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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武当山顶松柏长 

 两人缓步上山,直走到寺门外,竟不见一个人影。何足道道:“我也不进去啦,请那位
和尚出来说句话就是了。”朗声说道:“昆仑山何足道造访少林寺,有一言奉告。”这句话
刚说完,只听得寺内十余座巨钟一齐鸣了起来,当当之声,只震得群山皆应。突见寺门大
开,分左右走出两行身穿灰袍的僧人,左边五十四人,右边五十四人,共一百零八人,那是
罗汉堂弟子,合一百零八名罗汉之数。其后跟出来十八名僧人,灰袍罩着淡黄袈裟,年岁均
较罗汉堂弟子为大,是高一辈的达摩堂弟子。稍隔片刻,出来七个身穿大块格子僧袍的老
僧。七僧皱纹满面,年纪少的也已七十余岁,老的已达九十高龄,乃是心禅堂七老。然后天
鸣方丈缓步而出,左首达摩堂首座无相禅师,右首罗汉堂首座无色禅师。潘天耕、方天劳、
卫天望三人跟随其后。最后则是七八十名少林派俗家弟子。那日何足道悄入罗汉堂,在降龙
罗汉手中留下简帖,这份武功已令方丈及无色、无相等大为震惊。数日后潘天耕等自西域赶
到,说起约会比武,寺中高僧更增戒心。西域少林一支因途程遥远,数十年来极少和中州少
林互通音问,但寺中众高僧均知,当年远赴西域开派的那位师叔祖苦慧禅师武功上实有惊人
造诣,他传下的徒子徒孙自亦不同凡响。听潘天耕等言语中对昆仑三圣丝毫不敢轻视,料想
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寺中便即加紧防范。方丈并传下法旨,五百里以内的僧俗弟子,一律
归寺听调。
 初时众僧也道昆仑三圣乃是三人,后来听潘天耕等说了,方知只是一人,至于容貌年
纪,潘天耕等也不甚了然,只知他自负琴剑棋三绝而已。弹琴、弈棋两道,驰心逸性,大为
禅宗所忌,少林寺众僧向来不理,但寺中所有精于剑术的高手却无不加紧磨练,要和这个号
称“剑圣”的狂人一较高下。潘天耕师兄弟自忖此事由自己身上而起,当由自己手里了结,
因此每日骑了骏马,在山前山后巡视,一心要拦住这个自称“琴棋剑三圣”的家伙,打得他
未进寺门,先就倒爬着回去,然后再回寺来和众僧侣较量一下,要令西域少林派压得中原少
林派从此抬不起头来。哪知石亭中一战,何足道只出半力,已令三人铩羽而遁。
 天鸣禅师一得到讯息,心知今日少林寺已面临荣辱盛衰的大关头,但估量自己和无色、
无相的武功,未必能强于潘天耕等三人多少,这才不得不请出心禅堂七老来押阵。只是心禅
七老的武功到底深到了何等地步,谁也不知,是否真能在紧急关头出手制得住这昆仑三圣,
在方丈和无色、无相三人心中,也只是胡乱猜测罢了。
 老方丈天鸣禅师见到何足道和郭襄,合十说道:“这一位想是号称琴剑棋三圣的何居士
了。老僧未能远迎,还乞恕罪。”何足道躬身行礼,说道:“晚生何足道,‘三圣’狂名,
何足道哉!滋扰宝刹,甚是不安,惊动众位高僧出寺相迎,更何以克当?”天鸣心道:“这
狂生说话倒也不狂啊。瞧他不过三十岁左右年纪,怎能一举而败潘天耕等三人?”说道:
“何居士不用客气,请进奉茶。这位女居士嘛……”言下颇有为难之色。何足道听他言中之
意显是要拒郭襄进寺,狂生之态陡然发作,仰天大笑,说道:“老方丈,晚生到宝刹来,本
是受人之托,来传一句言语。这句话一说过,原想拍手便去,但宝刹重男轻女,莫名其妙的
清规戒律未免太多,晚生却颇有点看不过眼。须知佛法无边,众生如一,妄分男女,心有滞
碍。”天鸣方丈是有道高僧,禅心明澈,宽博有容,听了何足道之言,微笑道:“多谢居士
指点。我少林寺强分男女,倒显得小气了。如此请郭姑娘一并光降奉茶。”


  • 思朋朋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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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襄向何足道一笑,心道:“你这张嘴倒会说话,居然片言折服老和尚。”见天鸣方丈
向旁一让,伸手肃客,正要举步进寺,忽见天鸣左首一个干枯精瘦的老僧踏上一步,说道:
“单凭何居士一言,便欲我少林寺舍弃千年来的规矩,虽无不可,却也要瞧说话之人是否当
真大有本事,还是只不过浪得虚名。何居士请留上一手,让众僧开开眼界,也好令合寺心
服,知道本寺行之千年的规矩,是由谁而废。”这人正是达摩院首座无相禅师。他说话声音
宏亮,显见中气充沛,内力深厚。潘天耕等三人听了,脸上都微微变色。无相这几句话中,
显然含有瞧不起他三人之意,谓何足道虽然击败三人,却也未必便真有过人的本领。
 郭襄见无色禅师脸带忧容,心想这位老和尚为人很好,又是大哥哥的朋友,倘若何足道
和少林僧众为了我而争斗起来,不论哪一方输了,我都要过意不去,于是朗声说道:“何大
哥,我又不是非进少林寺不可。你传了那句话,这便去罢。”指着无色道:“这位无色禅师
是我的好朋友,你们两家不可伤和气。”何足道一怔,道:“啊,原来如此。”转向天鸣
道:“老方丈,贵寺有一位觉远禅师,是哪一位?在下受人之托,有句话要转告于他。”天
鸣低声道:“觉远禅师?”觉远在寺中地位低下,数十年来隐身藏经阁,没没无闻,从来没
人在他法名下加上“禅师”两字,是以天鸣一时竟没想到。他呆了一呆,才道:“啊,看守
《楞伽经》失职的那人。何居士找他,可是与《楞伽经》一事有关么?”何足道摇头道:
“我不知道。”天鸣向一名弟子道:“传觉远前来见客。”那弟子领命匆匆而去。无相禅师
又道:“何居士号称琴剑棋三圣,想这‘圣’之一字,岂是常人所敢居?何居士于此三者自
有冠绝天人的造诣。日前留书敝寺,说欲显示武功,今日既已光降,可肯不吝赐教,得让我
辈瞻仰绝技!”
 何足道摇头道:“这位姑娘既已说过,咱两家便不可伤了和气。”无相怒气勃发,心想
你留书于先,事到临头,却来推托,千年以来,有谁敢对少林寺如此无礼?何况潘天耕等三
人败在你手下,江湖上传言出去,说是少林派的大弟子输了给你,这“剑圣”两字,岂不是
叫得更加响了?看来一般弟子也不是他的对手,非亲自出马不可,当下踏上两步,说道:
“比武较量,也不是伤了和气,何居士何必推让?”回头向达摩堂的弟子喝道:“取剑!咱
们领教领教‘剑圣’的剑术,到底‘圣’到何等地步?”寺中诸般兵刃早已备妥,只是列队
迎客之际不便取将出来,以免徒显小气。那弟子听到无相吩咐,转身进寺,取了七八柄长剑
出来,双手横托,送到何足道身前,说道:“何居士使自携的宝剑?还是借用敝寺的寻常兵
刃?”何足道不答,俯身拾起一块尖角石子,突然在寺前的青石板上纵一道、横一道的画了
起来,顷刻之间,画成了纵横各一十九道的一张大棋盘。经纬线笔直,犹如用界尺界成一
般,每一道线都是深入石板半寸有余。这石板乃以少室山的青石铺成,坚硬如铁,数百年人
来人往,亦无多少磨耗,他随手以一块尖石挥划,竟然深陷盈寸,这份内功实是世间罕有,
只听他笑道:“比剑嫌霸道,琴音无法比拚。大和尚既然高兴,咱们便来下一局棋如何?”
