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入籍,小散修唯唯诺诺
应下宗门客卿职位的,不是洪九指,而是他身边老妇。
这时墨奈才看清局面:老妇坐在主位,一长串儿的妾室站成一排,低眉顺眼,完全没有之前的嚣张气焰。
墨奈鼻孔出气,心道:“哼!你们也有今天!以后我家大老婆,也要……”
“也是巧,才提到你。”洪九指早没了富家翁的悠闲,脸上堆着讨好,十分殷勤地给老妇倒茶。
“老身贾谷钰,洪道友正妻。”贾老太太脸上有驻颜术也解不开的皱纹,只穿宽松袍子,也是养老的模样。
墨奈看看洪九指,老头两手一摊:“我可做不了贤妻的主……也不懂小友发的什么疯,又跑回来。”
贾谷钰说:“墨道友,老身今日才回来,你这建宗缘由,可否再说一次?”
师父眉文腾,本在金丹宗门座下,享过烈火烹油之局。
宗门被毁之后,筑基中期的师祖带着传承、重器,躲避追杀,策划重建。
眉文腾于危难中立誓:不建宗门不筑基,才从众弟子中脱颖而出。
只是一次拍卖会上,师父买下【筑基丹】,却引来散修窥视,伤了师父本源。
师父拖着残躯带徒弟们来引蟾仙坊,定下计划后去世,三兄弟领遗命继续重建宗门。
之前墨奈开口请托客卿,总要带上各种情绪,以求打动他们,只这一次,无喜无悲,既不哀叹师父之死,也不低三下四,颇有修真之人的风度。
“诶,你早这么讲话,没准儿我就答应了。”
贾谷钰没理洪九指的打趣,指着墨奈身家问道:“眼前这些,作价两百枚二阶灵石,是你宗门全部?”
要墨奈算,这些东西还不足两万块一阶灵石,更别说兑换时,以百当一的折损。
他解释说:“哦,客卿的酬金不变,这些是我个人赠予,如果建宗失败,就算赔偿。”
贾谷钰说:“做十年客卿太长了,练气修士建宗是极难的。”
这就是真正的讨价还价了,墨奈暗喜。
“我四师弟天资极高,有望三年筑成天地之根。我三师弟极善经营,也有练气八层的修为,只我比较废物。”
墨奈说的真诚,连几个妾室也偷偷看他两眼。
“你看三年行不行呢?老身有营造本事,略知阵法一道,比我家老头子更合用你新地建宗。”
“当然可以!”
这老太婆气势比洪老头还足,而且老头全程不阻拦,必是放心的,别说三年,就是一年,墨奈也答应了。
“说起来呢,此事也占点机缘,我才跟老头子说,这事曾阿牛不如我,你就进来了……”贾谷钰跟他客气。
他想,感情自己当时只要进来行个礼,这事就成了,完全不需要装出散尽身家的样子。
贾谷钰拿起墨奈最贵的法器说:“这【青银印】不错,老身收下了。”
墨奈喉头一甜,又硬生生咽下去:“应当的!”
商议许久,双方才签下三年客卿的文书,老太太仔细的有点过分,所以文书写得极为苛责。
贾谷钰除了营造建设,也做守备、教习,但有危险,她可置身事外,也随时可以自行离去。
墨奈全都答应,敢于计较,自然是有能力。
宗门拜客卿的原因,无非仰仗其权谋、战力、营生,这小门小户的绝望三件套。
说“我护汝宗门十年”的修士,在修真话本里,活不过一卷。
小宗无外交,唯有营生,师父说过:先活下去。
死去的修士,对蛮荒颇熟,又算半个灵植师,于开荒种田有些用处。
可惜没活下去。
贾谷钰虽不去蛮荒,却有营造本事,在开荒孤岛、安抚人心方面是极好的。
把事情谈妥,由洪九指陪着墨奈出门:“小友的胡子是不是该修修了?”
“嘿嘿,不建宗不剃须。”找到客卿,墨奈又油滑起来。
“老夫暗指你这狼狈样子!”
墨奈这才意识到自己衣衫不整:“哦哦哦!”
哼,这是体验大道真意之后的狼狈,你一个养老散修,哪里能懂。
回到自己居住的一方小屋,一人、一桌、一椅、一榻、一油灯而已。
三年来他在这里读经打坐,在这里慕仙思凡,如今就要离开,舍不得。
但总算也完成师父遗命,算是交代了,他吹灭灯火,昏昏睡去。
又捱了几日,墨奈才去结算房租,再改换凡人行装,坐船去主城和师兄弟汇合。
船舱里臭烘烘,鸡笼狗舍搭配家长里短,半船的农商仆众,半船谷物细软,是为尘世。
隔日午后可漫行至目的地,墨奈纳银登船,再无故事,一路思虑。
师父教训说,修行有碍,就去市井,看那些庸庸碌碌。
他来了,他看了,他喜欢。
“那往后呢?建宗成功,你做什么?”
