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万中裘一○【181029改文】宇宙第一初恋

　　不过事情的发展竟被夏文麒这个半仙说中了！
　　年前大年二十六裘球着老裘和田美女去超市里置办年货。超市里的东西跟不要钱似的，不管贵贱，都被人围着疯抢。老裘是个小气的人，裘球一边往篮子里装零食，他一边往外捡。田美女看见五折的牌子也不管是什么东西，也跟风的疯抢，老裘就冷汗涔涔地往外捡。
　　田美女很生气，一边很老裘抢一边说：“你干嘛扔啊，我好不容易抢来的。”
　　老裘很郁闷：“可是……咱们家要纸尿布干什么用啊？”
　　“……”田美女讪讪地笑，“长得挺像卫生巾的……算啦，反正这么便宜，留着给外孙用。”
　　“你女儿还没满二十岁。”
　　“我二十岁的时候，球球都一岁多了。”
　　……当年外公外婆嫌老裘长得像唐长老，白生生的，看起来就不能吃苦受累，死活不愿意把田美女嫁给他，还把他拎的见面礼隔着门扔了出来。后来彪悍田美女就跟老裘私奔了，怀孕了以后又回来的，让外公外婆丢尽了面子，生米做成了熟饭，爱咋咋地吧。其实裘球没跟老裘说过，听他羞涩地谈起他的恋爱故事，她内心很容易就翻涌起一股淡淡的恶心。
　　看着他们为了留下两包五折的纸尿布开始揭老底，裘球不忍心再看，干脆去超市门口的麦当劳等他们。
　　小年夜那天下了一场大雪，如今积雪还没融化，房顶还是白的。
　　她正给杏子发短信，突然一抬头隔着玻璃，看见对面的轿车里走出一个女人，有个男人绅士地帮她开车门，看起来年纪不小了。而这个女人正是她家中万钧的女朋友卓月。裘球瞪大眼睛，心里窜起了一串五彩的泡泡，眼看着那中年男子帮她系围巾，摸她的脸，她又高兴又难过。
　　这感觉是非常微妙的，高兴的是这下她终于找到了那个所谓的“虚”，难过的是她们家那么好的中万钧就比不上一个开轿车的有钱男人？

　　回去后她心乱如麻，打中万钧的手机，听见他的熟悉的声音，裘球竟然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连话都说不好，结结巴巴的：“中万钧，你好吗……”
　　“很好啊，怎么突然这么问？”在电话另一端的中万钧夸张地大叹口气，“喂，裘球，你不会是又要我请你吃饭吧！好啦，反正我今天闲着，想吃什么你说。”
　　听中万钧的口气，应该还不知道那个该死的卓月给他戴了绿帽子。
　　裘球脑子里乱哄哄地，想起昨天在晨报上看见的温泉山庄的广告，没头没脑地说：“……我要吃温泉煮鸡蛋！”
　　“……下面县里的那个温泉山庄？跑高速都要两个小时车程呢。”
　　“是啊。”她有些意兴阑珊，窗外又开始下雪了。
　　“下雪了……”中万钧顿了一会儿，像是认真周密地筹划了一下可行性才说，“下雪的时候泡温泉，真不错啊，球球你这孩子真聪明，好啊，那就去吧。”
　　那就去吧，就去吧，去吧，吧……
　　这下换她傻了，中万钧居然同意带她去泡温泉！
　　“……对了，不许带脆脆。”
　　裘球立刻跳起来，向毛主席保证：“绝对不带脆脆！”
　　一个小时后，她背着个登山包，来到跟中万钧约好的地铁口。他正拿着部PSP倚在一辆军用吉普车前面玩游戏，裘球正要跑过去，却见玻璃里面晃着一张挺黑的脸，正露着白牙朝她招手，是张眠。
　　唉，中万钧啊中万钧，你防我也防得太紧了。
　　裘球走过去将背包扔给中万钧，他掂了掂重量感叹：“知道的是你去泡温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私奔。”
　　她认真看着他的眼：“我敢跟你私奔，你敢吗？”
　　中万钧巴了一下她的后脑勺，苦笑着求饶：“好了，你是我祖宗，快上车吧。”