 他这手划石为局的惊人绝技一露,天鸣、无色、无相以及心禅堂七老无不面面相觑,心
下骇然。天鸣方丈知道此人这般浑雄的内力寺中无一人及得,他心地光风霁月,正要开口认
输,忽听得铁链拖地之声,叮当而来。


2025-11-03 15:14: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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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外表看,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绅士,礼仪周到,言语谦逊,却又无法遮掩骨子里的尊贵。访问时,眼睛会专注地盯着你看,让你觉得备受重视。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还非常利落,说话利落,行动利落,似乎身上一切多余的附加的东西都被精简。 

我们看到了一位成熟的 
光芒闪耀的 
明星 

有朋
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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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屋前后五进,共有三四十间,屋内黑沉沉的没一处灯火。俞岱岩心想:“浓烟从中间
一进屋中冒出,该处想必有人。”抬头认明浓烟喷出之处,快步走去,只听得厅中传出火焰
猛烈燃烧的毕剥之声。他转过一道照壁,跨步进了正厅,突然光亮耀眼,一股热气扑面而
来,只见厅心一只岩石砌成的大炉子,火焰升腾,炉旁分站三人,分拉三只大风箱,向炉中
搧火。炉中横架着一柄四尺来长、乌沉沉的单刀。那三人都是六十来岁老者,一色的青布袍
子,满头满脸都是灰土,袍子上点点斑斑,到处是火星溅开来烧出的破洞。只见那三人同时
鼓风,火焰升起来五尺高,绕着单刀,嗤嗤声响。俞岱岩站立之处和那炉子相距数丈,已然
热得厉害,炉中之热,可想而知,但见火焰由红转青,由青转白,那柄单刀却始终黑黝黝
地,竟没起半点暗红之色。
 便在此时,屋顶上忽有个嘶哑的声音叫道:“损毁宝刀,伤天害理,快住手!”俞岱岩
一听,知道途中所遇的那个白袍客到了。那三个鼓风炼刀的老者却恍若不闻,只是鼓风更
急。但听得屋顶“嘿嘿嘿”三声冷笑,檐前一声响,那白袍客已闪身而进。这时厅中炉火正
旺,俞岱岩瞧得清楚,见这白袍客四十左右年纪,脸色惨白,隐隐透出一股青气,他双手空
空,冷然说道:“长白三禽,你们想得屠龙宝刀,那也罢了,却何以胆敢用炉火损毁这等宝
物?”说着踏步上前。
 三名老者中西首一人探身而前,左手倏出,往白袍客脸上抓去。白袍客侧首避过,抢上
一步。东首那位老者见他逼近身来,提起炉子旁的大铁锤,呼的一声,向他头顶猛击下去。
白袍客身子微侧,铁锤击空,砰的一声响,火星四溅,原来地下铺的不是寻常青砖,却是坚
硬异常的花冈石。西首老者自旁夹攻,双手犹如鸡爪,上下飞舞,攻势凌厉。俞岱岩见那白
袍客的武功根基无疑是少林一派,但出手阴狠歹毒,与少林派刚猛正大的名门手法殊不相
同。斗了数合,那使铁锤的老者大声喝道:“阁下是谁?便要此宝刀,也得留个万儿。”白
袍客冷笑三声,只不答话。猛地里一个转身,两手抓出,喀喀两响,西首老者双腕齐折,东
首老者铁锤脱手。大铁锤向上疾飞,穿破屋顶,直堕入院中,响声猛恶之极。这老者当即俯
身提起一柄火钳,便向炉中去挟那单刀。站在南首的老者手中扣着暗器,俟机伤敌,只是白
袍客转身迅速,一直没找着空子,这时眼见东首老者用火钳去挟宝刀,突然伸手入炉,抢先
抓住刀柄,提了出来,一握住刀柄,一股白烟冒起,各人鼻中闻到一阵焦臭,他手掌心登时
烧焦。但他兀自不放,提着单刀向后急跃,跟着一个踉跄,便要跌倒。他左手伸上,托住了
刀背,这才站定身子,似乎那刀太过沉重,单手提不起一般,但这么一来,左手手掌心也烧
得嗤嗤声响。余人皆尽骇然,一呆之下,但见那老者双手捧着单刀,向外狂奔。白袍客冷笑
道:“有这等便宜事?”手臂一长,已抓住了他背心。那老者顺手回掠,将宝刀挥了过来。
刀锋未到,便已热气扑面,白袍客的鬓发眉毛都卷曲起来。他不敢挡架,手上劲力一送,将
老者连人带刀掷向洪炉。
 俞岱岩本觉得这干人个个凶狠悍恶,事不关己,也就不必出手。斯时见老者命在顷刻,
只要一入炉中,立时化成焦炭,终究救命要紧,当即纵身高跃,一转一折,在半空中伸下手
来,抓住那老者的发髻一提,轻轻巧巧的落在一旁。白袍客和长白三禽早见他站在一旁,一
直无暇理会,突然见他显示了这手上乘轻功,尽皆吃惊。白袍客长眉上扬,问道:“这一手
便是闻名天下的‘梯云纵’么?”俞岱岩听他叫出了自己这路轻功的名目,先是微微一惊,
跟着不自禁的暗感得意:“我武当派功夫名扬天下,声威远播。”说道:“不敢请教尊驾贵
姓大名?在下这点儿微末功夫,何足道哉?”那白袍客道:“很好很好,武当派的轻功果然
是有两下子。”口气甚是傲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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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乱间,忽听得远处马蹄声响,十余匹快马急驰而来。蹄声中有人朗声叫道:“日月光
照,鹰王展翅。”庙外海沙派人众立时寂静无声,过了片刻,有人颤声道:“是天……天鹰
教,大伙儿快走……”话犹未毕,马蹄声已止在庙外。海沙派有人悄声道:“走不了啦!”
 只听得脚步声响,有数人走进庙来。俞岱岩藏身神像腹中,却也感到有点光亮,想是来
人持有火把灯笼。过了一会,有人问道:“大家知道我们是谁了?”海沙派中数人同声答
道:“是,是,各位是天鹰教的朋友。”那人道:“这位是天鹰教天市堂李堂主。他老人家
等闲也不出来,今儿算你们运气好,见到他老人家一面。李堂主问你们,屠龙刀在哪里,好
好献了出来,李堂主大发慈悲,你们的性命便都饶了。”只听海沙派中一人道:“是他……
他盗去了的,我们正要追回来,李……堂主……”
 天鹰教那人道:“喂,那屠龙刀呢?”这句话显然是对着德成说的了,德成却不答话,
跟着噗的一声响,有人倒在地下。几个人叫了起来:“啊哟!”
 天鹰教那人道:“这人死了,搜他身边。”但听得衣衫悉率之声,又有人体翻转之声。
天鹰教那人道:“禀报堂主,这人身边无甚异物。”海沙派中领头的人颤声道:“李堂……
堂主,这宝刀明明是……是他盗去的,我们决不敢隐瞒……”听他声音,显是在李堂主威吓
的眼光之下,惊得心胆俱裂。俞岱岩心想:“那把刀德成明明握在手中,怎地会不见了?”
