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今日的风有些喧嚣,还伴着些许惹人的潮,天外乌云沉沉,却终究没能落下一滴雨来。城里人潮涌动,所有人都聚集在扬州城第一青楼外,纷纷探着好奇的脑袋往里瞧着热闹。上一次这般火热的场景,还是乞巧节的庙会。
闲人三言两语的谈话间道出了缘由,原来是黄正天有个结发妻子,家中亦是江浙大户,听闻黄正天与秦卿有染,这下是来兴师问罪的。
青楼妈妈是个聪明的主儿,她知秦卿是这青楼的摇钱树,里里外外都仗着她掏银子;可妈妈也知道,是个女人总有年老色衰的一日,趁着花色还未败尽,若能卖出个高价也不错,不然,也总归于泥尘。而眼下,妈妈更知道这扬州城,是得罪不起前来撒泼的黄夫人。
一千两,便买断了秦卿的余生。
只见秦卿被黄夫人一路从闺房打到大街上,往日里那些姐妹相称的人,此时都是最热闹的看客;街上的女人们都在拍手叫好,而曾经直诉衷肠的男人们,此时也都是没了舌头的哑巴,只能暗暗叹气。
虽说不至于人人喊打的地步,可这场闹剧也不见得有人仗义相救,最后还是黄夫人闹腾得乏了,命人扒了秦卿外衫,只留得肚兜的一抹红在,才算真正收了手。
红袖想去帮秦卿,可刚迈出步子,便听得青楼妈妈说了一句:你要敢去,我便敢断你生路。
即便听了这话,红袖还是念着秦卿这么些年对她的好,忍不住小跑去为她披上一件外衣。然这一举动又触怒了黄夫人,秦卿得到的不过是第二轮的侮辱。
这时的红袖才明白,今日的秦卿是难逃黄夫人的手,可放眼望去,又有谁敢出手相助呢。
突然,红袖想到了风惜云,便如马般急急跑去求救。
当风惜云看到秦卿今日落魄的模样时,决计想不到这曾风光无限的人,心中不免萌生几分怜意。不待多时,风惜云走到秦卿边上,脱下外衫,覆在她身上。
秦卿看着风惜云,脸上的坚毅不再,忽地眼前天旋地转,倒在了风惜云怀里。
黄夫人瞧着有人横插一脚,使了个眼神,身旁的壮汉便冲上去想要将风惜云一同教训了去,哪知人还未近到风惜云的身,一股气劲已经将他震在几米开外,瞬时胸骨震碎,疼得站不起身。
黄夫人虽心里有恨,可看着风惜云,也只这不是自己能够解决的人,想来对秦卿也撒够了火,于是就此撤了兵。
看着被风惜云救回来的秦卿,怜星心中百感交集,刹那间竟有几许不可言说的忧虑。她知来者不善,却不知来者何意,这参不透的幻想让怜星多了不安。
躺在床上休憩了片刻,秦卿缓缓苏醒,茫然地看了看四周,问道:“这是?”
“在客栈,放心吧,这里很安全。”风惜云道。
秦卿吃力的撑起身子,说道:“多谢公子相救,只是眼下有仇家发难,风公子切莫因奴家与他人结仇,奴家这便走···”
“可是小姐,您又能去哪儿呢,这世上您一个亲人都没有了,眼下又有那刁妇,您可怎么办啊。”红袖关切说着。
秦卿缓缓垂下头去,长叹一声,怅然道:“天大地大,总能容下我吧。”说着,秦卿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还未迈出步子,又险些晕倒。
风惜云眼疾手快轻扶了把,待秦卿缓了缓,问道:“姑娘青春年少,日子还长,何不找个地方重新开始呢?”