　　这池子造得好，假山后面，冒着热腾腾的白雾，人间仙境似的。
　　因为池子不大，适合情侣，和几个好友聊天喝茶，所以有了人，其他人也便不来凑热闹。裘球披着浴巾，光脚走在雪地上，冻得直哆嗦。走到假山后面，看见中万钧泡在水里，脑袋仰在池边上，正闭目养神。
　　她踮着脚走过去，跪在池边对着这张脸发花痴。
　　中万钧长了张干净利落的脸，眼睫黑长，眼睛是透亮的，在阳光下像入水的琉璃。以前年少些一张脸就让她神魂颠倒的，如今见他脱得只剩下泳裤，匀称柔韧的身体，两条腿终年裹在裤管里，白皙修长，让她色心大起，瞅着四下没人，对着中万钧的嘴就亲下去。
　　其实亲他裘球一点都没后悔，可她后悔闭着眼亲他。
　　在中万钧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时，他的身体已经下意识地闪到一边，于是采花贼一头扎进了温泉水里。好烫。四肢像裹在火里，鼻腔里吸进了水，整个人都疼得发颤。等中万钧把她从水里提溜出来，裘球咳了一会儿，眼泪鼻涕往下流。
　　中万钧吓了一跳，使劲帮她顺气：“没事吧？很难受吗？”
　　裘球说不出话来，趴在池边全身都哆嗦，这样冰火两重天，鬼能受得住。怕她受伤，刚才让她亲一下不就好了，又不会死，现在又装什么好人。她气死了，半晌甩开中万钧，坐在池子里瞪着眼。
　　“没事！”裘球咬牙切齿，“我咎由自取！”
　　中万钧怔了一会儿，紧张的脸松懈下来，噗嗤笑了：“你也知道自己是咎由自取啊，不错，挺有觉悟。”
　　她气极了，他还笑得出来。
　　“对不起。”中万钧敛去了笑容，有点突然的，脸上涌现出近似孤独的表情，“对不起，我压根不该答应你的。我自以为叫上张眠，不是我跟你两个人，就没关系。这不怪你，明明知道你对我有这种心思，我还招惹你，是我的错。”
　　裘球愣住了，脑子刚才进了水还没控出来，大脑CPU发热变缓。刚才还恨不得咬他两口，见他这样，她又心疼了，摆着手：“中……中万钧……我没怪你，真的，你招惹我的话我高兴都来不及，真的……可都是我在招惹你，刚才也是我突然那什么你，根本不怪你……”她手足无措的，语无伦次，只想尽快将中万钧脸上那点受伤给抚平，他如此强大，也在她面前从未露出脆弱。
　　可她越说，他看着她的笑容很苦似的，她知道他想要安抚自己，可他脸上的阴影却越来越大。最后他的笑容像哭，还是拼命拼命想安慰别人。裘球挫败地憋气将自己埋入泉水里，没出息地哭了。

　　温泉的水真舒服，像她二十年前没出生时住的田美女肚子里的那座房子。
　　“你真善于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半晌中万钧把她捞出来。
　　“不。”她说，“只有你，你是真理。”
　　“我不值得你这么纵容，我也没你想得那么伟大。”中万钧敛下眼，变得严肃起来，“裘球，我相信你是真的爱我，我真的相信。但是两个人在一起不是有爱就可以了。当时张眠的女朋友离开他时，真的是因为不爱他了吗？要是真的是不爱他了，她会哭着给他打电话吗？一个女孩子最好的青春都在孤独中度过，看不见摸不着的一个人，不会守在宿舍楼下给你送花，给你打水，陪你吃饭，在熄灯前给你晚安吻。而且这只是个开始，既然选择成为一个军人，那么就要做好牺牲的觉悟，同时他的伴侣也是如此。这种觉悟，很多女孩子以为自己做好了，可是到了最后才发现，独孤和寂寞，是有力量的，会让人变得暴躁绝望，会吞噬掉爱情。到了最后，只剩下后悔和怨恨。唐果，你不应该承受这些，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应该被人捧在手心里，找个能在你身边的男人过正常的幸福的生活。”
　　这些话，裘球听了没一百遍也有八十遍，在中万钧孜孜不倦的洗脑下，她已经彻底免疫。
　　可是我爱你这三个字，她说了没一千遍也没有八百遍，对中万钧的铜墙铁壁来说，也完全没有杀伤力。
　　她有点恨他了：“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什么样的生活是正常的幸福的，是我自己决定的。你不要企图用你的生活观来给我洗脑，我洗不了你，你同样也洗不了我。”
　　中万钧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他的这种自信的天分，很不幸裘球也是有的。他们的目标同样的清晰明确，没有商量的余地，没有灰色地带。
　　“对不起，裘球，也许你说得对，你的幸福就是跟我在一起，可惜……”中万钧长长的睫毛落下来下，微微颤抖，“可惜我爱的不是你，所以我什么都给不了，这让我觉得难受。”
　　她的心脏开始疼，一点点开始燃烧，烧得她疼痛难忍。

