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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步步惊心】之雨后青蓝(原著结局改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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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着他这副皇帝颁圣旨的气势,我不由得有些生气,回视着他道:“你怎么一点儿都不讲情理呢?我偶尔想一下一个逝去的人都不行?难道你就不怀念皇后、年妃?”落后的一句才出口,顿觉不妥,刚要想法子补救,他已勃然大怒:
“你竟然敢把他和皇后年妃相提并论!你……”他脸色发白,嘴唇抿得紧紧的,后面的话没再出口,却换之以清脆的瓷器碎裂声,狠狠地一甩袖子,出门而去。
我又是伤心又是委屈又是气愤,眼泪打着转,硬是没哭出来。想想他逢时过节祭奠皇后和年妃,不管国事倥偬还是重病在身,从无遗缺,宫里又有熹妃齐妃。我不过稍稍伤感一下,又没怎样,他竟发这样大火!我对他的心意如何难道他还要怀疑?归根究底,他还是那个气势凌人高高在上的皇帝!
愈想愈觉他可恨可气,本是食欲全无,却特特命膳食房好好做几个菜来,又取出前几日弘历送来的一瓶西洋葡萄酒,拉着巧慧陪我进膳。菜没吃几口,酒倒很快下去了一大半。巧慧好说歹说,命丫头把酒撤去,扶我到床上休息。我只觉身上软绵绵的,倒下就睡着了。
其后数日,我照常地观书写字,逗鱼饲鸭,和巧慧百合玩耍。可是一直过了六七日,他音讯皆无,心下不禁有些着慌。到第八日上,不但他没回来过一次,连高无庸也从不曾露面。
呆坐半晌,我终于意识到,这次他是真的生气了。巧慧一旁见状,伺机道:“小姐,毕竟是你有错在先,服个软儿不就完了?”我瞪了她一眼道:“我怎么错了?他就忘不了自己是皇帝!”巧慧眨眨眼道:“我可从没见皇上在小姐面前摆皇帝架子。哪次吵架,不是皇上先来屈就小姐的?”
我靠在榻上,把一卷书遮住了脸,忖度半日,不得不承认自己实在是傻:彼时彼刻,我跟他讲什么道理呢?就是有一千一万个理由,也绝不可能在这件事上说服他。他可以缅怀皇后年妃,我就是不能稍稍念及一下八爷!一边恨恨地想着,一边长叹了一口气,对巧慧道:“去吧,让人去膳房准备食材,我要做道点心。”
足足花了一两个时辰,终于做好了一盒他最爱的玉蔻糕,命王喜送往圆明园去。好容易盼着王喜回来,道:“皇上和大臣们议事呢。高公公去回禀了皇上,然后说让放下,就打发奴才回来了。”我点点头,道:“辛苦了,下去歇着吧。”
可是晚间他仍然没过来,次日也没过来。我的气愤恼恨霎时化作满腔委屈,再也难以自抑,泪水滚珠般地落下。巧慧忙道:“小姐莫哭,皇上一定是有什么事耽误住了。哭了是要伤身子的。”我摇摇头,想了片刻,道:“让厨下预备新鲜藕粉。”巧慧道:“今儿晚了,都过了晚膳了,明儿再做吧。”我道:“不,现在就预备。”
因为怕劳了神,胤禛不许我常下厨,这藕粉布丁久已不做。待做好时,墙上的自鸣钟已敲了九下。我唤王喜过来,道:“去送给皇上。若皇上身边正有嫔妃伺候,你就直接再给我拿回来。”
等了良久,不见王喜回报。我心绪萧索,命巧慧和丫头们都自去安歇,自己走到案前,在灯下细细地绘一朵雪莲花。正画得入神,忽听到轻轻的脚步声停在身侧。是王喜,还是他?我一时不忍回头,自顾自地画下去。


IP属地:河北223楼2020-01-24 2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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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吗?


