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The night’s silence, like a deep lamp, is burning with the light of its milky way. *——————————————————
“此几用三块独板打造,糊布上漆灰髹退光,不施雕刻描绘。通体漆质坚好,色泽黝黑,有牛毛纹细断,位之室内,静谧之趣盎然,即紫檀器亦逊其优雅,更非黄花梨、鸂鶒木等所能比拟。兼具淳朴、凝重与厚拙外,更饶沉穆的韵趣。”*顾亭林绕着一张黑漆炕几言之灼灼。
“绍桓,看仔细了,这便是明式家具十六品里的沉穆。”
“嗯。”
顾清明在册子上记录完这张黑漆炕几的造型尺寸,又听顾亭林说它的品。父亲让他到法国来跟着舅舅掌掌眼,两年来委实受益匪浅。
“歇一会儿吧!过来喝茶。”顾亭林道。
顾清明合上册子,缓步绕过八片松鹤图款彩围屏,坐到一张黄花梨小榻上,双手端起舅舅斟好的茶,微微一躬又端坐,看着茶盏里清澈透亮的茶汤,半晌方望向窗外绵绵细雨中的山毛榉。
他思绪纷杂,想着明台前日便应该到巴黎了,可至今音讯全无。昨日打几次电话到明楼那里,却无人接听。这两日里舅舅与他将新到的一批明式家具清点入库,忙得脚不沾地,今日方得些空,他寻思着去明楼学校与住处碰碰运气。
顾亭林见他面色无华,眼下泛青,关切几句,让他早些回去歇息。司机开车载他至巴黎大学,夏休期学校冷清,跑了几处方问到明楼去了马赛。明台的音讯便这么断了。
他彳亍着,用伞帽无意识地敲击湿漉漉的鹅卵石地面。两年前寻不到明台的无助、惊惶与绝望又涌上心头,他在夏夜雨后潮湿黏稠略带腥味的街道上踯躅,脚踩进积雨的地面也无知无觉,任鞋袜裤管被打湿。行至街头一小酒馆时他闪身而入,到吧台点一杯白兰地,酒保斜睨他一眼后摇了摇头,示意不卖酒给他,大概认为他未成年。顾清明无奈何,换着点了几种葡萄酒,都被酒保拒绝,最后上了一杯苏打水加柠檬汁算是对他的体恤。他咽下微微酸涩的苏打水,任气泡撞击口腔。身边两个男子在谈论着关于读书的话题,与这酒馆形成一种奇怪的违和感。谈到激动时身体幅度偏大,不时碰触到他,激起他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将酒钱与小费压在杯下孑然离去。
刚转过街角天空又开始飘雨,打在他脸上,和着汗水自下颌骨滑落。街角有一个小广场,边上零星停着些车。他沉闷地走到广场一处柱廊下,在黝黑的夜里燃起一支烟,那一点微弱的猩红随着吐吸明灭,怅惘的表情随之忽隐忽现。那没有焦点的目光猝然顿住,那划满水痕的车窗里一对热烈地拥吻的情侣直撞入他眼中。那两人在窄仄的空间里像两只野兽相互撕咬,弄得汽车不堪重负咯吱作响。不知收敛的浪漫在这座城市随处可见,揭示着零丁孤子的落寞寂寥。烟从顾清明指缝跌落,他没有撑伞,疾步奔出柱廊,向黏稠腥滑的无人街道奔去。他人即地狱。
所幸家里还留有一盏昏黄的灯给他。三姐子韵听到门响从卧室里出来,见他一身狼狈很是惊愕。
“怎么司机没有送你?也不知道打把伞!”
他没吭声,直接进了浴室。
子韵摇头,回了房间。想着幼弟这几日的情形,莫不是恋爱了。
沐浴完毕,顾清明穿着浴袍往卧室走去,子韵从房间探出头来,说道:“绍桓,早晨有你一封信,我放你桌上了。你马赛有朋友么?我看……”
话未毕,顾清明已闪身进房,关了门。
“……”
果然有情况!平日里没见他和什么女生接触,别领个金发碧眼的回来辣眼睛。回想信封上的字体,也不像女子写的呀。子韵暗自思量,得跟二姐打个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