　　爱上一个人真的有那么难吗？
　　不错，是真的，因为感情可以培养，爱情却是不能掌握的。
　　如果想爱谁就爱谁，这世上就没那么多的痴男怨女，中万钧没骗她，可他说的话比抽她一顿还让她难受。每次别人让裘球难受，她也会想办法让别人难受，可裘球从不把这种恶毒用在中万钧身上，这回她没忍住，也许是三千宠爱在一身的卓月让她失常了。
　　裘球扑上去抱住中万钧的脖子，一嘴咬在他的脖子上，狠狠的，没留情面的，微甜的血弥漫在口腔里。中万钧疼得呻吟一声，身体僵硬，却没推开她，只是安抚着揉着我的后脑。
　　“中万钧，别爱卓月了！她在外面有其他人，我看见了！别说是她哥哥或者叔叔！我不信，她外面有人，她不值得你爱，中万钧，她配不上你！”她恶狠狠的，“你可以不相信，因为我有污蔑她的理由，我……”
　　中万钧打断了她语无伦次的狠话：“我相信。”
　　很简单的三个字，很轻却有力，带着微小的沉痛。那一瞬间，裘球脑子里瞬间清明起来，中万钧知道！他没有任何的缓冲的时间，他是知道的！而且他在消化这个事实，用冷静的，沉默的，不为人知的姿态。
　　她突然明白了中万钧眼底的伤痛从何而来。
　　“你怎么发现的？”
　　“我们已经分手了，就前两天。那个男人不错，追了她很久了，我见过，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男人。”中万钧推开她一些，摸了摸脖子，有血，他目露凶光，“你跟我有仇？”
　　“活该，谁叫你气我的。”裘球面上逞强，手指拼命挠池底：“那天晚上你们明明很好的，也太善变了吧，你眼瞎了啊，喜欢那种女人！”
　　既然他知道裘球还省事了，可是她这么个缺德缺习惯的家伙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良心发现？心里的纯洁小天使刚冒了个头，就被黑色小恶魔们群殴回天堂！去他全家的良心发现！
　　温泉池里的热气将他的脸蒸得红润润的，眼珠黑得厉害，一眼看过来，她心里就无数小爪子在不轻不重地挠，心痒难耐。

　　“不关月儿的事，她要我毕业后留在B市，我不能同意，于是她提出分手，我只能答应。她说得对，她已经二十六岁了，就算她能等我三年，可那个男人不会等她三年。而三年里的变故太多了，她不是理想主义者，她只相信能抓得住的东西。”中万钧微微皱着的眉松开，微微笑了，“那男人挺好的，是他们社长的朋友，三十三岁，一直忙事业连恋爱都没谈过，知根知底的，卓叔叔和卓阿姨也很满意。这样也好，我也不耽误她。”
　　中万钧如果会哭就好了，这种隐忍着痛苦而微笑的眼神让裘球非常的难受。
　　于是她凑上去搂住他的脖子：“没事，你还有我。上帝给你关了那个破窗子，可我这扇通往康庄大道的门在这里一直为你打开着。”
　　中万钧没推开她，他需要安慰，他也知道这没意义，裘球今天属蛇的，总会缠上去的。其实他也是个小孩，装得多么淡然，脸上还是氤氲了一层红，手指不安地颤动着，很微小，我知道，因为她也在发抖。
　　“球球……”
　　“试着喜欢我吧，求你给我个机会，别拒绝我……”她施了力，“求你了，中万钧。”
　　中万钧许久没说话，他在思考这个可能性，没什么可能性，这很难，可他最后近乎虚脱地吐出一个字：“……好。”
　　刹那间，她脑海里穿过一道白光，他说了什么，好神奇，他说了什么。
　　裘球抬起头泪汪汪地看着他。
　　中万钧红着脸不自然地把头别到一边：“看什么看啊，一边儿泡去，热死了。”
　　天，裘球隔着薄薄的泳衣挂在几乎全裸的中万钧身上，在别人看来，真是热血沸腾的香艳画面啊。等她害羞也来不及了，张眠用毛巾捧着几个鸡蛋站在池边上，那么黑的脸上都透出血色来了。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知道这肯定事出有因，以中万钧的人品那不能够啊，于是抬头看着茫茫大雪，将一口黑血强咽下去。