    IP属地:江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224楼2020-01-27 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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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1-29 11:34: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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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手轻轻落在我发上,滑落到我下颌,缓缓扶起我的下巴。我抬眼看去,烛光下他脸容清减,双眸幽深,唇角紧紧抿起,定定地看向我的眼底。我抛下笔,扑到他怀里,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他摩挲着我的头发,亲吻着我的额角眉眼,良久哑声道:“好久的时光。”
      相拥半晌,他抱我到床上坐下,替我拭去泪痕,肃了肃脸色,看着我道:“若曦,咱们这次得把话说在前头,以后你不许再想他。我绝不允许你心里还有他的影子,一点都不行。我知道你有一些新奇的想法,十三弟当年也曾告诉过我,可是这一点绝不可以。”
      我不禁要辩解一下,可瞧了瞧他脸色,只得把话又咽了回去,点点头道:“是。以后不会再有第二次。”
      “好。”他语气和缓了下来,轻抚着我脸颊,微笑道:“现在可以说了,你刚刚想说什么?”
      我又好气又无奈地嗔了他一眼,竭力轻松地道:“那天想到八爷,其实是因了一件事始终想不明白。”


      IP属地:河北225楼2020-01-27 1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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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略一沉思,道:“嗯,你惋惜以老八之才,为何命运如此?”
        “并非惋惜,只是觉得必有一层原因是我想不到的。”我沉吟着道,“按照当年的情势,太子是扶不起的阿斗,八爷得九爷、十爷、十四爷追随左右,又深为满汉大臣拥戴,尤其在江南颇具声望,以他为太子,正可以收江南文人之心。可圣祖爷不但绝无立他为储君之意,且行事决绝无情,竟断父子之恩,以‘行同狗彘’相譬喻,大违圣祖爷一以贯之的宽柔之道,实是令人大惑不解。我和八爷、十爷、十四爷相识多年,对他们的心意也算略知一二。当年十四爷曾言:由于八爷在朝臣中深孚众望,在江南读书人中又呼声最高,因而直接威胁到圣祖爷的皇权,致使圣祖爷对他极为忌惮,毫不留情。言外之意,即圣祖爷表面以八爷的额娘出身微贱为理由,其实是八爷才高震主,圣祖爷嫉妒自己的亲儿子。我追随圣祖爷多年,却万难相信圣祖爷是如此心胸狭隘之人,况且圣祖爷当年亦曾一力为太子在朝臣中营造声望,如今你对弘历亦是如此,可见储君为朝臣拥戴乃是势所必然,也是为皇父者所乐见。但同时,我也深感出身微 贱 确实只是圣祖爷托辞,天子血脉,哪个不是尊贵无比?八爷年纪轻轻就在一众兄弟中封了贝勒,足见圣祖爷从不曾以他母妃出身轻视于他。可除此两条,我实在想不到其他可能的解释,因而对此事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胤禛起身踱了几步,道:“老十四的这种论调并非独创,当年朝臣和民间多有此私议。你这个问题,我当年也曾细心搜求过。若曦,圣祖爷没有白疼你,你对他的了解远过一般朝臣。什么出身微 贱,当然只是区区一借口而已;储君自然也要善得朝臣之心,否则将来何以御下?皇考一代圣君,又岂会嫉贤妒能于自己儿子?况且皇考在位近六十年,只要一息尚存,绝无任何人可撼动他一分一毫,君 权 旁 落绝不是他最担心的。