临别时,洪九指的话仍在诱惑。
墨奈赶紧端坐,抛了烦恼,稳了道心,心中默念《一元诀》,缓缓运一周天,身心渐渐合一。
船一靠岸,墨奈就醒了。
舱中无人,他也无须害臊,换过道袍,把舍不得的【洁净符】一用,直奔仙坊外围的留仙客栈。
天还没亮,路上已是人头攒动,多是散修,大约都是冲着建宗来的。
几千年前七大超级宗门达成协议,共同组建【执中院】,主理此界。
其院规中《灵地赠予、拍卖》一条,正是师徒四人谋算的。
“开疆辟土战争中的无主灵地,由执中院进行拍卖,方式为暗拍出价,取价高者。”
左右逢源的老三负责召集门人,又将宗门财物放在一心大道的四师弟身上,至于拍买哪块灵地、出价多少、谁做掌门,全写在封印好的暗标玉简里。
师父做事,一向把一切算计进去,到底都要让师兄弟彼此牵制。
“宗门真成了,我也想想后路罢。”
趁着天黑,墨奈在附近黑市淘了几样小玩意,捱足时间,才再次踏入留仙坊。
在柜台提了三师弟的名字,却遭到同样卡在练气五层的老掌柜漠视。
陌生的乱本命相遇,不会有互亮伤疤的同命相连,只会彼此厌恶。
世间的另一个自己,值得唾弃。
伙计把墨奈带到丙辰号,院子里的七个陌生人,均是面露焦色,小声议论着什么。
墨奈报上名号后,故作镇静:“发生了甚么事?”
“三师兄前几天突然说有事,再没回来!”回话的人带着哭腔,“不过四师兄前天来了……”
“哦,”墨奈心中稍定。
“但昨天也不见了……”
“什么!?”墨奈好像也带了点哭腔。
原来不用拼尽全力、散尽身家,直接玩消失就可以了?
《叛徒录》载:
其三师弟张吾澜,男,玉面长须,时岁三十,练气八层,天赋里点满了算计。
其四师弟风涛涛,男,白面无须,时岁廿九,练气九层,手握白莲修行畅通。
“老三老四别躲了,我都看到你俩了。”
他忍不住喊了一句玩笑话,却只有七种陌生的沉默,和沉默中的一丝不屑。
眼前七个修士,就是师父走遍深山野林,与族长称兄道弟,给足好处,才签下来的门人。
不是乱本命,就是杂灵根,或干脆全占了。
墨奈茫然问一句:“什么时候不见的?”
那个哭腔修士回话:“五天前,张师兄把我们带到这里,说要办事,至今未归。”
“要不我们出门找找?”那个哭腔提议。
“找?呵呵,去哪里找?你知道引蟾仙坊有多大么?”墨奈冷笑,在这呆了三年,多少有点瞧不起外来的。
墨奈又道:“我们等一天好了。”
七个门人听了“命令”,也不多言语,全挤去厢房窃窃私语。
墨奈坐在院子里发呆时,一个胖胖憨憨的半大小子,揪着衣角慢慢走过来。
“你是陈猫猫吧。”墨奈主动发问。
师父常常提起这胖小子,说他天生讨人喜欢,果然没错,哪怕自己情绪如同丧偶,和他说话也不自觉的和气。
“昂,墨长老……我有个事,要跟您禀报。”
墨长老?就是把我的名分先定下来呗。
这孩子哪有这心眼,肯定是屋里那几个教的。
墨奈才不在乎谁做掌门,轻轻颔首:“你说罢。”
“啪、嗒”两声,两个储物袋丢在石桌上,陈猫猫边退边解释:“不关陈猫猫的事噢,是两个长老偷偷塞给我的!”
不用打开储物袋,墨奈也猜得到里面装的是申请宗门灵地的必需品。
妙啊,直接临阵脱逃,我为什么没想到呢?
他自嘲冷笑,一股凉意,从嘴边到脊梁骨,一直冰到识海深处。
不知多久,墨奈摇摇晃晃站起来,手指夹了两个储物袋,朝门外走去,宛如一个宗门全部的希望。
院子里静悄悄的,既无询问,更无恭贺。
墨奈赌起气来:“有什么大不了的,送点材料的事,要少了什么,我可不管!”
