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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月明风清】旧文《绢扇》,重发 。 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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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功宴的排场真可谓敞亮,这物资匮乏的紧要关头,能摆出满席的山珍海味,也足见邓济之荒唐铺张。黄月英虽对此颇为不满,却因宴席名义是为他二人操办,也不好说些什么。
邓济坐于正席,依然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他忙着与左右推杯换盏,颓然其间,写尽面目的狂妄与自满使他猥琐的笑容更加令人作呕,好像这场胜仗并非黄月英出谋划策加之孟建拼了命换来的,而全是他一人功劳,神气的不知天高地厚了。
黄月英鼻子一嗤,“邓将军,许褚吃了败仗,曹操定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准还会亲自出马,下次…可就没这么简单了。”虽然此时说起此事有些扫兴,但她就是看不惯这厮刚尝到点甜头,就把大计抛之脑后的安逸德行。
邓济停止了谈笑,有些不悦的看着黄月英,“曹操算个什么东西,哪里是本将军的对手?亲自送上门最好,我正要他见识见识我的威风!”
听罢他一席“豪言壮语”,左右相继追捧,一时间喝声起伏,划拳,行酒令,众人似又恢复了先前酣醉无章的状态,觥筹交错,酒气熏天,黄月英低低的叹了声气,如此军心,若是真与足智多谋的曹操对垒,胜负实在难说。
“来,我敬二位英雄一杯!”不知何时,邓济已摇晃着站起身来,捧起酒盏与黄孟而二人道:“我湖阳有最精良的部队,又得二位相助,势必大败曹军!”
黄月英自知不胜酒力,此番却也不好推脱,硬着头皮一口气喝下去,辛辣无比。她看见孟建在若无其事的将满满一杯一饮而尽后,眉头轻微的皱了一下。
她忽然想到他胸口一侧的伤,这酒性太烈,烧灼之感直穿肺腑,于他此刻而言,定是说不出的疼痛。她看着他额头上密集的汗珠,心里很不好受。
邓济敬过一杯后,众将士纷纷起身来敬。这筵席上的规矩她心里清楚的很,记得曾经叔父刘表宴客时亦是如此,众人相继敬过一轮后方能作罢,你喝了这人的,就无法拒绝那人的。
浓烈的酒辣的舌头发麻,紧接着是胃里一阵难忍的烧灼,她一杯一杯的接过去,呛得几乎欲流出眼泪——自己尚且如此,受了伤的孟建又如何?
果然,她看见此刻的孟建面色苍白,表情僵硬,看似若无其事的饮酒,可她还是从他微蹙的剑眉上捕捉到了此刻他胸口的灼辣与翻腾。
“且慢!”她一手挡下他面前的酒盏,“各位,公威有伤在身,不能再喝了。”扫兴也罢,坏了规矩也罢,她实在不能坐视不理。
“黄兄多虑了,咱们孟兄都没说什么呢,是吧?”醉意阑珊的将士说着,一时引起附和声一片。“今咱们高兴,这庆功宴可是专为二位而设,哪有敬酒不吃的道理!”
邓济此时也发了话:“没错,看孟兄这般硬朗,区区几杯能碍得什么事?小伤而已,本将军自征战以来,几次连性命都险些不保!大丈夫死且不惧,喝他几杯又何妨!你说是否,孟兄?”他满脸横肉的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黄月英几次怀疑他是在为前几日她与孟建的“无礼”行为抱负。
孟建挤出一丝微笑,“规矩孟建自然懂,不劳邓将军提醒,正如将军所言,‘大丈夫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辞’?”说罢再次接过众人递来的杯盏,举杯道:“多谢诸位抬举。”言语里有讽刺,有愤怒,更多的则是无奈。
“慢着,我来替他喝!”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黄月英一把夺过孟建手中的酒杯,一口闷了进去。“还有谁要敬酒?”
此言一出,众杯盏相继斟满,推夺着递到她面前,足围成一圈。她双眼一闭,也不顾孟建一个劲的阻拦,一杯接一杯的灌了起来。
她的酒量,他心里清楚不过。见她如今这般举动,他坚硬的心竟柔软下来——她所做令他感动之事实在太多太多,这个讲情信义“娘娘腔”,何尝不被他视为挚友一样牵挂着。
夜里的城楼格外凄寒,阵阵朔风从面颊刮过,实在是醒酒的最佳良药。
孟建抬起头,满天璀璨的星芒霎时映入眼幕,是那种寂寞的美。“你明知不胜酒力,为何还……”
一旁的黄月英双手扶着城墙,眼睛半闭着,“当初是我叫你随我来湖阳,如今你受了伤,我心里自是愧疚……这次权作补偿,你莫要多想才是!”她硬着舌头,却依旧云淡风轻的说着,身体随着风吹拂的方向轻微摇晃。
“可……”他欲说下去,到了嘴边的话却咽了回来,停顿了半晌,才开口道:“谢谢……”向来说话底气十足的他,还是第一次这般声细如蚊。
也不知她是否听清了,只是呵呵的笑着,不停的唤他“死刀疤”“死刀疤”……他看着她酒后失态的样子,竟不觉笑了。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她踮起脚尖,身子一旋,口中哼起不知名的小曲儿,竟兀自跳起舞来。窈窕的身段,迷离的醉眼,微醺的步态……她恣意的把玩着手中的绢扇,转、甩、开、合、拧、圆、曲,流水行云若龙飞若凤舞。
城墙之上,月色之下,他看着她翩跹的舞姿,似突然间想到什么,愈发觉得不大对劲……


19楼2019-06-18 0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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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回 湖阳难月英再献策 火林劫公威初拔矢
    长长的阵图于案上一字铺开,仿佛力透纸背的千军万马,呼啸中暗藏着汹涌的杀机。
    “这…这是你昨晚绘成的?”邓济睁大了眼睛,好悬下颌都要脱落下来。
    “这是天地三才阵。”黄月英盯着阵图,也不抬眼,“湖阳城中的人马不过五千,曹军却足有三万,敌众我寡,必强而弱之…”
    “等等…”邓济粗鲁的打断道:“先秦孙武有言‘强而避之’,我看你这阵法处处挺进,杀气四伏,虽易困敌,却也易断了己方后路……若是不懂得避开敌军的锋芒,只知进而不思退,只怕会全军覆没。”
    到底是刚愎自用的邓济,对兵法认识浅薄,却偏还不知变通。她冷冷一笑,“那依邓将军之见,又当如何?”
    “藏尾令归,使主力部队转移自如。”
    “哈哈哈……”她忍不住大笑,“邓将军倒说说看,这‘藏尾令归’是如何避得?”
    “长兵在前,短兵在后,配备以弩箭以备不时之需。如此一来,纵只有五千兵马,主力军队却得以隐蔽而不暴露,待敌军锐气一过,再发动反击,此曰‘让威’。”邓济得意的说着,轻挑与傲慢尽写在嘴角一抹自以为是的微笑上。
    “那么……”她挽袖轻拂,目光中带着洞破千军万马的锋利,抬起头来直逼他的视线。“若是敌军凭借众多兵力,三面设伏,复以一面断后,如你方才所言,岂不误了时局?”
    “哼,这有何难?可先其下卒以诱敌之强者,以分散其兵力,复转可与战,布于左右翼……”他说着指向阵图的一角,“可在此处设下埋伏,俟以时机,大可不必迎敌而上。”
    她笑了,嘴角微微上翘,纤指一挥,一尺绢扇落在他方才所指之处的西南一侧,“这里,若敌军以雁阵袭之,你当如何应对?”
    “这…这……”一句话,问得他哑口无言,脸色别提有多难看。
    “敌众我寡,三才之阵再好不过,湖阳三面环林,可遏沟以阵,是以削其力;疏削明旗,是以挫其锐;布置坚阵,集结军队,是以攻其槥。若此三者,必可先弱之再攻其无意而大败敌军。”她说话的同时,已起笔将阵图上的要处逐一标出,一旁的邓济呆若木鸡的看着,重新打量着眼前这个不过十几岁的年轻人,惊叹之余,心里恶生生的不平。
    “邓将军,你看如何?”她将标记好的阵图指给他看,“敌我实力相差悬殊,单凭此阵尚不足以置其于死地,到时还需诈留一条出路,引曹军到东面的林地,变以方锥之阵,将敌军四面包围,一网打尽!”
    “嗯……”他清了清喉咙,“既然如此,这几日便操练此阵,曹军如今重整旗鼓,正来势汹汹,功成与否,只在此一战。”
    “放心,我绝不会令湖阳落入曹操之手……”她坚定了语气,双目折射出万马厮杀的图景——她欲竭尽一己之力,保湖阳周全。
    这几日操演天地三才阵,黄月英终日身处行伍之间,亲自安排布阵。阵法、阵型、变换之术……皆反复精研,疏密不漏。看着湖阳军日渐起色,她与曹军一决高下的心情也愈发急切,恨不能亲自上阵杀敌。且说有件事情来得奇怪,她这几日总觉得孟建看她神色异乎平常,与之交流也大不似从前任意自如……莫非是自己多心?只是每当看见孟建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都有不好的预感。
    时间迫急,战事紧促,转眼双方已成剑拔弩张之势,湖阳城军队上下戒备,随机待发。此番曹操亲率三万兵马拼全力再进湖阳,生死一役,迫在眉睫。
    “曹军何时抵达?”黄月英身处大营之中,焦急的向来人打探。
    “最多不过半个时辰。”
    “好,布阵!”她说罢紧随着士兵走出营帐,才一出营,便望见孟建背对着她的身影。
    “死刀疤,伤势可好些了?”她走上前去,像往日那样同他说话。
    他的伤在胸口一侧,伤口很深,这几日在营中静养,且此番邓济亲自率军上阵,倒也一身清闲。
    他看了她一眼,并未回答她的话,而是面无表情道:“邓济正在找你,你还有功夫跟我闲扯?整个湖阳的军队都在等你排兵布阵,估计邓老头子要急疯了。”他的语气不似调侃,倒像是在挖苦。
    她没再理会他:他说的没错,全湖阳城的军队都在等她排兵布阵。
    危乎百尺的城楼上,她俯瞰着足下的千乘万骑,传闻中变幻莫测的天地三才阵,真正布起是这般雄伟壮观。她不敢相信前几日那张小小的阵图,如今正幻化成眼下的无数金戈铁马,云雾般散开。就连平日里令人生厌的邓济,披坚执锐立于城阙下的样子亦是虎虎生威。
    远处沙尘飞扬,她紧握手中的阵旗,手心渗出一把冷汗,身后的孟建默默站在那里,始终没有只字片语。曹军愈发逼近,转眼间已是兵临城下,两军对峙。
    “凡用兵之法,将受命于君,合军聚合。泛地无舍,衢地合交,绝地无留,围地则谋,死地则战,途有所不由,军有所不击,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
    擂鼓阵阵,直穿云霄,她心中默念过《孙子兵法》一段,方举起手中阵旗。
    左翼西行,如长蛇之盘旋,绕敌重围;右翼东向,如卧虎之匍匐,扼敌咽喉;中坚兵分二路,各于南北两侧横击夹攻。旌旗摇乱,胜海市蜃景;喊声震天,似骤雨疾风。重重围困,耳目缭乱,曹军如临幻影之地,一时间难辨虚实。
    擂鼓一通,阵旗一摇,“变阵!”——重围不见,数百步兵推着一排刺轮横截而来,于己为盾,于敌为刃……
    擂鼓次通,阵旗再摇,“变阵!”——东强弩西长矛南铁骑北短枪,四路并向齐驱,攻敌主力,将其前后力量层层分离,乱敌行阵,形如散沙……
    擂鼓三通,阵旗三摇,“变阵!”——纵横交错,整个军队成米字交叉,八方旋转,四正四逆,正者连横乱前,逆者合纵扰后,复同向中心进发,困敌于瓮中……
    阵型三变,时机已然成熟,她将阵旗一横,军队顿时向两侧散开,引出一条东向出路。情势所逼,曹军别无选择,沿此落荒而逃,直奔城东林地。
    “很好,他们中计了。”她望见邓济率军直奔林地追去,终于长舒一口气,“我已告于邓济以方锥之阵破敌,如不出差错,定能够大胜曹军……我能做的也止于此了。”
    一旁的孟建看着远处,尽量避开她的目光,仍是一言不发。
    “死刀疤?”她试探的唤他一声,实在不明白他最近是怎么了。
    “喂,娘娘腔……”他犹豫了半晌,“有件事情我想问你……”
    “黄公子!”只说了一半的话被来人十万火急的喊声打断,“我军追敌至城东林地,邓将军变以鱼丽之阵,被敌军钻了破绽,现在两军僵持不下,该如何是好?”
    “鱼丽之阵?”她只觉得头脑一阵轰鸣,这个目中无人的邓济,狂妄自大到不可理喻,竟擅做主张弃方锥而易鱼丽,若是敌军此时用火攻……她不敢继续想下去,连忙招呼来人备马,看来她必须出城变阵,且刻不容缓。
    “等等!”见她急匆匆欲往城下走,孟建上前一步,死死抓住她的手腕,“你不要命了?前方什么状况,你心里应该很清楚……”
    “你放开我!”他那般用力,她丝毫挣脱不开,“我早在决定来湖阳的一刻,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我绝不能眼见着湖阳城落入贼人之手,也不忍弃城内五千将士的性命于不顾,要我袖手旁观,除非我死!”
    他的心被她凌厉且坚毅的眼神深深刺痛,不由得将她的手腕缓缓松开,问来人道:“城中可还有士卒?”
    来人无奈摇头,“邓将军下令全军出战,此番与曹军拼死相抗,尽是保家心切,连伤弱残兵也不甘于人后。”
    他听罢一阵沉默,径自向后走去,末了对她微微侧脸道:“我去取兵器,你在城下等我。”他语气冷漠,却让她心上一暖。
    她驻马立于城下,回头便望见策着花枪驱驰而来的他,事不宜迟,她勒紧缰绳,快马加鞭同他往城东林地奔去。