        IP属地:河北226楼2020-01-27 1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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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则为朝臣拥戴,其貌虽一,实则其道不同。一道以恩威并施,纳众人之议,行独断之纲,当行则行,当止则止,全在朕心。一道以恩利相邀,先媚于人,后则为人所拥,虽为所拥,必循众人之心行止,否则必为众人所弃。老八即为后者。虽为群臣所追捧,实则非能御群臣,却易为群臣所御。如此之人,何以能统领宇内?这才是皇考始终不曾属意于他的真正原因。以皇考之天降雄姿,岂能允许大清的继皇帝为臣子所御使?皇考以老八出身微贱为借口,虽是冠冕之词,倒也不是事出无因。皇考从不曾以他额娘的出身轻视于他,倒是老八自己心心念念于此,先行存了自卑自下之心,以致媚群臣而树威。说到底,非帝王之道,非帝王之气。”
          我抛出这么一个问题,其实主要是为了释他心头之疑,省得他耿耿于怀,把我一时的忘情连缀到当年的那一段情事及那场大风波,此刻却听得入了神。坦白地说,一直以来,我虽则钦佩胤禛干冒天下之大不韪强推新政的果敢,也认同他的施政理念,却也觉得以八爷之才,所遇遭际确属不公,未免叹息他为身世所累,虽明知必招康熙所忌却仍不得不结交群臣。可如今推想开来,胤禛和十四的额娘出身也极为寻常,八爷也曾经如胤禛一样为位次尊贵的贵妃养育,倒是八爷自己那种天生不如人的自卑心理成了他失败的源头。他抱怀才不遇之屈,以为自己才高震皇父,以康熙之锐利敏感,焉得不察?而康熙究其实并无此意,自然显得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全无人君之气量胸襟,其结果也就可想而知。想到康熙看中的十四和一众大臣皆以康熙忌惮八爷而空置其才,只有胤禛洞悉他的心胸卓见,不禁心生酸楚,长长叹息了一声。
          胤禛道:“怎么了?”
          我在烛光下深深凝视着他的眼睛,由衷地道:“胤禛,你才是圣祖爷真正的知己。他地下有知,闻听你这一番话,必然了无遗憾。”
          胤禛回视着我,眼神中是满满的温暖。良久,他上前握住我手,把我拉到怀里,涩声道:“若曦,以后不管你做错了什么,我都再不会和你生气,再不会像这次一怒之下去……一怒之下和你分开这么多日子。”
          我心里一动,抬眼望着他。他叹口气,歉疚地看着我,道:“若曦,我……”
          我伸手握住他的嘴,摇摇头道:“不必再说,我知道了。你我此时还能够相伴,我已知足了,其他不过云烟。”
          是的,千里烟波之后,人生种种附丽逐渐脱落,最真实最熨帖的不过是身边的这个人,握在心口的这双手。我心已满足,再无他求。


          IP属地:河北227楼2020-02-02 2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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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西北战局又生大变。准葛尔军不甘屡次受挫,雍正十年六月,葛尔丹策零遣小策零敦多布率兵三万掠洗喀尔喀,将军塔尔岱及喀尔喀亲王额驸策零率军于本博图山一带阻击。葛尔丹策零探得额驸策零出击在外,遂派兵偷袭塔米尔河的额驸策零牧地,攻破其寨,夺牛羊数万,并掳掠其妻子儿女。额驸策零得讯后,怒不可遏,“割辫发及所骑马尾,誓以复仇”。额驸策零一面上书朝廷请求出兵加工,一面自率蒙古兵二万回击,战火愈烧愈猛。伊尔根觉罗部与喀尔喀部向来交好,王世子塞尔腾上折称欲为朝廷建功立业,一意领兵相助。
            胤禛告知我此事时,我心下颇为不安。胤禛觉察到我的忧虑,道:“若曦,此事不能不允。塞尔腾是王世子,将来要统领部落,必然要有以服人之处。蒙古各部尤尚武风,塞尔腾又是胸怀不羁之人,如何甘于坐受父荫?他又为额驸,更要争这个脸面。”
            我叹道:“草原苍鹰,总要搏击长天。我不是不知这个道理。可是,承欢正在孕中,要不待承欢生产后,再让他出战?”
            他摇摇头:“救战如救火。喀尔喀部正处于最危急最屈辱之时,若在此时能得伊尔根觉罗部王世子亲力相助,之后两部恩情将血浓于水,于塞尔腾极为关键。若不放他去,必为他一生之大憾。况且,对他来说,载誉而归,正是献给将出世的儿子最光耀的礼物。”
            我无语,只得摇头道:“这是你们男人的世界,你就自己决断吧。”
            几番风雨洗清秋,倏忽又已入冬。西北大小捷报不断,报称额驸塞尔腾作战勇猛,屡获战功。敏敏来信,颇以为傲,承欢信中倒是一片宁静,一再要我不必担心。我却始终心里惴惴,难以安睡。
            不知为何,这些日子精神大减,常感困倦,却又稍眠即醒。这日黄昏,天阴阴的,似要下雪,我拥炉阅书,不知不觉竟靠在榻上恍惚起来。梦里似到了一处山谷,只见塞尔腾骑一匹白马,缓缓而行。两边山上忽然乱箭齐发,直向塞尔腾飞去。我惊叫一声,一下子醒了过来。却见胤禛正坐于身侧,伸臂揽着我,左手拿一封信函,心下不禁大惊。
            胤禛扶我起来,笑道:“梦见什么了?脸色这么不好。来,咱们额驸的这封亲笔信给你压压惊。”
            他语气轻松愉悦,我心里安定了许多,抽出信笺,匆匆看完,不禁长舒了一口气,笑道:“塞尔腾的汉文倒是大有长进呢,能写这么复杂的信了。”原来这位喀尔喀的额驸策零颇有谋略,他夜间行军,绕出山后,黎明时从山上直冲而下。准葛尔军毫无准备,人不及甲,马不及鞍,尽弃军资,夺路而逃。喀尔喀军乘胜追至光显寺,扼山据住山侧险处,清军背水而阵,塞尔腾与其他蒙古友军布于河北,待准葛尔军败退至此,三路夹击,准葛尔军大溃而窜。此役击杀准葛尔军万余人,准格尔部元气大伤,若干年内恐无实力再兴干戈,说得上是年羹尧之后大清在西北战场的极大胜利。看来塞尔腾不久将凯旋而归,胤禛对西北战场的忧心也就此可基本解除了。


