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万中裘一○【180726改文】他要像一棵树 （炒鸡好看）

一般情况下，他走在人多的地方，都是低着头的。
那种打心眼儿里觉得自己融入不了这个世界的孤独感，是没人能救的。
他只在家里和防疫站吃药。
有时候有事儿出去，他就不吃了。
这事儿是有原因的。
中万钧查出艾滋病的第二年，他去了一趟隔壁县城办事儿。
长途大巴上，跟身边的几个人聊得挺好。
快到站的时候，中万钧拿出来药吃了两颗，那些人看到药的名字之后就没再跟中万钧说过话了。
中万钧那会儿就能感觉到，那些人看他的眼神都是带着鄙夷的。
鄙夷又嫌弃，好像他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儿一样。
从那之后，中万钧就再也没在公共场合吃过药。
不敢，没勇气。
艾滋病人本身不自卑。无知人的歧视才是导致艾滋病人自卑的真正原因。
因为这个世界的不理解，他们无法正常生活。
因为自卑，所以沉默。
因为沉默，所以这个世界对他们的误解越来越深。
传播学上有个理论，叫做“沉默的螺旋”。
大概意思就是：意见一方的沉默造成另一方意见的增势；
如此循环往复，便形成一方的声音越来越强大，另一方越来越沉默下去的螺旋发展过程。
大部分人都认为艾滋病人都不是好人，他们的议论声音越来越大的时候，那些想为艾滋病人正名的人为了合群，只能沉默。

裘球和中万钧一直在僵持。裘球耐着性子等了中万钧好长时间，他都不肯吃药。
裘球忍不住催了他一遍：“中万钧，你赶紧吃药吧。还有一刻钟咱们就得登机了。”
裘球的话将中万钧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他低头看了一眼掌心的药，太阳穴突突地跳。
“先生女士，不好意思，请您跟我们走一趟好吗？”
就在这个时候，机场的一位男性/工作人员来到了裘球和中万钧面前。
裘球问：“有什么事儿吗？我们马上登机了。”
那位工作人员解释：“是有人和我们反映你们可能携带违/禁品，麻烦配合一下我们工作，给您造成的不便十分抱歉。”
裘球不服气：“安检都过了，你现在跟我说有违禁品？别人反映你们就信么？”
工作人员被裘球噎到了：“不好意思，我们也是为了旅客的安全着想。麻烦您跟我走一趟好吗？五分钟就好，飞机可以等二位。”
“走吧。”
裘球准备继续和工作人员争辩的时候，中万钧突然妥协了。
裘球有些看不懂他。
他们明明就没带什么违/禁品，凭什么让他们去接受检查？
按照中万钧的性格，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就配合他们来着。
他到底怎么回事儿？

裘球和中万钧跟着工作人员到了机场的检查室。
进去之后，有两个警察已经在等了。
警察走到裘球面前，伸出手：“包给我一下，需要检查。”
裘球面无表情地把包递给他。
警察很快就从裘球的包里翻出了药，还找到了一个折成一团的药盒。
他把那些东西全部拿出来，放到桌子上。
另外一名警察看着裘球和中万钧，问道：“这是什么药？”
裘球当然是不愿意说的。
她不愿意让陌生人知道中万钧有艾滋病。
再说了，他们也没资格知道。
裘球反问他：“是什么药跟您有关系吗？您知道*两个字怎么写吗？”
“你——”
“nvp。”中万钧打断了警察的话，“奈维拉平。这样行了么？”
这话一出来，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两个警察对视了一眼，眼神里满是震惊。
机场的工作人员听不太懂，不过看警察的神态，他能知道这药不简单。
裘球抓住中万钧的袖子，小声地对他说：“你干嘛要说，他们没权力管这么多。”

站在中万钧对面的那个警察问他：“是你的药？”
中万钧说：“是。”
警察说：“嗯……没事儿了。误会一场。是我们工作失职了，我为我们刚才说的一些不合适的话向你道歉。”
中万钧说：“不用。”
裘球说：“你以为道歉有用么。”
警察：“……”
中万钧问：“我们能走了吧？”
警察说：“可以了。真的抱歉，耽误了你们的时间。”
裘球说：“你们不用道歉了，我不会接受。”
裘球把东西收到包里，拉着中万钧一块儿走出了检查室。
机场工作人员一头雾水，等中万钧和裘球离开之后，他问警察：“就这么走了？确定没问题吗？”
警察说：“nvp，是抗艾滋病病毒的药。”
机场工作人员满眼震惊：“那……他们两个……谁有艾滋病？”
警察说：“这还看不出来么，男的有。”
“那个小姑娘……真是想不开啊。跟了个这样的男人……造孽。”
“行了，人家愿意，这事儿咱们管不着。”