　　吃过温泉煮蛋，裘球又耍宝讲了一会儿笑话，夜有些深了，他们便各自回屋休息。
　　等回到房间，裘球才有种想哭的冲动。人真奇怪，难过的时候想哭，高兴的时候也想哭。她从登山包里拿出个大方盒子，又从大方盒子里拿出脆脆，抱着激动地流泪，脆脆啊，这么历史性的时刻只有你在，我裘球总算熬出头啦。
　　这天晚上，她兴奋地跟脆脆聊了整个通宵，到了天亮才沉沉睡过去。
　　早上中万钧叫她起床去吃早餐，她迷迷糊糊抱着脆脆去开门。他脸色很难看，慌慌张张地把她推进门，而后指着她的鼻子骂：“我相信你才有鬼，快点收起来，收好！你想把人家保洁阿姨给出心脏病来吗？！你跟谁保证的，你个缺德孩子！”
　　中万钧这么一吼，裘球的瞌睡虫全跑了，只能眨巴着眼装可怜。
　　“下回……”
　　“你还敢有下回！”中万钧抓狂了，“快点换衣服，吃过早餐我们回去了。”
　　“那个，不泡了吗？”
　　“还泡，我都血压升高了，再泡就得心脏病了！”
　　让中万钧抓狂暴走是原来他们宿舍全体人员的心愿，张眠无比舒爽，一副夙愿已了含笑而终的架势。回程时，张眠趴在车座上对着他露出来的一截脖子研究。昨天那口咬得挺狠，伤口周围泛红，好像是发炎了。可那牙印很整齐，碎碎的，感谢田美女在裘球小龅牙时去做牙齿矫正。
　　张眠嘿嘿一笑，指着那牙印：“哟，这军功章没见过啊，挺好看的啊。”
　　中万钧神经断了一根，一踩油门，在打滑梯似的路面上，车子像在漂移。裘球跟张眠一起尖叫起来，他慢慢扬起嘴角，明亮的眼睛里堆满活泼的笑意，真是个恶趣味的孩子啊！
　　她痛心疾首，这个恶棍，我怎么就喜欢上他了！

　　其实两家的友情确实有些莫名其妙，从小学时裘球跟他就不对盘，初中裘球跟他做同桌熟悉起来，就开始一起干坏事。最过火的那回，她跟夏文麒把那个把堵低年级的同学要钱的孙子踹折了一根肋骨。于是学校里叫家长来把他们领回去反省一星期。裘球她妈跟夏文麒他妈被班主任寒着脸说那孩子受了多大罪，俩妈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结果把班主任给弄了个于心不忍，倒是反过来安慰了一通。
　　而后田美女领着裘球，夏文麒他妈领着他，他们四个在学校附近的餐厅吃饭。
　　刚进包厢夏文麒他妈就一抹脸，抱着他的脑袋狠亲了一口：“儿子，干得好，该揍，不过你俩也揍得太没水准了。下回再碰见这种人，带个铁桶套他脑袋上揍，他哭都没地方去。”
　　合着这俩妈都是演技派，俩妈从此就相见恨晚。
　　后来裘球才知道夏文麒他妈是公安局刑侦科的。
　　不过她跟夏文麒俩坏胚子在一起，除了干坏事，不会有第二个可能，要他追她，他那张死鱼脸不变成鱼化石，裘球就喊他祖宗。
　　裘球来到夏文麒家，他爸去卖空调了，他妈在看韩剧，一声高过一声的“呕巴”，真令人**。他正在画画，在阳台支起个画板画树。
　　夏文麒扭头打量她一下：“哟，发情期到了？”
　　裘球一脚踹过去：“发你妈！”
　　他有防备，双脚蹬地，转椅滚到一边，死鱼脸带了笑容：“整年的伙食，你答应的。”
　　裘球抓狂地扔抱枕：“答应你妈！”
　　夏文麒他妈推开门，手里托着果盘云里雾里：“球球你答应我什么？”