    20楼2019-06-18 0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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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2-27 11:2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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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光一片,旌麾血染,原是苍幽的一片绿林如今竟似一座乌烟瘴气的死亡之谷般狼藉,烈焰中焚烧着的焦灼躯体,时而发出恸人心神的哀嚎,伴随着刀山剑海的交锋,与喷涌而出的鲜活血液同鸣共泣,令人触目惊心。
      “看来我们来迟了一步……”他轻声叹息,层林掩映之下,远远就看到前方的惨状,怎能令人平静。“湖阳已经保不住了,眼下就只好…”
      “不行!”她脸色惨白,双眼布满血丝。“我不能放弃…不到最后一刻我绝不能放弃……一定…一定还有转机…水镜先生的兵书上提到丛林之地置之死地而后生之法……我一定要试一试!”
      她二话不说便策马冲了出去,他未来得及阻拦,只得纵马去追,与她同赴前方一片林间火海。
      火势如涛,疾箭如雨,马蹄踏过之处皆是遍地横尸,他一面紧紧追随前方她的身影,一面一手花枪飞舞刺杀所见曹军,正厮杀间,忽闻前方战马一惊,抬眼看时,她已翻身落马。
      “黄硕!”他顾不得箭雨纷落,飞身下马,轻轻将她扶起,只见她面无血色,胸口深着一箭,衣衫已被鲜血染透。
      “死刀疤……”她气息微弱的说着,“去找…去找…邓济……告诉他立刻…立刻……”一语未尽,她已晕厥过去。
      来不及了,即使此时找到邓济又能如何?一切都来不及了。他不容多想,拦腰将她抱上马,原来她比想象中还要轻那么多。
      载着她一路疾驰往湖阳城内,他知道此行特地带来的药匣一定可以派上用场。再说来也曾与人学过拔箭之法,略通其道,只是从未亲自尝试。他很清楚,自己在可能成功救她性命的同时,也有可能亲手将她推向鬼门关。
      既至城内,他将她匆匆抱下马,不知是否是一时错觉,他竟觉得她比先前更轻了……连重量都不存在。将她平放在榻上后,他拿出来时带上的药匣,伸出手启匣之时,才发现已满手虚汗。
      准备好一切后,他颤抖的伸出手,试探性的碰了下箭尾,谁知道指尖刚一接触,便听见她含糊的低吟,他心里一惊,有些不忍下手。钻心之痛,并非常人所能忍受,何况是身子本就单弱的她。他真怕一时掌控不好力道,她便会命丧黄泉。
      “娘娘腔,你平时不是最威武最得意的?你一不惧天二不畏地,这点小伤奈何不了你的,对罢……”他说着,眼眶有些湿润。
      “娘娘腔,我…要拔了……”他不由的咽了下口水,把心提到了喉咙……
      “咻”的一下,沾满鲜血的箭被他利落的拔起,一杆滚烫的血流随之迸溅而出,她的身体紧跟着剧烈的颤动一下。
      他扔掉手中的箭,心脏狂跳不已——箭是成功拔出,她却尚不能完全脱离险境,须尽快将药物涂于伤处,不容半点耽搁。想到此处,他动作敏捷,迅速打开了准备好的药瓶。
      伸手欲解开她身上的衣物之时,他突然犹豫了……


      21楼2019-06-18 0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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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回 孟公威慧眼识巾帼 黄月英巧言隐真意
        上回说到黄月英在城东林地中了箭,孟建一路杀出重围将她带回湖阳城内,幸是最终将箭成功拔出。只是此时她尚有性命之危,须尽快将止血之药物涂在伤处,刻不容缓。
        孟建正犹豫不决,想起这几日自己所忧心思虑之事,只觉得实在不好冒险。他左思右顾,一向做事果决的他如今竟不知如何是好,短短的十几秒内他的内心挣扎了千万次,然而时间不会因他的挣扎而停止流逝,他不能拿她的性命儿戏。
        他心一横,有什么比人命更重要?倘若…倘若真如先前所想那般,自己也定会担起责任,无论如何,总不能见死不救,更何况……更何况是她。想到此处,他颤抖的伸出手去,晶莹的汗水顺着脸颊无声滑下,他的心和眉头一样攒成了一个揪。
        他的手刚一搭上她的衣衽,便听见她剧烈的咳嗽了两声,他有些惊慌,本能的欲把手缩回,只是一想到好容易下定的决心,最终还是没有将手移开。
        “你…咳咳…你想干什么?”正当他再次搭上衣衽,她恰深咳着醒来,气若游丝,但那质问的语气和愤怒的眼神此刻却仿佛要将他杀死。
        他吓了一跳,慌张的从椅子上起身,不禁向后退了一大步。“我…我……你…你中了箭伤……我帮你涂药……”
        她脸色苍白,艰难欲起身,却无力重栽回榻上。
        “等等,你别乱动!”他此刻也管不了那么多,急忙上去扶她,她用尽全力欲甩开他的手,没成想险些将自己带倒。
        他看着她的样子,似乎更加确定什么,和她保持了一些距离,见她平静下来,方开口道:“你眼下应尽快用药止血,若是再耽搁下去,后果就真难说了……”
        “你出去,我自己来涂。”她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他虽早有预料,却还是被她方才的神情和语气惊住了。
        他一言不发,将所需药物逐一摆好,转身向门口走去,推门的刹那,他微微侧脸,“你就不想对我解释些什么?”
        聪明如她,听见他如今这番话,又想起这几日他神色中的异样,顿时恍然大悟,轻咳了两声道:“你若是敢进来,我会杀了你。”
        轻笑一声,他推门而去。
        是了,是她了,有着那样清浅一笑的女子,今生终于被他遇到了。
        “人算不如天算,想是此时那林地已化成灰烬了。”她不知何时已走到他的身后,清澈的眸中有泪光盈盈,“是邓济,一手葬送了湖阳……”
        “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无用了……”他回头,看见她眼中满是泪光闪烁,竟感觉心微微刺痛了一下。
        寒风吹过,她略微向后退了一步,单薄的身子让人看着不忍,她紧紧的捂着胸口——原来这锥心刺骨的疼痛,便是箭曾深插皮肉的感觉。“死刀疤……”她有气无力的唤他,“眼下该如何是好?”
        “湖阳如今已是一座空城,曹军很快便会杀进城内,在此之前我们必须尽快离此地……”他说着转身离去,“你等着,我去牵马。”
        她默默的站在原地,抬眼望向苍灰色的天空——又下雪了。她想起那夜城楼之上与孟建的那番对话,喃喃道:“雪仍落,湖阳城亦未能得其太平……”正出神间,孟建已牵马走了过来。
        “怎么只牵了一匹?”
        “闲话少说,上马!”他先一脚登上马背,伸出手来拉她道:“你现在的情况,别说骑马,就是行路都十分艰难,我可不想多一个累赘。”
        “既然如此,那你自己走便是。”她僵在那里,任他先前伸出的一只手尴尬的悬在半空。
        “你…”他神色愤怒,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胡闹好歹也分些时候,现在什么情况你心里应该也很清楚才是……既是如此,也难怪孔明平日里老是说你任性。”
        听他提及诸葛亮,她不禁心里一阵酸涩。只是那平日里孔明浅笑着脱出的“任性”二字,换在他口中何以就那般刺耳。
        她极不情愿的跃上马背——这一次,不允许她再任性了。
        她坐在他身后,身子挺的僵直,刻意与他持有一段距离。他似乎察觉到什么,轻轻叹了口气,只得徐徐前进。
        “若是这等迟缓,怕是黄昏都出不了城了。”他心里明白,如此姿势,此刻只要他稍微一策马,她便会跌下马来去。
        她犹豫了一下,深处手抓住他腰间两侧的衣服,稍微往前靠了靠。
        “抓紧了,待会摔下去我可不管!”他气急败坏道。
        她涨红了脸,欲怒还休,思量着他也是为自己着想,只是方式就粗莽了些。
        一路上,二人皆默不作声。她原以为他会问她些什么,而今望着那冰冷的背影,她猜不出他心中所想。


        22楼2019-06-18 0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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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路难走,向南驰行了一天,已是马倦人乏。她箭伤在身,即便坐在他身后,一路的颠簸也已将体力消耗大半。此时刚出了湖阳城,沿途已见厩置,二人决定先于此处暂息一宿,明早继续赶路。
          刚进厩置,就只见几位老者围坐一桌,清酒小菜几碟,竹箸挥空,你一言他一语似在谈论些什么——
          “你说…这湖阳城陷,刘表可还于荆州站得稳脚跟?”
          “诚难料,刘表无能,不足以守荆州;曹操居心叵测,倒不知其目的在何。”
          “依我看刘表此番糊涂之处在于错用邓济,方给了曹操可乘之机……”
          “听说曹操此战用火攻,邓济被生擒,湖阳军死伤无数……”
          …… ……
          真是不胫而走,她不禁冷笑一声,如此,父亲亦极可能已得知湖阳兵败一事,不知此刻正担心成什么样子。
          此时孟建已与伙计打好招呼,要了楼上两间客房,他上了楼梯,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示意她跟上去。
          她心里一寒,这样的孟建,她还是今日第一次见。
          心结繁杂,诸事头绪难理,哪里还有睡意?且箭伤作痛如心尖芒刺,一旦躺下便疼得无法喘息,她辗转反侧,索性翻身下榻,披衣往楼下去了。
          值夜,外面的风雪下得更紧了,她裹了裹衣衫,望着那轮被云掩过半面的白月出神——湖阳之战,她最终无力回天,若是曹操向南继续攻打,后果不堪设想。自己曾在父亲面前夸下海口,而今落得这般狼狈田地,诚感造化弄人,天命不在人谋也。
          “雪夜赏月……黄姑娘不愧为习武之人,身子骨真是够硬朗,如此重伤还有这等雅兴。”突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姑娘”二字被来人咬的极其诡异。
          “这种时候,偏道这种风凉,倒不如似先前不做声的好……”她回身一笑,原是想依样唤他“死刀疤”,开口时却还是成了:孟公子有话直说便是。
          一个“黄姑娘”,一个“孟公子”。他听着,竟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她佯作不悦,“你不笑,我当真以为从前的“死刀疤”溘然长逝了呢!”许是她既知他已看破自己是女儿身,故不再拘囿,不经意露出女儿家才有的烂漫神情。他看在眼里,只觉得内心顿时无限柔软。
          “咳、咳!”他轻咳两声,原是不想被她看见自己展露笑容,听过她此番话却愈发忍俊不禁,不知为何,当他看向那双似水的眼眸,任如何亦再狠不下心。他强板着脸,故作平静道:“我不说话,只因尚不知说些什么……”
          “就是这副死表情,自庆功宴之后至今日,我都看得烦了。”她对着他铁青的脸狠狠瞪了一眼,“你不知道说什么,那便由我来问你,你且告诉我,你是从何时开始发觉……不对劲的?”
          “若追溯到源头,应是在娉婷楼之时,那日你欲台上掷出水袖,递与孔明的那个眼神……只是当时觉得想法实在荒谬至极,未敢深想……直至…直至那夜在城楼上的醉后一舞,你的声线与往日极为不同,含糊中只念清了一句唱词——妾本丝萝,愿托乔木……”他停顿了一下,“即便如此,尚不能据此确定……后来你中了箭伤……方知先前推测为实。”他迎上她的视线,与她对视了几秒,丝毫没有移开的意思,倒是看得她心里一慌,先看向了别处。
          “那…那你又为何不直接问我,反倒待我那般生分起来……”
          “一时不知如何面对所以……”他记得未经思虑的随口脱出,只是声音微弱如同仲夏风吟。也不知她是否听清了,有些疑惑的望着他,“你刚才说什么?”
          他微微一怔,眼里匆匆闪过一丝慌乱,“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冒昧去问实在失礼……至于你说生分一事,不过是因这几日战事紧张,我心中郁结,无心多言罢了。”说罢低眉间又逢上她的目光,与她对视了几秒,这次倒换做她没有移开的意思,他无奈只得败下阵来。
          “嗯……”她似笑非笑,盯着他看了一会道:“你答应我一件事可好?”
          他叹了声气,许是已猜到她要说些什么。“我知道了,我不会将你是女子一事与他人说的。”
          她清浅一笑,“倒是极聪明的……”那笑容,只一眼,便令他永记心上。
          “你问完了,该换做我问你了……”他突兀的一声令她立刻敛起了笑容,僵硬的点了点头。
          “好端端的,为何乔装男子?”
          “古之有木兰代父从军,我为何偏不能……偏不能…运筹帷幄?”她说着,底气有些不足。
          “且不就此事而论,就说你与我等相识数月,竟对此只字不提,难不成你如此喜爱与吾辈厮混,不曾想过后果……单提今日…你可曾想过,若非你醒的恰时……”他说着,故意往她面前凑了凑,她一吓,连忙向后退了一步。
          “你…这是做什么?”她脸颊微红,之于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有些不知所措。
          “哈哈哈……”他大笑了一阵,愈发逼近她,“原来你也是有几分女子性情的……”
          “你…你敢取笑我?”她意识过来后忙伸出手去打他,他反应迅速,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其实他早在第一次握紧那只手腕时就应想到,哪里有男子的手腕如这般纤细柔软,隔着厚厚的冬衫去握都能轻易的扣成一环。
          “我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孟建清朗笑着,此时不问,更待何时。
          “自是可以,不过你须先放开我才行……”她看着被他紧握不放的手腕,两颊又开始烧起来。这还是她生平初次与男子离的这般近,近的能够听到对方的呼吸。
          他轻轻松开她的手,向后退了退,与她稍隔了一段距离,表情顿时严肃起来。“你……可有喜欢的人?”
          她被他问的一愣,心跳亦比平时快了许多。“嗯……”本不愿隐瞒,更无需隐瞒。
          原应知晓的,早该料得的,他不禁苦笑——那个在自己心上留下清浅一笑的女子,已是心有所属。“是孔明罢?”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你喜欢的人是孔明罢……”
          她背过身去,连耳后都在发烫,“方才我问了你二个问题,你亦已问过我二个……这次理应不回答你。”
          他听罢,深叹一声气——诚然,那样的眼神,那台上的深情一望,若不是为倾心的男子,哪里还有其他?
          “那么……”他自嘲的笑笑,“我亦答应了你一件事的,你理应答应我一件事才算扯平……”
          “你说罢……”她看着他深邃的眼眸,说不清此刻那里暗含着怎样的情绪。
          “以后别叫我‘孟公子’。”他停顿了一下,“还是‘死刀疤’听得习惯……”
          “呵呵……”她不禁笑起来,神情也放松了许多,“我当是什么事,不就是叫你‘死刀疤’吗,我答应了便是。其实若真一直唤你‘孟公子’,我怕是也觉得不舒服…往后你还是‘死刀疤’,我还是‘娘娘腔’……呵呵…‘死刀疤’‘死刀疤’‘死刀疤’……”
          他垂下眼幕,眼前再次浮现她清浅的笑颜,耳畔尽是她的笑声语声……他和她那么近,又那么远。此生她是他的一个梦,而她的梦却是另一个男子。
          “我回房了……”毫无预兆的,他转身就走,落雪将他的背影染成了白色,此刻他眼底的伤悲,又有何人懂。他走出几步,停下,微微侧身,“如果是他,或许我可以帮你。”言毕,径自回了厩置。
          于茫茫风雪中目送他远处,她心中有股暖流不断翻涌——那个曾伴她出生入死的人,终未因她隐瞒身份一事而刻意疏远,反之,他那样轻而易举的便察觉了她的心事,且许她小心珍藏,是如何难能可贵。
          疾雪骤缓,直至零星落下,最后慢慢消停。阴云顿散,月影流光,斜洒向鹅羽般光洁柔软的地面,泛着晶芒点点。她想,这雪终是该停了。
          融雪过后,将是一番新的天地了。
          次日,二人离开厩置继续赶路,黄月英坐在孟建身后,似往日般与其言谈,每至路滑雪深之地,她便会大声提醒他,“死刀疤,把马缰勒紧了!”一声‘死刀疤’,平仄里尽是暖意,仿佛有些事情本不曾发生。
          平川一望,雪上空留马行之处,此时只见远方一骑扬雪,其人挥鞭驰骋,策马如飞,正十万火急的朝这边赶来。她不禁扯了下他的衣袖,大惊道:“怎么会是他?”
          孟建驻马凝望,没有言语。
          欲知来者何人,且待下回分解。