只听天鹰教那人道:“你们说这刀是他盗去的,怎会不见?定是你们暗中藏了起来。这样
罢,谁先把真相说了出来,李堂主饶他不死。你们这群人中,只留下一人不死,谁先说,谁
便活命。”庙中寂静一片,隔了半晌,海沙派的首领说道:“李堂主,我们当真不知,是天
鹰教要的物事,我们决不敢留……”李堂主哼了一声,并不答话,他那下属说道:“谁先禀
报真相,就留谁活命。”过了一会儿,海沙派中无一人说话。突然一人叫道:“我们前来夺
刀,还没进庙,你们就到了。是你们天鹰教先进海神庙,我们怎能得刀?你既然一定不信,
左右是个死,今日跟你拚了。这又不是天鹰教的东西,这般强横霸道,瞧你们……”一句话
没说完,蓦地止歇,料是送了性命。只听另一人颤声道:“适才有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救
了这老儿出来,那汉子轻功甚是了得,这会儿却已不知去向,那宝刀定是给他抢去了。”李
堂主道:“各人身上查一查!”数人齐声答应。只听得殿中悉率声响,料是天鹰教的人在众
盐枭身上搜检。李堂主道:“多半便是那汉子取了去。走罢!”但听脚步声响,天鹰教人众
出了庙门,接着蹄声向东北方渐渐远去。俞岱岩不愿卷入这桩没来由的纠纷之中,要待海沙
派人众走了之后这才出来,但等了良久,庙中了无声息,海沙派人众似乎突然间不知去向。
他从神像后探头出来一望,只见二十余名盐枭好端端的站着,只是一动不动,想是都给点了
穴道。他从神像腹中跃了出来,这时地下遗下的火把兀自点燃,照得庙中甚是明亮,只见海
沙派众人脸色阴暗可怖,暗想:“那天鹰教不知是甚么教派,怎地没听说过?这些海沙派的
人众本来也都不是好相与的。一遇上天鹰教却便缚手缚脚。当真是恶人尚有恶人磨了。”伸
手到身旁那人的“华盖穴”上一推,想替他解开穴道。哪知触手僵硬,竟是推之不动,再一
探他鼻息,早已没了呼吸,原来已被点中了死穴。他逐一探察,只见海沙派二十余条大汉均
已死于非命,只一人委顿在地,不住喘气,自是最后那个说话之人,得蒙留下性命。俞岱岩
惊疑不定:“天鹰教下毒手之时,竟没发出丝毫声息,这门手法好不阴毒怪异。”扶起那没
死的海沙派盐枭来,问道:“天鹰教是甚么教派?他们教主是谁?”一连问了几句,那人只
翻白眼,神色痴痴呆呆。俞岱岩一搭他手腕,只觉脉息紊乱,看来性命虽然留下,却已给人
使重手震断了几处经脉,成了白痴。这时他不惊反怒,心想:“何物天鹰派,下手竟这般毒
辣残酷?”但想对方武功甚高,自己孤身一人,实非其敌,该当先赶回武当山请示师父,查
明天鹰教的来历再说。
 但见庙中白茫茫一片,犹似堆絮积雪,到处都是毒盐,心想:“迟早会有不知情由的百
姓闯了进来,非遭祸殃不可。毒盐和尸首收拾为难,不如放一把火烧了这海神庙,以免后
患。”当下将那给震断了经脉之人拉到庙外,回进庙内,只见二十余具尸首僵立殿上,模样
甚是诡异,却见神台边一尸俯伏,背上老大一滩血渍。俞岱岩微觉奇怪,抓住那尸体后领,
想提起来察看,突然上身向前微微一俯,只觉这人身子重得出奇,但瞧他也只是寻常身材,
并非魁梧奇伟之辈,却何以如此沉重?提起他身子仔细看时,见他背上长长一条大伤口,伸
手到伤口中一探,着手冰凉,掏出一把刀来,那刀沉甸甸的至少有一百来斤重,正是不少人
拚了性命争夺的那把屠龙刀。一凝思间,已知其理:德成临死时连人带刀扑将下来,砍入海
沙派一名盐枭的后心。此刀既极沉重,又是锋锐无比,一跌之下,直没入体。大鹰教教众搜
索各人身边时,竟未发觉。俞岱岩拄刀而立,四顾茫然,寻思:“此刀是否真属武林至宝,
那也难说得很,看起来该算不祥之物,海东青德成和海沙派这许多盐枭都为它枉送了性命。
眼下只有拿去呈给师父,请他老人家发落。”于是拾起地下火把,往神幔上点火,眼见火头
蔓延,便即出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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舱里那人又细声细气的说了几句话,声音更加低了。俞岱岩只听到甚么“俞三侠……屠
龙刀……”几个字,他走上两步,问道:“你说甚么?”这时一个浪头打来,将帆船直抛了
上去,俞岱岩胸腹间和大腿之上,似乎同时被蚊子叮了一口。其时正当春初,本来不该有蚊
蚋,但他也不在意,朗声说道:“贵教为了一刀,杀人不少,海神庙中遗尸数十,未免下手
太过毒辣。”舱中那人道:“天鹰教下手向来分别轻重,对恶人下手重,对好人下手轻。俞
三侠名震江湖,我们也不能害你性命,你将屠龙刀留下,在下便奉上蚊须针的解药。”
 俞岱岩听到“蚊须针”三字,一震之下,忙伸手到胸腹间适才被蚊子咬过的处所一按,
只觉微微麻痒,明明是蚊虫叮后的感觉,转念一想,登时省悟:“他适才说话声音故意模糊
细微,引我走近,乘机发这细小的暗器。”想起海沙派众盐枭对天鹰教如此畏若蛇蝎,这暗
器定是歹毒无比,眼下只有先擒住他,再逼他取出解药救治,当下低哼一声,左掌护面,右
掌护胸,纵身便往船舱中冲了进去。
 人未落地,黑暗中劲风扑面,舱中人挥掌拍出。俞岱岩右掌击出,盛怒之下,这一掌使
了十成力。两人双掌相交,砰的一声,舱中人向后飞出,喀喇喇声响,撞毁不少桌椅等物。
俞岱岩但觉掌中一阵剧痛。原来适才交了这掌,又已着了道儿,对方掌心暗藏尖刺利器,双
掌一交,几根尖刺同时穿入他掌中。对方虽在他沉重掌力下受伤不轻,但黑暗中不知敌人多
寡,不敢冒险径自抢上擒人,又即跃回船头。只听那人咳嗽了几下,说道:“俞三侠掌力惊
人,果是不凡,佩服啊佩服。不过在下这掌心七星钉也另有一功,咱们倒成了半斤八两,两
败俱伤。”
 俞岱岩急忙取几颗“天心解毒丹”服下,一抖包裹,取出屠龙宝刀,双手持柄,呼的一
声,横扫过去,但听得擦的一下轻响,登时将铁门斩成了两截,这刀果然是锋锐绝伦。他横
七竖八的连斩七八刀,铁铸的船舱遇着宝刀,便似纸糊草扎一般。舱中那人纵身跃向后梢,
叫道:“你连中二毒,还发甚么威?”俞岱岩舞刀追上,拦腰斩去。
 那人见来势凶猛,顺手提起一只铁锚一挡,擦的一声轻响,铁锚从中断截。那人向旁跃
开,叫道:“要性命还是要宝刀?”俞岱岩道:“好!你给我解药,我给你宝刀。”这时他
腿上中了蚊须针之处渐渐麻痒,料知“天心解毒丹”解不了这毒,这把屠龙刀他是无意中得
来,本不如何重视,于是将刀掷在舱里。那人大喜,俯身拾起,不住的拂拭摩挲,爱惜无
比。那人背着月光,面貌瞧不清楚,但见他只是看刀,却不去取解药。俞岱岩觉得掌中疼痛
加剧,说道:“解药呢?”那人哈哈大笑,似乎听到了滑稽之极的说话。俞岱岩怒道:“我
问你要解药,有甚么好笑?”那人伸出左手食指,指着他脸,笑道:“嘻嘻!你这人怎地这
般傻,不等我给解药,却将宝刀给了我?”俞岱岩怒道:“男儿一言,快马一鞭,我答应以
刀换药,难道还抵赖不成?先给迟给不是一般?”那人笑道:“你手中有刀,我终是忌你三
分。便说你打我不过,将刀往江中一抛,未必再捞得到。现下宝刀既入我手,你还想我给解
药么?”
 俞岱岩一听,一股凉气从心底直冒上来,自忖武当派和天鹰教无怨无仇,这人武功不
低,也当是颇有身分之人,既取了屠龙刀,怎能说过的话不算话?他向来行事稳重,原不致
轻易上当,只是此番一上来便失了先机,孤身陷于敌舟,料想对方既有备而来,舟中自必另
行伏有帮手,又兼身中二毒,急欲换取解药,竟尔低估了对方的奸诈凶狡,当下沉住了气,
哼了一声,问道:“尊驾高姓大名?”