　　裘球跳起来，含糖量挺高地笑：“阿姨，答应你好好照顾他呗，可让人费心了。我刚还跟麒麒说，今年他的伙食我包了，谁叫我是他姐姐呢。”
　　夏文麒满脸作呕的表情。等他妈出去继续看呕巴，他眯着眼：“一会儿你敢接我妈的红包，我剁掉你的爪子。”
　　“剁吧剁吧，没了爪子中万钧肯定不能要我，这辈子就交待给你了。”
　　夏文麒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死鱼脸上风云突变：“祖宗，您找我来干嘛？”
　　“跟我坦白，男人的弱点！”
　　“弱点？”夏文麒说，“下半身！”
　　她默默拿起一管红颜料，对着他画板上灰色的蓝天出神。
　　夏文麒顿时危襟正坐：“要看他想要什么。比如说现在你们家中万钧现在失恋了是吧，表面上该怎么着就怎么着，那是因为他不想丢人，也不想让关心他的人伤心。其实中万钧绝对能从阴影里走出来，不过是个时间问题，如果你能缩短这个时间，那么你在感情上就占了上风。”
　　“废话，说具体方案，如果是你的话你怎么才会没辙。”
　　“祖宗，我对你就没辙。”夏文麒翻了个白眼，“自己想去。”
　　裘球就知道来找夏文麒是对的，这孩子书柜里摆着满满的心理学的书，也不是唬人玩的。中万钧愿意给她个机会，可是她反而遇见了瓶颈，就像拿着一把金库的钥匙，却满门都是窟窿眼儿，如果戳错了，金库就会崩塌。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
　　而且裘球准备拿她全部的运气去赌她的幸福。

第三回 这世上还有我拼了命也无法到达的地方，也有我拼了命也无法给的幸福。
　　开学后很长一段时间，裘球与中万钧都很忙。
　　是的，毕业前夕他在考虑分配问题，而她是因为太优秀，被一刀切老师总抓去当苦力。一刀切老师说裘球天生就是外科大夫的料，体力充沛，眼疾手稳，胆大心细。她倒没看出来他那么求才若渴，每回都被他抓去努力“培养”的结果是，裘球能坐在解剖室里一边给落下太多的同学上小课，一边啃掉整份红烧排骨饭。
　　她打电话跟中万钧汇报，他很没同情心地笑。
　　听见他笑，裘球就高兴，她喜欢听中万钧笑，鲜活甘美的，像潺潺不断的山泉。
　　可是在这笑声里，她听见了一些与寂寞有关的东西。他刚跟卓月分手不久，而且是单方面的，他需要时间，显然这时间还不够。他需要倾诉，然而，每次都是裘球打电话给他，拼命跟他讲话，而对于他的一切，她却一无所知。他也答应给她一个机会，这个机会就像是对他自己的一种纵容，他并不觉得快乐，可也不想跟任何人说。
　　“中万钧，这周你轮休吗，你带我去看电影行不行？“
　　“对不起球球，这周末我得回家。”
　　“好啊，我从来没去过你家。”
　　“……下次吧。”中万钧顿了一下，斟酌着话，“现在有点乱。”
　　裘球不太懂中万钧的意思，她只知道中万钧不想带她回家，他不知道怎么介绍她。他答应给她机会，可他们之间什么都还不是。而且他刚刚跟卓月分手，这一切确实不合时宜。可什么时候才适合，她还要等多久？
　　裘球毕竟年轻，沉不住气，咬了一会儿电话线，笑起来：“行啊。”
　　中万钧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又跟她扯了一些有的没的才挂了电话。裘球一宿没睡好，第二天一大早就搭地铁去往她的目的地。别问她去哪里，她从来就不是个听话的孩子，当然说话也不怎么算数。也别问裘球怎么知道那个地方的，不怕大家笑话，平时背书要了她的亲命，可是关于中万钧的一切裘球都是过目不忘的。