          23楼2019-06-18 0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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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回 逢孔明玉骢扬古道 遇桃蹊梨花落闲庭
            马蹄扬起的碎雪如同拔地而起的烟雾一路环绕在骑马者周围,让那人脸上的表情更加看不分明。她此刻心中有激动,有欣喜,更多的则是诧异——既已那般果断的回绝过她,为何还冒险来此境地。
            来者于而二人身前勒马,一路的奔波令他沾染了风尘满面,那双平日遇到任何事都不会闪过丝毫倥偬的眼眸如今竟略带着仓促,却在与他二人相视的瞬间绽放出奇异的神采。
            “孔明……”如今诸葛亮已立在眼前,黄月英却似仍不敢相信,“你怎么会……”
            “你们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诸葛亮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顾着惊喜的打量着二人,似是一次次确认眼前的人当真如假包换之后,方才定下心来。
            原来诸葛亮听说湖阳城被曹军攻陷,一刻也不敢迟慢,风雪兼程连夜赶往湖阳欲寻其下落。“早知有公威跟随,我也不至紧张如此了。”他长舒一口气,心里一块巨石终于落定。
            她双颊一热,原来他是在担心自己。
            “不成想这聪明人也是糊涂之时,如今邓济兵败,胡阳一带战事大乱,有些人偏孤行来寻个‘娘娘腔’,若不是今个遇的巧,怕是连命都要搭上了……”孟建阴阳怪气的调侃一番,诸葛亮也不生气,但见二人共骑一马,心生疑问,仔细观之,才发现黄月英此刻面色苍白,喘息急促,遂关切道:“绢扇,可是受了伤,脸色何以这般差?”
            她轻轻摇头,“只是昨夜休息的不好,不碍事……”
            “她中了箭伤……”孟建一把抢过话来,他感觉此刻身后有一股微弱的力量正抻住自己的衣衫,愈抻愈紧。“她不说,是不想你再为她担心……”
            诸葛亮试探性的直视着黄月英的眼睛,那眼神似在向她求证孟建所言是否属实。她最终未敢迎上他的目光,微微把头低下,不再言语。
            “原是我不好,当初不肯随你来湖阳,如今湖阳失守,你还受了伤……心中追悔,已是不及。”诸葛亮深深叹了声气,“在夏侯府时你我曾同出生入死,如此情意,理应甘苦与共,箭伤在你身上,我的心怎有不疼的道理?”
            此言一出,连孟建都惊呆了,诸葛亮言语里满是…怜惜。同时,他也感觉一直以来扯住自己衣衫的力量渐渐松弛下来,直至完全放开。
            许是也察觉到了自己所言太过暧昧,诸葛亮此时亦不再说话,更不抬看她……气氛顿时奇妙起来。
            “我说…”到底是孟建先打破了沉默,“既然如此,我便提个请求……说来这娘娘腔有够沉的,我载她一路早就倦了……不如就此交与孔明兄…一来孔明兄可以‘将功补过’,再者兄弟我轻松不少……孔明兄意下如何?”他一口一个“孔明兄”叫着,说罢还有模有样的一揖。
            诸葛亮忍俊不禁,“我倒觉得这是件美差。”
            孟建跟着笑了起来,此时唯有她并不觉得有趣,反而紧张到不行——要她坐在诸葛亮身后,那样太近,太近,近到…她会忘了她现在是个“男子”。
            她从孟建的马上小心翼翼的下来,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竟然有些期待。马背上的诸葛亮伸出手微笑着看她,她迟疑了一下,还是不偏不倚的搭上了那只温暖的手。
            之前与他的那次牵手,还是从夏侯府出逃的那晚,夜色极巧妙的隐匿了她的羞涩。如今再次触摸这只手,还是会令她心跳不已。
            她坐到他身后,脊背挺的笔直,不敢和他贴的太近。感觉已她坐稳,他也没有说什么,喝马一声,徐徐前进。
            没行多久,已经飞奔出老远的孟建突然勒马回身,作不耐烦状道:“这个速度怎么得了,天黑之前若是赶不到厩置,咱们可就得在这冰天雪地里风餐露宿了!”
            黄月英心里一沉,想起昨日坐在孟建身后的情景,诚然,她如此姿势,他无法骑快。她微红着脸,不得不缓缓的伸出手,颤抖的扯上他腰间的衣物。
            “这就对了,都是男人有什么难为情的!”孟建颇有内容的说着,似在提醒着她什么,“不过…这孔明的鹤氅可不比我那大衫,被你这样扯住一路,还不拔光了才怪!”
            她迟疑了一下,咬紧了嘴唇,终是略微向前靠了靠,轻轻的扶上他的腰……也不知是否是一时错觉,她竟觉得他的身子轻微颤动了一下。
            马儿开始飞快的驰骋起来,她觉得此刻心跳已于马蹄同步,行驰中偶尔会接触到他的背,那种刻骨的温热,让她整个心都醉了。
            一路上他尽是与孟建说笑,神情自若,似往日般云淡风轻。她默默的坐在他身后,只是凝望着他的背影出神,她极力的想从中读懂他的一些情绪,却无奈终是捕捉未到丝毫。
            人生到处知何似,恰似飞鸿踏雪泥。一条路、两匹马、三个人,各怀心事。


