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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内力逼出。便在此时,忽听得江上有人纵声高呼:“殷姑娘在这儿吗?朱雀坛坛主参
见。”张翠山微觉怪异,但运力正急,不去理会。那人又呼了一声。却听自己船上的舟子叫
道:“这里有个恶人,要害殷姑娘,常坛主快来!”那边船上的人大声喝道:“恶贼不得无
礼,你只要伤了殷姑娘一根寒毛,叫你身受千刀万剐。”这人声若洪钟,在江面上呼喝过
来,大是威猛。殷素素睁开眼来,向张翠山微微一笑,对这场误会表示歉意。第三枚梅花镖
给她一拍之下,入肉甚深,张翠山连运了三遍力道,仍是逼不出来。但听见桨声甚急,那艘
船飞也似的靠近,张翠山只觉船身一晃,有人跃上船来,他只顾用力,却也不去理会。那人
钻进船舱,但见张翠山双手牢牢的抓住殷素素左臂,怎想得到他是在运功疗伤,急怒之下,
呼的一掌便往张翠山后心拍去,同时喝道:“恶贼还不放手?”
 张翠山缓不出手来招架,吸一口气,挺背硬接了他这一掌,但听嘭的一声,这一掌力道
奇猛,结结实实的打中了他背心。张翠山深得武当派内功的精要,全身不动,借力卸力,将
这沉重之极的掌力引到掌心,只听到波的一声响,第三枚梅花镖从殷素素臂上激射而出,钉
在船舱板上,余势不衰,兀自颤动。发掌之人一掌既出,第二掌跟着便要击落,见了这等情
景,第二掌拍到半路,硬生生的收回,叫道:“殷姑娘,你……你没受伤么?”但见她手臂
伤口喷出毒血,这人也是江湖上的大行家,知道是打错了人,心下好生不安,暗忖自己这一
掌有裂石破碑之劲,看来张翠山内脏已尽数震伤,只怕性命难保,忙从怀中取出伤药,想给
张翠山服下。
 张翠山摇了摇头,见殷素素伤口中流出来的已是殷红的鲜血,于是放开手掌,回过头来
笑道:“你这一掌的力道真是不小。”那人大吃一惊,心想自己掌底不知击毙过多少成名的
武林好手,怎么这少年不避不让的受了一掌,竟如没事人一般,说道:“你……你……”瞧
瞧他脸色,伸手指去搭他脉搏。张翠山心想:“索性开开他的玩笑。”暗运内劲,腹膜上
顶,霎时间心脏停止了跳动。那人一搭上他手腕,只觉他脉搏已绝,更吓了一跳。张翠山接
过殷素素递来的手帕,给她包扎伤口,又道:“毒质已然随血流出,姑娘只须服食寻常解毒
药物,便已无碍。”殷素素道:“多谢了。”侧过头来,脸一沉,道:“常坛主不得无礼,
见过武当派的张五侠。”那人退后一步,躬身施礼。说道:“原来是武当七侠的张五侠,怪
不得内功如此深厚,小人常金鹏多多冒犯,请勿见怪。”
 张翠山见这人五十来岁年纪,脸上手上的肌肉凹凹凸凸、盘根错节,当下抱拳还礼。
 常金鹏向张翠山见礼已毕,随即恭恭敬敬的向殷素素施下礼去。殷素素大剌剌的点一点
头,不怎么理会。张翠山暗暗纳罕,只听常金鹏说道:“玄武坛白坛主约了海沙派、巨鲸帮
和神拳门的人物,明日清晨在钱塘江口王盘山岛上相会,扬刀立威。姑娘身子不适,待小人
护送姑娘回临安府去。王盘山岛上的事,谅来白坛主一人料理,也已绰绰有余。”殷素素哼
了一声,道:“海沙派、巨鲸帮、神拳门……嗯,神拳门的掌门人过三拳也去吗?”常金鹏
道:“听说是他亲自率领神拳门的十二名好手弟子,前去王盘山赴会。”殷素素冷笑道:
“过三拳名气虽大,不足当白坛主的一击,还有甚么好手?”常金鹏迟疑了一下,道:“听
说昆仑派有两名年轻剑客,也去赴会,说要见识见识屠……屠……”说到这里,眼角向张翠
山一掠,却不说下去了。殷素素冷冷的道:“他们要去瞧瞧屠龙刀吗?只怕是眼热起
意……”张翠山听到“屠龙刀”三字,心中一凛,只听殷素素又道:“嗯,昆仑派的人物倒
是不可小觑了。我手臂上的轻伤算不了甚么,这么着,咱们也去瞧瞧热闹,说不定须得给白
坛主助一臂之力。”转头向张翠山道:“张五侠,咱们就此别过,我坐常坛主的船,你坐我
的船回临安去罢!你武当派犯不着牵连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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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翠山道:“我三师哥之伤,似与屠龙刀有关,详情如何,还请殷姑娘见示。”殷素素
道:“这中间的细微曲折之处,我也不大了然,他日还是亲自问你三师哥罢!”
