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清说:「不唯居士有此感觉,就是我和所遇的僧伽,大多数都有此同感!是以各处名山的有心僧伽,都各自在努力,走向深入浅出,白话讲解经论,大家都看到,若不求普及通俗,佛教真的可能会变成少数人的宗教了!」
松岩上人说:「老衲亦早有此同感,故此时请杨老居士及各位学者多来本寺讲解经论给四众听听,此举在本地可算是创举。一般人都说,老和尚偷懒不讲经。却叫居士讲经,老衲也不怕人讲评,老衲自问佛学修养不够,亦无能讲得明白,乃请了各居士来论讲,轮流主讲,大家参论,自从开讲,果然是越来越多青年后生一辈来听讲佛经了。老衲认为,若谈恢复佛教,当急之务,就是要多培养青年佛学人才,否则,怎能普及?我们这些老人老死之后,又还有谁来传弘佛教呢?」
众人都赞同道:「老和尚讲得对!」
话又转回因明论。德清就问:「敢问居士,唯识论与因明论之关系与异同如何?」
杨老居士说:「这话得从头大略讲起,佛灭后,迦叶阿难等众大弟子结集佛陀所讲诸经,兼有大乘小乘各种经论,到了后世,才有各部派之分别,各据佛经之哲学而发扬一端,于是有陈那菩萨作『因明正理论』,举出自我、身体等十二事项,作为知识对象,通过解脱与轮回观点来考察——所谓:通过对真性之认识则有解脱,错误认识则生轮回,陈那菩萨所著的『认识论集成』,书仅六章,但皆是讨论佛学逻辑的,第一章讲『现量』,第二章讲『为自比量』,第三章讲『为他比量』,第四章讲『观喻似喻』,第五章讲『观离』,第六章讲『观过类』。这佛家的论证学,乃以实在物为对象,亚里士多德的逻辑学论证则以『名言』为研究对象,两者并不相同。
「在陈那菩萨之前,有无著菩萨与世亲菩萨两氏,发展唯识论——所谓识,就是『心』『意』,『识』是视听嗅味触等六种认识机能,『意』是伴随着『识』本能的自我意识,佛家称为『末那识』,『心』则是阿赖耶识,即是真识,思惟的根本,乃基于无限过去之经验,但是概念的虚妄则来自思惟。世亲菩萨的主张,就是根据佛语而发扬的逐一检讨『识』与『意』的虚妄,而净化进入真识的阿赖耶潜意识。
「陈那菩萨的出世晚于世亲菩萨约五六十年,他初时学修唯识论,后来他更进一步,不但分析意识,还考察思惟的机能和概念的特质,不过他并未谈及『自我意识』与『潜在意识』。他在集量论中,第一章『现量』,就是把直接知觉与概念、判断、推理分开来。他认为直觉捕取对象的个别相,而概念判断推理都是捕取对象的一般相。
「一般相是思惟的假构的概念,个别相才是实在。
「唯识论认为:一切由心生,外界对象并不存在,故此外界并无个别相。个别相是识自生的表面现象。
「陈那菩萨在集量论中评斥外界实在论。亦即是与唯识相符的了——世亲菩萨在其『唯识二十论』中,一一排斥外界实在论。他主张世界一切均是表象而已,表象是透过自身的不断流动的心识流向之变化而生起的,而不是以存在于外界的东西为对象而生起的。而心识流向则是生命过去经历习惯而成的。
「陈那菩萨也否定外界实在论,他认为:『认识对象,就是知识内部所有的形象,在知识内部,要认识之对象东西形状,恰如外界东西之显现,此即认识对象。』
「陈那菩萨在其『观所缘缘论』之中,认为知识内部具有对象的形象,它在作用时,生起潜力,又再产生新的具有形象的知识。彼此交互增长继续不断,形成流向。故此,知识之外,无对象存在,即是说,以知识内部形象才是真正存在的。
「陈那菩萨的学说,其基础是基于无著与世亲菩萨的成唯识学说思想,他的观念,乃是直接知觉论,对于后世佛教哲学有决定之影响。后来法称菩萨又再加以演绎宏扬。
「龙树菩萨后来也强调远离语言文字之虚妄相,而直接观照事实之真相,以达到般若波罗蜜,龙树所论,其实并无抵触佛语与陈那之因明认识论。」
杨老居士又说:「你们若要研修此等学问,必须研究后期的中观论,因为后期中观学已把唯识与中观结合起来,讲究实践来达到最高境界之『真如』——真实的『空』,并非无知,而是知的光辉心灵!总之,佛家论理学,亦是极为重要的,若只研修中观瑜伽,而不修佛家因明论理学,则难以全面了解佛学!可惜,自从玄奘三藏法师译因明学之后,极少人能再似他之精详因明学,使中国学佛者难以窥佛家理则学之全豹,因明学论著,大部分未被中国译出,倒是西藏译了很不少,除非精通藏文或梵文,才可以修学藏译的因明理则学了。」
德清叹息道:「我枉到西藏一场!不懂藏文,真乃入宝山空回了!我当初入藏,也是心存宏愿的呀!」
众人听德清讲说入西藏之行经历,人人都说可惜。松岩上人说:「这也只好说是因缘未成熟吧!要精研因明之学,只好寄重于未来的青年佛学学人了!」
德清道:「将来必须多培养青年佛学学人多修藏文梵文来精研佛典才好!也得培养青年学人专攻西文来把中文佛经佛论向世界多作介绍才行,又闻说西人对于梵文藏文之佛学均有注意研究了,我们若有精通西文之学人,也正好从西文文献去找寻藏文梵文的经论蕴藏呢?」
众人说:「德清师之言极有见地,德清师何不就从兹开始作百年树人之计呢?」
德清叹道:「我自己还是半桶水,教得谁来?」
松岩老和尚说:「慢慢来!不要慌!水到渠自成的!」
话是那么说,德清心里可不能不着急。他想,佛学浩瀚如海,哪有学到自感满足之时?哪学得完?只怕学到一百岁也学不完千分之一吧?到何时才可弘教呢?不如边学边教罢,趁着年纪还未太老,没有道场,不如就往什么地方搭个茅篷开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