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他得到了有关村中仪式的提示。而情报的提供者,则从他那里获得了介入亚瑟王复活仪式的手段。”
听到师父的话,老妪眉间的皱纹变得更深了。
“照你的意思,情报的提供者就是玛格妲蕾娜吗。”
“还会有其他人吗。”
师父的断言让老妪的额角冒起了青筋。
“但是,玛格妲蕾娜根本就不是魔术师。她和格蕾不一样,是没能成为亚瑟王肉体的残次品!你说这样的人光靠一点外界魔术师的协助,是怎么介入到仪式的术式中去的!”
“她本来不就拥有着能够介入仪式的重要手段吗,在仪式的核心人物身上。”
“……你是指格蕾吗?”
师父将视线从皱起眉头的老妪转向了我。
“……格蕾。我曾经说过,除了驱动魔力,行使术式这些行为之外,对进食,睡眠,有时甚至包括排泄都进行斟酌的生活的每分每秒也都与魔术等神秘相联系,那时你应该在场吧。”
我想起来了。
是在双貌塔的时候。
那个时候,我不是也一度联想到了自己吗。
——在父亲去世之后,母亲更加热衷于管理我的生活,睡眠和礼拜自不必说,【就连我吃东西的顺序和穿衣服的方式也都开始操心起来】,因此周围的态度也自然而然的受到了她的影响。
师父以前说过,这样的生活也是某种魔术仪式。
通过名为生活的小宇宙(Mikrokosmos),照应实际会变革世界的大宇宙(Makrokosmos)。这正是货真价实的魔术之一。借由将地脉的流动与行星的运行导入渺小的人类内侧,来使伟大的神秘化为可能。
“令堂的身上,本来就应该带有与亚瑟王相近的因子。她是你的母亲,而且这个村子一直以来也都在培育着这种因子,因此可以说是理所当然。啊啊,也就是说这个村子本身,就处于能够让这种因子活性化的术式影响之下。
所以,他告诉她的介入术式的方法,本身也十分单纯。就是让第一个成功作,也就是和村里的术式亲和性最高的你的波长,和令堂的波长同调,借此制造出能直接介入术式的经路(Path)。”
“和……我,同调……?”
“没错。令堂通过你的进食,你的睡眠,与你的生活息息相关的一切,巧妙地让你们的波长同调,同时利用这个波长,介入了村里的术式。”
大概是和弗拉特的所为相类似的做法。
魔术的介入。从技术层面来说,等级应该要更高吧。
“虽然方法本身很单纯,但要实践起来绝非易事。应该说那是连真正的魔术师都会叫苦连天的,困难且需要毅力的行为。要让已经变异的女儿的波长与自己同步,连一点微小的失败都不被允许。以进食为例,数克的误差就会影响术式的精度,并且连咀嚼的时间与次数都要进行细致的管理。而且,还是每天。在无法告知对象详情寻求协助的情况下,这一定需要惊人的精神力才行吧。”
“……”
身体微微颤抖着。
师父说的话只是路过耳朵,我的大脑根本没有理解其中的意思。然而,我还是不受控制地明白了,那就是真相。至今为止我对母亲所抱有的感情,伴随着仿佛掀起皮肤一般的疼痛,反转了。
“然而,她成功了。她竟然成功了。接下来只要按照哈特雷斯的A型图解写的来就行了。虽然这个术式非常复杂,但只要母亲能让同调成功,实施本身并没有难度。
而结果,就是让不安定的亚瑟王的精神中被植入了两组参数。一组是亚瑟王的精神的参数,另一组就是令堂的参数。当然浮现于表面的还是亚瑟王,但在内部还潜伏着近似的令堂的参数。恐怕连骸王自己都是直到最后才察觉到的吧。”
哈特雷斯在离开前会接近村子,就是为了实行这个术式吗。
师父举起刚才捡起的古老短剑,向老妪询问道。
“这柄短剑,就是仪式中要用到的礼装吗?”
“……没错。这是能将灵魂与精神从肉体上剥落的礼装,侵刃黄金(Erosion)。”
“既然如此,答案就很简单了。在一周目中,玛格妲蕾娜提前抵达了这里,代替女儿把这东西刺进自己的身体中。而不安定的亚瑟王的精神,就被拖进了那没有精神和灵魂的肉体里。……只不过,玛格妲蕾娜在事前先用普通的匕首插入了自己的胸口。即使是亚瑟王,如果被拖进已死的肉体中,也只能束手无策了吧。只能就此死去。”
“……什、”
老妪没能再接着说下去。周围的村民不知理解了多少,但还是和老妪一起惊慌着。一周目二周目这些概念,想必他们一定无法理解吧,会有这种反应也是难免的。
不,实际上,我已经无法分辨出他们的表情了。
吱吱吱,吱吱吱……灼烧着世界的声音,已经达到了噪音的级别。不仅如此,沼泽和神殿上的【裂痕】,也已经蔓延至村民们的身体上。
“格蕾,这个杂音,你能感觉得到吧?”