 那人笑道:“在下只是天鹰教中一个无名小卒,武当派要找天鹰教报仇,自有本教教主
和众位堂主接着。再说,俞三侠今晚死得不明不白,贵教张三丰祖师便真有通天彻地之能,
也未必能知俞三侠是死于何人之手。”他这般说,竟如当俞岱岩已然死了一般。俞岱岩只觉
得手掌心似有千万只蚂蚁同时咬噬,痛痒难当,当即伸手抓住了半截断锚,心想:“我今日
便是不活,也当和你拚个同归于尽。”但听那人唠唠叨叨,正自说得高兴,俞岱岩猛地里一
声大喝,纵起身来,左手挥起断锚,右手推出一掌,往那人面门胸口,同时击了过去。那人
“啊哟”一声,横挥屠龙刀想来挡截,百忙中却没想到那刀沉重异常,他顺手一挥,只挥出
半尺,手腕忽地一沉。以他武功,原非使不动此刀,只是运力之际没估量到这兵刃竟如此沉
重,力道用得不足,那刀直堕下去,砍向他膝盖。那人吃了一惊,臂上使力,待要将刀挺举
起来,只觉劲风扑面,半截断锚直击过来。这一下威猛凌厉。决难抵挡,当下双足使劲,一
个筋斗,倒翻入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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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虽然避开了断锚的横扫,但俞岱岩右手那一掌却终于没有让过,这一掌正按在他小
腹之上,但觉五脏六腑一齐翻转,扑通一声跌入潮水之中,已是人事不知。俞岱岩吁了一口
长气,见他虽然中掌,兀自牢牢的握住那屠龙刀不放,冷笑一声,心道:“你便是抢得了宝
刀,终于葬身江底。”蓦地里白影闪动,一道白练斜入江心,卷住那人腰间,连人带刀一起
卷上船来。俞岱岩吃了一惊,顺着白练的来路瞧去,只见船头站着一个青衫瘦子,双手交
替,急速扯动白练。俞岱岩待欲纵向船头击敌,身上毒性发作,倒在船梢,眼前一黑,登时
昏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睁开眼来时,首先见到的是一面镖旗,旗上绣着一尾金色
鲤鱼,俞岱岩闭了闭眼,再睁开来时,仍是见到这面小小的镖旗。这旗插在一只青花碎瓷的
花瓶之中,花绣金光闪闪,旗上的鲤鱼在波浪中腾身跳跃,心道:“这是临安府龙门镖局的
镖旗啊。我到底怎么了?”其时脑子中兀自昏昏沉沉,一片混乱,没法多想,略一凝神,发
觉自己是睡在一张担架之上,前后有人抬着,而所处之地似乎是在一座大厅。他想转头一瞧
左右,岂知项颈僵直,竟然不能转动。他大骇之下,想要跃下担架,但手足便似变成了不是
自己的,空自使力,却一动也不能动了,这才想到:“我在钱塘江上中了七星钉和蚊须针的
剧毒。”
 只听得两个人在说话。一人声音宏大,说道:“阁下高姓?”另一人道:“你不用问我
姓名,我只问你,这单镖接是不接?”俞岱岩心道:“这人声音娇嫩,似是女子!”
 那声音宏大的人怫然道:“我们龙门镖局难道少了生意,阁下既然不肯见告姓名,那么
请光顾别家镖局去罢。”那女子声音的人道:“临安府只龙门镖局还像个样子,别家镖局都
比不上。你若作不得主,快去叫总镖头出来。”言下颇为无礼。那声音宏大的人果然很不高
兴,说道:“我便是总镖头。在下另有别事,不能相陪,尊客请便罢。”
 那女子声音的人说道:“啊,你便是多臂熊都大锦……”顿了一顿,才道:“都总镖
头,久仰久仰,我姓殷。”都大锦胸中似略感舒畅,问道:“尊客有甚么差遣?”那姓殷的
客人道:“我得先问你,你是不是承担得下。这单镖非同小可,却是半分耽误不得。”
 都大锦强抑怒气,说道:“我这龙门镖局开设二十年来,官镖、盐镖,金银珠宝,再大
的生意也接过,可从来没出过半点岔子。”俞岱岩也听过都大锦的名头,知道他是少林派的
俗家弟子,拳掌单刀,都有相当造诣,尤其一手连珠钢镖,能一口气连发七七四十九枚钢
镖,因此江湖上送了他一个外号,叫作多臂熊。他这“龙门镖局”在江南一带也是颇有名
声。只是武当、少林两派弟子自来并不亲近,因此虽然闻名,并不相识。只听那姓殷的微微
一笑,说道:“我若不知龙门镖局名声不差,找上门来干么?都总镖头,我有一单镖交给
你,可有三个条款。”都大锦道:“牵扯纠缠的镖我们不接,来历不明的镖不接,五万两银
子以下的镖不接。”他没听对方说三个条款,自己先说了三个条款。
 那姓殷的道:“我这单镖啊,对不起得很,可有点牵扯纠纷,来历也不大清白,值得多
少银子,那也难说得很。我这三个条款也挺不容易办到。第一,要请你都总镖头亲自押送。
第二,自临安府送到湖北襄阳府。必须日夜不停赶路,十天之内送到。第三,若有半分差
池,嘿嘿,别说你总镖头性命不保,叫你龙门镖局满门鸡犬不留。”
 只听得砰的一声,想是都大锦伸手拍桌,喝道:“你要找人消遣,也不能找到我龙门镖
局来!若不是我瞧你瘦骨伶仃的,身上没三两肉,今日先叫你吃些苦头。”
 那姓殷的“嘿嘿”两声冷笑,砰嘭砰嘭几下,将一些沉重的物事接连抛到了桌上,说
道:“这里二千两黄金,是保镖的费用,你先收下了。”俞岱岩听了,心下一惊:“二千两
黄金,要值好几万两银子,做镖局的值百抽十,这几万两镖金,不知要辛苦多少年才挣得
起。”俞岱岩项颈不能转动,眼睁睁的只能望着那面插在瓶中的跃鲤镖旗,这时大厅中一片
静寂,唯见营营青蝇,掠面飞过。只听得都大锦喘息之声甚是粗重,俞岱岩虽不能见他脸
色,但猜想得到,他定是望着桌上那金光灿烂的二千两黄金,目瞪口呆,心摇神驰,料想他
开设镖局,大批的金银虽然时时见到,但看来看去,总是别人的财物,这时突然见到有二千
两黄金送到面前,只消一点头,这二千两黄金就是他的,又怎能不动心?过了半晌,听得都
大锦道:“殷大爷,你要我保甚么镖?”那姓殷的道:“我先问你。我定下的三个条款,你
可能办到?”都大锦顿了一顿,伸手一拍大腿,道:“殷大爷既出了这等重酬,我姓都的跟
你卖命就是了。殷大爷的宝物几时来?”那姓殷的道:“要你保的镖,便是躺在担架中的这
位爷台。”此言一出,都大锦固然“咦”的一声,大为惊讶,而俞岱岩更是惊奇无比,忍不
住叫道:“我……我……”不料他张大了口,却不出声音,便似人在噩梦之中,不论如何使
力,周身却不听使唤,此时全身俱废,仅余下眼睛未盲,耳朵未聋。只听都大锦问道:
“是……是这位爷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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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姓殷的道:“不错。你亲自护送,换车换马不换人,日夜不停的赶道,十天之内送到
湖北襄阳府武当山上,交给武当派掌门祖师张三丰真人。”俞岱岩听到这句话,吁了一口长
气,心中一宽,听都大锦道:“武当派?我们少林弟子,虽和武当派没甚么梁子,但是……
但是,从来没甚么来往……这个……”那姓殷的冷冷的道:“这位爷台身上有伤,耽误片
刻,万金莫赎。这单镖你接便接,不接便不接。大丈夫一言而决,甚么这个那个的?”都大
锦道:“好,冲着殷大爷的面子,我龙门镖局便接下了。”那姓殷的微微一笑,说道:
“好!今日三月廿九,到四月初九,你若不将这位爷台平平安安送上武当山,我叫你龙门镖
局满门鸡犬不留!”但听得嗤嗤声响,十余枚细小的银针激射而出,钉在那只插着镖旗的瓷
瓶之上,砰的一响,瓷瓶裂成数十片,四散飞迸。这一手发射暗器的功夫,实是骇人耳目。
都大锦“啊哟”一声惊呼。俞岱岩也是心中一凛。只听那姓殷的喝道:“走罢!”抬着俞岱
岩的人将担架放在地上,一涌而出。过了半晌,都大锦才定下神来,走到俞岱岩跟前,说
道:“这位爷台高姓大名,可是武当派的么?”俞岱岩只是向他凝望,无法回答。但见这都
总镖头约莫五十来岁年纪,身材魁伟,手臂上肌肉虬结,相貌威武,显是一位外家好手。都
大锦又道:“这位殷大爷俊秀文雅,想不到武功如此惊人,却不知是哪一家哪一派的?”他
连问数声,俞岱岩索性闭上双眼,不去理他。都大锦心下嘀咕,他自己是发射暗器的好手,
“多臂熊”的外号说出来也甚响亮,但这姓殷的少年袖子一扬,数十枚细如牛毛的银针竟将
一只大瓷瓶射得粉碎,这份功夫,实非自己所及。都大锦主持龙门镖局二十余年,江湖上的
奇事也不知见过多少,但以二千两黄金的镖金来托保一个活人,别说自己手里从未接过,只
