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上路
那天的那一顿晚饭,对我们这种山旮旯里的破落家族来说丰盛到了夸张的地步,从艳阳高照的时候就着手准备,全家人一直围着灶台连轴转,转到了夜色黑沉的时候才开饭,我蹲在门槛上望望黑得透不进一点光的天幕,回头再看看三大张圆桌上叠满了的菜式,觉得大年三十也不过如此吧,也不知道当年老爹二叔三叔是不是也受过这肚福,反正我倒是没想到给我的践行饭居然这么隆重,小孩子多好吃,要不是爷爷坐在一边闭目养神,我可能直接就偷偷开吃了。
那一顿饭我是夹在爷爷和老爹之间吃的,我环顾了一下没找到那个看着就令人不舒服的怪袍男人和他的士兵,松了口气就开始专心应付碗里的红烧肉,最后漫长的半个时辰一晃,我撑得要命,只能让老娘抱我回房,躺在炕上揉搓着圆滚滚的肚皮,觉得打个嗝都是满嘴的肉味,觉得人生得意之巅也不过如此了,不住地嘿嘿傻笑。
老娘时不时甩我一个白眼,也不知道爷爷和她说了什么,我觉得那种诡异的气氛在今晚淡了不少,都说小孩子能通灵感心,如果据说是真的,那么至少在我看来,这事已经揭过了一页。人都是这样,如果你去做一件前无古人的事情通常都会紧张到要死,但如果这件事已经被人做过了,你会拿前人的经历来安慰自己,也不知道这种思维惯性算好事还是坏事。
让我诧异的是,爷爷跟我说那群人打算明天一早就走,让我收拾一个稍微轻便的随身包裹出来。这些怪人和催命似的,不能待在家里过除夕让我很不爽,但想了想,看在他们救过吴家的英雄先烈的份上,爷我不和他们计较。
我从小到大第一次出远门,我等饱胀感缓和了一些后就开始翻衣柜,找了两套换洗的衣服,带上茶杯和几串用红绳挂起来的压岁钱,以及其他的一些杂七杂八的。和那些阴翳的家伙走,按我的性子其实是兴奋和好奇压过了恐惧和不安,我当时根深蒂固的观念就是胆小鬼都是自己吓自己出来的,听奶奶说我就是活脱脱的老爹小时候的翻版,如果他们玩什么武侠套路里的“小子,你骨骼惊奇”,我还真不怕,眼瞎要有个限度,爷只念了点书,别说身手了,平日里甩胳膊撂腿都不利索,还不如王盟那小子。
旁边老娘已经事无巨细地芝麻西瓜大小的事都唠叨了一遍,然后也不走,坐在我炕上看着窗外出神,这些天天公不作美,平日里司空见惯的满天星辰今天连个影子都没有,我娘嘴里下意识就念叨了句:“这可真是个好时辰,连个毛月亮都没了。”她说完就抖了一下,顿了一会后喊我:“小邪,东西收完了吗?到娘这儿来,娘和你说说话。”
“哦哦哦!”我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坐到她身边,十二岁的我个子不高,两条裹了三四条棉裤的腿在半空中一晃一晃的,她看着我圆滚滚的装束轻笑了一声,这笑容真是好看极了,我不由得呆了一呆。
不过她笑了一笑后,又锁紧了眉头,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似的,从怀里取出一块用绸布包着的东西,郑重其事地递给我,我没多想就去扯那黛色的布,这一下就露出了里面的一枚触手冰凉的铜钱,和现在圆形方孔的钱币不同,它是圆形圆孔的,在上面贴着轮廓镌刻着“长命百岁,辟邪克灵”八个瘦金体的字,我自小练这种字体,满心喜欢地把玩了一番这一看就是有年头的老铜币,老娘在一边幽幽的说:“这是你姥姥传给你娘的东西,这是我太姥姥年轻时从一位德高望重的禅师那里求来的,据说可以为有缘之人挡灾,不过只能用一次。这东西我做姑娘时就传给了我,小邪你拿着,图个吉利。”
我正对这古董爱不释手呢,当场就“嗯嗯”地应着,突然灵机一动,索性拆了串压岁钱的红绳,将两头穿过圆孔将铜钱挂在了脖颈上,这铜钱出奇得凉,隔着一层里衣都能感觉到上面的寒气,我打了个哆嗦,开玩笑的说着:‘’娘,这东西上有【辟邪克灵】这四字呢,该不会是这位大爷连沾边的东西都打算一块收了?”
我娘直直地看着我,不轻不重地说:“你出生的那一天,刚好是一年里阴气煞气聚集的日子,风水先生说要以毒攻毒,才定了这个【邪】字,不过咱家姓吴,吴邪,无邪,这名字一出你爷爷就直叫好,立马拍板定了。”
我想也是,这名字取得很绝,简直占尽了好处,连我这个杠精挑不出错来,认同地点点头,老娘复杂地再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起身就朝门走去。在跨过门槛的那一瞬间,她顿了顿,没有回头。
“小邪,你爷爷取的这个名字,意义远远不止这些,你现在还不明白。”
“啊?什么啊?”
她没有回答我,自顾自的又道;“还有,如果那铜钱有一天碎了,就不要再戴了。”
说罢,她迎着风,踏进了门外的一片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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