红袖眼含热泪,说道:“若是能重新开始谁不愿,只是那黄家在江浙一带有头有脸,如今结下梁子,我家小姐也只能去外省。若是往日,这么些年存的银两也该够了,可今日被那刁妇一闹,小姐能保住一命就不错了。”
风惜云思索再三,说道:“银两不是问题,一会儿我便命人给姑娘盘缠,今后就去你们想去的地方重新开始吧。”
听得这话,秦卿一时难以自控,竟哭了起来,“恩公对奴家恩同再造,三翻四次救奴家于水火之中,这份恩情难以为报,唯有一命相抵。”
“姑娘言重!”
秦卿忽地跪在风惜云身侧,言辞切切地说道:“风月人见惯风月场,却也看透了俗尘种种,自此是了无牵挂。若是恩公不嫌弃,奴家愿意在恩公身旁为奴为婢侍奉恩公!”
若是旁人瞧着秦卿这楚楚可怜的模样,早就是三魂丢了七魄跑了,哪儿还听得美人说得这话,可风惜云脑子一愣,竟然脆生生说道:“若是姑娘真是没了俗尘烦恼,那倒也好办,听闻灵山有个云龙庵,清雅怡人,佛法极深,姑娘也可考虑一二。”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愣,纷纷等着圆鼓鼓的眼睛不知是否还有下文。而秦卿想破脑袋也没想到风惜云会说得这话,眼下是真不知该如何接,转念一想,便道:“奴家这命是公子给的,若是公子嫌弃,奴家也不会贪恋尘世半分。”说着,秦卿取下发髻上的银簪,直直往心口插去。
风惜云伸手打掉了秦卿手里的簪子,说道:“秦姑娘,你这是何苦···”
红袖见自家小姐这般,径直跪下去求着风惜云道:“求风公子收留,红袖愿意一命抵小姐一命!”
秦卿和红袖先发制人地站在了道德的风口,逼得风惜云为难,“姑娘何必呢,我们姐弟几人择日便走,实在不方便。”
“恩公去哪儿,奴家便去哪儿。”
瞧着闹剧愈发热闹,怜星自是察觉出了秦卿的几分异样,可若是她出口劝阻,会不会显得过于薄情,那风惜云该如何看待她?思及此处,怜星犹豫了起来。
忽然一阵疾风震开了门,只见明月冷着一张脸走来,横扫众人一眼,凌厉道:“闹够了没有。”刹那间,所有人都感寒意袭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在房里游走。
秦卿张了张嘴,却也不敢说出话来,唯有风惜云主动说道:“姐姐,秦姑娘想要留下···”
然而不等风惜云说完,明月一振袖便打晕了秦卿。近来明月本就心绪不宁,今日倒好,外出归来便瞧着这般热闹,一时间更是肝火旺盛。
红袖吓得面如死灰,急忙跑到秦卿身边护着。
只见明月居高临下地看着红袖,冷声道:“趁着本宫还未改变主意前,带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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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黄夫人这么一闹,秦卿无处可去,在距离客栈一条街外租了个民居,只为能够同风惜云近些,好让他早日回心转意接受自己。秦卿以为自己很了解男人的心思,混迹红尘多年,不敢说窥尽天下男人,可凡是与她对视过的男人,她总能参透那眼神背后的深意,假意逢迎也好,故作疏离也罢,她总能得心应手的去主导这段关系的走向。
唯独风惜云,秦卿失算了一次。接连几日,秦卿有意接近风惜云,可风惜云似乎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石头,秦卿的多情就好似对牛弹琴,总是还未开始就扼杀在花苞里。
夜里,风狂雨骤,电闪雷鸣,睡塌上的人面色痛楚,冷汗层层,双手也因噩梦紧拽着衣衫。
梦里是凌乱的屋子,散落的衣衫,忽明忽暗的烛火,不绝的挣扎声,**般的男人,还有倒在血泊里的女人。
