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上海小巷
十一月的雨淅淅沥沥地下,一天比一天变冷。这雨就像天空垂下来的一道自然帷幕,把小巷里外分成两个世界。
荣金山一身黑衣,别着把刀,没有撑伞,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进了小巷深处。他没有遮雨,也没有管路上的一个个水坑。他自然而然地踩了进去,激起水花,仿佛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十年前刚来上海的时候杀的第一个人,好像也是在雨夜。老二谋划,老三放风。
十年如一梦,他走进小巷中段就没有再往前走。他抽出了刀,一下一下地把它在雨中磨着。刀已经很利了,人却还没下定决心。
他以雨水为磨刀石,润物无声。
站了良久,浑身都湿透了,他才向前走去。
就在他进去小巷后不久,两道人影就在小巷口站着了。
一人撑伞,一人依墙。一人丰神俊朗,胸有寰宇,目中有海;一人曼妙潇洒,翩若惊鸿,宛如游龙。
“他会狠得下心吗?”庄晓曼问道。
“一定会的。”肖途确定地回答,又不确定地补充道:“如果不会,那不还有你吗。”
庄晓曼轻哼一声,把伞往肖途那边拨了拨,换了个姿势看着里面。
肖途静静地从雨声中听着小巷里的声音。他听到了寒暄声,这是兄弟见面。他听到了低沉的质问声,这是荣金山直接发难。他听到了激烈的反驳声,这应该是荣银海和荣三再跟荣金山讲他们的逻辑和苦衷。他听到了放弃的悲鸣声,这应该是荣银海和荣三被制服后的求饶。最后,他只听得见雨声了。
庄晓曼也看见雨水中的红了。
今天是个不一般的一天。荣银海和荣三都会带着情报来这里接头,荣金山自然就不用见到他们的妻儿,那会少了很多麻烦。
江湖少年江湖死,荣银海和荣三会死于帮派火拼,那就又少了很多麻烦。
这么想着,尽管伞足够大,肖途还是把伞往庄晓曼哪里靠了靠。
荣金山走出来的时候,身上的血已经被雨水冲刷干净了。他第一眼就看到了肖途,自然明白了这一切是谁安排的。第二眼他就看到了庄晓曼,也就明白了今晚如果他不解决麻烦,就会被人当成麻烦。
他有点累了,但又想到了肖途出现在这里这个行为代表的态度和目的。
肖途完全可以,但不愿意把他蒙在鼓里,和他搞那种心照不宣,蒙一层纱。肖先生直接和他坦诚相待,真诚自然。这件事当然怪不到肖途身上去,他反而要谢谢肖途。但他心中始终有个疙瘩。
不过他看到肖途和庄晓曼在雨中等他的时候,疙瘩就自然地消解了。他少了两个兄弟,但多了个推心置腹的朋友。
他真诚地看向肖途,肖途也真诚地做出回答。
“我们是朋友。”
荣金山想朗声大笑,喉咙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始终笑不出来。庄晓曼自然地送上来一把伞,三人两伞,边走边说。
“荣先生,徐先生一定已经和你说过他的打算了”肖途把伞斜了斜,说道。“荣帮一统上海黑色世界已经只是时间问题,我有几句话一定要和你交代清楚。”
荣金山认真地听着,回复到:“肖先生但说无妨。”
肖途轻声而坚定地说道:“上海现在还是日本人的天下,在这种环境下对弟兄们过多的纪律要求是不现实的。我只希望那种对百姓动手的,行事过分的你能处理好。”说着,庄晓曼自然地把伞接了过了撑着。肖途停步,和荣金山面面相对:“这段时间应该也会有许许多多有识之士加入荣帮,他们是黑暗里的蜡烛,更是一个个火种。我希望荣先生能保护好他们。虽然他们的光无法照亮现在的上海,但终将照亮未来。”
荣金山点头,缓缓说道:“自是如此,荣某谨记。”
肖途太清楚第二号的手段了。一个个真正潜伏者的潜伏,一定是以一个个明面上的火种的牺牲为代价的,但这其实没有必要,所以他会这么交代荣金山。潜伏者固然关键,火种也可以保留。
他也无能为力在时代的大背景下扭转上海滩人民生活的现状。他只能尽他的一份力,把损失降到最低,让民众的生活尽可能好那么一点点。现在留下的火种,未来终将燎原。
肖途深深地鞠了个躬,站起来说道:“那就拜托荣先生了,我替上海谢谢荣先生。”他更扶住了荣金山要弯的身子,说道:“最后荣先生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我们,永远是朋友。”
荣金山也不勉强,深沉地嗯了一声,就抱拳转身,然后离去。很快,兴荣帮就会成为历史,但是更有希望的事物在孕育,代表着未来的火种将长存。
一场秋雨一场寒。
寒冷并不是一个终点,而是春天到来的前站。
1940年的冬天,肖途却过得无比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