            24楼2019-06-18 0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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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回 古曲意玉笛倾城 绣球缘美人如花
              话说自湖心舟一事后,那下自成蹊的桃李确是不似从前嚣张,且不论来寻诸葛亮的次数少之又少,就是与他独自相处时,亦只是品茗谈天,断不敢再有越矩之为。想必这李小姐心中明白,虽只是个有了婚约的,亦可谓有妇之夫一类。再说这孔明月英二人,此事之后,皆不再提只字片语,佯作大梦一场,仿若从不知那日船上与谁一起,更不知其所言所为。
              时逢四月,明月二人相约往城东落英之地一赏暮春之景。置身一片落红之中,忽听闻花林深处有乐声传来,笛音袅袅,醉人心神,是首不知名曲子,却似有魔力般的,紧紧扣住听者的心弦。
              “这笛声我识得…”黄月英侧耳倾听,惊喜道:“定是徐少侠在此处了。”
              诸葛亮微笑默许,示意她寻着笛声的方向前进。二人走了一阵,方见那身披道袍的身影,想是那位除暴安良的豪杰徐元直了。
              二人不好打扰,便轻足行至一旁的芍石处,静坐等候。一曲奏毕,那徐庶方回身叫住二人道:“我早知有人来此,只是怕辜负了这曲子的意境,不忍停下,失礼了。”
              黄月英与诸葛亮相视一笑,道:“徐少侠客气了,今日我与孔明经过此处,寻笛声而来,若是真惊扰了这曲子里的意境,我们也实在不忍呢。这笛韵抑扬有致,绮丽幽幻,似霎时间落得心魄深处,绵延久绝……不知少侠方才吹的是什么曲子?”
              “一首古曲,当今鲜有人知,只因年代久远,吹奏者甚少,曲名竟也无从得知。原是一位已故的友人遗与徐某,便恣意称其‘古曲’了。”徐庶说罢,轻轻叹息:“如此精妙的曲子,应是只得天上才有,传奏至今,已将销声,怕是后世难得几回闻了。”
              “朝代久远,且无曲名,后世自是不好传习……”黄月英思索一番,与孔明道:“如此天成之曲,没有名字实在可惜,不如我们来取一个罢,这样日后有人问起,这曲子也算有来头了。”
              诸葛亮道:“如此甚好。落英散尽,花林红染,曲意萦绕其间……就叫‘花林散’如何?”
              没等黄月英回答,徐庶便拍手赞道:“好一个‘花林散’!今日既遇孔明与硕兄,徐某便将这《花林散》的曲谱赠与你们,同奏风雅……只是这曲子音律多变,极难吹奏,即便是能按原调吹出,意境亦未必有……诸多玄妙,还请两位兄弟费心体会。”
              黄月英欣喜的接过曲谱,与徐庶道:“这位诸葛大才子对吹笛可没什么兴趣,此物便由我保管了。说来自那日向少侠询问吹笛技法,黄硕每日勤加练习,相信只要肯下苦工,这《花林散》亦未必不可奏成。”
              “呵呵…硕兄天生乐感非凡,如多加练习,理应有所造诣。只是还有一事……”徐庶凝眉,思虑道:“徐某素闻平原城有一袁姓女子,吹笛之艺现世无人可及,手中有祖传‘倾城玉笛’一支,音色浑然天成。佳曲须配好笛,徐某以为若是以此笛吹奏,方是不负此曲……如此,也是遂那位友人一桩心愿。”
              诸葛亮道:“听元直所言,想是那位友人在时,便心念着能以这倾城玉笛演奏此曲,如今只待元直你替他了却心愿了……只是这玉笛是人家传家宝物,又怎会轻易交与他人之手?”
              “我看却未必,同为爱笛之人,借一借便还了就是,且是逝者生平夙愿,想那位袁姑娘也不会那般小气。”黄月英道:“又况徐少侠说这位袁姑娘笛技超群,若是有幸得见,单是请教几句想必也受益匪浅了。”
              “硕兄所言极是……”徐庶道:“逝友在世时一直在找寻‘天下第一玉笛’,千辛万苦终于打听到这位姓袁的小姐,却不料恶疾突至,前几日撒手而去……我家中尚有患病老母照料,正愁不能远行,倾城玉笛一事,若是硕兄有意,那自然是最好。”
              “当然,我愿去平原走它一遭,一来寻这倾城玉笛,二来也好见识下北方风光。”黄月英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诸葛亮,“孔明,你看如何?”
              “我对这笛子兴致不大,这北方风光却着实令人向往……”诸葛亮笑道:“最是逝者之心,让人不好抛却。”
              “既然孔明也这样说,那好,徐少侠,这件事情就包在我们身上。”
              “多谢二位帮忙,庶感激不尽。”徐庶说罢,环望花林上下,一片绯红,仰天叹道:“老友,你且在此等着,待我用那倾城玉笛为你吹一曲《花林散》!”
              黄月英听到此处,忽想起伯牙子期高山流水之事,接连叹气三声。
              平原城。
              “喂,娘娘腔,这平原这么大,我们到哪去找那个姓袁的女的?”孟建一边走一边抱怨道:“这几日都在赶路,今日刚到这里,怎么说也该先找家厩置休息一下!”
              “好你个好吃懒做的,这可是你自己要跟来的!”黄月英回头白了孟建一眼,“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等到了前面繁华之处,找几个人问问不就结了。”说罢步履更加匆忙,几步就把孟建和诸葛亮落在身后。
              “等等,你们快看!”没走出几步,黄月英回头朝二人喊道:“前面围了一大群人,不知是什么事这么热闹!”
              孟建道:“不是刚才还说什么‘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怎么这么快就按捺不住了?”
              “少废话,你不去最好,我与孔明去!”黄月英说完一把拉上诸葛亮,硬是拽着他往前跑去。
              “我凭什么不去?”孟建眉眼一扬,“喂,你们两个,等等我!”
              街前,街后,本就不宽的路面被人群堵的水泄不通。但只见一高耸楼阁,古色古香,婉约雅致。阁台之上,一女子轻纱遮面,手捧绣球,一身玉色长裙,袖口上绣着嫣红色的海棠,平金针勾出几片新展的嫩叶,下摆密麻麻一排蝶舞,亭亭玉立。
              三人一路推推撞撞挤到人群中央,未及询问情况,一看这女子手中的绣球,想也是有招亲之事了。
              “这姑娘身段可真窈窕,不知是谁有这等好福气了。”黄月英说着,偷偷看了身边的诸葛亮一眼,只见他此时面无表情,仿佛这眼前的美人在他眼里只似路边一棵寻常柳树。
              “我说……这姑娘面容难辨……”孟建若有所思道:“仅是中人之姿也不定……”
              正说着,只见阁楼上那女子轻轻将绣球举起,底下的人顿时争相跃起,蜂拥成团,鼎沸人声中,喊声早已分辨不清。三人夹在其中,随着人流推攘涌动,不得不被各自冲散。黄月英只顾看着这绣球“花落谁家”,也不急着去寻那二人。只见那楼上的美人酥手一抛,底下的人已是更加疯狂。见那绣球朝南面去了,黄月英只管跟着叫好,又见那绣球被顶往北面飞去了,未及落下,那绣球似受什么力量牵引般的,直往南面折回。俶尔但闻南面一阵哄然,人潮亦渐渐朝两边散开,她挤上前去,欲一探究竟发生何事,只一眼,便惊呆于此——
              只见诸葛亮手捧绣球,一脸错愕的站在人群中间,周围喝彩起哄声起伏,她艰难的走过去,竟是一阵晕眩。
              “孔明,你……”还没等她说出什么,孟建便冲过人群突然扎到前来,吃惊的一时无言。
              “恭喜恭喜,我家小姐请这位公子楼上一聚。”此时一名身着玄衣的丫鬟带着家丁几人走至三人面前,轻轻接过绣球,与诸葛亮道:“公子接了绣球,便是以后的姑爷了,小女子逸冰,这就带公子上楼。”
              “且慢……”诸葛亮退一步道:“此事……实在无意……况且我……”
              “有什么话还请公子上去与小姐当面去说,不要为难逸冰才是。”玄衣女子打断他的话,“看公子的装扮不大像本地人,这几位是公子同行的友人吧,若不嫌弃,还请上来喝杯茶水。”
              “这……也好……”诸葛亮面露难色,“我亲自去说清便是,绢扇,公威,你们先在此……”
              “我们随你一同上去。”黄月英抢过话道:“既然姑娘诚意邀请,我和死刀疤自是不会推脱,况且…真想一睹这位小姐的芳容呢。”她表面自若,心中早已五味陈杂——那绣球分明是眼见了被顶去北面,怎么突然又朝南飞回了的。这莫非是……天意。
              跟着逸冰上了楼,三人被安排在帘外等候。只见此时纱帘轻启,一阵胭脂香飘来,方才那位以薄纱覆面的女子从帘内缓缓走出,姿态优美至极。
              那女子莲步走到三人面前,将面纱轻轻摘下,只见她面如薄纸,唇似丹霞,额前薄而长的刘海飘逸的垂在用碳黑色描上了的柳叶眉两侧,一双深邃的丹凤眼妩媚动人,在眼波流转之间光华显尽,风姿绰约。那精巧的下颌,那修长的颈,那削尖的肩膀,那曼挑的纤腰……美得无可挑剔,美得风韵绝代。
              黄月英心里不禁感叹——这样绝色的美人,实在为生平见所未见。
              “这位…便是接我绣球的公子罢。”那女子与诸葛亮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诸葛亮,表字孔明,哦,这是在下好友黄孟两位公子……”诸葛亮道:“今日之事,在下有话要说,其实并非在下有意,这绣球不知为何,竟会落得在下手上,实非……”
              “哈哈哈……”没听诸葛亮说完,那女子竟大笑起来,“公子是在推托?”
              “在下所言属实。”诸葛亮道:“况且小姐年轻貌美,爱慕者无数,方才楼下之状便可见一斑。在下一介凡夫俗子,实不能与小姐相称。”
              “我有言在先,与接住绣球的人相守一生,公子是有心要让我食言了?”
              “实不相瞒,在下早有婚约在身,这绣球一事,实在来的荒唐。但谢小姐美意,在下,无福消受。”
              “嗯……”那女子柳眉微蹙,思量了道:“既然如此,我自是不能抢了别人的郎君……不过,今日相遇,也算是缘分。我看几位公子远行之人,皆气度不凡,不如就在我这边小住几日,也好叫寒舍沾些风雅之气。”
              “不必了。”黄月英上前一语,“我等几番来平原意在寻人,不好在此耽搁。”
              “噢?”那女子惊奇的打量了她一番,道:“不知几位公子要找的是何许人?我在这平原城中也算有些人脉,看看是否有能帮上忙之处。”
              “是一位姓袁的姑娘,说是吹笛技艺无人能及。”黄月英道:“小姐可识得此人?”
              “呵呵……”那女子听罢泛出一抹妖冶的笑:“你们也是为了倾城玉笛而来的?”
              此言一出,三人大惊。黄月英疑惑的对上女子迷人的凤目,“莫非……”
              “不错。小女子袁晴依,三位公子,幸会。”那女子看着眼前三人,最终将目光停留在诸葛亮身上,用意颇深的笑了。


              27楼2019-06-18 14: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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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回 备烈酒晴依设局 试正身逸冰做戏
                门敲过三声,逸冰小心翼翼的踱了进去,只见屋内烟香缭绕,袁晴依蜷躺于重帘遮掩下的锦榻之上,外衫半合半开,恣意的把玩着手中的笛子。
                “小姐将他们安置在客馆,不知下一步作何打算?”
                袁晴依展了展腰,慵懒的转过身来,“你过来……”
                “是。”逸冰走入帘内,待袁晴依对她耳语几句,应道:“我这就去安排。”
                走了几步,她似想起什么,折回身道:“逸冰有一事不解,还想请教小姐。”
                “噢?”
                “小姐倾心的人既是诸葛公子,为何还盯着那个姓黄的看了那么久?”
                “哈哈哈……”袁晴依听罢一阵夸张大笑,“即便是天下人都瞒过了,也逃不过本小姐的慧眼……实话说与你,我看那姓黄的,八成是个女的。”
                “听小姐这么一说,我也觉得……”逸冰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难怪小姐会安排…我明白了……说来这天底下像小姐这般美貌与聪慧的人怕是难得第二个了。”
                “嗯哼……要我看,这天底下,像逸冰你这样凭一个小小的石子便能在几十米外改变绣球去向的人怕是也不多呢……”
                “小姐过奖。小姐素来待我不薄,为小姐做事,逸冰在所不辞。”
                “去罢。”袁晴依锦袖一拂,“我也是时起来梳洗打扮了,等下还要见孔明……”
                仙音馆内,一片歌舞。
                “三位公子远道而来,就让我来为各位接风洗尘,这杯酒,晴依先干为敬。”袁晴依斟满杯盏,几人随即一同端起酒樽。
                才喝了一口,黄月英便剧烈的咳嗽起来,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下轻轻将剩下的大半杯放下。
                “这种酒,黄公子也只是‘浅尝辄止’。”袁晴依轻蔑的望了她一眼,“怕是不及晴依一介女流呢。”
                “哦,绢扇不胜酒力,还请姑娘不要见怪。”诸葛亮忙说道:“这杯酒,我来替他。”
                没等袁晴依上前阻止,诸葛亮便拿起黄月英的酒杯一饮而尽,只听诸葛亮道:“不知为何……我觉得这酒比我们方才喝下的,要浓烈许多,实是辛辣得难以入喉。”
                “是吗,我也来尝尝。”孟建说着,拿起黄月英案上的酒壶,酌了一口,“没错,还真是……不过,这酒,我喜欢……”说罢将提壶一饮而尽。
                “呵呵,孟公子好酒量。”袁晴依表面笑脸逢迎,心中却暗自咒骂。“既然是酒的问题,也就难怪黄公子……实是晴依待客不周,在这里赔罪了。”说罢唤来下人,数落了几句,也便作休。
                话说黄月英被方才那一口折腾得够呛,却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要务在身。“那个……袁小姐,那倾城玉笛……”
                “黄公子,今日宴客,只在赏乐饮酒。玉笛一事,再议不迟。”袁晴依说着,突然露出一抹销魂的笑容,只听她对席间逸冰等丫鬟几人道:“你们几个,过来服侍公子们喝酒。”
                “是。”几名丫鬟应声答道,踱着金莲小步伴坐于案前。三人相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苦笑。
                “你们几个听好了,三位公子是我的贵客,要好好伺候才是。”袁晴依伸出尖长的指甲朝空杯一指,“还不快为三位公子斟满……”
                “黄公子放着,逸冰来倒就好。”此时逸冰夺下黄月英手中的酒杯,向黄月英身前紧紧靠了靠,向她耳边轻吹一口气,耳语道:“黄公子少年才俊,逸冰垂慕不已,不知公子如何看逸冰?”
                黄月英吓了一跳,身子朝外斜了斜,不料逸冰又贴上来,一手握住酒盏,另一只则抓上她的长衫不放。“来,逸冰敬公子一杯。”
                黄月英接过酒杯,慌忙道:“逸冰姑娘天生丽质气质不凡……今…今时得遇……在…在下三生有幸……”
                “黄公子好虚伪……”逸冰看着她额头上密麻麻的汗珠,轻笑道:“公子是在怕什么?”说罢将身子缓缓向她逼近……
                且说此时乐声大奏,众人酒兴正酣,只听黄月英大叫一声,吓了几人一跳。
                “呦,黄公子这是怎么了?”袁晴依看着神色慌乱的黄月英,又看看被推倒在席前的逸冰,一副大惊神情道:“是逸冰照顾不周,惹公子动气了?”
                黄月英两颊通红,怒言道:“袁小姐平日是怎么管教丫鬟的,这丫鬟不懂规矩……实在…实在太不像话了!”
                “我当是怎么了……公子教训的是,这丫头不知天高地厚,我定会好好责罚……只是,念在这丫鬟也是出于对公子的仰慕之心,还请公子莫要放在心上。”袁晴依说罢,狠狠的瞪着逸冰道:“还不下去好好思过。”
                “哈哈…娘娘腔本事不小…俘获芳心一颗……”望着逸冰狼狈退下的背影,一旁的孟建笑道:“孔明有桃蹊,连娘娘腔都有逸冰姑娘……看来老天待我太薄了。”
                “死刀疤你说什么风凉话……”黄月英此时心里本就郁闷,恨不能将所有怨气都撒在孟建身上,且想到孟建既知她是女子,分明是在拿此事取笑,想到此处更是气不打一处,“本公子躲都躲不开呢,你倒在这里乐得悠闲,稀罕吗,要是稀罕全送你了,看看到时候你还能不能笑得出来……喂…你还笑…我让你笑……”
                “够了,绢扇!”诸葛亮突然起身低吼一声,“袁姑娘盛情招待,别给姑娘添麻烦才是。”
                事情来得突然,黄月英愣了一下。只见这时袁晴依忙起身请诸葛亮坐下,微笑道:“不会不会,诸葛公子这样说是见外了。”
                袁晴依劝过诸葛亮,又示意孟建黄月英二人坐下,孟建见黄月英此时目光涣散,心思完全不在此处,拽了她一把道:“你也知道,孔明平日里不会这样,许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吧,你莫要多想了。”
                孟建坐下后,复与诸葛亮道:“孔明,你方才是怎么了,脸色那般难看?”
                诸葛亮抬头看了孟建一眼,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他无法告诉孟建,当看见逸冰凑在绢扇怀里,他的心那样酸楚。
                一杯连着一杯,他似要瞬间把自己灌醉。他抢过身旁丫鬟手中的酒壶,索性自己提壶而饮。黄月英与孟建默默看着,谁也没有再说什么。
                真是有趣……袁晴依暗中观察三人神色,似乎明白了什么,不禁露出一抹轻蔑的笑——原来如此,终于被我发现了……
                想到此处,她忽然起身,与三人道:“诸位,晴依突然想起些事情要办……先失陪了。”
                此时袁晴依下得楼去,环顾四周无人,“出来罢。”
                此言既出,逸冰的身影从屋内幽暗之处突然显现,“小姐还有何吩咐?”
                “弄清楚了么?”
                “小姐说的没错……那姓黄的…确实是个女的。”
                “呵呵……我就知道不会看错。”
                “小姐接下来怎么打算,是直接……”
                “先别急……”袁晴依笑道:“我今日有一处大发现……你过来……”
                逸冰上前,听袁晴依耳语几句,不禁露出大惊的神色,“这…这也……小姐当真不会猜错?”
                “单是看他的表情也得知一二了,放心吧,我何时失算过……你只需照我说的去做就好。”
                “是……”逸冰反复思索着袁晴依方才说过的话,“逸冰告退。”
                “去罢……”袁晴依脸上浮上一抹妖冶笑,兀自言道:“黄硕啊黄硕,你以为你装作男子便可顺理成章的与他常伴左右,我倒要看看,明日一事既出,你还有什么颜面待在他身边……”