怕天下各处的镖行也是闻所未闻。当下收起黄金,命人抬俞岱岩入房休息,随即召集镖局中
各名镖头,套车赶马,即日上道。各人饱餐已毕,结束定当,趟子手抱了镖局里的跃鲤镖
旗,走出镖局大门,一展旗子,大声喝道:“龙门鲤三跃,鱼儿化为龙。”俞岱岩躺在大车
之中,心下大是感慨:“我俞岱岩纵横江湖,生平没将保镖护院的瞧在眼内,想不到今日遭
此大难,却要他们护送我上武当山去。”又想:“救我的这位姓殷朋友不知是谁,听他声音
娇嫩,似是个女子,那都总镖头又说他形貌俊雅,但武功卓绝,行事出人意表,只可惜我不
能见他一面,更不能谢他一句。我俞岱岩若能不死,此恩必报。”一行人马不停蹄的向西赶
路,护镖的除了都、祝、史三个镖头外,另有四个年轻力壮的青年镖师。各人选的都是快
马,真便如那姓殷的所说,一路上换车换马不换人,日夜不停的趱程赶路。当出临安西门之
时,都大锦满腹疑虑,料得到这一路上不知要有多少场恶斗,哪知道离浙江、过安徽、入鄂
省,数日来竟是太平无事。这一日过了樊城,经太平店、仙人渡、光化县,渡汉水来到老河
口,离武当山已只一日的路程。次日未到午牌时分,已抵双井子,去武当山已不过数十里
地,一路上虽然赶得辛苦,总算没误了那姓殷的客人所定的期限,刚好于四月初九抵达武当
山。这些日来埋头赶路,大伙儿人人都担着极重的心事。直到此时,一众镖师方才心中大
宽。其时正当春末夏初,山道上繁花迎人,殊足畅怀。都大锦伸马鞭指着隐入云中的天柱
峰,说道:“祝三弟,近年来武当派声势甚盛,虽还及不上我少林派,然而武当七侠名头响
亮,在江湖上闯下了极煊赫的万儿。瞧这天柱峰高耸入云,常言道人杰地灵,那武当派看来
当真有几下子。”祝镖头道:“武当派近年声威虽大,毕竟根基尚浅,跟少林派千余年的道
行相比,那可万万不及了。就凭总镖头这二十四手降魔掌和四十九枚连珠钢镖,武当派中的
人便决不能有如此精纯的造诣。”史镖头接口道:“是啊。江湖上的传言,多半靠不住。武



2025-11-03 15:0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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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年翻身下鞍,一手牵缰,走上几步,说道:“在下姓张,贱字翠山。素仰贵局都总
镖头大名,只是无缘得见。”他这一报名自称“张翠山”,都大锦和祝、史二镖头都是一
惊。张翠山在武当七侠中名列第五。近年来武林中多有人称道他的大名,均说他武功极是了
得,想不到竟是这样一个文质彬彬、弱不禁风的少年。都大锦将信将疑,纵马上前,道:
“在下便是都大锦,阁下可是江湖上人称‘银钩铁划’的张五侠么?”那少年微笑道:“甚
么侠不侠的,都总镖头言重了。各位来到武当,怎地过门不入?今日正是家师九十寿诞之
期,倘若不耽误各位要事,便请上山去喝杯寿酒如何?”都大锦听他说得诚恳,后想:“武
当七侠人品怎地如此大不相同?那六人傲慢无礼,这位张五侠却十分的谦和可亲。”于是也
跃下马来,笑道:“倘若令师兄也如张五侠这般爱朋友,我们这时早在武当山上了。”张翠
山道:“怎么?总镖头见过我师兄了?是哪一个?”都大锦心想:“你真会做戏,到这时还
在假作痴呆。”说道:“在下今日运气不差,一日之间,武当七侠人人都会遍了。”张翠山
“啊”的一声,呆了一呆,问道:“我俞三哥你也见到了么?”都大锦道:“俞岱岩俞三侠
么?我可不知哪一位是俞三侠。只是六个人一起见了,俞三侠总也在内。”张翠山道:“六
个人?这可奇了?是哪六个啊?”都大锦怫然道:“你这几位师兄弟不肯通名道姓,我怎知
道?阁下既是张五侠,那六位自然是宋大侠以至莫七侠六位了。”他说到每个“侠”字,都
顿了一顿,声音拖长,颇含讥讽之意。但张翠山正自思索,并没察觉,又问:“都总镖头当
真见了?”都大锦道:“不但是我见了,我这镖行一行人数十对眼睛,齐都见了。”张翠山
摇头道:“那决计不会,宋师哥他们今日一直在山上紫霄宫侍奉师父,没下山一步。师父和
宋师哥见俞三哥过午还不上山,命小弟下山等候,怎地都镖头会见到宋师哥他们?”
 都大锦道:“那位脸颊上生了一颗大黑痣,痣上有三茎长毛的,是宋大侠呢?还是俞二
侠?”张翠山一楞,道:“我师兄弟之中,并无一人颊上有痣,痣上生毛。”
 都大锦听了这几句话,一股凉气从心底直冒上来,说道:“那六人自称是武当六侠,既
在武当山下现身,其中又有两个是黄冠道人,我们自然……”张翠山插口道:“我师父虽是
道人,但他所收的却都是俗家弟子。那六人自称是‘武当六侠’么?”都大锦回思适才情
景,这才想起,是自己一上来便把那六人当作武当六侠,对方却并无一句自表身分的言语,
只是对自己的误会没加否认而已,不禁和祝史二镖头面面相觑,隔了半晌,才道:“如此说
来,这六人只怕不怀好意,咱们快追!”说着翻身上马,拨过马头,顺着上坡的山路急驰。
张翠山也跨上了青骢马。那马迈开长腿,不疾不徐的和都大锦的坐骑齐肩而行。张翠山道:
“那六人混冒姓名,都兄便由得他们去罢!”都大锦气喘喘的道:“可是那人呢?俺受人重
嘱,要将那人送上武当山来交给张真人。这六人假冒姓名,接了那个人去,只怕……只怕事
情要糟……”张翠山道:“都兄送谁来给我师父?那六人接了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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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言未毕,宋远桥和二弟子俞莲舟一齐抢到滴水檐前,叫道:“是三弟么?”只听得
张翠山道:“是我!”声音中带着呜咽。只见他双臂横抱一人,抢了进来,满脸血污混着汗
水,奔到张三丰面前一跪,泣不成声,叫道:“师父,三……三哥受人暗算……”众人大惊
之下,只见张翠山身子一晃,向后便倒。他这般足不停步的长途奔驰,加之心中伤痛,终于
支持不住,一见到师父和众同门,竟自晕去。
 宋远桥和俞莲舟知张翠山之晕,只是心神激荡,再加疲累过甚,三师弟俞岱岩却是存亡
未卜,两人不约而同的伸手将俞岱岩抱起,只见他呼吸微弱,只剩下游丝般一口气。张三丰
见爱徒伤成这般模样,胸中大震,当下不暇询问。奔进内堂取出一瓶“白虎夺命丹”。丹瓶
口本用白蜡封住,这时也不及除蜡开瓶,左手两指一捏,瓷瓶碎裂,取出三粒白色丹药,喂
在俞岱岩嘴里。但俞岱岩知觉已失,哪里还会吞咽?张三丰双手食指和拇指虚拿,成“鹤嘴
劲”势,以食指指尖点在俞岱岩耳尖上三分处的“龙跃窍”,运起内功,微微摆动。以他此
时功力,这“鹤嘴劲点龙跃窍”使将出来,便是新断气之人也能还魂片刻,但他手指直摆到
二十下,俞岱岩仍是动也不动。张三丰轻轻叹了口气,双手捏成剑诀,掌心向下,两手双取
俞岱岩“颊车穴”。那“颊车穴”就在腮上牙关紧闭的结合之处,张三丰阴手点过,立即掌
心向上,翻成阳手,一阴一阳,交互变换,翻到第十二次时,俞岱岩终于张开了口,缓缓将
丹药吞入喉中。殷梨亭和莫声谷一直提心吊胆,这时“啊”的一声,同时叫了出来。
 但俞岱岩喉头肌肉僵硬,丹药虽入咽喉,却不至腹。张松溪便伸手按摩他喉头肌肉。张
三丰随即伸指闭了俞岱岩肩头“缺盆”、“俞府”诸穴,尾脊的“阳关”、“命门”诸穴,
让他醒转之后,不致因四肢剧痛而重又昏迷。
 宋远桥和俞莲舟平素见师父无论遇到甚么疑难惊险大事,始终泰然自若,但这一次双手
竟然微微发颤,眼神中流露出惶惑之色,两人均知三师弟之伤,实是非同小可。过不多时,
张翠山悠悠醒转,叫道:“师父,三哥还能救么?”张三丰不答,只道:“翠山,世上谁人
不死?”只听得脚步声响,一个小童进来报道:“观外有一干镖客求见祖师爷,说是临安府
龙门镖局的都大锦。”张翠山霍地站起,满脸怒色,喝道:“便是这厮!”纵身出去,只听
得门外呛啷啷几声响,兵刃落地。殷梨亭和莫声谷正要抢出去相助师兄,只见张翠山右手抓
住一条大汉的后心,提了进来,往地下重重一摔,怒道:“都是这厮坏的大事!”莫声谷听
是这人害得三师哥如此重伤,伸脚便往都大锦身上踢去。宋远桥低喝:“且慢!”莫声谷当
即收脚。只听得门外有人叫道:“你武当派讲理不讲?我们好意求见,却这般欺侮人么?”