休息一会

　　这是一片老别墅区，白桦树和梧桐树都已经长成，春后吐出了嫩叶，已经能看出盛夏郁郁葱葱的景色。每家每户门口都种着太阳花和新鲜的竹子，欧式的铁门里，能看见整理得很工整漂亮的花园。记得很多年以前，大概裘球还上小学的时候，因为她捡了一条狗养在家里。那小狗胆子很小，看不见她就玩命地疯叫，结果惹得邻居家彪悍的大婶不干了，跟田美女隔着个阳台吵得整座楼都鸡飞狗跳。
　　最后老裘没办法，跟她讲了一大通道理，什么家属楼不好养狗啊，会扰民啊，会随地大小便啊，破坏邻里和谐啊。而后蹲在那里一边看她喂狗，一边恶狠狠地说着豪言壮语：以后等爸爸有钱了，就买繁花苑的别墅，一栋住，一栋给球球养狗！
　　而现在裘球发觉与其等着当教书匠的老裘飞黄腾达，倒不如直接嫁个家住繁花苑的男人，一劳永逸啊。走到西区62号，她朝院子里张望，院子里架着大丛葡萄架，铺着漂亮的草坪，墙边堆着不知道品种的各种花草，还沾惹着水珠，一条金毛寻回犬和一条德国牧羊犬卧在草坪上，听见声响都翘头伸着大舌头盯着她。
　　裘球按了门铃，一阵清脆的鸟叫声后，熟悉的身影从门内闪出来。
　　中万钧看见她两眼都瞪圆了，两条狗撒欢儿地跑到他身边摇尾巴。她冲他“嘿嘿”一笑，招招手：“我怕你太想我，所以就过来啦。”
　　他几乎要苦笑了，就那么站在门口，发着愣，大脑CPU迅速发烫报废。她还有闲情逸致看清楚他光着脚踩在门口铺的木地板上，阳光埋在他的肩头，他一半的身子陷入暗影里，头顶有树叶子扑啦啦地响，还有麻雀争食的声音。

　　她是一个入侵者，不请自来，并不受欢迎。
　　直到屋里传来个中年女人的声音，绵软好听的音质：“小钧，是谁啊？”
　　中万钧回过神来，大声说：“是我的一个小朋友。”
　　而后他过来开门，两条狗跟过来，裘球好心情地跟它们打招呼：“……汪。”
　　热情的金毛扑上来，酷酷的德国牧羊犬不屑地把大脑袋转到一边。中万钧没再说什么，带她进了门，再转过脸时，已经是笑着的脸。而后裘球就看见中万钧的妈妈，她完全不像个有二十多岁儿子的母亲，看来很年轻，而且气质优雅温和，是个美人。中万钧很像她。
　　“妈，这是裘球，我的一个小朋友。”
　　不等中妈妈从巨大的莫名其妙中回过神，裘球就扑上去抓住她的手：“阿姨，您真漂亮啊，要是您跟中万钧在街上走，我绝对当您是他姐姐。阿姨，您别惊讶啊，我跟中万钧认识好多年了，其实早就想来拜访您了。没什么好拿的，这是我妈自家酿的葡萄酒，就给您提来两瓶，养颜的！”
　　好听的话谁都不嫌多，而且她是出了名的口蜜腹剑，中老年人的女儿和儿媳妇范本。中妈妈她要求再高，她也是个妈。而且中妈妈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拍拍她的手，笑得心花怒放：“来就来吧，还带东西。小钧也真是的，都不提前说一声。”
　　中万钧还是笑，笑得她头皮发麻。
　　然后一整个上屋他都没怎么理她，他有些消沉。裘球想在她来之前，他跟他母亲之间一定在谈什么让彼此都不愉快的话题。快到中午时，保姆做好了饭，中妈妈指使他去买饮料。他看了裘球一眼问：“要不要一起去？”
　　裘球想了想，他一定有话跟她说，于是点头：“好啊。”