                28楼2019-06-18 14: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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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2-27 11:2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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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回发了N遍依然被吞,不知道哪里河蟹,于是只能发图片了



                  32楼2019-06-19 0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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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回 美人浴步步惊心 玉笛局计计关情
                    “绢扇,绢扇……”他声声唤着,水中的她仿佛大梦惊觉,只感觉那声音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此时水已经没到颈上,再向深处走是不可能了——难道就这样被他识破身份……难道能常伴他身边的岁月就止于此处……难道…难道要他看到……不行不行,黄月英摇了摇头,立刻转过身去,反复调整着呼吸。
                    “绢扇——”他焦急的声音一再传来,她此时甚至能听见他愈渐清晰的足音。近了,近了……此时的她终究不知以什么表情面对他,唯有不见,不见,他才不会发现她苍白如纸的面色。
                    “孔明,我在这里……”她背对岸边,直到确定他的脚步于岸前停驻,方才缓缓开口道:“你…为何会来这里找我?”
                    “绢扇,你……”此时的诸葛亮有些恍惚,看着月色下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她黑亮的发凌乱的浮在斑斓的泉水里,让他不禁赞叹这世间竟然会有这样美的地方,竟然会有这样美的男子。
                    “绢扇,你邀我来此处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他心里不解,为何三更半夜她偏要他来此处……又为何……
                    “你…在说什么……”什么邀他来此,什么有话要说,她通通听不明白。转念一想,觉得此事甚有蹊跷,莫非是…有人从中作梗……想到此处,她依计就计,随口应道:“嗯……是有些事情想与你说……来这等了半晌觉得无聊,见这泉水不错,索性进来消遣一下……不知是谁请你来的?”
                    “不是托逸冰姑娘转告说欲将昨日之事说清?怎会这么快就忘了。”诸葛亮浅笑,“昨日之事确是我不对,其实,我也正想找机会与你道歉。”
                    “原是我席间无理在先,明知死刀疤只是一句戏言,却还不肯放过……也难怪……”她的思绪被搅得混乱,其实她对昨日一事已经不甚在意,此刻她唯一想知道的,就是逸冰这样做的原因目的在何。
                    沉默了一阵,只听身后传来他挽水的声音,“我看这泉水温和细腻,浸于手中舒适无比,倒也想……”
                    “不行!”她飞速打断他的话,“我…我生平不习惯……不习惯与人同浴……”
                    此言一出,他疑惑了半晌,原只是说说,并非真有想亲身一试的意愿。只是见她如此激烈反应,着实是吓了一跳。
                    见他无言,她跟着解释道:“我素来古怪癖好颇多……孔明不要见怪……”
                    “哦,不会,世人皆有自己的习惯,此为常理,不足为怪。”此时一阵骤风袭来,诸葛亮抬头观了观天色道:“看这天象怕是要下雨了,这里荒山野岭空旷无蔽,我们必需赶在雨来前离开。”
                    “你…你先回去罢……”黄月英惊慌道:“我还想在这里待一会。”
                    “这怎么行,卷云深聚,薄云如绸,乃是狂风暴雨之迹,你快快跟我回去才是。”
                    “不然…不然你先走远一些,我随后就到……”
                    “绢扇,你又这样任性。”他曾不止一次的言她任性,真不明白为何她总是有那么多令人不解的想法。“现在不是说笑话的时候,暴雨真的要来了。”
                    她仰首观天,只见此时浓云遮月,风云变色,滂沱大雨不时将至。正当她计无可施之时,只听身后有人大嚷道:“孔明,我说鬼鬼祟祟半夜出来做些什么,可让我找到你了!唷,那水里的是娘娘腔罢,倒是惬意的很啊。”
                    “公威,你竟然跟踪……”没等诸葛亮说完,孟建便一把扯住他的衣袖道:“别说话了快走罢,你没看见这天色像是倾盆大雨?”说罢拉起诸葛亮便走。
                    “等等…公威!”诸葛亮被孟建扯着不由自主的往前,“你好歹也等一等绢扇!”
                    “等那个娘娘腔?”孟建白了诸葛亮一眼道:“我看他根本没要走的意思,人家在那舒服着呢,你就别操这个心了。他又不是姑娘家要人天天照顾,大不了浇几下摔一跤也没有什么大碍……”
                    诸葛亮挣开孟建的手,理了理衣袖,“罢了,你放开我,我自己走便是。”诸葛亮叹了口气,幡然醒悟,孟建说的没错,他并非女子,自己的照顾无疑是多余的。
                    再次见到黄月英,已是次日的酒宴。
                    他与她相邻坐下,甚至能够嗅到她水蓝色衣袍上的清香,她对他浅笑,他的心一下就乱了。
                    短暂的等待,袁晴依姗姗迟来,只见她将一个锦盒置于案上,与众人道:“之前去取这宝物,来迟了些,还请诸位见谅。”
                    “这是……”黄月英细细看过锦盒,“是盒中装的可是倾城玉笛了?”
                    “正是。”袁晴依道:“几位公子皆是性情中人,千里迢迢来寻此物,怎有不肯的道理。”
                    “呵呵……”诸葛亮不禁笑道:“哪里真性情,不过是受友人之托。”
                    此时一旁的孟建早已按捺不住,忙与袁晴依道:“姑娘可否打开来看,也好一睹就玉笛风姿。”
                    袁晴依抿唇一笑,轻轻将锦盒开启,那道炫目的绿光四溢而出,引得众人啧啧惊叹。
                    “袁姑娘,我等只是暂借此笛一用,如此宝物,他日必将奉还。”黄月英说罢,与二人交换了眼色,“这几日承蒙姑娘款待,如有打扰,还请姑娘包涵……我等今日之内便启程回荆州……”
                    “几位这么急着要从我这儿离开?”袁晴依笑道:“既知如此,我便晚些拿出了。”
                    “袁姑娘说的玩笑话,只因我那友人尚在等候,故实是不应久留。”诸葛亮说罢擒起酒盏道:“这样,我替大家请姑娘喝了这杯酒,聊表敬意。”
                    袁晴依深笑着去接过酒盏,纤纤素指握上他捧杯的双手,“诸葛公子,祝你,一路顺风。”
                    她的举动令他一惊,又不好将手抽出,只得勉强笑道:“多谢……”
                    “如此,我敬袁姑娘一杯……”黄月英此时突然举起酒杯,大步上前,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水通过喉咙直到胃中一阵烧灼,这一杯她眼泪差点掉下来。
                    袁晴依见状,只得松开诸葛亮的手,知道黄月英此举是起了醋意,她心里竟有些得意。
                    酒宴既成饯行宴,席间丝竹舞乐亦多了几份流连,袁晴依自知一切不会到此而终,真正的好戏才刚刚开始……
                    送走了黄月英一行,袁晴依将逸冰叫到房内道:“底下那帮人安排妥当了吗?”
                    “小姐放心,我已经告诉他们,只许打昏,不许致命,至于那黄硕……小姐打算如何安排?”
                    “呵呵……”袁晴依露出妖媚无比的笑容,“我可没有心思安排她的去处,随他们…自行处置罢……”
                    逸冰亦笑,“不过小姐为何要命那些人到邺城才出手,就不怕…夜长梦多……?”
                    “傻丫头……”袁晴依道:“他们都是聪明人,若是出了城便遇上这劫笛的强盗,未免太令人怀疑……”
                    “如此,既除掉了这个黄硕,又可以玉笛掩人耳目,且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真真是万全之策……只是…逸冰终有一事不解,我看今日诸葛公子与黄硕席间谈笑,不曾有丝毫异样……我昨日眼见了他二人相继夜出,这又是为何……

                    “只怕是…有自作聪明的人察觉了什么……”袁晴依低眉思量,一弯邪气的笑从嘴角晕开,“事情似乎比我想象的更加有趣……”


