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的诏命再次到来。回去,走的是北路,靠近黄河,这样行程会有所缩短。速速有个结果也好。由于最近的战事,路上可能不太平,不过有卫青在。
我还有自己的想法:或许,这是我有生之年唯一一次在大汉朝的疆土上走这么远,我愿意更多地看到它的面貌。不只是它的富庶和安定,也包括它的贫瘠与动荡。我希望知道,父皇与朝臣们每天议论的国政到底是怎样的结果,我私心谋划过的社稷安宁到底让百姓过着怎样的日子。
作为皇室的女儿,我从小被教导要有抚爱人民的仁慈胸襟,我可能要死了,却从没知道我的使命究竟是什么,该怎样实行。
因为离战场更近,沿途的风物果然萧条了许多。富室用钱逃避兵役,继续横行乡里。平民,频繁被征发,田园荒芜,亲子离散。郡国报上的各类数字正是借这种不公平达到平衡。最重要的是,百姓付出的一切,很大一部分是白白牺牲,用来弥补内乱的创伤、用来满足王侯的怪癖、用来被动应对匈奴的欺凌。
“颖川有豪富,河东就有盗匪。雁门、上郡战事不绝,燕赵之地就多的是寡妇孤儿。”一个不知道我们身份的退役伤兵愤愤地说。
太平盛世,它的内伤不只显现在父皇紧皱的眉头上,也体现在百姓在财富和情感两方面所收的损害上。这一切很刺目,也很刺耳,但不能回避。
残阳如血。卫青喃喃地说:“不知道大哥现在怎样了?”
“卫青,到了长安……”我沉吟,旧话重提,我又想到这两年那些磕磕绊绊。现在,我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命令他什么。现在他望向北方,神情有担忧、有憧憬,也有愧疚,,我们的想法都没有以前那么简单了
“如果我心甘情愿呢?”卫青的声音很低,但很坚定。
心甘情愿,可以不顾名利、生死和志向。这太危险!
而我的危险也还在。如果事情还是发展到了那一步,它可能发展到那一步,我甚至暗暗希望发展到这一步。
“那么,如果我死……”
“主人!”卫青在一瞬间又回到那个倔强别扭的男孩子,眼中隐隐是惶恐和伤痛。
“如果我心甘情愿呢?”
“太子不只是我的希望,更是大汉朝的希望。现在,他也是大汉朝唯一的选择。”长安城外,我对卫青说。
“就让卫青守着吧。”甘泉宫门前,我回头,卫青简短地说,不会再冲动地跑进去,只能等着。
“父皇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单独召见,父皇简单地表明了态度。我走出大殿,太子扑过来:“姐姐,欢迎回家。”
究竟中间发生了什么,我无从知晓。或许梁王曾做过什么挣扎,远远恶劣过我。或许,父皇被迫妥协。我甚至被召入太后的面前,母后贤淑地为太后按摩着头顶的穴道,太子妃不着边际地发表对长安近来发生的各类奇事的评论。馆陶长公主深以此种情形为乐。
太后只来得及插问一句:“曹寿那孩子到底怎样了。”
我做出甘泉宫,夜风已冷。
“好英俊的小哥儿!”长公主的车驾刚刚准备好,掀开车帘,笑嘻嘻地打量了一下卫青,对我挥挥手,就去了。
那天夜里,我心里反复着一句话:“卫青一定要走。”
在卫青正是筹划离开的当口,卫长子很严重地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