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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露娜不擅长大规模的梦境连接。一次连接一两个小马对她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这次是把十几个小马拖进同一个梦里,为了让每个小马都能见识到人类形态的我——也让我能看到它们的样子——那可就难上加难了。她的脸绷得紧紧的,微微眯着眼睛,看着我们的时候,她一次只能睁开一只眼睛。她坚持不了几分钟的,但是要是落雪的计划能够成功,那这几分钟也就足矣。
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用我自己的眼,看到了这些小马,真是太神奇了。最难的是把这些熟悉的声音和它们所属的形象联系起来;这感觉真是超现实,让人无所适从。我都想再回到黑暗中去,在那里一切就都连得通了。我们抓紧时间道了别。对话大部分都很模糊,但苹果杰克说的一席话让我印象深刻。
“我来告诉你一件事,甜心。最让我恼火的就是,听着他们没完没了地说年轻多么多么好,因为那根本就是谎话。只要脑袋灵光的都能知道成长的不易,有时甚至可以说满是痛苦。我对人类所知不多,但我猜,这方面人类肯定也是一样的。在这种处境下,重新变回一个小幼驹谈何容易?我认为你做得很好,我为你感到骄傲。”
落雪正在集中精神,聚集她所剩的每一丝能量。时间所剩无几,挺好的,因为我不适合发表长篇大论。而且说话还带着哭腔。
“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在这里的大部分时间基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觉得你们真该修改一下天气管理计划了。对我来说,小马国的一切都很新奇,但是……我猜你们也肯定觉得我很新奇。你们乐善好施,即使时间不长,我也很高兴认识你们。云宝……我们之间就用不着婆婆妈妈了,对吧?谢谢你救了我的命,还有其他的一切。照顾好你自己。”
“你也是,孩子。”她用蹄子和双翼向我敬礼。“别再从云上掉下来了。”
“小蝶,还有瑞瑞,谢谢你们对我的关照。阿杰,真希望我们有更多像你这样的小马。请继续加油,因为我也加油的。萍琪,谢谢你的派对,虽然我没有认真参与。暮暮,谢谢你让我在你家过夜。你很聪明,记得照顾好自己。你不必事事亲力亲为。如果有谁对你期望过高,我希望你能学会说‘不’。”
暮暮礼貌地微笑着,歪着头,看起来好像不太明白。露娜和落雪迅速地交换了一个认真的眼神。
“露娜,谢谢你的梦境和精彩的表演。至于你的恶作剧就算了。继续疯下去哦。”露娜气鼓鼓地撅着嘴。落雪在一旁咧着嘴笑。“落雪,谢谢你努力留住了我的灵魂。只要把我完好无损地送回去,我俩就扯平了。”
“明白了。杰伊。我会尽力的。你帮助我保护了小马国的安全,我真心感谢你。”
落雪举起我那个几乎已经空了的烟盒。虽然我还是不太懂,但很明显,如果把灵魂附着到某人非常依恋的物体上,魔法会更容易生效。基本上,烟盒对我来说就像落雪的骨灰盒,这就是为什么它会和我一起出现在小马国。在那一个时间点,她探出意识,去寻找一个可以很容易与某样物体产生联系的游荡灵魂,而我碰巧就被选中了。
我想在某种程度上,经历了这一切的我挺幸运的。对于一群疯狂的四足嬉皮士来说,这些小马还不错。
我把烟盒拿在手里。视野开始变得模糊,我低头看向梦中的身体,它开始像水中的倒影一样晃动。在我脚下,有几十朵雪花莲灿烂地绽放着,令人几乎睁不开眼。又是它们。
贝丝,我心里想。是你来了啊。如果是你的话,带我回家吧。我准备好了。
最后,我看到一群五颜六色的小马向我挥蹄告别。然后光线变得非常刺眼,我什么都看不见了。一个模糊不清的声音喊道:“不,等等!”然后我的听觉也逐渐消失了,不过倒也没什么。可能是有谁还没做好和我分别的准备。我其实也挺想留下来,但现在事情的发展可不是我说了算的,对此我也松了一口气。我会想念他们的,但也是时候回去看看我那辆科尔维特老爷车还剩下些什么了。
光芒仿佛自上而下,愈发炽亮,直到亮得我什么都看不见。我等待着。
等待着。
一直等待着。什么都没发生。我从没想到穿越回去的过程竟然这么无聊。可能我这回真的死了?该死,我想抽支烟。不只是习惯使然,更像是一种例行公事。我现在只想来一根。如果你坐立不安,抽支烟吧。如果你刚和妻子吵架了,抽支烟吧。如果你吃完一顿美餐,懒癌发作想晚点洗碗,抽支烟吧。如果你觉得无聊,抽支烟吧。这是我的处世之道。当然我不建议别人来效仿我,但这法子总让我非常受用。
“嘿,”我用一种又粗糙又沙哑的声音抱怨道,听起来好像很久没开口说话了。“我到底在哪里,我的烟呢?”
