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的母亲将有多崩溃,我无法想象。痛苦将笼罩她的后半生,她该怎么办呢?她会用多少年来后悔为何当时没有拼命地拦住我,让我不要任性地留她独自在家过年。
年廿七晚我发了条朋友圈,带着兴奋宣布我们要挑战无向导无背夫大冬天五日走完ABC的举动。妈妈立刻微信我,“宝宝,你不知道路途如何,怎么能这样决定?妈妈同意你去,不是同意你去冒险,去疯狂,去做愚蠢的事……如果你真的想我这个年都过不好……”
为了让妈妈安心,我骗了她,告诉她我们找了向导。我在大年三十早上微信她的最后一句是,“妈妈,我接下来可能没信号了。”
而当我历经了劫后余生,当我终于重新走出无信号的深山区域时,我收到了几百条微信。在红包群疯狂轰炸手机时,我看到妈妈大年初一早上发来的:
“新年快乐,就是想不起妈妈……”
写这段时是大半夜。
我在大半夜泣不成声。
在我获救之前,我已经昏迷了。
可能因为太寒冷,也可能因为没有勇气慢慢面对死亡而选择了自我放弃。当逐渐在模糊的意识中感受到有人在摇晃我的左手时,我仍被冰雪覆盖的口鼻努力地发出声音。
“我是在做梦吗?有人在救我吗?我死了吗?”
“我还活着吗。”
天啊,我还活着。
上天把命还给我了。在我已经绝望放手的时候。
从左手,到左臂,再到左耳……等待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我终于能呼吸到外面的空气。在冰冷中我已感受不到自己的四肢。手足残废、器官坏死的念头划过,但这一切都不重要。这一切都没有活着重要。
我拥抱了第一个看见的人——是队长。队长和汪爷在我面前,他们还活着,他们救了我。
尽管浑身发抖的我已经神志不清了,但接下来的场景我依然将永远记得。
在我脱险后,队长与汪爷转身营救附近的玲珑。玲珑的一只鞋露在外面,事后队长告诉我,这是在挖我时找到的。此时,现场已经有一些其他国家来的徒步者加入救援——路过此地的登山队都停了下来,一同拼了命地帮着忙。没有工具又担心登山杖会伤到人的情况下,所有人都只能用双手的力量刨开厚重密实的积雪。是的,用双手刨。
挖玲珑用的时间是最久的。由于玲珑被埋时是向下趴着,后脚屈膝,因此所有人都误判了她的身体方向。在原本以为是头的位置挖了很深却仍无收获后,大家才恍然大悟。而近十分钟前碰到玲珑的脚她仍有回应,此时却已经没有反应了。
队长和汪爷都哭了。
当俯卧的玲珑被抬出来的那一刻,空气凝重而紧张。她脸庞已经发紫发黑。
我们屏息等待着。她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
而后她嚎啕大哭。
由于是趴着,登山包的重量完全压迫着玲珑的胸腔,让她很难喘过气来。后来我发现,难以置信的是,在这么长的时间中,玲珑的意识一直保持着清醒状态。她并没有昏迷,她一直用微弱的呼吸支撑着等待。
用信念支撑着生的等待。
我们还有一位兄弟,至今仍下落不明。几百平米的雪崩范围。在最靠近滑坡的地方,严重的积雪已经堆出了一座小山。阿威,你在哪里?
队长和汪爷开始寻找阿威。主动加入的救援者们开始了新的挖掘。
雪崩区域很危险,随时都有二次雪崩的可能。一声稍大点的说话,都有可能再次成为死亡的导火索。但没有人害怕或选择离开。
有个日本大叔在几十米远外看到这一幕。他扔下自己的背包,立刻跑来加入救援。我记得他跪在地上奋力的动作,我记得他用登山杖与双手刨开冰雪的情景,我记得一无所获时他的懊丧与愤怒,我记得他快要哭出来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