也忘记了。
　　她每天的生活都很枯燥，可是也很充实。用柯杏香同学的话说：在我穿着玫瑰色的长裙，优雅地坐在咖啡厅里给来自法国的浪漫音乐人做翻译时，你在手术室里盯着病人的内脏眼放绿光累得像条狗。
　　夏半仙横批：什么人什么命
　　他大爷的。

　　很快十一长假，田美女和夏文麒他妈报了个旅行团，带着中梨去湖南凤凰古镇游玩。一刀切老师应邀去外地的医学院赚外快，辜战回梅南探亲，只有裘球命苦地驻守岗位。
　　半夜里，她百无聊赖地待在护士站给姐妹们讲恐怖故事提神
　　有个穿着迷彩作训服的男人走到挂号处，她看着眼熟，其实不止眼熟，一个背影她就认得。他挂完号就去了内科，裘球神差鬼使地跟过去，他进了诊室，一会儿夹着个体温计坐在外面的休息椅上。
　　他闭上眼休自息，两颊不自然的红。
　　在裘球的记忆里，中万钧没有生病记录，当然也没见过他这种脆弱的模样。
　　她走过去，小声喊：“……中万钧。”喊出这个名字，她身体里的每个细胞仿佛都活过来，在沸腾，在欢呼，在哭泣。原来只能在梦里喊的名字，真的会得到回应，她的舌尖竟欣喜地发颤。
　　中万钧茫然地张开眼，嘴巴也微张，盯着她的脸，没吭声
　　“中万钧！你投事吧！”裘球摸他的额头。
　　他抓下她的手，力气大得让她有点疼。
　　“裘球？”
　　“嗯。”
　　裘球抽出他的体温计，皱眉，三十九度七，高烧。她把他带到值班医生休息室，又去跟大夫开药，等输上点滴她已经跑了一身汗。还真是狗血的缘分，上回他守着高烧不退的她，这回她守着高烧不退的他。
　　只是裘球不太明自，他一个人，半夜跑到医院来打点滴，无人陪同

　　天快亮时，吊了两大瓶葡萄糖，他的热度才退下来，黑长的睫毛紧闭着，像沉睡的黑蝴蝶，那么安静好看，与世无争的乖顺的模样。
　　护士站那个没事就爱嚼舌根的三八张子楠问她：“裘球，你带去休息室的那个帅哥是谁啊？”
　　她幽幽看着她：“我儿子他爸。”
　　她翻了个白眼，把登记本子翻得哗啦哗啦响：“给我闭嘴，不爱说就不说，没句真话。”说完哼一声扭着小肥腰去输液室给病人接点滴。她也哼一声，扭着千娇百媚的小肥屁股去值班休息室。
　　中万钧已经醒了，精神还有些萎靡。
　　“中万钧，你哪里不舒服吗？一会儿食堂开早饭我就给你弄点馄饨来，很香的。”
　　“谢谢，我已经好了。”中万钧上下打量她，“你已经是医生了。”
　　“嗯，不过我还在读研宄生，学麻醉。”她兴致勃勃的，“……想知道我为什么学麻醉吗？”
　　“不想知道。”
　　中万钧没什么好气。
　　多亏她做医生，病人家属猛于虎，就算是被一群家属围在中间口株横飞不重样的骂，她也能微笑面对，是全医院医生护士们的模范代表。副院长那老头还点名表扬她心理素质过硬。
　　裘球好脾气地微笑：“哦，我已经帮你开好药了，你拿药回家去休息吧。”
　　中万钧腮帮子都鼓起来了，大眼不客气地瞪着她。
　　真不知道他在生气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问：“你男朋友呢？”
　　“他回海南跟爹妈团聚去了，我老早就想去三亚了，在海边哂太阳，可一刀切老师跑去赚外快了，说我好好待着，下个月发工资，他把奖金补贴给我。”裘球说的高兴，不忘记跟他来个互动，“你知道一刀切吧，就是那个梁千里，那个他把脆脆送给我了……哎，你还记得脆脆吧？”
　　中万钧脸色更差了：“不记得。”
　　裘球高兴起来话就多，紧张也话多，反正无论哪方面她对他来说都是有点多。
　　他终于受不了她了：“我走了，昨晚麻烦你了。”
　　眼看着他都到门口，拉开门，裘球突然脱口而出：“你发烧为什么不去军医医院，你跑这里来干什么？”
　　中万钧互到回头，恼羞成怒的模样：“顺路！”
　　这是顺的哪门子路？！
　　裘球厚颜无耻的大笑：“你不会是对我念念不忘吧？”
　　说实话，她真的只是嘴贱，逮什么说什么。中万钧却傻乎乎地咬着唇，脸瞬间涨红，羞愤欲死似的落荒而逃。她傻住了，竟不排除这个可能性？！
　　一会儿护士站的李荫荫过来找她巡查病房，看她脸色说：“你深沉个什么呢？”
　　她一本正经地说：“赶紧好吃好喝，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快灭世了。”
　　“宣扬谣言霍乱民心啊你，渗得慌。”
　　“有个男人跟我说，要我爱上你，除非天塌地陷世界末日。”
　　“呀，表白了？”
　　“没，被鄙视，他嫌我烦，”
　　“不嫌你烦的男人要用显微镜找。”
　　“公蚂蚁。”