                    33楼2019-06-19 0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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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回 语成谶紫衣空自恼 计无施鹤发步清尘
                      沉沉的夜雾从水极袅袅升起,寒水烟笼,月华如白练一系,缱绻的嵌在云端。黄月英于水岸静静坐了良久,忽闻渐渐传来脚步之声,回首,正对上那紫衣人明亮的双目。
                      “来找我做什么?”黄月英转过头来,没再看孟建的眼睛。
                      “你一定有话想对我说,譬如…感激……”孟建笑道:“昨夜要不是我出手解围,恐怕……你也太轻心了……”
                      她微微有些难为情,红着脸道:“我怀疑…是奸人算计……”
                      “你是说袁晴依罢…”孟建说着在她身边坐下,“我早就看她不对劲了。”
                      “想不到你这死刀疤眼力倒不差,我起初知是逸冰作梗,想来这一切与她主子脱不了干系。”黄月英道:“现在看来,那日她命逸冰陪酒,怕是有意试探……可我一直想不通她为何要这样做。”
                      “你还真够迟钝的…”孟建一脸无奈道:“道理明摆在那里,袁晴依知道你是女的,又看穿了你对孔明的心思,想置你于不利……难道现在你还看不出,袁晴依喜欢孔明,她做这一切因为她看中的人是孔明……”
                      “哦。”只一字,她沉默了,心像被撕裂开来。她知道,自己不及袁晴依,那么美艳的袁晴依,是多少男子梦寐所求,却偏偏爱了她的诸葛孔明。
                      “你无需担心,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孟建停顿了一下,“孔明喜欢的人…是你。”
                      她心头一震,惊讶的一时说不出话。她知道,在诸葛亮眼中,自己是一名男子,如今孟建竟会这样说,真叫人大跌眼镜。
                      “罢了罢了…”孟建轻狂的笑笑,“当是我开玩笑罢…幸是现在已脱离虎口,那些有的没的就别去想了……我欲西行锯鹿去办些事情,明日在兹一别,你与孔明出了邺城,便回襄阳去罢。”
                      孟建说罢,起身往厩置走,回头见她仍坐在那里出神,不禁深深叹息。
                      旦日,晴空万里,惠风和畅。借着这大好的春光,仿佛离别都不那么令人神伤。
                      孟建与二人相视而立,拍了拍诸葛亮的肩膀,“兄弟有事去锯鹿一趟,就奉陪到此了。身上带着个那么贵重的宝贝,既没了我这个‘护驾的’,你们可要小心了!”
                      诸葛亮刚欲说什么,就只听黄月英先一步道:“死刀疤别总把自己说的那么重要好罢,没了你我们依样一路兰芷,再者哪里有那么多事端偏偏让我们逢上,这几次还嫌经历的不够么!”
                      “好罢好罢算我乌鸦嘴了…”孟建不屑的笑笑,“时候不早,我可得先行一步了!”说罢与诸葛亮示意一眼,大摇大摆的上路了。
                      没走出太远,但听闻后方十分吵闹,想来这荒郊野外,怎么有此人声嘈杂。孟建心想不妙,忙回头去看,只见有黑衣蒙面四五,手执锋锐匕首,正成包围之势。再细看那被困住的人,不是那二人还会有谁。
                      孟建一拍额头,大悔不已——这‘未卜先知’的功夫真叫了得了。事不宜迟,他立刻原路返回,只可惜此番既没长枪又无短刀,对付这几个,也算麻烦了。
                      “你们这群人想干什么?”孟建赶到,大喝一声,几名黑衣人不约而同的打量了这个高大的紫衣男子。只见他与二人用了个眼色,抢上前一步,二人随即接应,从后方突击。
                      黑衣刃锋飞乱,三人赤手空拳,一时众人厮打成一片。孟建原是擅使花枪,如今兵器不在,武功略是难得施展;再提黄月英素来用以制敌的一尺绢扇,业已赠予诸葛孔明;唯有诸葛亮平日不假他物,无奈武道不甚精湛,自保倒足论,却谈不上克敌。
                      敌者四五,我方止三,势力不均不论,单是这几人出手之急,移步之速,都胜似一般毛贼。如此悬殊,三人只得以守为攻,伺以时机走为上计。那几名黑衣人似是看透了三人的心思,堵住去路,将三人团团相围。
                      黑衣人中领头的大叫道:“只要你们几个把玉笛交出来,爷今儿就饶你们不死!”
                      黄月英听罢灵机一动,心生一计,遂与道:“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看还是保命要紧,那你可要说话算话!”
                      “老子言出必行,速速玉笛拿来!”那人仰天一笑,心中早已暗藏杀机——抢玉笛是假,取你小命是真,待会还得带着兄弟们管东家讨赏去呢。
                      “好,那你过来取!”黄月英心里盘算着如何用这招‘擒贼先擒王’,一旁的孟、亮二人亦知是其诱敌深入之计,故暗中窥伺时机,不敢轻举妄动。
                      黑衣人二话不说朝她走去,她将玉笛紧紧握在手里,满手的冷汗。
                      “你可别想耍什么花招……”黑衣人虎躯一震,一手便伸过去欲擒住黄月英。黄月英向右一闪,大喊道:“快,就是现在!”一旁的二人双双出手,无奈却被黑衣人闪过扑了空。其余的黑衣人见状,又再次围了上来……黄月英原本以为先擒住了这他们的头儿便可以此威胁以安全脱身,不成想单是这贼头却是三人联手都难对付过的。如今这些贼人复群起攻之,境况更不似先前乐观。
                      山穷水尽,连血路都难以杀出,即便眼看如此下去必定为敌所擒,如今已是丝毫没有办法。苦战良久,那贼头抬起匕首,索性生擒不得便来个一招毙命。他趁黄月英不备猛的向她刺去,诸葛亮见状大惊,飞身上前,左臂一横,果决的挡了下来。
                      “孔明!”看着殷红的鲜血从他臂上深深的伤口缓慢流出,黄月英不禁失声惊叫。孟建听闻喊声立即回头,正被一名黑衣人钻了空子,朝他脑后一袭,将他踏在脚下。
                      值此千钧一发之际,忽觉一道白影飘然越过,路面顿时尘烟四起,众人皆掩口而咳。只见那烟尘中走出一鹤发长髯老者,白衣如仙,手中拂尘随风轻舞。
                      黄月英起初以是有神仙下凡这等怪诞之事,待那老者渐渐走近,面目看清了些,她不禁目瞪口呆,眼前的人不正是……师傅。
                      只见那老者一眼打量下去,二话不说,轻弄拂尘,移行之影如清风一阵,眨眼之内绕敌数周。老者所行之处,那些持着匕首的黑衣之人相继倒去,头部身上,皆无半寸伤痕。唯有那一纤不染的拂尘,添了些许凌乱。
                      “这位老先生…”诸葛亮捂住左臂,上前道:“幸是老先生出手相救,不然我等必然死于贼人刀下……救命之恩,难以言谢。”
                      孟建亦艰难起身,拍了几下身上的尘土,“武功了得,装扮又不似世俗之人……晚辈可否请教老先生尊名?”
                      “哈哈哈……”老者爽朗一笑,“本无名,亦无姓。几位与老夫有缘,今天得以相遇,实是乐事一桩。”说罢目光移上一旁沉默良久的黄月英,略想了想,又打量几人一遍,微笑着走开了。
                      “老先生请留步……”诸葛亮唤了几声,那老者头也不回,走着走着又起一阵烟尘,淡雾游过,竟似清风一般渐渐消失了。
                      “真是神仙一般的人…”孟建一边感慨,又瞧了眼身边黄月英道:“喂,娘娘腔你怎么不说话了,以往遇到这样的人物你可都是第一个‘权表恭敬之情’的。”
                      黄月英怔了怔,忽的回过神来,“都是你这个乌鸦嘴,我还没找你算账……”
                      “幸是有惊无险…”诸葛亮说着,突然左臂一阵巨痛,他低头看了看不断涌出的鲜血,咬了咬牙关,依然作云淡风轻。黄月英看在眼里,不禁生出丝丝心疼,她犹豫了半晌,微声道:“我…替你包扎一下……罢。”
                      诸葛亮抬起头,正对上那双秋水一样空灵的眼睛,“………嗯。”


                      34楼2019-06-19 0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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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回 襄阳郊月下起杀气 青龙寨山路遭横敌
                        子夜阡陌,林雾飘渺如烟,鸦鹊绕枝三匝,一轮圆月拔云而升。
                        “襄阳的月亮就是比别处圆……”秋风微凉,黄月英不禁向火堆前凑了凑,“走了这么多时日,真真无聊,幸是明天终于能到城内了。”
                        诸葛亮笑了笑,“这公威不在,暂是少了与你拌嘴的,许是寂寞许多罢。”
                        “我与他,是‘相见不如不见’,呵呵…”黄月英突然想起什么,急忙伸手摸了摸身后的行囊,松了口气道:“幸好,还在……”
                        诸葛亮看她方才紧张的样子,觉得可爱,“眼见离城内不足三里,这玉笛若不能亲自交与元直之手,才真是天意了。”
                        “其实…在倾城玉笛交过徐少侠之前,我倒也想用它吹一曲《花林散》……”她解下包袱,小心翼翼的取出玉笛,喜爱的握在手心。
                        “如此,我倒也想听呢。”他星亮的双眸如下弦晓月。
                        “真的…可以吗?我先于徐少侠吹奏这支玉笛,这样妥吗?”
                        “有何不妥!”他从她手中夺过玉笛,拿起便胡乱的吹了两声,笑道:“如此,这下我也吹过了,所谓‘法不责众’……拿着!”
                        从他手中接过玉笛,她的心像要融化了——这样性情的男子,彼天地之大又有几人。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如泣如诉,谁家玉笛韵偏幽?她轻按笛孔,曲谱早已铭记在心,纤纤玉指灵动若蝶翼纷飞,在玉笛夜光的映衬下愈发白皙。
                        诸葛亮闭目聆听,那笛声不仅令他沉醉,更令他心碎——她的笛音中,是一种花落绕林的无奈,是一种咫尺天涯的感慨。
                        沉醉,沉醉,不知归路。夜沉如水,二人相互依偎着睡去,徒留天地间怅然一轮明月,暗自抽噎。
                        “这是…什么…声音……”诸葛亮揉揉惺忪的睡眼,被不远处时有传来的剑器之声惊醒。他轻摇身边的黄月英,“绢扇,醒醒,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
                        “什么……”黄月英眉头轻皱,缓缓睁眼看了看凄迷的夜色,“深更半夜,听错了罢……”
                        “不是,你看那边!”
                        她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片漆黑中,两伙持刀蒙面者正杀得不可开交,其中一伙竟与在邺城劫住他们的黑衣人一样装扮。
                        “绢扇,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速速赶路。”
                        她点了头,二话不说的拿起行囊,跟着他往襄阳的方向继续走。
                        二人在夜色中走了一阵,眼见就要到襄阳城内,此时几个黑影忽然从林中窜出,刀剑一横拦在他们面前。
                        “哈哈哈……”那领头的虎背熊腰,一阵狂笑道:“要不是那几个不露脸儿的太难缠,早就来收拾你们了。老子告诉你们俩,落到我手里,没一个能活着出去的。你们现在把那个什么…什么城…什么笛的宝贝交出来,老子一高兴兴许让你们死的痛快些!”
                        黄月英与诸葛亮交换了眼色,同时出手朝刚才说话那人去了,那人反应也快,一个侧身相继躲闪开来,又不费吹灰之力,借着臂力将二人反手擒拿。她出脚向后一扫,那人便松开她向后一闪,令一只手依旧按住诸葛亮不动,其余的人见状立刻举刀蜂拥而上,密麻麻的刀剑死死架在她身前。
                        “你们放开我!”她机敏的打落身后的剑器,身轻如燕向后一转,众贼步步紧逼,不知谁乱刀中削落了她的发带并着几缕青丝,那一头乌黑的柔发瀑布般的披散下来。
                        “住手!”那领头儿的仔仔细细的打量了黄月英,露出极其异样的神色,“先把他们两个给我押回寨里……”
                        青龙寨。
                        黄月英被两个山贼押着进了屋内,只见那贼头盘坐在席上,一副悠哉模样。
                        “下去罢。”他示意其他人出去,又打量了黄月英好一会儿,“你可认识刘表?”
                        她被他的问话一惊,细瞧了瞧眼前这彪壮大汉,突然想起什么,“你是叔父的旧部……”
                        “呵呵…果然是黄小姐,若非你散发,我差点认不出来……不过我和刘景升早就没什么关系了,老子现在是青龙寨的寨主——青龙。”青龙扬眉一笑,“你爹黄老先生如果知道你在我这里,不知会担心成什么样……若是重金来赎,一切倒也好说。”
                        “我说你为何不杀我,原来是另有所图,你将那倾城玉笛取了去还不够,真是贪得无厌!”黄月英道:“不管怎样,你先放开我。”
                        “那可不行…若是给你松绑,我这煮熟的鸭子可就飞了。”青龙停顿一下,“说来,与你一起的那人又是什么来头?”
                        “告诉你,他是叔父刚认的义子。我的性命无妨,但你若敢伤了他…”黄月英轻蔑一笑,“叔父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青龙跃下草榻,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有你就够赚了,老子还没心思理会他。”说罢拿起墙角倚着的长刀,“你们就在等着罢,等老子办完事回来再陪你们玩……哦对了,我会派人通知你那沔阳的老爹的…哈哈哈…”
                        青龙大摇大摆出门去,黄月英对着他的背影骂了千万遍。照青龙走前吩咐,两个小贼押着她进了一个光线微弱的山洞。
                        她一进去便看见被绑在那里的诸葛亮,他不能说话,只是平和的望着她。她刚欲说什么,便也被那两个小贼用布塞了口,两个将她再次绑好,备上一桌的好酒好菜,在旁边大吃大喝起来。
                        “没想到你小子长个顺风耳,竟偷听到那帮黑衣人说话……这次寨主一定记你一大功了!”
                        “大哥,我原也无意,谁叫他们大意,将那宝贝玉笛的事挂在嘴上呢…”
                        那山贼说完回头扫了眼她二人,“也不知这两个究竟得罪了什么人,竟至于有人请杀手来夺性命,啧啧啧…”
                        她与诸葛亮对视一眼,满是惊愕与不解——那些与在邺城碰到的一样打扮的人,竟不是普通的强盗,而是…杀手。
                        是她,一定是她。黄月英一下便想到袁晴依,想起那晚孟建说过的话,莫非…是冲着自己来的?第一次出手未捷,故又派人追杀……如此两败俱伤,被这青龙寨收了渔翁之利。
                        “螃蟹一,爪八个,两头尖尖,这么大个儿……”
                        两个小贼喝到兴头正酣,在一旁行起酒令。
                        “可惜啊可惜,这要是有个什么小曲听听才叫尽兴!”
                        “对了,大哥,寨主不是把那个宝儿交给咱们保管吗……拿出来看看?”
                        那位‘大哥’看着‘顺风耳’,笑眯眯的伸手指了几下,“你小子…呵呵…好!咱哥俩今天也开开眼!”
                        泛着幽幽翡翠光的玉笛让这俩小贼看呆了眼。“大…大哥,这宝贝吹出来的小曲儿会是什么调调?”
                        那位‘大哥’没回话,径直走到她跟前,“你可会吹这个东西?”
                        她原是坚持‘不事贼人’的骨气,倔强的摇了头,转而心生一计,又连忙点了点头。
                        “行,让你先给咱们吹一个!”说着摘下她嘴里塞着的东西,她一连喘了好几口大气。
                        “你不替我松绑,叫我如何吹?”
                        “少废话,我帮你拿着…不然你跑了怎么办?”
                        “那…好罢,你让我试试先…”那贼人将玉笛递到她嘴边,她先是吹了几音《花林散》,忽又气息一转,索性胡乱一吹,声音极为刺耳。
                        “不行,别人拿着,我真没法子吹…”她凌厉的眼神直逼他的视线,“想不想听好的,你们自己琢磨罢。”
                        “大哥,哪那么容易就让他跑了?”醉醺醺的‘顺风耳’差点站不稳,“大哥,这曲子吹好了真是好听,你…这我可就看不起你了…”
                        那山贼怕面子挂不住,思量了几下,伸手替她松绑,一边道:“凭我的武功,谅你也不敢跑。”
                        黄月英笑呵呵的应着,心里早已有了盘算。环扣解开的瞬间,绳子立刻被她抖去,她一把夺过贼人手中的玉笛,出手就是一掌。
                        “你…”许是酒力令那身手本就不利落的贼人更加迟钝,还未来得及闪躲,那一记已重重落了他的胸口。一个不稳栽在地上,几下都没有起来。
                        此时一边的‘顺风耳’早已醉的不成样子,单是瞧着热闹,一面叫好一面开坛倒酒。
                        黄月英没理睬他,连忙替诸葛亮解开绳子,二人十万火急便往洞外跑。
                        刚出山洞,就被另外几个山贼横在路前,双方二话不说,又是一阵厮打。一番混战,几个小毛贼相继倒下,横在地上动弹不得。黄月英与诸葛亮相视一笑,忽听“嗖”的一声,一个石块大的黑点自上螺旋飞来,一着击中她锁骨下两寸,她大叫一声向后仰去,被他一把扶在身前。他拾起掉在地上的飞镖,顺着其飞来的方向望去。
                        ——那个方才胸口吃了她一掌的人,正站在洞口得意的大笑。
                        轻轻的,他将她平放在地面,随手捡起贼人的长刀,长啸一声,杀上山去。
                        全身的血都在往上涌。
                        他从没有这样恨过,也没有这样狠过。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他竟变得不像他了。
                        手起刀落,他恨不得将那人碎尸万段。
                        他仍掉手中的长刀,沉默着走到她面前。她正在对他微笑,为什么,那清澈笑容的笑容泛在他的心里,涟漪都是沾了血的。
                        “孔明——”没等和她说话,只听闻身后有人唤他,他怅然回首,眼神里落了迷蒙的苍灰。
                        来的人是徐庶。
                        “这…这……”徐庶环顾这四周这一片狼藉之迹,目光停在躺在地上流血不止的黄月英,心里石落般一惊——那血,是黑色的。
                        徐庶看向他,他无奈的点头。
                        “不能再耽搁了,必须尽快下山…”他说着,背起气息微弱的她。她想拒绝他自己走,此刻却有些力不从心。她的神智愈来愈模糊,愈来愈模糊……
                        “别担心,硕兄只是暂时昏了过去…前面有座废庙,到时尽快把毒逼出,应该不会有大碍。”徐庶边走边道:“说起来,你们怎会突然遭遇如此不测?”
                        “是这样的…………”他缓缓开口,面无表情,平静的像是在诉说他人的事情。一字一句,都死死缠绕在心上,隐隐作痛。
                        到了那座废庙,徐庶还在不停的自责。他笑了,难道一切仅是因那支价值不菲的倾城玉笛而起?错了,殊不知这既是上天所赐的一场劫难,她逃不过,他亦如此。
                        “孔明,你留在这里帮硕兄把毒逼出,我这就下山找人手,一举掀了他们的老巢,替硕兄报仇……”
                        目送着徐庶离开,他看着面色煞白的她,那浓黑的血液向利剑般刺进他的双眼。
                        “绢扇,你忍耐一下。”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解开她衽间的盘扣……