从检查室出来到登机，中万钧都没说过一句话。
裘球也一直在气头上没缓过来。
从小到大，她就没像现在这样生气过，气得都发抖了。
气得双颊发烫，手脚冰凉。
认识裘球的人都知道，她是个脾气特好的人。
虽然有些轴，但她对谁都是温声软语的，几乎没和人发过脾气。
裘球也自认为脾气不错。但今天，她气得都想爆粗/口了。
他们凭什么那么做？他们不懂要尊重别人吗？
除了生气之外，裘球还特别愧疚。
她想，要是她刚才没拿出药来给中万钧吃，就不会被人盯上举报到工作人员那边。

其实也不怪举报他们的人，那个人应该也是出于好心。
裘球现在也知道了，中万钧刚才一直不肯吃药是有原因的。
越想越自责。
裘球伸出手握住中万钧的，用指尖轻轻地滑过他的手背。
裘球说：“对不起，中万钧。”
中万钧侧过头看着裘球，没说话。
裘球和中万钧身边的座位是空着的，好像是那人误了飞机。
这样一来，他们两个人交流也不用顾忌太多了。
见中万钧不说话，裘球继续说：“这么久了我还是不懂。你说得对，我真的没脑子……我就不应该……”
中万钧打断裘球，“没事。”
裘球说：“你别安慰我，我知道肯定有事儿。”
中万钧说：“真没事儿。”
裘球说：“你别这样说。你越这样说我越难受。”
中万钧：“……”
裘球用另外一只手擦了一下眼泪，压低了声音问他：“你刚才一定很难过吧？你别说没有，我感觉得到。”
中万钧说：“有一点。不过，习惯了。”

裘球下意识地追问：“你以前……”
没等裘球问完问题，中万钧就说：“以前在大巴上吃过药，周围的人本来和我聊得很开心，看到我吃药就不理我了。后来我就不在公共场合吃药了。”
裘球说：“他们那样都是因为他们无知。其实根本就不是他们想得那样！”
中万钧说：“没人能控制别人的思想。他们怎么想是他们的事情。”
裘球说：“我就是不愿意让别人那么想你。你这么好。”
中万钧说：“我也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我，反正你都说我好了。”
裘球把头靠到中万钧肩膀上，哭得泣不成声。
他们两个的相处方式好像一直是这样的。
明明是她想安慰他，结果每次都是被他反过来安慰。
裘球知道，自己在这方面做得很不合格。
裘球生来就不会安慰人，身边的朋友失恋或者受挫的时候，偶尔会找她哭诉。
她安慰的话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句，都是大道理。
这话在别人身上行得通，但在中万钧这边……根本没用的。
所以她宁愿不说。
于是就变成了中万钧安慰她。

从省城到昆明，两个小时的飞行时长。抵达的时候已经十一点钟。
拿了行李之后，他们两个人打车到了程培佳提前订好的酒店里。
裘球不知道程培佳是不是故意的，给他们俩订了一间情侣间，大床房，格局特别浪漫。
裘球用房卡刷开门儿的时候都惊呆了。
她总觉得，这么浪漫的地方不太适合她跟中万钧呆。
中万钧拉着裘球走进去，看她一脸受惊的表情，问：“怎么了？”
裘球说：“也没啥。就是没想到咱俩有一天会来这么浪漫的地方住。”
中万钧问：“那你觉得咱们两个应该在什么地方住？”
裘球说：“我也不知道……反正不是这里。”
中万钧把裘球抱在怀里。
过了一会儿，他问裘球：“你知道和最爱的人一起住在什么地方最浪漫么？”
裘球想了想，回答道：“一个帐篷里？”
中万钧摇头。
裘球又猜：“一床被子里？”
中万钧还是摇头。
裘球继续猜：“住在孤岛上吗？”
中万钧摇头：“都不对。”
裘球猜得没耐心了，“那你直接告诉我吧。反正我肯定是猜不对了。”
中万钧说：“住在一个棺材里，最浪漫。”
裘球听完中万钧的话之后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可仔细想一想，中万钧说得挺对的。
《西厢记》云：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白居易也在《长恨歌》中写过：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多浪漫啊。