宋远桥眉头微皱,伸手在都大锦后肩和背心拍了几下,解开张翠山点了他的穴道,说道:
“门外客人不须喧哗,请稍待片刻,自当分辨是非。”这两句话语气威严,内力充沛。祝史
两镖头听了,登时气为之慑,只道是张三丰出言喝止,哪里还敢罗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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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三丰点了点头,道:“岱岩所中之毒,异常奇特,我还没想出是何种毒药。岱岩掌心
有七个小孔,腰腿间有几个极细的针孔。江湖之上,还没听说有哪一位高手使这般歹毒的暗
器。”宋远桥道:“这事也真奇怪,按常理推想,发射这细小暗器而令三弟闪避不及,必是
一流好手,但真正第一流的高手,怎又能在暗器上喂这等毒药?”
 各人默然不语,心下均在思索,到底哪一门哪一派的人物是使这种暗器的?过了半晌,
五人面面相觑,都想不起谁来。张松溪道:“那脸生黑痣之人何以要捏断三哥的筋骨?倘若
他对三哥有仇,一掌便能将他杀了,若是要他多受些痛苦,何不断他脊骨,伤他腰肋?这道
理很明显,他是要逼问三哥的口供。他要问甚么呢?据弟子推想,必是为了屠龙刀。那都大
锦说:那六人之中有一人问道:‘屠龙刀呢?是在谁的手中?’”殷梨亭道:“‘武林至
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这句话传了几百年,难道时
至今日,真的出现了一把屠龙刀?”
 张三丰道:“不是几百年,最多不过七八十年,当我年轻之时,就没听过这几句话。”
 张翠山霍地站起,说道:“四哥的话对,伤害三哥的罪魁祸首,必是在江南一带,咱们
便找他去。只是那少林派的恶贼下手如此狠辣,咱们也决计放他不过。”
 张三丰向宋远桥道:“远桥,你说目下怎生办理?”近年来武当派中诸般事务,张三丰
都已交给了宋远桥,这个大弟子处理得井井有条,早已不用师父劳神。他听师父如此说,站
起身来,恭恭敬敬的道:“师父,这件事不单是给三弟报仇雪恨,还关连着本派的门户大
事,若是应付稍有不当,只怕引起武林中的一场大风波,还得请师父示下。”
 张三丰道:“好!你和松溪、梨亭二人,持我的书信到嵩山少林寺去拜见方丈空闻禅
师,告知此事,请他指示。这件事咱们不必插手,少林门户严谨,空闻方丈望重武林,必有
妥善处置。”宋远桥、张松溪、殷梨亭三人一齐肃立答应。张松溪心想:“倘若只不过送一
封信,单是差六弟也就够了。师父命大师哥亲自出马,还叫我同去,其中必有深意,想是还
防着少林寺护短不认,叫我们相机行事。”果然张三丰又道:“本派与少林派之间,情形很
是特殊。我是少林寺的逃徒,这些年来,总算他们瞧我一大把年纪,不上武当山来抓我回
去,但两派之间,总是存着芥蒂。”说到这里莞尔一笑,又道:“你们上少林寺去,对空闻
方丈固当恭敬,但也不能堕了本门的声名。”宋张殷三弟子齐声答应。
 张三丰转头对张翠山道:“翠山,你明儿动身去江南,设法查询,一切听二师哥的吩
咐。”张翠山垂手答应。张三丰道:“今晚这杯寿酒也不用再喝了。一个月之后,大家在此
聚集,岱岩倘若不治,师兄弟也可和他再见上一面。”他说到这里,不禁凄然,想不到威震
武林数十载,临到九十之年,心爱的弟子竟尔遭此不幸。殷梨亭伸袖拭泪,抽抽噎噎的哭了
起来。张三丰袍袖一挥,道:“大家去睡罢。”宋远桥劝道:“师父,三师弟一生行侠仗
义,积德甚厚,常言道吉人自有天相,老天爷有眼,总不该让他……让他夭折……”但说到
后来,眼泪已滚滚而下,知道若再相劝,只有徒增师父伤感,于是和诸师弟向师父道了安
息,分别回房。
 注:据旧籍载,张三丰之七名弟子为宋远桥、俞莲舟、俞岱岩、张松溪、张翠山、殷利
亨、莫声谷七人。殷利亨之名当取义于《易经》“元亨利贞”,但与其余六人不类,兹就其
形似而改名为“梨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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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你千万胡说不得。”慧风双膝跪地,合十说道:“我佛在上,弟子慧风所云,实是真
情,决不敢欺蒙师伯。”圆音道:“你将眼见的情景,一一说来。”张翠山听到这里,从墙
头上飘身而下。
 圆业只道张翠山要加害慧风,挥动禅杖疾向他头颈间扫去。张翠山头一低,抢步上前,
已转到了慧风身后。圆业一击不中,按着这伏魔杖的招数,本当带转禅杖,回击张翠山的肩
头,但他此时已站在慧风身后,禅杖若是回转,势须先击到慧风,一惊之下,硬生生的收住
禅杖,喝道:“你待怎地?”张翠山道:“我要仔仔细细的听一听,听他说怎生见到我杀害
镖局中人。”慧风眼见张翠山欺近自己身旁,相距不过两尺,他只须手中兵刃一动,自己立
时丧命,虽有两位师伯在旁,却也相救不及,但他心中愤怒,竟是凛然不惧,朗声说道:
“圆心师叔在江北接到都大锦师兄求救告急的书信,当即派慧通、慧光两位师兄星夜启程赴
援,其后又传来号令,命弟子带同三名师弟,赶来龙门镖局。我们一进镖局,慧光师兄就说
今夜恐有强敌到来,命我们四人埋伏在东边照墙之下应敌,又说小心别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
之计,不可随便走动。”圆音道:“后来怎样?说下去!”慧风道:“天黑之后没多久,便
听得慧通师兄呼叱喝骂,与人在后厅动手,接着他长声惨呼,似乎身受重伤。我忙奔过去,
只见他……他……已然圆寂,这姓张的恶贼……”他说到这里,霍地站起,伸着手指,直点
到张翠山的鼻尖上,跟着道:“我亲眼见你一掌把慧光师兄推到墙上,将他撞死。我自知不
是你这恶贼的敌手,便伏在窗上,只见你直奔后院杀人,接着镖局子的八个人从后院逃了出
来,你跟踪追到,伸指一一点毙,直至镖局中满门老少给你杀得精光,你才跃墙出去。”张
翠山一动也不动的站住,慧风讲得口沫横飞,许多水珠都溅到他脸上。他既不闪避,也不出
手,只冷冷的道:“后来怎样?”慧风愤然道:“后来么?后来我回至东墙,和三位师弟商
量,都觉你武功太强,我们四人敌你不过,只有瞧瞧情形再说。哪知等不了多久,你居然又
破门而入,这次却是指名道姓的找都总镖头来着。我们四人明知是送死,却也要跟你一拚。
我问你姓名,你不是自报名号,叫做‘银钩铁划张翠山’么?我初时还不能相信,只道你名
列‘武当七侠’,不该做出这等杀人不眨眼的邪恶勾当来,但你自露兵刃,那难道是假的
么?”张翠山道:“我自报姓名,露出兵刃,此事半点不假,你们四位确也是我出手打倒。
但你再说一遍:这镖局中数十口的命案,确是你亲眼瞧见我姓张的所干!”
 便在此时,圆音衣袖一挥,将慧风身子带起,推出数尺,森然道:“他便再说一遍,要
教这位名震天下的张五侠无可抵赖。”他挥袖将慧风推开,是使他身离险地,免得张翠山恼
怒之下,突然间杀人灭口,那可是死无对证了。慧风道:“好,我便再说一遍,我亲眼目
睹,见到你出掌击死慧光、慧通两位师兄,见到你出指点死镖局的八个人。”张翠山道:
“你瞧清楚了我的面貌么?我是穿这一身衣服么?”说着晃亮火折,在自己脸上照一照。慧
风瞪视着他的面容,狠狠地道:“你就是穿这身衣服,长袍方巾,不错,你那时左手拿着一
把折扇,这把折扇,现下你插在头颈里啦。”张翠山恼怒如狂,不知他何以要诬陷自己,高
举火折,走上两步,喝道:“你有种便再说一遍,杀人者便是我张翠山,不是旁人!”