                        35楼2019-06-19 0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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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回 月英情诉观音庙 公威心倾落雨楼
                          辞曰: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登白薠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鸟和萃兮蘋中?罾何食兮木上?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九歌》
                          倾颓的梁柱,破败的墙壁,落满灰尘的观音,腐烂的祭品……她迷迷糊糊地看了几处——这里是…菩萨庙?
                          清醒的瞬间,黄月英按住刺痛着的伤口,觉得天快要塌了。
                          ——那个替自己包扎伤口的人…是他罢。那个背对着自己的沉默身影,坐倚着倾斜的门框,正寂寞的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
                          该…如何开口。
                          那个背影突然转过身来,与往昔一样的眉眼,如今添了几分神伤。
                          “你醒了。”
                          他的话,平静的没有语气,欣喜抑或愤怒,疑问抑或叹息……皆无从听出。
                          “孔明,你一定有话想问我…”面对他,她从未有过像今天这样的胆怯。
                          一声叹息,他勉强令自己笑了笑,“你想说什么?”
                          她缓缓站起身,瀑布般的长发披到身后,纤纤玉指将衣上的尘土轻轻打落。
                          “霜染落英英若霰,寂寥度日日胜年。朱门掩梦梦如卷,重帘遮月月似颜……”
                          吟毕,她对上他写满困惑的双眸,“这首诗,你可还记得?”
                          “月…英…”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连他自己也感到惊异——这次,他想到的竟不是‘黄小姐’。
                          那两个字第一次从他口中说出的刹那,她几乎落下泪来。
                          “孔明,我实非有意隐瞒,只是怕…怕不能在你身边………我…喜欢你。”泪水如珠帘般密集的垂下,她不知哪来的勇气竟上前拥抱住他,连伤口在触碰他身体时那阵剧烈的疼痛也浑然不觉。
                          “与那个挨千刀的婚约无关……我喜欢你。”
                          她再一次向他确定自己的心意,此刻,一切都不再那样重要了。
                          “孔明,我不会勉强你…”他不说话,她便猜不透他的心思。“父亲也会尊重我的选择……如果你不愿意,那个婚约…自然是空谈。”
                          他抬起一只手臂,轻轻的抚上她柔顺的发。
                          ——从此往后,她是他的知己,亦是他的伊人。
                          “绢扇,其实我…”
                          “哈哈哈……”震耳欲聋的大笑从门外传来,将他未竟的话语生生打断。只见青龙手提长刀,立在门前。“趁老子不在就伺机逃走,跑到这里恩爱缠绵,还杀死我那么多弟兄,好不简单…”话音未落,人已移到跟前。没等黄月英反应过来,脑后便被击了一着,眼前渐渐黑了……
                          再次醒来之时,她已躺在了舒适的床榻上。睁开眼看见的,竟是孟建的脸。
                          “别乱动…”见她挣扎着要起,孟建上去扶住。“你伤的这样严重,最好还是先躺着。”
                          “这是…怎么回事?”
                          “哦,元直带着大伙儿赶到那座废弃的观音庙时,正撞见青龙寨的人把你二人从脑后打昏,双方接着一场混战……”
                          “然后呢?”
                          “然后?赢了!”
                          “再然后?”
                          “再然后,就把你们送到这间叫‘落雨楼’的厩置来了。”
                          “不是,我是说…孔明…他怎么样了?”
                          孟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呵呵,他醒了,我带你去看看他?”
                          “唉不要不要…”她顿了顿,“那个…他知道了…我与他说了……我不知现在去该与他说些什么。”
                          方才一副笑面的孟建忽然安静下来,“你是说…孔明知道你是女子了?”
                          “哪里是这样简单…”她叹息着,“其实这其间种种原委,我尚未来得及讲与你……罢了罢了,你现在带我去见他罢。逃避无用,有些话,一定要说清楚的。”
                          孟建一脸疑惑,却也好不细问什么,只得带着她去了隔壁房间。
                          跟着孟建一进屋子,便看见徐庶崔钧等一些平日里交好的友人坐在屋内,简单打过招呼后,她的目光落在坐于榻上的诸葛亮身上。
                          “孔明,你…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她走上前去,澄净的双眸温柔如水。
                          “这位是…?”他剑眉轻蹙,不解的望着她。
                          只一句,她,孟建,乃至屋内的所有人,悉数愣住。
                          “这…这…孔明…快别开玩笑了……”到底是孟建先打破了沉默,他不自然的笑着,试探着指了下自己,又依次指向徐庶等人……
                          “公威、元直、州平、广元……”
                          那根手指最后落到她的身上。
                          她期待着,期待着从他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只可惜,终是没有。
                          一切都落空了,他,忘了她。
                          头也不回的跑出屋子,不顾厩置外下着的倾盆大雨。孑立雨中,她觉得整个人都沉入了冰凉的湖底。
                          同样被贼人击了脑后,为何不让她也忘掉他的一切,为何不……相忘于江湖。
                          如果可以,她多希望那只是他的一个玩笑。
                          一把纸伞擎在她上空,她惊喜的回头去看,得来的却是失望。
                          “何必这样作践自己…”孟建面无表情,“人们常说,失去记忆的人往往会忘记令自己最痛苦最想逃避的事物……既然是痛苦的,又何必执念。”
                          她淡漠一笑,“我实在不懂,不懂喜欢一个人到底是如何的。我原以为已经无限接近他的心,却在等待答复的那一刻,凝固成殇……如今说了也无妨,我是黄承彦的女儿黄月英,在未谋面之时便与孔明有着婚约…只是,这一切已不重要了。”
                          “原来…你是黄老先生的女儿。”孟建道:“既然是有婚约的,你喜欢孔明,为何不早日嫁了他,也好遂了心愿。”
                          “我曾有意试探,他以那婚约是极不然的,勉强而为,实是毫无意义。不如退求其次,暂且伴他左右,再伺以时机明他心意。”她将被雨淋湿的鬓发过到耳后,“看来人算不如天算,我与他,终是无缘了……”
                          一句无缘,像刀子一样扎在孟建心上,他怎会不知这‘无缘’二字的痛楚,他又何尝不是败在这‘无缘’二字之下。
                          “你…就不想知道他的心意?”他终是不忍,不忍她受这‘无缘’二字折磨。“你可以让孔明遇见一个‘绢扇’,也便可以令他再遇见一个‘月英’。”
                          遇见,一个月英。


                          36楼2019-06-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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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回 顾伊人梦回往昔 品笛韵神往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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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转眼,是在烟雨如画的江南,月下芙蓉开满,江上舟摇,侧卧听雨眠。行尽江南,终见那浦上独吟的身影,一首婉约的七绝,似在诉说那白衣女子难以言喻的桩桩心事,她心心念念的男子,正隔着一汪惆怅的秋水,与她对愁江风渔火。然后,错过……
                            又是潇潇夜雨时,一帘之隔牵引出咫尺天涯的羁绊,那个微微欠身作揖的人影,伴着昏黄的灯光,成了眼前一抹绝尘的宁静。
                            “姑娘……在下诸葛孔明。”
                            那帘内的人听罢,没有回语。
                            “数月以来,姑娘频频出现于亮的梦中,不知何事欲相告知……常有与姑娘相识已久之感,又为何诸事难记?”
                            帘内的人刚欲启口言语,忽闻一震惊雷声,刹时间天昏地暗,混沌一片,眼前人物皆虚幻不见。恍若一冲神的间隙,又来到那个落雪深覆的月崖,千丈之上,那女子白衣翩然,墨发如夜,指拨惊涛骇浪自岿然不动……
                            …… ……
                            窗外,月朗星稀。
                            这样的梦境,不知已伴随多少个难眠的夜晚,梦醒之时,难免惆怅倍然。踱步至院,诸葛亮只披一件单衣,初冬风凉,倒添了他几分清醒。
                            ——梦中出现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仿佛已相识千万年之久,一念间却又如擦肩过客般陌生,每每深想,只觉得头痛难忍,一切景致模糊了逐渐清晰,清晰了又渐渐模糊。
                            天涯海角,他定要找到这个女子。一些事情,定要亲口与她问个明白。
                            闹市繁华,即便是这样凉的天气街上的行人依旧不少于往日。漫无目的的行走间,诸葛亮正听见身后有人叫他,回头便对上那双清秀的眉眼——原来是月英姑娘。
                            话说与月英姑娘相识数月,研讨诗书,切磋琴艺,其真是现世少有的奇女子。精通文墨暂且不提,就连制造器械竟也懂得几分,单提前些日子二人一同制出那木牛流马,秋收之时便帮了当地百姓大忙。且是与这月英姑娘相处甚有熟识之感,竟丝毫不觉得拘囿,莫非这便是古人所说的宿缘。
                            “孔明,你看前面。”黄月英指了指前方围着一群人的清商阁,这里何曾有过这般的热闹。
                            二人走过去问过了门口接待伙计,方知是这清商阁内来了一位擅于吹笛的北方女子,技法之湛,无人可及。
                            “进去看看。”他素来虽对笛音没有研究,单是欣赏音律也是一件乐事。
                            “嗯。”不知为何,黄月英的心里闪过一丝不安的情绪,那位擅于吹笛的女子,会不会就是……她。
                            笛音绕梁,方进了清商阁,许多宾客便被这绝世笛韵缠住了脚步。二人随意找了空位坐下,要了两杯清茶,目光齐聚在台上那以纱遮面的女子身上。
                            ——那双妖娆的眉眼,除了袁晴依还会有谁。从抛下绣球的那日起,那双眉眼就像不死的冤魂,时常从背后缠绕在她身上,恨不得将她的血吸干。
                            “好是好,只是不知道缺少了什么…”诸葛亮见黄月英正望着他,浅笑道:“我不谙吹笛之技,当是在此胡言乱语了。”
                            “这笛音中,确实少了点什么。”她暗想,这所谓的‘天下第一’,不过是从技法上而言的。殊不知不尽是笛,任何音律,单有技法皆是远远不够的。
                            一曲奏毕,众人皆起身拍掌。那女子于台上亭亭而立,像台下望了几眼,见了他二人,目光稍作停留,云步走下台来。
                            这计守株待兔,果真是上上之策。
                            面纱解去,露出倾国之花容月貌。“诸葛公子,别来无恙?”
                            “你是…?”诸葛亮定睛细看了眼前的女子,半晌,缓缓开口:“袁、姑、娘。”
                            袁晴依神色有了略微变化——他的语气,竟然那般迟疑,好似大梦初醒般的。
                            “哦,月英,这位是晴依姑娘。”诸葛亮介绍道:“袁姑娘,这位是月英姑娘,名士黄承彦的女儿。”
                            袁晴依怔了一下,愈发觉得事情蹊跷,什么月英姑娘,不就是他的好‘兄弟’黄硕么,怎么还至于像个生人儿是的介绍着,这编排的都是哪出儿?
                            “月英姑娘,幸会幸会。”袁晴依陪笑道:“这样,我这儿还有个节目,二位先在此稍等,待我回来久叙。”
                            只见袁晴依将面纱遮好,摇着碎步走上台去。
                            “不知今日可有哪位宾客有意上台与小女子一比?”说罢指着一旁案子上遮着红布的一盘银两道:“若是胜过小女子,这些…权表敬意。”
                            自然是事先安排好了的,按清商阁的人说,这便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台下起哄声一片,没等安排的那位露面,就只见黄月英径直走上台去——就让本姑娘来领教。
                            不是为了当众出风头,更非案上那几个破银两,她只是想让袁晴依明白:吹笛,是要用心、用情的。
                            这突如其来之举着实袁晴依吓了一跳,转而却由惊转笑,天下第一是她袁晴依,出丑可是你黄月英自找的。
                            袁晴依将笛子交过黄月英手中,点头示意后退下台,走到诸葛亮身边的空位坐了下来。
                            黄月英站在台上,也不看四下,兀自拿起笛子吹了起来。第一缕笛声飘出之时,方才那些或嘲笑,或讽刺,或等着看热闹的凡夫俗客瞬间安静下来,就连先前自信满满的袁晴依亦为之一惊。
                            这首闻所未闻的曲子,竟被她吹出了撩人心弦的魔力。
                            ——花林深处,白衣女子迎着落花翩然起舞,笛韵悠悠,似那女子掷出的水袖。罗衣纷飞,腰佩琳琅,轻裾随风飘还,飘逸若流风回雪。花林散一曲,笛音哀转急,今生独做水袖舞,顾盼何人相思意?吞下何人相思蛊?
                            白衣女子的轮廓随着这哀婉的笛声呼之欲出,诸葛亮似竭尽全力扯住那女子的水袖一角,转眼,万象随风幻化而去,天地间只剩一片苍茫的白色,一望无际的白色。
                            他觉得头疼的快要裂开了,这熟悉的曲子,熟悉的场景,那片花林,那个白衣女子……他无法强迫自己继续听下去,这支笛曲像要把他活生生的撕裂。
                            头也不回的离开清商阁,徒留台上那用心成曲的人儿,泪落千行。
                            袁晴依看着方才诸葛亮一副纠结神情,仔细揣摩,明了于心。原来如此,他先前种种反常言行,似乎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花林》一曲奏毕,黄月英轻拭珠泪,在一片叫好声中踱下台来,径直向袁晴依走去。
                            “别以为我不清楚你的所作所为,说罢,此番追到襄阳,你想怎样?”
                            “月英姑娘是罢?”袁晴依绕到她身后,鄙夷的眼光将她上下打量。“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不隐瞒什么,两次都逃过也真是不简单……不过,你们之间,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用你管!”她凌厉的打断,“用尽卑鄙手段得来的感情,值几分几文。”
                            “呵呵…我是卑鄙……我没猜错的话……他不记得你了罢……”袁晴依轻浮一笑,“不回答的话就是猜对了…你和他之间已经没有过去了,而我,就是他的过去……死心罢。”
                            她无心与袁晴依纠缠,索性几步并一步向门外走。
                            “我偏是卑鄙,黄月英,你要小心了……”
                            接着,是一阵刺耳的笑声。