中万钧说：“有很多人是一直在一起的，但他们最后没有在一起。”
裘球没说话，靠在他的胸口静静地听着他的声音。
中万钧说：“我小时候听我们那条街的老人们说过，要是夫妻两个人先后死了，还想一起投胎，放到一个棺材里就好了。”
裘球说：“你怎么又信这个又信那个。”
中万钧笑了：“本来是不信的。现在有点儿信了。”
裘球说：“唔。”
中万钧说：“裘球，你答应我一件事儿。”
裘球点点头：“你说。”
中万钧说：“我先比你死是肯定的。你再嫁给别人什么的，我都能接受。我也不想你因为我耽误了一辈子。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你离开的时候，告诉一下你儿子或者女儿，把你放我棺材里。”
裘球点头，郑重其事地说：“好，我答应你。”
中万钧问：“我这么要求是不是太自私了？”
裘球说：“不自私。你是全世界最伟大的人。
”
中万钧被裘球逗笑了：“你这样，我倒真有种自己是英雄的感觉了。”
裘球说：“你本来就是英雄。我一个人的英雄。”
中万钧说：“一个人的英雄算什么英雄。”
裘球说：“或许别人觉得全世界的英雄才是英雄，但我就觉得，我的英雄才是英雄。”
中万钧刮了一下裘球的鼻子，说：“傻。”

裘球说：“哎呀，咱们别说这个了，我饿了。吃饭吧？”
中万钧点点头，“嗯，走吧。你不是查了这里的特色小吃么，找个地方去吃。”
见中万钧马上要行动，裘球及时地拉住了他的胳膊。
中万钧问她：“咋了？”
裘球说：“其实这里没啥特色小吃，要不，咱俩就找个面馆吃面吧。”
中万钧问：“你不是不喜欢吃面么？”
裘球说：“我现在喜欢吃了。”
然后，她就拉着中万钧出去找面馆了。
要说也是巧，酒店的附近就有一家面馆。
面馆是按照古代的那种客栈酒楼装潢的，大厅里还有个小台子，上头有人说书。
裘球和中万钧坐下来，点过菜之后，就开始听说书人说书。
巧了。
那人说得就是《西厢记》。
裘球初中的时候看过《西厢记》，印象不深了。
高中的时候语文课本上倒是有过节选，节名为“长亭送别”。
这算是裘球对《西厢记》记得最深刻的一个片段。
很可惜，台上的说书人已经说到结尾了。

“张生与莺莺惜别后，便卯足了劲头儿上京应试，皇天不负有心人，张生中了头名状元。此时，崔夫人侄儿郑恒却在造摇，说那张生已做了卫尚书女婿，逼崔夫人把莺莺嫁给他……”
说的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他的声音很有感染力，裘球很快就被带进去了。
中万钧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而且他也听不懂。
见裘球看得那么入迷，中万钧问她：“这个有意思？”
裘球回过神来，笑着对中万钧说：“挺有意思的啊。你听嘛，我觉得他讲得特好。”
中万钧摇摇头：“我没文化，听不懂。”
裘球说：“那我给你讲吧。”
中万钧说：“不用了，不感兴趣。”
裘球说：“唔。那我们说点儿你感兴趣的吧。”
裘球想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压根儿不知道中万钧对什么感兴趣。
她有点儿尴尬，干笑了几声。
裘球问中万钧：“你……你对啥感兴趣来着？”
中万钧说：“对啥都不感兴趣。”
裘球不放弃：“你说一个比较感兴趣的，我看我懂不懂，懂的话就跟你聊呗。”
中万钧说：“我对你感兴趣，这个你聊么。”
裘球笑着说：“有啥不能聊的。那我们就聊我啊。”
中万钧问：“今年多大了？”
裘球说：“二十四。”
中万钧问：“那你明年多大？”
裘球说：“二十五。”
中万钧问：“后年呢？”
裘球说：“二十六。”
中万钧说：“二十五就行了。”
裘球没理解中万钧的意思：“啊？什么二十五就行了？”
中万钧摇摇头，“没事儿，我说你二十五，老了。”
裘球说：“再老都比你年轻。”
中万钧问：“上学的时候谈过几次恋爱？”
裘球扳着指头数了一下，如实地回答：“三次吧，好像是。”
中万钧说：“那个警察算一个，还有俩也是大学同学？”
裘球说：“……嗯，都是大一那年谈的。”
中万钧说：“看不出来，本事挺大的。”
大一一年就谈了俩，听起来跟情场高手似的。
裘球怎么听中万钧的话都觉得酸。
她抬起脚来轻轻地踢了一下中万钧的小腿肚。
“哪儿有你本事大，那前女友多得都能组一个班了。”裘球笑着讽刺回去。
中万钧说：“嗯，能让你喜欢，不得本事大一点儿么。”