            IP属地:河北228楼2020-02-09 0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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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此,心情大畅,笑道:“恭喜恭喜。看来今晚得给你好好做几个菜庆贺一下。不过你那边打胜仗,我这梦里可是凶险无比呢。难怪人家说梦都是反的。”向他细细描述了适才的梦境。胤禛听了忍不住笑起来:“又是白马又是乱箭,这分明是落凤坡的庞统嘛!”拍拍我头道:“我待会儿还有事儿,不能陪你。那边内务府好像刚送来了些什么,去看看散散心,别一个人闷着。”我拉起他手亲了一下,道:“你专门给我送信来的?”他凑近来,笑道:“可不是嘛。张廷玉还在那儿等着呢。”压低了声音道:“再亲一下。我得走了。”我笑睨了他一眼,顺从地吻了吻他脸颊。他抱着我往怀里紧了紧,大声笑着离去。
              来到厢房,原来内务府恰好送了几套新制的衣服来,是照着我前几日给的花样和款式特地做的。打开检视了一番,倒是颇为满意,便选了几件命丫头收好,改天给敏敏和承欢带到蒙古去。说着便站起回书房,却猛地眼前一黑,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醒来时,胤禛正坐在我身侧,何太医在一旁侍立。见我醒来,何太医端上药来,递给巧慧。胤禛接了过来,一边喂我服药,一边道:“现下觉得如何?头晕不晕?”我只感全身无力,强笑道:“无妨,大约这些日子忧虑过度的缘故,养养就好了。”他温言道:“是。何太医也说无妨。”
              话虽如此,何太医却随之搬到了畅春园附近的一个院子里,日日都来诊视,胤禛的不少政务也都移到了畅春园中来处理,尽可能多地待在这边。
              这日,胤禛早朝未归,我遣出下人,对何太医道:“烦请何太医实言相告,我还能有多少时间?”何太医不敢看我,道:“太太勿怪,皇上严旨,不准臣危言耸听。”我笑道:“何太医,你我相交多年,你还有什么不知道我的?皇上初登基时,你就说过十年无虞的话。现下也差不多了。我也不能让你抗旨,这样吧,你只告诉我,两三年的时光可有?”何太医怔了一下,点头道:“只要太太静心保养,这点臣可担保。”我微笑道:“多谢何太医。”
              何太医去后,我来到胤禛常来的小佛堂,坐在他常坐的蒲团上。在这幽沉暗香的世界里,我分外清晰地感觉到生命的源泉正一点点地离我而去,也分外强烈地充满了对生命的渴望。感受着他念熟了的念珠上的体温,我虔诚地一颗颗地念诵着,祈祷着,祈求着。求佛再给我三年的时光,求他让我们携手走完这一段尘缘。
              尘世光阴,犹似弹指,转眼已经是雍正十一年。过年后,十三的陵墓建成,终于要入葬了。胤禛命弘历亲自扶灵前往,并手书祭文,以家礼祭十三,同时辍朝三日,自己素服一月。


