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好好善待它啊!」德清说:「它也是生命一条呢!前生也是人身,只不过因为作孽,死后一念昧了,错投狗胎!」
汉子笑道:「畜牲若再不敢过桥,惹我性起,一棒打杀!既是大师父如此吩咐,就饶了它!」又问:「大师父,你口音似是湖南人氏,怎的到这里来?往何处去?」
德清道:「我从峨眉山来,往朝拉萨活佛。」
汉子说:「原来要上拉萨去!大师父,这路途十分的难走咧!我劝你别去了罢!活佛也不过是人罢了,难道真的是佛?你去拜他做什么?」
「不然,听说这活佛是菩萨转世的。」
汉子笑道:「也就是传说罢了!那西藏的活佛,是菩萨转世,哪个见来着?大师父,你听我好意相劝,不如回去清修吧!那西藏都是冰天雪地崇山峻岭,那些喇嘛和尚,都是藏人,又吃肉又不守清规,跟中原的和尚是不同的,你去了,饮食居住都不方便,而且又语言不通。」
德清道:「藏僧不守斋戒,是他们的风俗,我亦闻说的,我只自己守戒便了。」
汉子摇头道:「你是执意要入西藏,真是何苦来哉?我们是为了生计,没法子!」又说:「大师父,这一路,你不妨跟着我们同行,彼此有照应些,不过我们只到康定为止,过了康定,往西行,就都没有汉人了,你须自己小心。」
到了康定,和商队分手,那汉子又再嘱咐:「大师父!你此去入藏,过了巴塘就再没有汉人了,你一路珍重啊!」
德清看他牵骡带狗去了,也就去觅寻寺庙挂单,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寺院,那住持是汉人,一见德清,一听德清的湘乡口音,那和尚就淌下泪来了。
「大师父!」那和尚流泪道:「想不到还见到内地来的出家人哪!我只道今生今世也见不着内地和尚了!」
德清诧异道:「何出此言?」
那僧人垂泪道:「我俗家姓李,原在此地随父经商,三十年前,我父中了瘴毒弃养,我年纪才六岁,我生而母丧,又无亲友,无处投奔,此地都是藏人,汉人极少,无人肯收养我,幸得本寺老和尚收留做了小沙弥,我跟他住到我十四岁,他又死了!从此我独自一人在此守庙至今,已经二十二年了!此地汉人太少,康定算是货物集散之地,赶集之日,才见得到汉人行商,和尚是一个也未见过的。我在此守庙,没有香火,须出去为人做些苦力工,才能勉强度日,心想回乡到原籍湖北去,却又无钱,家乡又无亲人。二十年来,还是初次见到你是内地来的和尚,我不觉心酸落泪!」
德清闻言,心中十分为之难过。就问:「你法号如何称呼?」
僧人道:「哪里有什么法号?人家也只喊我李和尚罢了。」
「令师没有替你戒度吗?」
「没有戒度。」僧人说:「他说我年幼,等我长大才受戒吧,没想到他老人家暴病身亡了。我央人帮忙,把他葬在后园,我也无处可投奔,只好穿了他的三衣,自己做起和尚来了,这里的藏人,都信喇嘛教,也不来管我是真和尚假和尚。」
「你说你须出去做工,是做什么工呢?」
「什么工都做,多半是到藏人的喇嘛寺去,做些苦力搬运,打扫杂事,好在他们喇嘛和尚都怜我孤苦无依,也给我些银钱伙食,叫我守庙。我方才替他们洗完了骡马,才回来不久,就碰上大师父你来了,大师父一路辛苦,想必未吃饭,就让我做些饭菜供养吧。」
李和尚带德清到了里面,德清看那小庙,早已油漆剥落,墙破栋朽了。佛前也没有香火,也没有灯火,德清顶礼已毕,随李和尚到厨房,真是家徒四壁,什么都没有。
李和尚拾些哂干的骡马粪干,放在灶底烧着火,一阵臭烟熏得德清受不住。李和尚从碗橱找出几只烙饼,说道:「我们在此,都是吃这个,再没有米饭吃的。除非是大富大贵人家官家,才有米饭和青菜吃。大师父您别嫌啊!」
德清说:「那里话来,打扰已属心中不安,哪敢嫌东嫌西?」
李和尚道:「这里藏人喇嘛都不吃素,他们是吃牛肉羊肉的,他们也给我一些剩余的牛羊肉,我都不敢吃的,我虽不是受戒和尚,也自小跟老师父吃素的呀!好在老师父一向在后园里自种些青菜,年年留有菜种——都是他从内地带来的——我现今也种了些菜,只因天气太冷,土地不对,菜也长得不好,平时我都舍不得多吃它的,今天难得见到您大师父,可得多采些来敬大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