 慧风双眼中突然发出奇异的神色,指着他道:“你……你……你不……”猛地里身子翻
倒,横卧在地。圆音和圆业同声惊呼,一齐抢上扶起,只见他双目大睁,满脸惶惑惊恐之
色,却已气绝而死。圆音叫道:“你……你打死他了?”这一下变起仓卒,圆音和圆业固然
惊怒交集,张翠山也大出意料之外,急忙回头,只见身后的树丛轻轻一动。张翠山喝道:
“慢走!”纵身跃起,明知树丛中有人隐伏,窜下去极是危险,但势逼处此,若不擒住暗箭
伤人的凶手,自己难脱干系。
 哪知他身在半空,只听得身后呼呼两响,两柄禅杖分从左右袭到,同时听到两僧喝道:
“恶贼休逃!”张翠山笔钩下掠,反手使出一记“刀”字诀,银钩带住圆业的禅杖杖头,判
官笔的一撇在圆音禅杖一点,身子借势窜起,跃上了墙头,凝目瞧树丛时,只见树梢兀自轻
晃,隐伏之人早已影踪不见。圆业怪吼连连,挥动禅杖便要跃上墙来拚命。张翠山喝道:
“追赶正凶要紧,两位休得阻拦。”圆音气喘喘的道:“你……你在我眼前杀人,还想抵赖
甚么?”张翠山挥动虎头钩,逼得圆业无法上墙。圆音道:“张五侠,咱们今日也不要你抵
命,你抛下兵刃,随我们去少林寺罢。”张翠山怒道:“你二人阻手碍脚,放走了凶手,还
在这里缠夹不清。我跟你们去少林寺干么?”圆音道:“去少林寺听由本寺方丈发落,你连
害本寺三条人命,这样的大事,我也做不得主。”张翠山冷笑道:“枉你身为少林派‘圆’
字辈好手,凶手在你眼前逃走,居然毫无知觉。”圆音道:“善哉,善哉!你伤害人命,决
计不容你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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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翠山听他口口声声硬指自己是凶手,心下愈益恼怒,一面跟他斗口,一面和圆业见招
拆招,斗得极是猛烈,冷笑道:“两位大师有本事便擒得我去!”
 只见圆业禅杖在地下一撑,借力窜跃起来,张翠山跟着纵起,他的轻功可比圆业高得多
了,凌空下击,捷若御风。圆业横杖欲挡,张翠山虎头钩一转,嗤的一声,圆业肩头中钩,
鲜血长流,负痛吼叫,摔下地来。这一下还是张翠山手下留情,否则钩头稍稍一偏,钩中他
的咽喉,圆业当场便得送命。圆音叫道:“圆业师弟,伤得重吗?”圆业怒道:“不碍事!
你还不出手,婆婆妈妈的干甚么?”圆音咳嗽一声,运杖上击。圆业极是悍勇,竟不裹扎肩
头伤口,舞杖如风,双双夹击。张翠山见这两僧膂力甚强,使的又是极沉重的兵刃,倘若给
他们跃上墙头,自己以一敌二,倒是不易取胜,当下门户守得极是严密,居高临下,两僧始
终无法攻上。“慧”字辈的三僧武功低得多了,眼见两位师伯久战无功,虽欲上前相助,却
怎有插手足处?张翠山心道:“为今之计,须得查明真凶,没来由跟他们纠缠不清。”笔钩
横交,封闭敌招来势,一声清啸,正要跃起,忽听得墙内一人纵声大吼,声若霹雳,跟着背
后有一股巨力推到。张翠山飘身下墙,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僧人翻过墙头,伸出两手,便来
硬夺他手中兵刃。黑暗中瞧不清他的面貌,但见他十指如钩,硬抓硬夺,正是少林派中极厉
害的“虎爪功”。圆业叫道:“圆心师兄,千万不能让这恶贼走了。”张翠山自艺成以来,
罕逢敌手,半月前学得“倚天屠龙功”,武功更高,此时见这少林僧来得威猛,反而起了敌
忾之心,将虎头钩和判官笔往腰间一插,叫道:“你三个少林僧便联手齐上,我张翠山又有
何惧?”眼见圆心的左手抓到,他右掌疾探,回指反抓,嗤的一声响,已撕下了他僧袍的一
片衣袖。圆心手抓刚欲搭上他的肩头,张翠山左足飞起,正好踢中了他的膝盖。岂知圆心的
下盘功极是坚实,膝盖上受了这重重的一脚,只是身子一晃,却不跌倒,虎吼一声,右手跟
着便抓了过来。同时圆音、圆业两条禅杖一点腰肋,一击头盖,同时袭到。那圆音说话气喘
吁吁,似乎身患重病,其实三僧之中武功以他最高,一根数十斤重的精铜禅杖,在他使来竟
如寻常刀剑一般灵便,点打挑拨,轻捷自如。
 张翠山乍逢好手,寻思:“我武当和少林近年来齐名武林,到底谁高谁低,却始终没较
量过,今日里正好一试少林高僧的手段。”当下展开一对肉掌,在两根禅杖、一对虎爪之间
纵横来去,斩截擒拿、指点掌劈,虽是以一敌三,反而渐渐占了上风。少林和武当两派武功
各有长短,武当派中出了一位盖世奇才张三丰,可是少林寺千余年的浸润传授,究竟非同小
可,只不过张翠山此时功夫在武当派中已是第一等高手,而圆音、圆心、圆业三僧虽然武功
也算颇为了得,在少林寺中总不过是二流角色。时候一长,张翠山越战越是神定气足,挥洒
自如,蓦地里右手倏出,使个“龙”字诀中的一钩,抓住了圆业的禅杖,顺手一拉,往圆音
的禅杖上碰了过去。这一下借力打力,但听得当的一下巨响,只震得各人耳中嗡嗡作响。圆
音和圆业力气均大,再加上张翠山的力道,两人只震得虎口血流。圆心一惊之下,扑上相
救。张翠山伸足一钩,反掌在他背心拍落,又是借力打力,便以他自己向前一扑的劲道,将
他摔了一交。张翠山冷笑道:“要擒我上少林寺去,只怕还得再练几年。”说着转身便行。
圆心纵身跃起,叫道:“凶徒休逃!”跟着圆音和圆业也追了上来。张翠山心道:“这三个
和尚纠缠不清,总不成将他们打死了。”提一口气,脚下展开轻功便奔。圆心和圆业大呼赶
来。他们轻功不及张翠山,只是大叫:“捉杀人的凶手啊!恶贼休得逃走!”沿着西湖的湖
边穷追不舍。张翠山暗暗好笑,心想你们怎追得上我?忽听得身后圆心和圆业不约而同的大
叫一声:“啊哟!”圆音却闷哼一声,似乎也是身上受了痛楚。张翠山一惊回头,只见三僧
都伸手掩住了右眼,似乎眼上中了暗器,果然听到圆业大声骂道:“姓张的,你有种便再打
瞎我这只左眼!”张翠山更是一楞:“难道他的右眼已给人打瞎了?到底是谁在暗助我?”