　　荫荫扯着她哈哈大笑：“别花痴了，去病房，7床那个男人没女朋友，挺有钱的，我得快点让她见识一下小李护士牌的温柔体贴。”
　　哟，小丫头也纯情荫动了。
　　裘球立刻欢乐了，用《赤壁》里林志玲姐姐饱含深情的声音：“荫荫，站起来”
　　李荫荫同学暴走：“别跟我提荫荫，我恨荫荫！”
　　那天后中万钧又消失了。
　　裘球觉得那是一个梦，他在她的梦里匆匆而来，又乘风而去。
　　在她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年纪，他满足了她少女所有的愿望，给她婚姻，给她一份可爱的礼物，又与她恩断情绝老死不相往来。可是，她一直都投有抓住过这个男人，她对他的骄纵投有底线，因为在这场感情里，她是那个低到尘埃里也能开出花来的那个人。
　　直到现在他出现一次，看他一眼，也能让她魂不守舍很久。
　　不过，也仅仅是这样罢了。
　　她说过，继续，或者永不。
　　他们都选择了永不。

　　天气彻底凉下来的十月底，也到了老裘的忌日。
　　裘球提前几天调休，学校里也请好了假，准备去乡下待几天，她们都想好好陪陪他。老裘埋在乡下，爷爷奶奶都还健在，都觉得城市殡仪馆的小方盒子睡着不舒坦，就让乡下的叔伯们来接遗体，裘球便同意了。乡下人讲究入土为安，请了当地的算命先生看了风水，就埋在了一处集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的山头上。电视上演的这样精华的地段埋的尸体，大多数都变成了最厉害的白毛僵尸，天黑后就出来吃人。
　　后来她才知道山那边是个军事基地，每次搞军事演习山上的枪声能响几天几夜，小孩子上山采茶子的时候还能捡不少弹头回来卖钱。听说其他村庄的山路坑坑洼洼的，可这边过坦克车压得平平整整，连草都长不出来。
　　田美女知道后好久都睡不着觉，说你爸胆子小，在那地方老听见大炮声，死了都不安生。
　　可在乡下挪坟是大事，她劝了几回，说老裘爱热闹听响就高兴了，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可每年的忌日，她都要多待几天，在山上带上一丢的饭食跟他说说话。
　　山上绿树葱茏，百乌齐鸣，空气新鲜得不行。
　　去的前一天裘球去超市里给叔伯们带礼物，辜战跟着，他把她的手抄在口袋里，她高高兴兴地跟着他走。
　　他们在超市里一人推一辆车子，在食品医搜刮了一大堆营养品。
　　到了收银台，他拿出银行卡出来刷，她没拦着，只是索要了购物小票。

　　回到家，田美女不在家，出门的行李收拾好整齐地放在客厅里，裘球倒了杯水给他，狗腿地给他削苹果。
　　“你爸爸怎么没的？”
　　“我没跟你说过'”
　　“嗯。”
　　“耶你肯定没问过。”
　　“对，这不礼貌。”他说，“而且你会难过。”
　　她慢慢地削着果皮。
　　她说：“对不起。”“你跟我说，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不用再提，重要的是未来。所以我就理所当然的什么都不跟你说，包括我爸爸，当然还有小梨。”裘球停下手中的水上果刀，看着墙上挂着的老裘笑得无忧无虑的照片，“其实我知道，你不想了解我的过去。”
　　辜战有些错愕，接着眉毛就轻拧起来。
　　她耸肩：“你根本不爱我。”
　　“那你呢？”
　　“起码我试过。”
　　“然后呢？”辜战的声音莫名拔高了一些，有些气愤似的，“没爱上？”
　　是没爱上，裘球看着他，有些莫名其妙他的情绪，接着低头削苹果。
　　“哈……”他往后仰躺在沙发肘上看天花板。
　　她已经把苹果削好递到他面前。辜战没接，把头扭到一边。这闹脾气的模样不知道是在干什么，他绝对不是那种“我不爱你但你必须爱我”的蛮不讲理的人。她这种人死皮赖脸纠缠不休，被她爱上的男人才是天生命苦生不如死呢。