　　正午的太阳暖洋洋的，跟在中万钧后面，那条金毛巡回犬跟在裘球后面。
　　头顶是绿荫，红砖墙，发白的石板路面，曲径幽深。
　　裘球头一回不知道要跟中万钧说什么，大约也是心虚，不请自来这种事真的很不礼貌。中万钧不会喜欢。于是只能干巴巴地跟着他，等着他发火也好，骂她也好，她都能忍受。这种感觉有点像小时候打针，药棉已经抹到了皮肤上，只等那突如其来的针扎的疼。
　　中万钧带着她一直走到社区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几听雪碧和啤酒，而后把塑料袋放到金毛的嘴下，让它叼着，拍拍它的大脑袋说：“公主，回家！”
　　而后那只叫公主的谄媚的狗，摇了摇尾巴，屁颠屁颠地跑了。
　　“现在没别人了。”他说。连狗都没有了。
　　“你要灭口？”
　　中万钧又沉默了，他藏身在阴影里，她站在赤裸裸的阳光下。光线太急，裘球睁开眼睛也看不太清他的脸。
　　“球球，我想过了，我不能给你机会，我们不合适，我九月就要去部队了。虽然现在我妈还不能同意，但是，我会用这几个月的时间让她同意的。”他声音低低的，“我没办法爱上你，我不能骗你，这对你不公平。”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她觉得痛，睁大眼，“中万钧，你答应过的事情，你不能反悔，我不接受。”
　　“球球，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中万钧，你到底在怕什么？”
　　裘球向前走一步，他退后一步，伸手做了个禁止的手势，背已经贴在墙上。她走进暗影里，已经看清他的表情，决绝而温柔的，毫不退让的。他的眼睛是含笑的，滚动着光芒，堆满歉意：“我不确定未来，我害怕毁掉你的人生。”
　　“中万钧，你在找借口！我不接受！”
　　他突然笑了：“……放手吧，就像我一样。”

　　不，这不一样。
　　他不是卓月，裘球也不是他，她不是他们，他们可以潇洒的祝福对方，她不可以，也不可能。爱的另一端是什么？是恨？不对！爱的另一端还是爱，也只能是爱！放手？裘球从未想过。她的字典里根本没类似的词语。
　　裘球瞪大眼睛，感觉到脸上有湿意，然后她听见自己卑微的乞求声。
　　“中万钧，别让我放手……”
　　如果我放手，那就是永不。
　　中万钧看着她，目光灼灼，是坚决的。
　　这个她追逐了三年半的男人，他就要走了，别人不要他了，他也不要她。
　　是继续，还是永不？
　　最后，她问：“中万钧，是不是现在我让你很为难，很麻烦？”
　　他扬起嘴角，阳光穿过叶隙，也穿过他的眼睫，那一瞬间，他像在散发温柔的月光，眼珠像透明纯净的黑水晶。他是善良的，他不忍刺伤她，可是裘球已经寻到了答案。
　　“球球，不会的，我想让你高兴，但我没办法欺骗你。”
　　她爱一个人，她只会让他觉得愉快幸福，若是她给他带来了麻烦痛苦，那是为了什么？
　　那就不是爱了，那是折磨，是刑囚。
　　“好！”裘球抹了把眼睛，大声说，“我放手！”
　　中万钧怔住了，一动不动。
　　“但是中万钧你给我记住！我放手，是因为我爱你，我不愿意让你为难！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愿意像我这样爱你！假如你后悔了，也不要告诉我！因为我不想知道！你一定要过得快乐幸福！否则就是对不起我！”裘球吼着，没出息的泪如雨下，“中万钧，你给我记住了，我没后悔爱上你！今后也不会吝啬爱上别人！我也会幸福！所以你可以放心忘记我！”
　　说完她蹲在路边放声大哭，中万钧一直默默陪着她。
　　裘球没有去猜中万钧在想什么，她只能无力地哭。等哭得差不多了，裘球没有再回中万钧家，离开了繁花苑。
　　那是她第一次发现，这世上还有她拼了命也无法到达的地方，也有她拼了命也无法给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