              IP属地:河北229楼2020-02-12 1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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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此,心情大畅,笑道:“恭喜恭喜。看来今晚得给你好好做几个菜庆贺一下。不过你那边打胜仗,我这梦里可是凶险无比呢。难怪人家说梦都是反的。”向他细细描述了适才的梦境。胤禛听了忍不住笑起来:“又是白马又是乱箭,这分明是落凤坡的庞统嘛!”拍拍我头道:“我待会儿还有事儿,不能陪你。那边内务府好像刚送来了些什么,去看看散散心,别一个人闷着。”我拉起他手亲了一下,道:“你专门给我送信来的?”他凑近来,笑道:“可不是嘛。张廷玉还在那儿等着呢。”压低了声音道:“再亲一下。我得走了。”我笑睨了他一眼,顺从地吻了吻他脸颊。他抱着我往怀里紧了紧,大声笑着离去。


                IP属地:河北230楼2020-02-12 17: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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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1-29 11:2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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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到厢房,原来内务府恰好送了几套新制的衣服来,是照着我前几日给的花样和款式特地做的。打开检视了一番,倒是颇为满意,便选了几件命丫头收好,改天给敏敏和承欢带到蒙古去。说着便站起回书房,却猛地眼前一黑,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醒来时,胤禛正坐在我身侧,何太医在一旁侍立。见我醒来,何太医端上药来,递给巧慧。胤禛接了过来,一边喂我服药,一边道:“现下觉得如何?头晕不晕?”我只感全身无力,强笑道:“无妨,大约这些日子忧虑过度的缘故,养养就好了。”他温言道:“是。何太医也说无妨。”
                  话虽如此,何太医却随之搬到了畅春园附近的一个院子里,日日都来诊视,胤禛的不少政务也都移到了畅春园中来处理,尽可能多地待在这边。


                  IP属地:河北231楼2020-02-12 17: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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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胤禛早朝未归,我遣出下人,对何太医道:“烦请何太医实言相告,我还能有多少时间?”何太医不敢看我,道:“太太勿怪,皇上严旨,不准臣危言耸听。”我笑道:“何太医,你我相交多年,你还有什么不知道我的?皇上初登基时,你就说过十年无虞的话。现下也差不多了。我也不能让你抗旨,这样吧,你只告诉我,两三年的时光可有?”何太医怔了一下,点头道:“只要太太静心保养,这点臣可担保。”我微笑道:“多谢何太医。”
                    何太医去后,我来到胤禛常来的小佛堂,坐在他常坐的蒲团上。在这幽沉暗香的世界里,我分外清晰地感觉到生命的源泉正一点点地离我而去,也分外强烈地充满了对生命的渴望。感受着他念熟了的念珠上的体温,我虔诚地一颗颗地念诵着,祈祷着,祈求着。求佛再给我三年的时光,求他让我们携手走完这一段尘缘。


                    IP属地:河北232楼2020-02-12 17: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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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尘世光阴,犹似弹指,转眼已经是雍正十一年。过年后,十三的陵墓建成,终于要入葬了。胤禛命弘历亲自扶灵前往,并手书祭文,以家礼祭十三,同时辍朝三日,自己素服一月。
                      这次入葬,等于是把尚未愈合的伤口重新撕裂开来,胤禛悒郁寡欢,一连数日沉默不语,在祭文上一次次地涂涂改改,似乎无一句能传心中哀思。我有心宽慰,却又感无从相喻。拿过他写的祭文,只见写道:
                      呜呼,哀哉!贤弟仙逝,倏已阅三载矣。音容俨然,遂隔幽明,思念缠绵,与时俱积。从前奠醊,悉循国家之典制,而为文祭告,亦多授意摛词。今则葬期已届,挥泪含痛,自制祭章,亲率宫眷及诸弟子侄辈,以家人之礼,制奠攒庐。至情无文,直抒胸臆,惟贤弟听之。
                      忆昔幼龄,趋侍庭闱,晨夕聚处。比长,遵奉皇考之命,授弟算学,日事讨论。每岁塞外扈从,形影相依。贤弟克尽恭兄之道,朕兄深笃友弟之情。天伦至乐,宛如昨日事也。
                      朕兄临御之初,实赖贤弟为腹心股肱之寄。贤弟秉忠诚之至性,展翊赞之嘉谟,凡有关吏治、民生、国政、军计者无不细心筹画,慎密敷陈,务期海宇乂安,苍生被泽。即宫中府中事无钜细,亦莫不措置咸宜,经营悉当。自古史册所传良弼懿亲、一心一德者,畴能与贤弟比伦乎?贤弟之德备矣、功宏矣,不亟为表扬已垂久远,朕兄之心其能安乎?纵极力表扬,而于贤弟之丹诚伟绩,又岂足云报乎?
                      看到这里,不禁叹道:“十三虽则早逝,可有兄于尘世间如此相念,不正是身后之福么?”
                      胤禛一怔,默默半晌,点头叹道:“你这话甚是。设若我先去,嗣皇帝即便对十三弟尊崇有加,又岂能如我一样洞悉十三弟的心迹?这倒是先去者有福了。”我微微颔首,却说不出话来


