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卫及夫人都是四十岁上下的年纪,礼数恭敬之外竟都颇风趣,这在诰命夫人里大约尤为罕见。入座奉茶,没数句话已让我几度莞尔,心情也放松下来。真要有什么不祥之事,李卫必不敢如此随性。说了些江南风俗人物,逸闻趣事,不知不觉竟然已半个多时辰。两人起身告辞,李卫恭敬地奉上一封书函,说是皇上命他转交于我,又问我可有书信给皇上。略一迟疑,我进书房随手拿了几张最近的画作,封好了递给李卫:“那就有劳李大人呈递给皇上。”一旁的李夫人先道:“太太这样一口一个李大人的,可要折煞他了!”我不禁笑道:“那就请又玠转呈皇上吧。”李夫人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眼睛笑成了两弯新月。
送走了李卫夫妇,我打开书函,是两首诗:
寒夜有怀
夜寒漏永千门静,破梦钟声度花影。
梦想回思忆最真,那堪梦短难常亲。
兀坐谁教梦更添,起步修廊风动帘。
可怜两地隔吴越,此情惟付天边月。
仲秋有怀
翻飞挺落叶初开,怅怏难禁独倚栏。
两地西风人梦隔,一天凉雨雁声寒。
惊秋剪烛吟新句,把酒论文忆旧欢。
辜负此时曾有约,桂花香好不同看。
不知如何,这样的诗竟让我泪下。他也会允许自己有如许的哀愁么?江边茶楼里,一个人临窗品茗,茶芬芳的热气氤氲了眼前的风景。诗里的胤禛似乎和我记忆中有些不同了。那么多年以来,不论怎样绝望忧伤的时刻,他都是坚定冷静,似乎有能力掌握控制一切的。是的,那么多年了。从我来到这个时空,那么多年已倏忽逝去,时日已然无多,不仅是他,还有十三。
可若是归去,我又会带给他什么呢?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的宵衣旰食,勤政不辍。千里行来,我也亲眼目睹了他在国计民生上的兢兢业业,清楚地看到整个大清帝国正在他的手中经历着脱胎换骨的改变,一步步走向前所未有的安定繁荣。然而,他收获的,却是种种流言蜚语下的恶名。尤其是在江南,尤其是在浙江。茶馆酒肆间,闲谈者赞美叹息着八贤王的仪容与德行,八爷的死亡演绎成了无数个刀光剑影的版本。雍正四年,査嗣庭与作为年羹尧幕僚的汪景琪案件后,胤禛停止了浙江文士乡会试。经过李卫的疏导引领,如今虽已恢复,浙江士子却终不免耿耿在怀。这一切的一切,寻根溯源,都和我的存在有着千丝万缕的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