 张翠山见她不肯说,心知再问也是徒然,暗想:“伤我三哥之人,其意在于屠龙宝刀。
常坛主说要在王盘山扬刀立威,似乎屠龙刀是在他们手中,那些恶贼倘若得讯,定会赶
去。”说道:“发射这三枚梅花小镖的道士,你说会不会也上王盘山去呢?”殷素素抿嘴一
笑,却不答他的问话,说道:“你定要去赶这份热闹,咱们便一块儿去罢!”转头对常金鹏
道:“常坛主,请你的船在前引路。”常金鹏应道:“是!”弯着腰退出船舱,便似仆役厮
养对主人一般恭谨。殷素素只点了点头。张翠山却敬重他这份武功修为,站起身来,送到舱
口。殷素素望了望他长袍后心被常金鹏击破的碎裂之处,待他回入船舱,说道:“你除下长
袍,我给你补一补。”张翠山道:“不用了!”殷素素道:“你嫌我手工粗劣吗?”张翠山
道:“不敢。”说了这两个字,默不作声,想起她一晚之间连杀龙门镖局数十口老小,这等
大奸大恶的凶手,自己原该出手诛却,可是这时非但和她同舟而行,还助她起镖疗毒,虽说
是谢她护送师兄之德,但总嫌善恶不明,王盘山岛上的事务一了,须得立即分手,再也不能
和她相见了。殷素素见他脸色难看,已猜中他的心意,冷冷的道:“不但都大锦和祝史两镖
头,不但龙门镖局满门和那两个少林僧,还有那慧风和尚,也是我杀的。”张翠山道:“我
早疑心是你,只是想不到你用甚么手段。”殷素素道:“那有甚么希奇?我潜在湖边水中听
你们说话。那慧风突然发觉咱们两人相貌不同,想要说出口来,我便发银针从他口中射入,
你在路上、树上、草里寻我的踪迹,却哪里寻得着?”张翠山道:“这么一来,少林派便认
定是我下的毒手了,殷姑娘,你当真好聪明,好手段!”他这几句话中充满愤激,殷素素假
作不懂,盈盈站起,笑道:“不敢,张五侠谬赞了!”
 张翠山怒气填膺,大声喝道:“姓张的跟你无怨无仇,你何苦这般陷害于我?”殷素素
微笑道:“我也不是想陷害你,只是少林、武当,号称当世武学两大宗派,我想要你们两派
斗上一斗,且看到底是谁强谁弱?”张翠山悚然而惊,满腔怒火暗自潜息,却大增戒惧之
意,心道:“原来她另有重大奸谋,不只是陷害我一人而已。倘若我武当派和少林派当真为
此相斗,势必两败俱伤,成为武林中的一场浩劫。”殷素素折扇轻挥,神色自若,说道:
“张五侠,你扇上的书画,可否供我开开眼界?”