                      IP属地:河北233楼2020-02-14 1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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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沉思片刻,行云流水一般接续写道:
                        修短不齐者,数也;生死之难忘者,情也。得贤弟而中道弃捐,朕兄之凉德也。赖朕兄而遗徽表著,贤弟之福厚也。今者,朕兄以念弟之深,痛弟之切,大显其勋名,尊崇其典礼,凡经理于身后者,无不殚竭其心思。而贤弟生也荣,死也哀,名既不朽,寿且无疆,贤弟之福,不已全乎!假令克享大年,后朕而逝,朕之孝子顺孙善体朕心,亦未必能洞悉弟数十年之心迹,如今朕之经理周详,罔有遗憾。然则,贤弟洵有全福,而朕之怀忧抱恫,失所依毗,其福不及贤弟远矣。
                        “修短不齐者,数也;生死之难忘者,情也。”我轻轻念诵着,道:“胤禛,你须记得这句话。”他手中笔轻轻一颤,迅即稳住了,把笔递在我手中,道:“来,你是十三弟的知己,最后的你来写。”我接过笔来,缓缓一字一字续了数句:
                        朕兄数年以来,追慕皇考皇妣,明发有怀,凄怆曷极,今贤弟又舍我而仙逝耶!既抱终天之恨,更增同气之悲,含酸茹叹,其何能自已耶!贤弟忠爱之悃,朕兄所深知。况兄万几在御,决不肯过自悲伤,以遗九京隐痛。惟有敬念皇考托付之重,深体贤弟辅弼之忱,于当日忠谠箴规之言,比时未曾见诸施行者,必追忆而悉践之,力图政治之有成,以不负皇考,不负贤弟,庶几在天之灵为之欣慰,而默相庇佑焉。呜呼!援笔写心,肆筵馈奠,哀衷满纸,泪酒盈觞。贤弟其领受之,呜呼,哀哉!
                        虽在古代生活了这许多年,这几句话却花费了我半天功夫。我写得慢,胤禛却始终看着我一笔一笔写完。终于写下最后一笔时,我再也支撑不住,只觉得心慌。胤禛把我抱在怀里,四目相对,却已是有泪无语。


