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万中裘一○【180726改文】他要像一棵树 （炒鸡好看）

裘球在无为寺呆了很长时间，出来之后已经临近正午。
中万钧坐在寺庙外面的石阶上等着她。
裘球出来之后，中万钧站起来走到她面前。
中万钧问：“回去吃饭还是在这儿吃？”
裘球说：“回去吧。”
不知道为什么，从无为寺出来之后，裘球的情绪就特别低落。
她觉得自己脑袋空得很，心也空得很。
从无为寺回到客栈，客栈的老板正架着木头桌子吃午饭。
看到裘球和中万钧，她热情地邀请：“过来一起吃么？”
裘球不忍心拒绝，和中万钧一起坐下来跟她吃饭。
裘球集中不了精力，吃饭的时候一直心不在焉，老板和她说话她也是上句不接下句。
吃过午饭，裘球回到客房，蒙头大睡。
……
第二天是离开大理的日子。裘球前几天买了从大理到北海的机票。
北海是裘球一直都想去的地方，因为找不到人陪，大学四年都没去成。
还好，这次有中万钧陪着。
十二月二十八号下午三点，中万钧和裘球抵达北海。
下午三点零五，北海开始下暴雨。
裘球和中万钧刚从机场出来就淋到雨了。
雨很大，不到一分钟，身上就湿透了。
裘球拉着中万钧往机场里边走，中万钧不肯。
中万钧说：“走吧。已经湿了。”
裘球说：“你会感冒的。我们别走了。”
中万钧说：“前面有宾馆。”
说完，他抬起手来指了一下马路斜对面的一家快捷酒店。
裘球握住中万钧的手，说：“那我们走吧。”
从马路这边到马路那边，最多只需要三分钟。
暴雨一直没有停，道路上的积水越来越多，人们都被困住了。
北海机场的所有航班都暂停起飞，整个城市都被哗哗的水声充斥着。

裘球是在晚上七点多钟发觉中万钧不对劲儿的。
她伸手碰了一下他的胳膊，险些被烫到手。
裘球从来不知道，人发烧的时候竟然能有这么高的温度。
“中万钧，你醒一醒。”
裘球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声音微微发颤。
中万钧隐隐约约间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是很好听的声音，像上帝派来拯救他的天使。
中万钧睁开眼睛，看到了裘球。
烧得太厉害，他只能大概看到裘球的轮廓，看不清她的眼神和表情。
中万钧张了张嘴，想说话。
裘球赶紧把头靠到中万钧的嘴唇边，她说：“中万钧，你说高一点，不然我听不见。”
“好……好的。”他这样说。
他说的不是“好的”，是“好好的”。
裘球怎么听怎么觉得他在说遗言。
裘球抱住中万钧，将头靠在他的胸口处，哭得泣不成声。
“你也要好好的，你好好的我才能好好的啊……”
中万钧想回复她的话，但实在提不起力气了，眼睛缓缓地闭上。
裘球手忙脚乱地拿起手机来打了120，又给酒店的前台打了电话。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但路上的积水还在，救护车的速度没有平时那么快。
酒店的工作人员倒是来得及时。
但看到床上的中万钧时，他们都望而却步。
中万钧的胳膊上起了太多红色的疹子，有大的有小的。
最大的都能有一个指甲盖那么大，凸得特别严重，看得人心惊胆战。
裘球见他们这个样子，怒了。
“你们到底来不来帮忙！！有那么可怕吗！！”
从小到大，裘球第一次这么没礼貌地吼别人。
吼到最后一个字，她破音了。
还好，医院的人在这个时候到了。
来的人都是比较有经验的，一看中万钧的情况就知道他是什么病了。
裘球跟着救护车一块儿走了。
中万钧被推进了急救室，裘球想跟着，但被拦下了。
裘球的情绪完全崩溃了，她抓着医生的胳膊，大声地吼：“你让我进去！”
医生说：“不好意思，真的不行。你冷静一点。”
裘球松开医生，抬起手来捂住耳朵，一个人蹲到了角落里。
“我很冷静，我很冷静。”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裘球一直在重复这四个字。

