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金山理解肖途内心的感受,借着月色,想问肖途几句心里话:“肖先生,我一直看不透你。当初在监狱的时候把先生看成狗汉奸,这六个月下来,自然明白了许多。却不知道,先生到底是哪边的人?”
肖途哈哈一笑,无比洒脱,淡淡地说道:“荣先生想来也是吃过苦的人。这条街尽处的弄堂想来也去过许多次。”
荣金山猜不到肖途想说的话,配合地说道:“那是自然。臭水沟,烟柳地,火拼场,多少肮脏都在这边发生,荣某恰逢其会,自然见得多了。”
肖途便坦然一笑,说道:“我是哪边的人不重要,但我在六个月前和这条街的的一次偶遇后,我就清楚了。”他淡淡地笑,淡淡地说:“我是要让这条街,这种黑暗,这种生活从上海,从这片土地上彻底消失的人啊。”
肖途言语中充满了豪情壮志,语气却是一如既往地舒缓平淡。
他正视着荣金山的双眼,坚定地说:“为了光明照进上海,兴荣帮必须消失。”他很清楚荣金山对兴荣帮的感情,继续着这场图穷匕见,单刀直入的谈话:“兴荣帮的消失不是兴荣帮里的人消失,而是这种组织形式的消失。我会为,也有能力为兴荣帮的弟兄们提供新的活法,新的道路。”
他的语气却突然变得强硬起来:“不过那些已经冥顽不灵,剥削成瘾的人必须彻底地消失。荣先生虽然看重兄弟情义,却也不会是心慈手软之辈吧。”
荣金山只觉得月色照到面前人的黑衣上,想给他蒙上了一层新的迷雾,看不真切。在肖先生的视角里,自己应该是和徐先生,和兴荣帮不共戴天的才对,为何会突然和自己说这些?不过肖先生讲的却有道理,江湖儿郎江湖死,过去或许更是饥寒交迫,迫于无奈。如今肖先生已经指明了一条新的道路,还鱼肉百姓,横行乡里,仗势欺人之辈自然不应算是江湖人,更算不上他荣金山的兄弟。
想到这里,他朗声答道:“肖先生如此伟志,纵使荣某不肖,又岂能做肖先生的绊脚石。荣某视为知己,引为兄弟的是出生入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仗义男儿,又岂是这种龌龊下流之人?”
肖先生虽然没给他过多的交底,他却也不能过多地藏私,继续说道:“荣某平生有三恨,一恨仗势欺人,欺压妇孺;二恨背叛同袍,出卖手足;三恨吃里扒外,叛国投敌。无论多好的兄弟,但凡触及一条,就不再是荣某的朋友。底线之上,倒是无不可为。”荣金山哈哈大笑,惊起了几团黑影朝天上飞去。
说着,荣金山抱拳,对肖途说道:“荣某之前对肖先生多有误会,这边赔礼了,倒是希望能多结交肖先生这一个朋友,方为人生快事。”
肖途看着面前的人的真诚,不知道几分真几分假,但心里有点抱歉,淡淡地说道:“荣先生倒是肖途来上海见过的这么多汉子中的第一个朋友,有人想认识我,我倒不想认识他,有人我想结交他,却始终全是惭愧。”
“世人要么畏惧肖途,要么看不上肖途,要么攀附肖途。像荣兄这样的人,肖某倒是第一次见,倒是生平快事。”肖途平静地说,内心却是更多的歉意。
“今宵之会,豪兴不少。肖某本来有些话想问,现在倒也没必要问了。希望荣先生能记住今晚说的话,让我们都不会后悔。”说完肖途就扭头笑笑,独自离去。
荣金山倒是没有走,站在原地,看着桂花在月色中飘落,想着肖途今晚和他说过的不多的话,还是捉摸不透。
他多了一个朋友,却会少掉两个兄弟。
人生无常,正如桂花兀自飘落,各有其迹,各赴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