“……是、是的。”
对于师父低声提出的问题,我点了点头。
“用那个阿特拉斯院院长的话说,应该是舞台发现了矛盾吧。如果无法承受住矛盾,再演也将失去意义。假如基础崩塌了,就必须重头再来。因此,我们需要在崩坏之前赶到这里。
啊啊,这个再演做得实在很漂亮。就连我都多次怀疑过这里会不会就是真正的过去。不过,果然还是不对。既然这里不是过去,那必然会存在无法掩饰的部分。在这里,那就是死亡了。”
“……死亡,无法掩饰……”
在一周目中,费尔南德司祭死了。
在一周目中,骸王——或者该说是给了她肉体的母亲,死了。
只有那个时间与事实,是无论在怎样的再演中都无法掩饰的吗。所以,费尔南德司祭的尸体才会唐突地出现,骸王才会在母亲的肉体中的死去。或许就在死前,每个人都曾见到过自己的二重身吧。
“那么,进入结论吧。”
师父稍稍加重了语气。
“刚才我也说过了,归根结底,在现实世界之中,精神是无法长时间保持原型的。凯爵士之所以能维持自己的形状,也是因为有本体的亚德在,即便如此,能不能维持到一天都还是未知数。……然而骸王却说,自己醒来的时间和格蕾开始变化为亚瑟王肉体的时间相同,是在十年前。”
师父顿了一下,然后眼睛转向旁边。
“那么,【你】是怎样维持自己的存在的呢。”
“……”
“……喂,这咋回事。”
骑士(凯爵士)冲着新人物喊道。
不知什么时候,骸王的尸体——曾是骸王尸体的物品,站了起来。
但那真的还是以前的骸王吗。
从那安静地垂着头的样子中,感受不到一丝生气。明明有着和母亲相同的脸庞,明明五官没有任何变化,却让我觉得两者的存在截然不同。
本以为被杀死了的被害者还活着……这样的场景虽然是推理小说(Mystery)中常见的一幕,但现在的情况显然不是这样。
“骸王——不,再用这个名字已经不太合适了。再度启动的你既不是玛格妲蕾娜,也不是亚瑟王的精神,而是大量吸收了地下的大源(Mana),进行着演算的本体。”
师父揭示道。
“【你就是,Logos ReAct】。”
阿特拉斯院的七大兵器。
继承了亚德记忆的骑士(凯爵士)也没有想到这个名字会出现在这里,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惊慌。
“啊?你说那啥阿特拉斯院的兵器,是人?”
“略有不同。准确来说,她应该是LogosReAct的本体在这个世界中的化身(Avatar)吧。”
师父盯着伫立在那里的物品说道。
“原来如此,既然是阿特拉斯院的兵器,理应是能够完成对亚瑟王精神的复制的吧。这种程度,就算是本来的机能之外的余剩能力也应该能办到。毕竟那都是些为了将人类从毁灭中拯救出来而制造的,却反而会导致世界毁灭的东西。”
“……”
骸王,曾是骸王的物品,没有说话。
不知何时,她的脸也变得和骑士(凯爵士)一样,一片模糊了,那是亚瑟王的精神的脸吗,还是LogosReAct的化身的脸吗。
“没错。这里不是过去。也不是轮回(Loop)。因此,骸王的死只能在固定的时间完成再演。将死作为起点与终点不断循环的世界,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
他吸了口气。
“这里是坟墓。”
师父宣告道。
“这里是墓地。是由LogosReAct演算出来的,极小的死后世界!”
他的告发在神殿中回响。
我完全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然而,就像是在回应他的声音一样,杂音的势头再次增幅。
几乎要冲破耳膜。
视野也被撕裂了,不管是沼泽、神殿、还是在场的村民们,看上去都像是伤痕累累的图片。如果将手指刺入那伤痕之中,是不是就会杀死一切呢。
“听到了吧!”
师父喊道。
高声地,仿佛要送达宇宙的另一端一般。
“听到了吧,阿特拉斯院的!”
他的声音,比那躁动的杂音有着更强的穿透力。
“谜已经解开了。夏天结束了!现身吧,茨比亚·艾尔特纳姆·阿特拉西亚!”
仿佛就是这句话,劈开了世界。
瞬间,一切都消失了。
沼泽,神殿,黑色圣母,老妪,村民,贝尔萨克,伊尔米娅。
然后。
某种意义上与黎明十分相称的,好像扯下了黑暗的面纱一般,那个男人无比自然地伫立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