一开始什么也没发生。然后我听到一阵沙沙声,一声压低的“我的老天啊!”惊呼,在光芒中出现了一些东西,皮肤黝黑,肌肉发达,满头浓密的黑发,长着一双我生平所见最滑稽的耳朵,穿着一件老旧的布雷特·法弗尔明星球衣。哇哦。这可不是上帝。这是……
“贾维斯?”我呻吟着。“你他娘的怎么在这儿?你也着了他们的道?”
我开始有了感觉。我又有了身体。我的四肢好像都有千钧重,但它们都回来了。我的胃像颗橄榄球一样空空如也,头脑也不清楚。
“教练,你醒了!”贾维斯笑得别提多灿烂,脸都要笑成两半了。“老天啊!阿特教练!布拉茨克先生!布拉茨克太太!”
我听到他的声音就浑身一缩。这就是我的四分卫。这孩子的嗓门远在乡下都能听见。
“贾维斯先生,需要我再次提醒你这里是医院么?”一个高个子、白皮肤、满脸怒容的家伙走到他旁边,低头看着我。“早上好,布拉茨克先生。虽然现在是晚上6点,但我认为这话说给你还是挺合适的。”
“医院?”我渐渐回想起一些记忆片段。酒驾司机。车祸。没完没了的警笛。紧急手术。
“是的。除了昨天早上短暂恢复知觉外,你昏迷了大约四天。事故对你的头部造成了不小的打击。你的左臂骨折了,我们还从你的脸上和胸口取出几片玻璃和塑料碎片。总的来说,你恢复的相当不错,我们还需要做一些测试,不过现在你已经醒来了,我觉得你会没事的。”
我的车就不一定了。急促的蹄声传来——我是说,脚步声——冲进了房间。一个矮胖的男人凑到我的床边,稀疏的红头发,穿着一件道格拉斯高中的外套,然后是一个身材结实的女人,戴着棒球帽,还有一个高高的秃顶男人,胡子几乎和我的一样厚。是阿特教练和我爸妈,见到我后,他们看起来松了一口气,同时也非常开心。
现在事情明了了。我回来了。我又变回我自己了。他们都在和我说话,声音有点模糊,但最后我提出了问题。
“贝丝,”我喃喃道。“她在这儿吗?”
阿特和爸爸在床周围让出一些位置,是她。看起来和我们结婚那天一样漂亮:深灰色的眼睛,棕色的长发披在她的背上,身穿法兰绒衬衫和牛仔裤。如果没人阻止她的话,她可能会穿工装裤去参加婚礼——虽然我也不会介意。当时我对自己美好的前景充满向往。但是我橄榄球星的梦想从未成为现实,于是我变了。同样改变的是我对她的态度。不久之后,我们就貌合神离了,更像是室友,而不是夫妻。但当我再次见到她时,我感受到了我们曾经拥有的那种亲密感,那种我可以向她倾诉,无需一丝隐瞒的感觉。现在我就有很多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