心念一动,叫道:“七弟,七弟,你在哪里?”武当七侠中以七侠莫声谷发射暗器之技最
精,因此张翠山猜想是莫七弟到了。他叫了几声,却无人答应。张翠山急步绕着湖边几株大
柳树一转,也不见半个人影。
 圆业一目被射瞎后,暴怒如狂,不顾性命的要扑上来再和张翠山死拚到底。但圆音知道
便是双目完好,自己三人也不是他的敌手,忙拉住圆业,说道:“圆业师弟,报仇之事,何
必急在一时?这事就算你我肯罢休,老方丈和两位师叔能放过么?”张翠山见三僧不再追
来,满腹疑团:“暗中隐伏之人出手助我,却不知是谁。”当下不敢在湖畔多所逗留,急步
赶回客店,急奔出十余丈,只见湖边芦苇不住摆动。此时湖上无风,芦苇自摆,定是藏得有
人,张翠山轻轻走近,正要出声喝问,芦苇中猛地跃出一人,举刀向他当头疾砍,喝道: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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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远去,不自禁的感到一阵怅惘,只听得那少女远远的说道:“我姓殷……他日有暇,再
向相公请教……”张翠山听到“我姓殷”三个字,蓦地一惊:“那都大锦曾道,托他护送俞
三哥的,是个相貌俊美的书生,自称姓殷,莫非便是此人乔装改扮?”他想至此事,再也顾
不得甚么男女之嫌,提气疾追。帆船驶得虽快,但他展开轻功,不多时便已追及,朗声问
道:“殷姑娘,你识得我俞三哥俞岱岩吗?”那少女转过了头,并不回答。张翠山似乎听到
了一声叹息,只是一在岸上,一在舟中,却也听不明白,不知到底是不是叹气。张翠山又
道:“我心下有许多疑团,要请剖明。”那少女道:“又何必一定要问?”张翠山道:“委
托龙门镖局护送我俞三哥赴鄂的,可就是殷姑娘么?此番恩德,务须报答。”那少女道:
“恩恩怨怨,那也难说得很。”张翠山道:“我三哥到了武当山下,却又遭人毒手,殷姑娘
可知道么?”那少女道:“我很是难过,也觉抱憾。”
 他二人一问一答,风势渐大,帆船越行越快。张翠山内力深厚,始终和帆船并肩而行,
竟没落后半步。那少女内力不及张翠山,但一字一句,却也听得明白。
 钱塘江越到下游,江面越阔,而斜风细雨也渐渐变成狂风暴雨。张翠山问道:“昨晚龙
门镖局满门数十口被杀,是谁下的毒手,姑她可知么?”那少女道:“我跟都大锦说过,要
好好护送俞三侠到武当,若是路上出了半分差池……”张翠山道:“你说要杀得他镖局中鸡
犬不留。”那少女道:“不错。他没好好保护俞三侠,这是他自取其咎,又怨得谁来?”张
翠山心中一寒,说道:“镖局中这许多人命,都是……都是……”那少女道:“都是我杀
的!”张翠山耳中嗡的一响,实难相信这娇媚如花的少女竟是杀人不眨眼的凶手,过了一会
儿,说道:“那……那两个少林寺的和尚呢?”那少女道:“也是我杀的。我本来没想和少
林派结仇,不过他们用歹毒暗器伤我在先,便饶他们不得。”张翠山道:“怎么……怎么他
们又冤枉我?”那少女格格一声笑,说道:“那是我安排下的。”
 张翠山气往上冲,大声道:“你安排下叫他们冤枉我?”那少女娇声笑道:“不错。”
张翠山怒道:“我跟姑娘无怨无仇,何以如此?”只见那少女衣袖一挥,钻进了船舱之中,
到此地步,张翠山如何能不问个明白?眼见那帆船离岸数丈,无法纵跃上船,狂怒之下,伸
掌向岸边一株枫树猛击,喀喀数声,折下两根粗枝。他用力将一根粗枝往江中掷去,左手提
了另一根树枝,右足一点,跃向江中,左足在那粗枝上一借力,向前跃出,跟着将另一根粗
枝又抛了出去,右足点上树枝,再一借力,跃上了船头,大声道:“你……你怎么安排?”
船舱中黑沉沉地寂然无声,张翠山便要举步跨进,但盛怒之下仍然颇有自制,心想:“擅自
闯入妇女船舱,未免无礼!”正踌躇间,忽见火光一闪,舱中点亮了蜡烛。那少女道:“请
进来罢!”


2025-11-03 15:0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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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女叹了口气道:“我不但见了,还跟他们交了手,可是我也懵懵懂懂,说不明白他
们的来历。”她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说道:“那日我见这六人从武当山上迎下来,都大锦
跟他们招呼,称之为‘武当六侠’,那六人也居之不疑。我远远望着,见他们将俞三侠所乘
的大车接了去,心想此事已了,于是勒马道旁,让都大锦等一行走过,但一瞥之下,心中起
了老大疑窦:‘武当七侠的同门师兄弟,情同骨肉,俞三侠身受重伤,他们该当一拥而上,
立即看他伤势才是。但只有一人往大车中望了一眼,余人非但并不理会,反而颇有喜色,大
声唿哨,赶车而去,这可不是人情之常。”
 张翠山点头道:“姑娘心细,所疑甚是。”那少女道:“我越想越觉不对,于是纵马追
赶上去,喝问他们姓名。这六人眼力倒也不弱,一见面就看出我是女子。我骂他们冒充武当
子弟,劫持俞三侠存心不良。三言两语,我便冲上去动手。六人中出来一个三十来岁的瘦子
跟我相斗,一个道士在旁掠阵,其余四人便赶着大车走了。那瘦子手底下甚是了得,三十余
合中我胜他不得,突然间那道人左手一扬,我只感臂上一麻,无声无息的便中了这三枚梅花
镖,手臂登时麻痒。那瘦子出言无礼,想要擒我,我还了他三枚银针,这才脱身。”说到这
里,脸上微现红晕,想来那瘦子见她是个孤身的美貌少女,竟有非礼之意。
 张翠山沉吟道:“这梅花小镖用左手发射?少林派门下怎地出现了道人,莫非也是乔装
的?”那少女微笑道:“道士扮和尚须剃光头,和尚扮道士却容易得多,戴顶道冠便成。”
张翠山点了点头。那少女道:“我心知此事不妙,但那瘦子我尚自抵敌不过,那道人似乎更
厉害得多,何况他们共有六人?这可没了计较。”张翠山张口欲言,但终于忍住了。那少女
道:“我猜你是想问:‘干么不上武当山来跟我们说明?’是不是?我可不能上武当山啊,
倘若我自己能出面,又何必委托都大锦走这趟镖呢?我徬徨无计,在道上闷走,恰好撞到你
跟都大锦他们说话。后来见你去找寻俞三侠,我想武当七侠正主儿已接上了手,不用我再凑
热闹,凭我这点微末本领,也帮不了甚么忙。那时我急于解毒,便即东还,不知俞三侠后来
怎样了?”张翠山当下说了俞岱岩受人毒害的情状。那少女长叹一声,睫毛微微颤动,说
道:“但愿俞三侠吉人天相,终能治愈,否则……否则……”张翠山听她语气诚恳,心下感
激,说道:“多谢姑娘好心。”说着眼眶微湿。那少女摇了摇头,说道:“我回到江南,叫
人一看这梅花镖,有人识得是少林派的独门暗器,说道除非是发暗器之人的本门解药,否则
毒性难除。临安府除了龙门镖局,还有谁是少林派?于是我夜入镖局,要逼他们给解药,岂
知他们不但不给,还埋伏下了人马,我一进门便对我猛下毒手。”张翠山“嗯”了一声,沉
吟道:“你说故意安排,教他们认作是我?”那少女脸有腼腆之色,低下了头,轻轻的道:
“我见你到衣铺去买了这套衣巾,觉得穿戴起来很是……很是好看,于是我跟着也头了一
套。”张翠山道:“这便是了。只是你一出手便连杀数十人,未免过于狠辣,镖局中的人跟
你又没怨仇。”那少女沉下脸来,冷笑道:“你要教训我么?我活了一十九岁,倒还没听人
教训过呢。张五侠大仁大义,这就请罢。我这般心狠手辣之辈,原没盼望跟你结交。”
 张翠山给她一顿数说,不由得满脸通红,霍地站起,待要出舱,但随即想起已答应了助
她治疗镖伤,说道:“请你卷起手袖。”那少女蛾眉微竖,说道:“你爱骂人,我不要你治
了。”张翠山道:“你臂上之伤延误已久,再耽误下去只怕……只怕毒发难治。”那少女恨
恨的道:“送了性命最好,反正是你害的。”张翠山奇道:“咦,那少林派的恶人发镖射
你,跟我有甚么相干?”那少女道:“倘若我不是千里迢迢的护送你三师哥上武当山,会遇
上这六个恶贼么?这六人抢了你师哥去,我若是袖手旁观,臂上会中镖么?你倘若早到一
步,助我一臂之力,我会中镖受伤么?”除了最后两句有些强辞夺理,另外的话却也合情合
理,张翠山拱手道:“不错,在下助姑娘疗伤,只是略报大德。”那少女侧头道:“那你认
错了么?”张翠山道:“我认甚么错?”那少女道:“你说我心狠手辣,这话说错了。那些
少林和尚、都大锦这干人、镖局中的,全都该杀。”张翠山摇头道:“姑娘虽然臂上中毒,
但仍可有救。我三师哥身受重伤,也未毙命,即使当真不治,咱们也只找首恶,这样一举连
杀数十人,总是于理不合。”那少女秀眉一扬,道:“你说我杀错了人?难道发梅花镖打我
的不是少林派的?难道龙门镖局不是少林派开的?”张翠山道:“少林门徒遍于天下,成千
成万,姑娘臂上中了三枚镖,难道便要杀尽少林门下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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