……
《执中院·建宗须知》:建宗门户,须有传功、护法长老,及客卿一位,门下修士至少七名,凡人一千户。
执中院在引蟾大仙坊的驻地极阔,院子中间一棵茂密如伞的古树,就能遮住花花绿绿几百个修士。
“乙庚丑?乙庚丑号在吗!”执中院役喊道。
墨奈摇着手中号牌起身:“人在呢人在呢!”
跨过高高的门槛,他眼前一黑,来到一间极宽又极空旷的大厅,四周被某种道术模糊,只中央摆放一张长桌,坐着一名女院使。
墨奈偷瞄一眼,嗯,她脸颊略瘦削,比不过南河绿柳旁的美娇娘,好在嘴唇红润,眉毛也还柔和。
满以为女院使没有发现,谁知一道筑基威压过来,墨奈脑子像被人割了一刀,痛不欲生,抱着脑袋蹲下。
“东西呢?”女院使也没继续追究。
“哦哦……”墨奈忍着头疼,双手呈上两个储物袋。
女院使先查看了暗标玉简,发现封印未除,微微皱眉,也没说什么,再是打开储物袋,将里面的文书物品一样样拿出来对照。
硕大的三阶灵石,一枚是缴纳的杂费,十枚押金。
——建宗所需灵石,是四师弟借的。
小瓶里倒出一颗蓝灿灿、灵力如星空流转的【筑基丹】。
——师父生前最后一刻,死死盯着这颗药丸,生死不得筑基的痛苦,后被三师弟保管。
再是师父与七位门人、千户百姓签订的一叠契约。
——师父后半生都耗在这四个村子,否则跟着仨徒弟在大仙坊混吃混喝多好。
女院使又问:“客卿文书呢?”
“哦哦!”墨奈赶紧找出来。
“金丹传承功法呢?”这次女院使就有点不耐烦了。
《建宗须知》有写:必须拥有金丹功法一套,且门内有人修习。
“哦哦!”墨奈又摸储物袋,却想起自己没这东西,当场愣在原地。
女院使一拍桌子,没用威压,却更恐怖:“什么情况!你当这是儿戏吗?”
墨奈赶紧跪下陈情,把情况简单一说,着重讲师父行事狡猾、两个师弟背信弃义。
跟告状也没什么区别,就差没在裤管子上写个惨字了。
女院使脸色缓和下来:“你宗门烂事我不管的,但你两个师弟不是蠢物,断不会让你白忙活,你把你所学功法交上来。”
我的功法?呵呵。
离师父上次传功都有七年了,死前也就跟我说了客卿的事,倒是跟两个师弟分别密谈许久,
尤其老四,一直讲到半夜,气的他叫了一大桌子夜宵,边喝闷酒边冷笑。
砰!女院使又拍一下桌子:“你这狗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功法呢!”
“哦哦!”墨奈神识一动,卷出三四个玉简。
女院使已是动了真怒,一把抢过来查看,每检查完一个就丢到墨奈身前。
墨奈跪在地上,低着头,一动不动,心里委屈至极。
“这不是传承功法是什么!”女院使顿了顿,声音温和下来,“这本《式辞卷》还有筑基、金丹功法各一卷,要等你筑基才能看到后续。”
墨奈如云里雾里,完全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有这玩意。
所谓传承功法,也可以理解成,谁修了谁是掌门。是师父暗将掌门之位许给我了?而且老三老四都知道,就不告诉掌门本人?
更有可能的是,这功法师兄弟三人各有一套。
墨奈发呆,女院使冷笑:“别家为了掌门之位打生打死,于你这宗门倒是一钱不值,随意任命了。”
确实。
各类史记,榜首、剑道、掌门三种争夺,向来血腥程度最高,仅次于花魁。
修真看似清心寡欲,局外人常以为黄卷青灯、心无旁骛……
但看修真三律所写:长生,大道,传承。哪一样不需灵石灵材?
没有权柄的修真,都是假修;没有污泥的大道,都是伪道。
墨奈叩谢,表情凄凉到无量:“小修确实一无所知,望院使海涵。”
女院使问:“这暗标玉简你看不看?”
墨奈神色凄婉地摇摇头。
女院使见烂泥扶不上墙,没好气地说:“行了,各类入籍事宜没问题,你激活这号牌住进去,要安全些,三天后再来此地。”
不等墨奈回复,她长袖舞动,既将物品卷向虚无处,也将他扫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