                        IP属地:河北234楼2020-02-19 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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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弘历刚奉灵而去,喀尔喀额驸策零处驰来急报,称伊尔根觉罗部友军因胜局已定,随额驸塞尔腾撤返部落。然在返回途中,遭准葛尔兵伏击,塞尔腾下落不明,多有传言已为敌军所俘或战亡。
                          胤禛尽量和缓地告知我此事时,我正在打点婴儿的小衣小衫、长命锁、护身符,预备着明日一早即遣人送往伊尔根觉罗部。胤禛见我半晌无语,道:“若曦,这事我详细问过来使,准葛尔的伏兵数量并不多,只不过占了出其不意的先机。据当时的情形看,塞尔腾多半是被军马冲散,一时寻不到而已,绝非被俘或战亡。不出数日,塞尔腾必能安然返回。”
                          我默默瞅着他,他坚定地回视着我,良久道:“若曦,你相信我,塞尔腾一定不会有事。如今的当务之急,是让喀尔喀策零封锁消息,让敏敏和佐鹰务必瞒着承欢。待孩子出世,塞尔腾一定已经回到了部落。”
                          我心里只是空空的,只有点头道:“你说得是。”
                          三日后,天色已晚,胤禛在灯下阅折,我一如往常靠在他近旁的暖椅里,手里翻着一册诗集,却一句无法入心。此时正是春二月,窗外小雨微零,蛰虫乍鸣,春树初生,温润清和。
                          我正努力让心绪浸渍在初春的清华里,忽见高无庸慌慌急急地跑进来,一跤跪倒:“皇上,伊尔根觉罗部王爷的小王子请求觐见。”
                          胤禛迅疾站起,看了我一眼,道:“若曦,我到外面见他。你先等着。”
                          我心里除了空,忽然有一种飘的眩晕,自己的语声似离自己很远很远地道:“不,带他进来。带他进来。”
                          胤禛过来扶住我,让我坐下,对高无庸说了句什么。也许只是一瞬,也许已过了很久,一个蒙古打扮的少年随着高无庸来到书房,跪下请安。
                          我不记得那晚是怎样过去的。一连几十日,我陷在一种灰蒙蒙的恍惚里,依仁台的话像断断续续的尘灰吊子,飘摇在耳际,迷离得仿佛是幻觉,却沉重得碰撞有声,撞出生锈的铜鼓的声音,钝的悲凉蚀到了骨子里。


                          IP属地:河北235楼2020-02-25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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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我终于能清醒地理清事情的脉络,雍正十一年的春天已凋落殆尽,就如同承欢青春如花的生命。我以为她能远离宫廷倾轧,以为她能在辽阔的大草原上无忧无虑地生活。我何其天真!当佐鹰和敏敏向承欢严守塞尔腾失踪的消息时,佐鹰的异母哥哥,曾经的伊尔根觉罗部大王子却派人把一顶血迹斑斑的战盔偷偷送到了承欢面前,言称塞尔腾已战死。这突如其来的血盔令承欢猝不及防,于惊恸中早产,流血难止而逝。塞尔腾安全回到部落,面对的却是襁褓之中即失去母亲的幼子。不仅如此,塞尔腾于乱军中亲俘的一名准格尔部头领供认,此次伏击,原是大王子向准格尔部提供了塞尔腾回兵的时日路线。胤禛下旨命佐鹰接送大王子进京,大王子提前发难,伊尔根觉罗部陷入一度陷入内战。因有敏敏的父兄和朝廷相助,内乱在数日内平息,大王子为塞尔腾射杀。塞尔腾终究为爱妻复了仇,却永生永世无法再见她微微一笑。
                            胤禛把除早朝之外的所有政务都搬到了畅春园中,甚至在和朝臣议政的间隙也会过来看看我。我知道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伤、忧、惧交织。我竭力找些事情做着,让自己活泛过来,却明显感精神不济,在白天也常常盹着,夜间又无法入睡,饮食日减。何太医每天都来诊脉,医嘱也只是“宽心静养”。胤禛每次必在一旁守着,必看着我服药后才去处理政务。
                            这日天气清朗,胤禛见我气色有些好转,便陪我去圆明园牡丹台赏花。因要配得上这风姿旖旎的花景,我们俩便都换了汉装。不想今年的牡丹着实锦绣绚烂,花径漫步细赏,竟赏了好半日。停下来,才感双腿酸疼,几乎站立不稳。胤禛见我颇有流连忘返之意,又身体疲倦,便命随行的太监收拾牡丹台的房子,晚间就歇在这里,连奏折也送到这边来批阅。
                            次日一早醒来,早膳后服侍他穿衣,却忽然发现朝服不在这边,昨儿个竟忘了命太监送来。高无庸大为惶恐,一面不住口请罪,一面命小太监飞奔去畅春园取来。胤禛便先穿了昨日的汉服,先行去正大光明殿上朝。我估摸着他在路上的时候,小太监必已能取了朝服来换上,倒也没再多虑。
                            初夏时节,天色早已晶明,朝曦初现。我来到殿前的牡丹圃里,坐在花径上,只觉整个人都淹没进丰盈的花的浪涛里,触目所及都是晨露点缀的美丽璀璨的生命。正思绪徜徉间,忽见高无庸走来,躬身请安毕,道:“皇上请太太去正大光明殿看看。”
                            我大为诧异,他正在朝会,我过去做什么?看向高无庸,只见他脸色颇为古怪,不禁更是纳罕。高无庸见我迟疑,忙道:“太太放心,没什么要紧事。皇上只是想让太太过去散散心。轿子已经备下了。”
                            我想了想,还是猜不出他何以如此,只得随高无庸前去。