乍然,雷光划破天际亮如白昼,秦卿惊觉醒来,眼角还挂着一滴泪。她恨,恨移花宫,恨明月宫,更恨那个避世几十年的人。
恍惚间窗外闪过一个人影,掌风袭来,白色窗纸上陡然留下一泼血色。
秦卿走出门外,只见一个天门门人已经断了气,怀里还揣着一封密函。
翌日天高气朗,秦卿拎着一盒糕点走到客栈外,看着门口一左一右站着的齐霜与柳莺,她知道没有明月或者怜星的命令,她是进不去这座围城的。秦卿瞧着三楼的方向,听见一阵琴声传来,其声绵绵,气韵薄弱,显然弹琴的人有些心不在焉。
忽然简单风惜云从远处走来,但见他手里拿着一个做工精巧的荷包,面上的笑意正浓。
“风公子早。”秦卿笑脸相迎,问候了声。
风惜云瞧着秦卿走来,脸上渐渐收敛了笑意,正色道:“秦姑娘早。”
秦卿眼含春风的瞥了眼风惜云手里的东西,问道:“这荷包确实精美,想不到风公子还喜欢这些东西。”
闻言,风惜云目光落在荷包上,脑海中浮现怜星的身影,不觉笑意又涌了起来,“星儿···”话音未落,想起怜星要他在外注意言辞,又改口道:“星儿姐姐喜欢,我便想着买来讨她欢心。”
“风公子有心了。”秦卿语气柔和,还不可捉摸的带着三分娇媚,若是在场的还有第三人,一定会被她那黄莺般的声调吸引。
风惜云淡淡地笑了声,道:“应该的。”说着,便动身往回走去。
还未走进门,见到一双武林人士装扮的人从身边走过,一路聊着近日武林上发生的事情。
路人甲说道:“听说了吗,昨夜江南大侠聚集武林人士商讨对付移花宫的事情,结果被花无缺和江小鱼一举道破了他伪君子的阴谋,原来江别鹤就是二十年前玉郎江枫的书童,是他卖主求荣害死了江枫!”
路人乙说道:“这么大的消息早就传遍了!这下也算恶有恶报,花无缺和江小鱼联手解决了江别鹤,听说江玉郎也疯了不知所踪。”
路人甲又道:“呵,这还不算最震撼的消息。”
“哦?还有比这更惊人的?”
“听过燕南天的大名没有?”
“当然!天下第一神剑燕南天,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听说他之前出现在齐幽城,而且有人见到移花宫宫主邀月这几日也现身在齐幽城。”
“什么?!”
“当年的神仙眷侣怕是要重修于好咯~”
“啪!”,古琴声在琴弦断裂的瞬间戛然而止,风惜云回神的时候,原本还在闲聊的武林人士也不知道走远去了哪里。
弹指间,客栈里传来打斗声,明月看着挡在她身前的怜星,漠视道:“让开。”
怜星自知这事是瞒不住了,可个中误会还是需要人解开的,“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这般,等我姐姐回来就能一切大白。”
明月扬臂拂出一股至阴至柔的巧劲,其威震天,直直向击向怜星。若不是怜星的轻功已是化境,须臾间腾身一避,只怕也难逃一死。
明月慢慢扬起头,虚观着怜星,厉声道:“让开!”只见怜星岿然不动地挡住明月去路,明月声调又低了三分说道:“就凭你也想挡住我?!”
眼看明月作势要动武,风惜云急忙跑来护在怜星身前,恳求道:“姐姐息怒,此事实有蹊跷,不如我们等着师母回来再说?”
“惜云,你若再叫一句师母,那你就别认我这个师父!”
风惜云被明月说得一怔,他也不敢多为邀月说一句,不过半息之间,明月已经夺门而出。
怜星和风惜云不待一刻,立即起身追去,尽管紧追其后,可与明月总是差些许脚程。
二人追至荒山,风惜云余光瞥见山道有两壮汉正在追逐一个紫衣姑娘,那紫衣姑娘疲于奔命,可她双手抱着一只烧鸡,逃跑路上还不忘咬上两口。
尽管紫衣姑娘蓬头垢面,泥泞满身,但是风惜云还是瞬间认出了她,不觉身子一僵,心脏一紧,竟然顾不上再去追明月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