　　辜战起身拿外套，脸色有点白，准备离开。
　　“哎哎，辜战 ”
　　他按住她的肩，裘球的身体起伏在沙发上，他的脸压下来，有些灰心：“……我爱上了。”
　　他走了，裘球坐在沙发上呆呆地啃苹果。
　　在师娘把她介绍给辜战之前，她给辜战介绍过不少女孩子。有一回师娘叫裘球去帮忙做饭，她在厨房里择菜，那姑娘骄傲地在客厅里跟辜战谈中美关系，他偶尔回应，干巴巴的。她在厨房里笑得肚子都快破了，最后辜战落荒而逃，那姑娘后来逢人就说，研宄生院的辜师兄空就是摆着好看的，其实是个读书读傻了的呆子。
　　反正她跟辜战都是老师的学生，在一起相处的熟了，师娘有天猛然开窍，日久生情才是真爱，就把他们俩凑做一堆。
　　也只是在一起，并投有刻意去谈过爱情什么的。
　　他们更像是亲密无间的朋友。
　　现在他跟她说，他爱上了。
　　可她没有。
　　电影《2046》里的梁朝伟有句经典台词：爱情这东西，时间很关键。认识的太早或太晚，都不行。
　　是的，都不行。
　　中万钧跟她不行。
　　她跟辜战也不行。

第五回 他把我烧得灰飞烟灭也好，反正没了光，这黑暗的世界也不是我想要的世界。
　　去乡下要坐两个小时的汽车，到了县城里再雇黑车到下面的乡镇上。
　　爷爷家的房子在镇子的东头，推开家里的窗户就能看见茫茫的山群，就能看见埋着老裘尸骨的地方。看起来很近，其实走起来很远。不过老裘一睁眼就能看见自己长大的地方，也许就不会寂寞。
　　刚走到镇上，大伯家的儿子裘骏已经等着了。他不像在大山里跑的孩子，长得细眉细眼的，说话也和气。堂哥先把我们带到他们家在镇上开的超市，大伯和大伯母已经做好了饭。堂哥把爷爷奶奶也接过来，小梨子嘴巴抹蜜，白嫩嫩的孩子太公太婆喊个不停，逗得人合不拢嘴。
　　在饭桌上,奶奶又冷不丁地问：“小梨他爸快回来了吗？”
　　田美女面上一僵，裘球笑着点头，“快了快了，前些日子还打电话说快回来了。”
　　“是啊，结婚那么久，小梨都这么大了，我们连人都没见过。我们这镇上当兵的，也是几年不见人影，好多订下的媳妇都黄了。”奶奶哼一声， “要不是有了孩子，我看这事儿也得给他黄，家里没个男人算是什么事儿？！”
　　老裘根本没将我离婚的事跟家里说，田美女也没说，嫌丢人。大山里民风淳朴却也落后，十八九岁的小姑娘连领结婚证都领不出来，还不太懂事，娃娃就已经生了一两个了。可是离婚这种事就丢人丢大了，用老裘的话说，那得跳河，全家人羞得跟着跳河。
　　于是这谎每年都得扯一回，就为了我们老裘一族能在村里挺起胸过日子。他们听得不累，裘球说得都累了。她给奶奶夹菜，嬉皮笑脸的，“奶奶说得对，过几天我就跟他黄了，咱净落个漂亮儿子，够本儿！”
　　大人们都笑起来，说她没正行。可她一向这样，与众不同。
　　田美女什么都没说，可是桌上再没动筷子。

　　晚上裘球跟她躺在床上，外面有清幽的月光洒窗，她突然问：“你跟辜战处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跟田美女坦白从宽后，她恨不得咬舌自尽了，“分了。”
　　“真分了？”
　　“嗯。”
　　“我想也是。”田美女哼一声，“你的心就没放人家身上。”
　　“那是，我就一颗心当然好好藏我家衣柜里，带出去丢了怎么办？”
　　“你还怕丢啊？你压根就没找回来。”
　　裘球闭嘴了，搂着儿子顺毛。越说越矫情了，电视剧里的对白都出来了，娘儿俩一股子琼瑶味儿。在她快睡着的时候，田美女突然说：“球球，妈对不起你。”带着隐约的哭腔，让她很难受。老裘还在的时候，一直把田美女当仙女供着，这么多年，她从没听见过他们吵架，也从没见妈妈哭过。
　　这些年妈妈表面上还是那个爱美爱打扮的田美女，可失去了老裘，她就失去了全部的世界与青春。对于她来说，若在裘球与老裘之间选一个，她犹豫后一定会选择老裘。因为老裘只有一个，女儿还可以再生。小时候裘球还委屈地指控她，如今长大了却能明白这份心情。
　　将一个男人爱到骨子里的心情，什么都不再重要，失去了他就失去了全部的心情。妈妈越来越多的白发只能用焗油来掩盖，眼角的皱纹越来越深，一夜之间如褪色的花朵，从光彩照人到憔悴不堪。