                            38楼2019-06-19 0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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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2-27 11:14: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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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回 路蹊径桃李一度 醉红颜陪君千场
                              天色黯淡,不见春风,桃李依旧绽颜笑。
                              大红单罗衣,草绿绣夹裙。李桃蹊如这初冬景致中开出的一朵奇葩,姿态高傲的横在路中间,老远的指着孟建道:“唷,多日不见,你孟公威这样的混混也抱得佳人归了?”
                              孟建起初摸不着头脑,看了眼身边掩袖而笑的黄月英,一下就明白了。大步走上前去,直逼上李桃蹊的视线,“死丫头,说什么呢,你好好看看,她是谁?”说罢哈哈大笑。
                              李桃蹊细细打量了黄月英,面熟是不错,就是不知在哪里瞧过了。
                              “你记不记得那天湖心的小舟?”孟建得意一笑。
                              李桃蹊眼珠一转,恍然大悟道:“是那天与孔明一起的女子吧!近看比远观更美呢…咳咳,不过啊…比起本小姐…还是差那么一点点点啦……”
                              孟建笑着摇头,一脸无可奈何状,佯装介绍道:“这位是李桃蹊李小姐,这位是黄月英黄小姐。”
                              “啧啧啧,这位黄小姐如今也落寞了…”李桃蹊有模有样的皱着眉,“这几次去找孔明哥哥,每每见他与一位女子一起琴笛和鸣,谈天品茗,啧啧啧……那女子姿色简直…不过啊…比起本小姐…还是差那么一点点点啦……哎呀!孟公威你干嘛掐我!”
                              孟建狠狠瞪了李桃蹊一眼,他能想到黄月英此刻的心情,该有多难过。
                              ——那个袁晴依,就那样硬生生的闯入孔明的世界,那样轻而易举的代替了她的整个曾经。
                              “死刀疤,我们走罢,与徐少侠约好了的,别让人家久等。”说罢先行一步,那语气,平静的让人心疼。
                              孟建忙跟上去,回身又气又无奈的指了指李桃蹊,“多嘴!”
                              没走出多远,竟听见李桃蹊在身后喊她,她回首,只见李桃蹊踌躇了片刻,终于开口道:“那个…你别放弃啊,我才不许你把孔明让给那个狐狸精……”说罢有些难为情的跑开了。
                              她不觉露出微笑,即便是初冬,这桃李栽的,似乎没有那么不合时宜。
                              离徐庶的居所不甚远,恰巧路过一处酒家,微微沾了灰尘的酒旗在微风中忽起忽落,下设几张简陋木桌,一坛坛酒罐排了两行。虽然看着寒酸了些,但这家酒之香醇却是远近闻名的,因此即便是不在城内的繁华地段,慕名而来酒客也是络绎不绝。
                              “死刀疤,你看,那个人孔明罢……”顺着黄月英手指的方向远远望去,只见一男子青衣散发,自斟自饮,直呼好酒。
                              待二人走近,那男子摇晃着起身,抬起迷离的醉眼。“公威…月英…”
                              “我说你呀,没事又一个人跑到这里喝闷酒…”孟建一副无奈表情,“算我倒霉,把你抬到元直那儿算了!”说罢将诸葛亮的手臂抬到自己肩上,好重……
                              “要不要我帮忙……”黄月英看着孟建‘举步维艰’的样子,有点哭笑不得。
                              “不用你,我能行!”奇怪,怎么…越来越重…越来越重…怎么回事……
                              “呵呵……”一阵爽朗的笑声从肩侧传来,“抱歉公威…我…我实在忍不住了…呵呵……”
                              “你…”孟建一把将诸葛亮甩下身去,“好你个诸葛孔明,你耍我!”
                              他大笑,不就是装醉么,这把戏他都快玩腻了,照旧屡试不爽。
                              此情此景,惹得她也忍俊不禁,思绪回到那时的清茗院:众人醉倒一片,唯有他拍了她的肩膀,对她浅浅一笑,一句‘谁说我醉了’,荡起她心湖无限清波。
                              醉醒一念间,醉了的人,许是幸福的。
                              三人正一路朝徐庶的住所走着,原就昏暗的天空突然更蒙上一层灰色,成块的乌云向头上涌来,瞬间遍将日光遮蔽的严严实实,未几,开始有淅淅散散的雨滴落下。
                              孟建取出临行前备着的两把伞,递一把给诸葛亮道:“刚才的人情你可就得欠着了,不过现在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替本公子给月英姑娘撑伞!”
                              诸葛亮满不在意的一笑,随手接过孟建递过来的伞。“还是份美差,也罢,就替你效这个‘犬马之劳’了…”说罢利落的撑起纸伞架在黄月英上方。
                              她看了孟建一眼,这个死刀疤,多少次有意撮合,这份情谊,终归是她黄月英欠他的。
                              雨愈下雨大,开始有成股的雨水顺着伞檐淌下,诸葛亮将伞向她那边移了许多,任凭雨水打在自己身上。她心里些许感动,即便知道他只是做了一个君子该做的,她还是想问问他,如果此刻身边的人换做绢扇,他会做的…是不是止于此?
                              一路下来,他的外衫已湿透了大半,待到了徐庶家,雨也几乎停了,刺眼的日光重新直透云端,不过是阵急雨罢了。
                              襄阳的初冬如此,时有骤雨,阴晴不定,像极了某些人的心思,永远琢磨不透。
                              诸葛亮将淋湿的外衫随手挂在徐庶门前的衣杆之上,门是虚掩的,三人没叩过门也便进了屋去。徐庶此时正准备酒菜摆上,见了三人万分惊喜,又不忘关切道:“正赶上方才那阵急雨,可谓沿途不易了。”几人帮忙张罗了一阵,徐庶才注意到诸葛亮没穿着外衫,一想不妙,赶紧出门看了看。
                              “孔明,你方才可是将外衫挂在门前那衣杆上了?”徐庶回来急着问道。
                              “糟了糟了!”见诸葛亮点头,徐庶指着门外空空如也的衣杆,“这附近时有野狸出没,专把那挂上去的衣服叼了去,你看看…这……”
                              诸葛亮听罢淡然一笑,“元直兄,言之晚矣,罢了罢了,这样倒也轻快。”随手斟满桌上的几樽酒杯,“诸位,一醉方休。”
                              酒逢知己千杯少,更何况皆是当今世上的不俗之人。徐庶尽主之美敬过宾客,敬到黄月英之时,因是孔明在场,故只做与她初识,也不言及花林之事。风雅之士,吟诗作对亦是少不了的,酒酣之时,众人对的兴致亦正浓,时被孟建突来的一阵胡言打乱,风雅未满,几分风趣倒是有的。
                              一席下来,只留残酒剩菜,孟建率先醉倒,任如何也叫不起来。未几闻鼾声起,诸葛亮调侃道:“自恃千杯不醉,倒是第一个当起逃兵了。”
                              “公威酒量素来不差,想是喝急了…”徐庶说着准备将孟建抬往里屋,“公威兄今晚就留在我这了,你和月英姑娘就不必记挂了。”
                              诚然,那个酒量素来不差的死刀疤怎会区区数杯误事,看来这出戏不仅做的真,更邀了徐庶陪演,黄月英这样想着,真想为这二人精湛的演技拍案叫绝。
                              “时候不早了,便不在此打扰了,承蒙徐少侠款待,至于公威…在少侠这儿也就放心了。”黄月英微微欠身,与诸葛亮方要走之时,却见他想起什么似的,折了里屋去。
                              既出,已将孟建那件紫色长衫穿上了身,因是身高身形皆极肖,穿在诸葛亮身上亦浑如量体而裁,他正了正衣襟,笑道:“不大不小,甚是合适。”转与徐庶道:“等那位醒了,只管说是我拿的。非要讨的话,叫他寻那野狸要去罢!”徐庶听后大笑,这个诸葛孔明,不知要戏弄孟建多少回了。
                              二人欲走,徐庶出院相送。此时日头方落,天色渐暗,时有寒风吹过,微醉的二人只清醒了稍许。回去时又路过那来时的酒家,诸葛亮不顾黄月英劝着,落座便唤来小二上酒,她瞧着没辙,只好静静地与他对面坐下,也不言语。
                              看着他一杯接着一杯,一壶接着一壶,她心里有些难过——究竟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情,要他如此借酒消愁,不醉不休?
                              若她是绢扇,她就可以一把夺下他手中的酒杯,不分青红的倒掉,大声的问他原由。然后,听他道一句,绢扇你又这样任性。
                              可惜,她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自己身前的酒杯亦斟满,索性陪他痛饮。她原是酒量极差,却不知为何竟爱上这灼心烧肺的感觉,她的心,快要疼出一个洞。
                              一斟一酌,夜色已至,见他醉倒,她唤了他几声,不见回音。他…不是又装醉的罢。
                              她苦笑——她以为她是谁?一个志同道合的女子?他…哪里会和她开这种玩笑。
                              幸是这附近有家厩置,她学着孟建的样子将他的手臂抬到自己的肩上,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重。
                              夜凉如水,皓月悬空,迢迢银汉亦只有沉默。夜色中,玄衣女子望着二人正朝厩置踱去的背影,与身旁的绝**子道:“小姐,你看…”
                              “唷,不是黄月英与孟公威么,真是天赐良机……”袁晴依低声与逸冰道:“上次制好的香料可还带在身上?”
                              “小姐莫非想……”逸冰一惊,这种事情,不是开玩笑的。
                              “哈哈哈…他孟建分明是爱慕那姓黄的,从平原城就一直坏我好事,既然他这么喜欢搀和,我何不成人之美,成全了他……”这步棋,她势在必行。只因黄月英一旦与孟建在一起,这诸葛亮,不就成了她袁晴依的囊中之物。
                              “你听着,现在就去附近的药铺…………”袁晴依与逸冰耳语了好一阵子,终了,咛嘱道:“混入香料之时,切记要取得分毫不差。”
                              那绝美的双眸在黑暗之中泛着利刃般幽寒的锋芒,恨不得下一秒就将黄月英推向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只是没想到这次,竟是她错了。


                              39楼2019-06-19 0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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