                            IP属地:河北236楼2020-03-02 1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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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1-29 11:2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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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正大光明殿前,高无庸在前导引,进了正殿后的内室。稍事休息后,高无庸压低声音道:“太太就从这小门往里瞧瞧吧。”我满腹狐疑,随着他走到连通正殿的小门边,隔着珍珠帘幕往殿里瞧去,只见文武大臣分列两边,不知哪个大臣正在奏陈,大家的脸上似乎都带着类似高无庸的古怪神色。我侧了侧身子,目光掠过龙椅的扶手,只见胤禛正端坐倾听,身上穿的却是昨日逛园子的汉服。而底下的大臣们,自是一色的旗装朝服。
                              这一幕实在太过意外,我好容易才忍住没有当场笑出声。直到走入内室,看高无庸关上了一扇房门,才终于伏在榻上放声笑起来。适才的对比实在太过诙谐,这一笑竟无法停止,高无庸在一旁陪着,想笑却始终忍着。待我终于停下,一转头却看见胤禛正站在身后,竟已下朝了。强抑住笑,我问道:“大臣们有何评价?”胤禛眼蕴笑意,却一本正经地道:“大家皆道:皇上今儿个着实风姿卓越。”我笑得越发喘不过气来。胤禛过来拍着我的背,道:“你不信么?”我连连点头:“怎么不信?信极了!”胤禛也耐不住放声笑起来。
                              我笑得有些急,不免咳嗽了几声。忽觉得嗓子咸咸的,悄悄抽出帕子一看,竟染了点点血迹。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都能感觉到生命从自己身上的流逝,然而我的的确确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如同水从指间流过,如同日影移过了眼睫。我知道胤禛和我有同样的感觉,只是他拒绝相信,拒绝接受可能的未来。他常常固执地抓着我的手,固执地望着我,如同一个无辜的孩子。我从没像现在这样觉得他只是一个孩子。
                              在这最后相依的时刻,我真希望依偎在他身边的时间再多一点,再多一点,可是有一个人我必须再见一面。我告诉胤禛,我想见见十四。胤禛道:“好,我明天就让十四过来。”我摇摇头,微笑央求道:“我还是去他的地方看他吧。”胤禛沉吟良久,终于道:“好吧,你去散散心也好。明天让巧慧和宝成陪你去。”我捧起他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道:“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次日一早,宝成备了一辆车,八个侍卫乘马随行,胤禛眼看着我上了车。我从车上探身替他整理了一下衣襟,道:“快去上朝吧,莫要迟了。我要看着你去上朝。”他无奈,转身走了一段距离,又停下,见我不肯离去,终于大步而去。
                              马车启动了。我靠在巧慧肩上,和十四从贝勒府相识到养心殿风波的一幕幕从眼前闪过。已是十年未见了,当年那个俊朗挺拔的少年,那个风姿俊逸的大将军王,在小小的寿皇殿里添了何样风霜?我在畅春园中的生活,他一定有所耳闻。思及此,心下一阵歉疚。自从回到畅春园,我并没有为他向胤禛求过情。我盼他安安稳稳地活着,盼他莫再卷入朝廷的是是非非。可是他呢?那能是他想要的生活吗?
                              从畅春园到寿皇殿,不过多半个时辰的路程。下了车,望着台阶之上的殿门,我骤然生出一种如梦的飘忽,竟似近乡情怯的复杂况味。宝成到门前出示了腰牌,一个侍卫并没有通报,带着我们到了一个小院子前,躬身道:“十四爷日常就歇在这里,请夫人自己进去,奴才告退。”


                              IP属地:河北237楼2020-03-10 1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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