　　这样憔悴的脆弱的妈妈，在她的心里依旧是个大美女。即使爸爸不在了，她依旧把妈妈当仙女供着。
　　她有妈妈还有儿子，她要成为他们的依靠。
　　也许现在不行，不过有谁生下来就是八面玲珑，无所不能的？成长是需要代价的。对，也许现在不行，但总有一天她会成为他们的依靠。
　　次日大早，裘球跟田美女收拾了一些供品上山去扫墓。坟前很干净，堂哥裘骏每回上山都帮着打理。裘球上了香，又把老裘的照片擦干净。他笑容纯粹，不带丝毫老态。她的爸爸永远也不会老了，也不用为他不争气的女儿操心难过。
　　田美女招呼小梨子，“小梨，来给外公磕头。”
　　中梨看看外婆，又看看外公，笑眯眯地凑到墓碑前在照片上亲了一口。
　　裘球忍不住笑起来，抚摸了一他的小脑袋。田美女也笑起来，把他抱过去开始念叨，“老裘，你看我们外孙多可爱啊！当年要是球球真不要孩子，你在地下哭都来不及。你放心，我跟球球都过得很好，很舒坦，并不是少了就过不下去了，所以你就安心在下边儿待着，多攒点钱……你以前还答应球球买别墅哪！唉，不知道下面的房价贵不贵，等我去找你时，你可不能舔着脸让我再住家属楼了啊……”
　　真是有田美女的风格，能把死人念叨活。
　　裘球烧了点纸，留她妈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唠叨，抱着小梨子去附近摘野酸枣。在城里长大的孩子见什么都新奇，不像山里的孩子，放学后就挎着篮子去山上摘茶子。她小时候每次到乡下都缠着堂哥带她上山抓松鼠，堂哥跟她说山上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不能吃。虽然每次她都记错，不过也从食物中毒中得到过教训和经验。

　　“妈妈，这酸枣真酸……啊？妈妈那是蘑菇吗？……别摘了妈妈，那是毒蘑菇……”
　　“你小孩子懂什么，你看这蘑菇多好看，山里的东西多新鲜。”
　　“大伯说山里越好看的东西越不能碰。”
　　“他连高中都没考上，大学勉强毕业，你说该听妈妈的还是听大伯的？”
　　“听大伯的！”中梨毫不犹豫。
　　“……妈妈偶尔也有对的时候。”
　　“干爹说只有决定生下我这件事你干得漂亮。”小东西凑过来，扯住她的脸，往两边一拉，“妈妈，我现在正是模仿能力最强的时候，你不要做坏榜样啊，电视上很多小孩予就是这样学坏的……”
　　……
　　好吧好吧，裘球真是怕了他了。父母都怕自已的孩子不够聪明，可是小孩子太聪明也是件恐怖的事情。她兴趣缺缺，在他面前完全拿不出大人的威风来。他爹把她吃得死死的，他也把她吃得死死的，她怀疑是不是自己命里就不能沾个“中”字？沾了就万劫不复。她只好寻了个干净的地方，一躺，学那愁苦的文艺小青年望天。

　　中梨估计怕他美貌的妈妈从此一蹶不振，忙趴在裘球怀里装乖，“妈妈，我爱你。”
　　她敷衍地“嗯嗯”两声，新世纪的好医生绝对架得住无产阶级的糖衣炮弹。
　　“妈妈，我说的是真的哦。”中梨捧住她的脸亲了亲，大眼睛含着笑，“我最爱妈妈了，我最爱你了。”
　　她怔了一下，这张脸，好像是某个人的真人缩小版，口口声声跟她说，我最爱你了。爱？爱什么呢？好像……从来没听某个人说起过。他只是说快了。什么快不快的，不过是哄着她玩的——好像平静的心湖上，掉了一滴眼泪，涟漪阵阵，波光四起。
　　裘球抬起手背捂住眼睛。
　　“妈妈，你怎么啦？”
　　“风太大眼里进了沙啊……”
　　中梨终于不吱声了，她想他已经充分领会了他老娘的矫情。从还不会走路，他就被外婆搂着看大韩民国言情剧。当然，“风太大”“眼睛进了沙子”之类的台词，他已经从理论应用到实际。对于两岁就会跟大院里的小姑娘骗亲亲的垃圾孩子，作为一个不负责任的母亲只能看着他在人生的歧路上越走越远。
　　等她悲天悯人完毕，天色已经不早了，中梨的两个口袋里已经装满了小酸枣。裘球牵着他找田美女一起下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