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郑丽婉自然不会把和义父间的对话透露出去,可这并不妨碍她自个儿思考。郑丽婉心中盘算着,如今太子尚在,锋芒毕露不是什么好事。而且就算没有太子,只要皇帝在一天,就不会喜欢皇子们势力太大。争是不争,不争是争,义父所为分明就是对魏王的捧杀。再加上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郑丽婉也发现义父极重情,他既与蜀王有师生之谊,又有杨妃的知遇之恩,怎么会转投他人呢?细细想来只有一种解释:义父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背着所有人的误会,默默地为蜀王打算。这样的分析结果把郑丽婉吓了一跳,饶是她聪慧非常一时也消化不了这样的真相。震惊的同时不免叹息:背负背主之名,忍受着蜀王的厌恶,义父,你这些年来承受了多少!当年你不告诉蜀王真相,是因为你需要他恨你,才能得到魏王的信任;也是怕他年轻气盛露了馅。可是如今的李恪已经不是当年冲动的三皇子了,你要相信自己的学生,若是这点城府都没有,还怎么去争皇位。况且隐瞒事实不止伤害了你,也是对蜀王的伤害。想明白了这点,郑丽婉决定找个机会提醒一下李恪,她不忍心让义父独自作战了,至少,该有一丝温暖吧。
蜀王府中,李恪正认真研究着棋局。方才郑丽婉遣人相邀,约三日后于洞庭春对弈。郑丽婉的棋艺李恪是领教过的,首次交锋便在她手下输了三十子。如今虽然自己棋艺已经大有长进,但郑丽婉也并非停滞不前,因此每次对弈李恪都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毕竟么,身为男子,谁也不愿意在女人手底下输得太惨。
阿离在一旁端茶递水伺候着,趁着李恪喝茶的间隙问道:“殿下,您为何要自己与自己下棋呢?不会混乱吗?”歪着小脑袋满脸疑惑的样子很是可爱。
“当然不会。”李恪回答道,“下棋,你不光要想着自己怎么走,还要时时刻刻琢磨对方会出什么子。所以,自己跟自己下,更能看明白全局。”解答了阿离的疑惑,李恪自己也想起了什么,暗自沉思:统筹全局?对呀,棋盘上两方斗得你死我活,殊不知尽数落在第三方眼中。联想近日朝堂,太子与魏王相争越发激烈,表面上看魏王是占了上风,可真正统筹全局的父皇却从来没有出现在局中啊!
见李恪愁眉紧锁,也不看棋局,阿离担心地问:“殿下,怎么了?”
阿离的声音把李恪从沉思中唤醒,他突然想起很久之前的一番对话,说道:“阿离,本王记得你曾经说过,三国相争,魏蜀吴斗得你死我活,最后却是三家归晋,便宜了司马家,是吗?”
阿离仿佛还记得这回事:“殿下,那是阿离随便说说的,当不得真。”
“不,你说得很对。真正的赢家,从来不会在厮杀正酣时出现在局中,他们总是最后才出来收拾残局。可是,魏王,他现在怎么偏偏要往上凑呢?”想明白了一个关于全局的问题,李恪反而更加疑惑了,“按照他的棋艺谋略,不应该想不明白这一点,为何还要不遗余力替魏王拉拢太子旧部?这岂不是在害魏王。”想不明白这一点,李恪摇摇头,接着自己与自己下棋去了。
勿怪乎李恪想不明白,实在是岑文本这些年来隐藏得太深,在另一个阵营尽心尽力到连魏王那样多疑的人都已经把他当成心腹了,这时候要李恪相信他在当细作,实在不易。
三日之期很快就到了,李恪在洞庭春雅间里见到了一袭素衣的郑丽婉。较上次见面来说,郑丽婉清减了不少,唯眼中的神采依旧。见此李恪也放下心来,看来她已经走出了阴影,并且岑文本对她还不错。见李恪进来,郑丽婉也不起身,只坐直了身子招呼李恪坐下,说道:“殿下请坐,先喝杯茶休息片刻,咱们再战。今天的茶水点心我请,殿下慢用。”
“如此多谢郑小姐了。”李恪笑着坐下,“茶点不错,破费了。”
“洞庭春的雅致是全长安出了名的,茶好,点心也精致可口,文人士子们最爱来此处会友,便是权贵们也是常来的。”说道此处,郑丽婉嗔怪道,“哼,慕静言倒是会做生意,说她这儿日日客满,能给我们免费留一间雅间下棋已属不易,茶水是再不能白送的了。不过大家都是朋友,她绝不赚朋友的钱,一应东西全部八折,只收本钱。这丫头,果然商人本性,还愣是叫人挑不出错儿。”
想象着慕静言一本正经地巴拉着算盘说这些话,李恪也忍不住笑了:“果然商人本性。也不知道上回她捐出那么些药材布匹赈灾是怎么狠得下心的,想必看着账本疼了好久吧。”
“商人重利乃天经地义之事,只不过静言一直记得,人命关天,什么也比不上人命重要。”
发觉郑丽婉表情有些黯淡,李恪知道她想起了伤心往事,忙说道:“也休息的差不多了,郑小姐,该下棋了。”说着摆好棋盘,递给郑丽婉一盘黑子。
下棋的过程中,郑丽婉组织着语言,先跟李恪谈论最近朝堂局势,从太子失势聊到进来魏王风头无两。郑丽婉惊喜地发现,李恪也觉得风头过盛不是好事,魏王此举实在失策。于是郑丽婉从这个话题引导下去,一直引到岑文本是否真心帮助魏王上来。
“好好的谈他做什么。”李恪不愿谈及岑文本,心情有些烦闷。
“殿下是气他抛弃了你转投魏王所以不愿提及?但是有些事情不能逃避,必须弄明白。殿下仔细想想,这些年来,他表面上相帮魏王,助魏王风头越来越盛,频频被陛下夸奖。但是您有没有想过,陛下再怎么夸奖,也是把他当成一个亲王来夸奖的。作为帝王,在他自己没有对太子表示出不满——不,即使是他自己不满了,只要没有明诏废太子,陛下是不会乐意见到任何人觊觎太子之位的,那是相当于对他君王权威的挑战。义父从几年前开始,一步一步地帮魏王拉拢势力,同时也是一步一步将他谋夺大位的野心展露给陛下。这样他做得越多,在陛下眼中就越是居心叵测,虽然能得几句夸奖,一些赏赐,却是离大位越来越远。”说到这儿,郑丽婉停顿片刻,见李恪表情认真严肃,显然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至于太子,这么些年我们也看到了,有时候都不需要别人给他挖坑,他自己就能惹出事来。陛下虽然疼爱这个长子,可他毕竟是君王,万不能把江山交到这样的人手中。等到储位虚了,需要再选一个人时,你说,陛下是会选一个早早居心不良欲对太子取而代之的皇子,还是选一个不争名利、不交朋党,事事以百姓、以他这个父亲为先的贤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