急救室的灯灭了，中万钧被推到了icu。
医生走到裘球面前，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问她：“小姑娘，你是那位患者的家属吧？”
听到医生的声音，裘球激动地站起来。
“是是是，我是他老婆。”
裘球不停地冲那个医生点头，“他怎么样了，他有事儿吗？他不会有事儿的吧？”
医生又叹了一口气。他有些同情地看着裘球：“做好心理准备吧……小姑娘，你的人生还很长。
”
裘球更激动了，她攥住医生的白大褂，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你胡说！不可能！他不会有事儿的！”
医生说：“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哎。”
医生的那一声“哎”，让裘球的理智稍微回来了一些。
裘球松开攥着白大褂的手，抬起手随意地抹了两把脸上的泪。
她问医生：“您能告诉我他是什么情况吗？”
医生说：“他得艾滋病很多年了，身上的各个器官都在衰竭。你也应该知道，这个病没得治。”
裘球低头沉默了几分钟。
医生看裘球这样子，有些不忍心。
他说：“也别太伤心了。多陪陪他。没多少天了。”
裘球小声地问医生：“他不会醒来了吗？”

她的声音很轻，如果不是楼道里安静，医生根本就听不清。
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她的眼底带着浓浓的哀求。
医生是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看着跟自己女儿差不多大的小姑娘这样，也是于心不忍。
可他也没办法，他能做的，就是把病人的情况如实地告诉她。
“他应该前些日子就出过这种状况，其实那已经是预兆了。艾滋病人……最后都是这样的结局。没办法。”
医生实在不忍心把“等死”两个字说出来，只能用“这样的结局代替”。
但裘球懂他的意思。
她突然特别讨厌自己，为什么总是在不该聪明的时候这么聪明。
裘球问医生：“那他可以过完新年吗？”
医生说：“看他的造化了……”
裘球说：“谢谢您。”
医生说：“他现在在icu，你去穿衣服，进去陪陪他吧。”

裘球换上特定的服装，戴上口罩，进了重症监护室。
中万钧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病床上。
他的身上装了很多裘球不认识的仪器，病床的旁边有一台心电图机。
裘球蹲到床前，看着中万钧憔悴的面孔，眼眶又一次湿润。
“对不起……”她说。
如果不是她执意要来北海，或许中万钧可以在大理陪她过完新年。
“中万钧，我想跟你过新年。”
裘球哭得一抽一抽的，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
她一直期待着中万钧醒来和她说一句话，就像上一次一样，笑着和她说一句“我早就醒了”。
可他没有。
他还是在睡。
裘球抬起手来，摸过他的脸颊。
她问他：“你梦到什么人了？舍不得醒过来吗……”
“不会是梦到我了吧？”
裘球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就在这里，中万钧，你睁开眼就能看到我。你想看到我，不需要做梦。”

中万钧一直没有醒过来。
icu的探视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裘球被护士强行带离重症监护室。
裘球坐在楼道的长椅上，蜷着身子，浑身发抖。
带裘球出来的两个护士和裘球年纪差不多。
看她难过成这样，她们两个对视了一眼，然后开始安慰她。
“你先好好休息吧……说不定会有奇迹呢。”
“对啊，不要把自己的身子弄垮。”
裘球很想和她们两个人说一声“谢谢”，可她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没有力气说话，也不想说话。
裘球在医院的楼道里坐了一整晚。

清晨六点半，裘球衣服兜里的手机开始震动。
裘球拿出手机来，屏幕上“程培佳”三个字，终于让她恢复了一些理智。
裘球接起电话。
没等程培佳说话，裘球就说：“他现在在北海市人民医院重症监护室。如果你想见他最后一面，就过来吧。”
程培佳本来是端着杯子喝水的，听到裘球的话之后，她手里的杯子“啪”地一声摔到了地上。
程培佳问裘球：“出什么事儿了？”
裘球说：“医生说他器官开始衰竭了。没有几天了。我现在在医院的楼道里。icu不让我进去。”
程培佳敏锐地捕捉到了裘球的几声哽咽，她说：“你等着，我这就订机票过去。”
裘球说：“好。再见。”
挂上电话，裘球将头靠到墙壁上。
很重的一下，后脑勺和墙壁碰撞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可她偏偏是感觉不到疼。

她滚烫的眼泪落到他的脖子上，中万钧觉得自己的皮肤都要被她的眼泪灼得破皮了。
中万钧的身上有很多凸起的疹子。不，现在大概得叫瘤子了。
裘球没觉得害怕，她用手摸着那个地方，轻轻地抚。
中万钧说：“别碰。有病毒。”
裘球说：“你不就是最大的病毒么。”
中万钧被裘球说得哑口无言。
对，他就是最大的病毒。
要不是认识了他，裘球哪里用得着这么伤心。
她那么好一个姑娘，愣是被他个快死的人耽误了。
中万钧后悔了。他觉得，他当初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他的错误，用他的一条命买单就好。可是……他却自私地搭上了她后半生的思念。