两个人又聊了几分钟，面和菜上来了。
这儿的面做得和北方没什么区别，闻着味道都特别有家的感觉。
吃饭的时候，裘球和中万钧都特别安静，谁也没主动说话。
倒不是没得说，只是不想破坏这种温馨的气氛。
吃完饭，裘球和中万钧从面馆出来。
昆明不愧为春城，一点儿没有北方那种寒冷的感觉。
以前裘球班上有个同学是昆明的，他总说昆明的冬天比c省冷。
裘球现在一点儿没觉得。
不冷，还挺暖和的呢。
不过，一直是阴天。
吃过饭之后，裘球和中万钧拉着手在街上绕了一起圈儿。
走在路上，裘球问中万钧：“你有什么想去的旅游景点吗？”
中万钧说：“不喜欢去旅游景点。人太多了。”
裘球说：“我也是我也是。我出去旅游最不喜欢去景点了。但是想想来都来了，不去会不会有点儿可惜啊。”
中万钧揽住裘球的肩膀，“不可惜。”
裘球问：“真的不可惜啊？”
中万钧说：“嗯。”
裘球在，他还有什么可惜的。
她的魅力比那些旅游景点多了不知道多少倍。

路过一家商场，裘球拉着中万钧走了进去。
中万钧和大多数男人一样不喜欢逛街，所以他进去的时候一脸的不情愿。
裘球看着中万钧的表情，笑他：“你现在才像怨妇呢。你还说我。”
中万钧皱眉问她：“你要买啥？”
裘球说：“不知道，随便逛逛。我好长时间没逛街了。”
其实吧，裘球也不是那种特别喜欢逛街的女孩子。
她一年顶多逛三四回商场。
但她挺想跟中万钧逛一次的，因为这辈子可能就这么一次机会，她得好好珍惜。
裘球拉着中万钧在商场逛了俩小时，出来的时候就买了一套睡衣。中万钧全程都黑着脸。
坐直梯到一楼，出来的时候正好有个珠宝的专柜。
裘球拉住中万钧的手腕，“咱们到这里头看看吧。”
中万钧还没来得及反对，就被裘球拽进去了。
裘球活了二十多岁，除了小时候戴过的银手镯之外，就再没买过首饰了。
项链手链她不喜欢。没有耳洞，耳钉自然也是用不着的。
裘球绕着柜台走了一圈儿，看中了一对戒指。
挺普通的，一点儿都不特别。看着应该也不是特贵。
裘球和店员说：“这个拿出来我试试吧。”
店员用钥匙打开展示柜，把对戒拿了出来。
裘球从盒子里拿下两个戒指，抓着中万钧的左手给他戴到了无名指上。
说起来也是巧，他戴了特合适。
给中万钧戴上之后，裘球才戴自己的。
嗯，她的也是正好。

这个戒指就是最大众的那种款式，裘球的手跟一般女孩子的差不多，大部分的戒指她都戴得上。
裘球把手举到中万钧面前，问他：“好看不？”
中万钧说：“就那样。”
裘球说：“不管，我买了。”
她回过头，问店员：“这个多少钱啊？一对儿。”
店员说：“一对儿的话是三千八。这款属于比较便宜的。如果想要贵点儿的话，那边也有。”
裘球说：“不用了，就这个吧。”
再贵，她就不能用自己的钱买了。
虽然她这次出门的时候爸妈给她钱了，但戒指这么重要的东西，裘球还是想用自己的钱买。
中万钧全程都没说话，裘球刷完卡之后就拉着中万钧走了。

回去的路上，裘球一直在跟中万钧说话，但中万钧一直没回复她。
回到酒店，裘球总算是忍不住了。
她坐到中万钧身边，有些委屈地扯了一下他的袖子。
裘球问：“你为啥不理我了啊？”
中万钧说：“以后别买这些没用的东西。”
他的声音有点儿哑，就像是刚刚发过脾气一样。
裘球听得有些心慌。
她赶紧问他：“你不喜欢戒指啊？”
中万钧说：“嗯。”
裘球说：“你不喜欢的话，以后不买了。这次都买了，你就勉强戴一下吧。”
中万钧问：“裘球，你知道戒指是什么意思吧？”
裘球坚定地点点头，她对中万钧说：“我就是因为知道戒指是什么意思，才会买来送给你。”
戒指的含义是什么，几岁的孩子都知道。
是承诺，是责任。
中万钧说：“我不想骂你傻了。”
裘球靠到中万钧怀里，小声地对他说：“中万钧……其实道理我都明白。劝别人我也会，但到自己身上都是白搭
。”
“你以后别打击我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事情，我一点儿都不傻。”
“我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喜欢的人，我自己都没办法劝自己放弃的啊。你对我公平点儿，行么。”
裘球一句接着一句，每一句话都砸到了中万钧的心上。
中万钧叹了一口气，拍了一下裘球的后脑勺。
中万钧说：“对不起。是我没控制好自己。”
裘球立马就笑了，她善解人意地说：“我原谅你了。你不用哄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