中万钧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力气越来越小。
“裘球，你把耳朵靠过来。”中万钧说。
裘球听话地把耳朵靠过去，等着他说话。
他的呼吸还是和以前一样，热热的，喷出来的气在她耳边弥散开来。
那一瞬间，裘球的心脏被一只手紧紧地攥住。
她逃不出来了。
一辈子都逃不出来了。
中万钧说：“我的好姑娘。记得……要嫁个好人。”
裘球抿住嘴唇，没有说话。
中万钧继续说：“跟林辰，我没射。不是你我就射不出来。”
裘球抓住床单，沉默。
他这是……交代遗言？
中万钧冲裘球微笑了一下：“认识你是我这辈子最高兴的事儿。”
说完这句话，中万钧就沉默了。
裘球攥着床单等了一会儿，始终没有等到他再次开口。
裘球问他：“还有呢？除了这些，你就没别的话跟我说了么？”
中万钧说：“除你以外，这地上再也没有我爱的。”
裘球终于控制不住，大声地哭出来。
在裘球哭的同一时间，中万钧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是永远地闭上了，再也不会有什么奇迹。

程培佳定了最近的航班，心急如焚地赶过来。
但她到底是没能见到中万钧的最后一面。
程培佳抵达北海市人民医院的时候，中万钧的尸体已经被蒙上白布抬到了太平间。
裘球的情绪看起来很平静，平静得有些反常。
程培佳走到裘球身边，像个大姐姐一样，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程培佳说：“想哭就哭吧，别忍着。”
裘球摇摇头。
裘球没哭，但程培佳哭了，哭得很厉害。
程培佳后半生的愿望就是身边能有个家人陪着，好不容易有了个中万钧，现在又走了。
程培佳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一场梦，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的梦。

裘球没有安慰程培佳，一个人到了医院的太平间。
太平间在地下室，灯光很暗，很冷。
裘球通过名字信息找到了中万钧的尸体，跪到了担架前。
她轻轻地张开嘴，哼着中万钧曾经唱过的那首歌：
“他要像一棵树栽在栽在栽在溪水旁……”
唱完这一句，裘球哽咽，鼻涕和眼泪混在一起往下掉。
她抬起胳膊来，用袖子胡乱地擦去，继续唱下一句：
“按时候结果子叶子也不枯干……”
她双手合十放在胸口处，前所未有地虔诚：
“凡他所做的尽都顺利……”
唱完这首歌，裘球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太平间。

程培佳用高价给中万钧在北海买了一块墓地。
裘球和程培佳一起在北海给中万钧办了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葬礼。
没有纷繁的礼节和习俗，只是在一个安静的下雨天把他安葬。
下葬的那天，是一月一号，新的一年的已经到了。
裘球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回到了c省。
回到家里，裘爸爸和裘妈妈已经开始准备过春节了。
家里已经请了家政打扫完毕，玻璃擦得亮亮的，壁纸也换了新的。
裘球之前和爸妈说，等春节结束才会回来。
所以当裘球拉着行李箱站在客厅的时候，裘爸爸和裘妈妈都震惊了。
“怎么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裘爸爸这样问她。
裘球笑着说：“突然不想玩了，就回来了。”
“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生病了？”
裘妈妈走到裘球面前，细细地观察着她。
裘球的脸色是前所未有过的憔悴，而且皮肤有些发紫，看得他们担心不已。
裘球说：“这几天一直没睡好……我补一觉就好了。”
裘球也记不清楚自己几天没睡觉了。
好像从中万钧被送进icu那晚就没有合过眼吧……
她以前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能熬夜。
裘球吃了晚饭，连澡都没有洗，躺到床上就睡过去了。
她以为自己会梦到中万钧，事实证明，她想太多了。
没有，什么都没有。
睡了二十多个小时，她没做一个梦。

距离春节还有十几天的时间，裘球没事可干，于是回电视台上班了。
辜战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看到裘球回来就缠着她嘘寒问暖。
辜战问裘球：“你旅行去了什么地方？好玩儿不？”
裘球没有回答。
辜战说：“你不想说也行，我不问了。”
辜战是个双商极高的人。
他问这些问题的时候，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裘球和中万钧的关系，他是早就猜到了的。
通过这个，他能推出来裘球这回肯定是跟中万钧一块儿出去旅行的。
台里的领导说她请假到正月初七，说明她原本是计划着和中万钧一起过春节的。
现在她突然回来，还这么落魄——
结果是什么，不言而喻。
裘球一直都没有和辜战说话，准确地说，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话。
不想说，不愿说，也不能说。
裘球心里清楚得很，这段感情若是被人知道了，一定会有很多人骂中万钧不负责任。
她听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