2025-11-12 19:1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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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姑娘笑道:“看来师哥不及师弟,还是蒋兄的剑法精妙些。”高则成听了此言,一咬
牙,翻身回剑,剑诀斜引,一招“百丈飞瀑”,剑锋从半空中直泻下来。张翠山忍不住喝
彩:“好剑法!”蒋涛缩身急躲,但高则成的剑势不到用老,中途变招,剑尖抖动,
“嘿!”的一声呼喝,刺入了蒋涛左腿。殷素素拍手道:“原来做师兄的毕竟也有两手,蒋
兄这一下可比下去啦。”蒋涛怒道:“也不见得。”剑招忽变,歪歪斜斜的使出一套“雨打
飞花”剑法来。这一路剑走的全是斜势,飘逸无伦,但七八招斜势之中,偶尔又挟着一招正
势,教人极难捉摸。高则成对这路本门剑法自是烂熟于胸,见招拆招,毫不客气的还以击削
劈刺。两人身上都已受伤,虽然非在要害,但剧斗中鲜血飞溅,两人脸上、袍上、手上都是
血点斑斑。师兄弟俩越斗越狠,到后来竟似性命相扑一般。殷素素在旁不住口的推波助澜,
赞几句高则成,又赞几句蒋涛,把两人激得如癫如痴,恨不得一剑将对方刺倒,显得自己剑
法高强,好讨得殷素素欢喜。这时张翠山早已明白,他师兄弟俩忽然舍命恶斗,全是殷素素
从中挑拨,以报复两人先前出言轻侮了天鹰教。眼见两人越打越狠,初时还不过意欲取胜,
到后来均已难以自制,竟似要致对方死命一般,再斗下去势将闯出大祸。看这二人剑法确然
颇为精妙,然变化不够灵动,内力也嫌薄弱,剑法中的威力只发挥得出一二成而已。
 殷素素拍手嘻笑,甚是高兴,说道:“张五哥,你瞧昆仑派的剑法怎样?”不听张翠山
回答,一回头,见他眉头微皱,颇有厌恶之色,说道:“使来使去这几路,也没甚么看头,
咱们到那边瞧瞧海景去罢!”说着拉着张翠山的左手,举步便行。张翠山只觉一只温腻软滑
的手掌握住自己的手,心中一动,明知她是有意激怒高蒋二人,却也不便挣脱,只得随着她
走向海边。殷素素瞧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出了一会神,忽道:“《庄子·秋水篇》中说道:
‘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然而大海却并不骄傲,只说:
‘吾在于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庄子真是了不起,胸襟如此博大!”张翠山
见她挑动高蒋二人自相残杀,引以为乐,本来甚是不满,忽然听到这几句话,不禁一怔。
《庄子》是道家修真之士所必读,张翠山在武当山时,张三丰也常拿来跟他们师兄弟讲解。
但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突然在这当儿发此感慨,实大出于他意料之外。他一怔之下,说
道:“是啊,‘夫千里之远,不足以举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极其深。’”殷素素听他以
《庄子·秋水篇》中形容大海的话相答,但脸上神气,却有不胜仰慕钦敬之情,说道:“你
想起了师父吗?”张翠山吃了一惊,情不自禁的伸出右手,握住了她另外一只手,道:“你
怎知道?”当年他在山上和大师兄宋远桥、三师兄俞岱岩共读《庄子》,读到“夫千里之
远,不足以举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极其深”这两句话时,俞岱岩说道:“咱们跟师父学
艺,越学越觉得跟他老人家相差得远了,倒似每天都在退步一般。用《庄子》上这两句话来
形容他老人家深不可测、高无尽头的功夫,那才适当。”宋远桥和张翠山都点头称是。这时
他想起《庄子》这两句话,自然而然的想起了师父。殷素素道:“你脸上的神情,不是心中
想起父母,便是想起了师长,但‘千里之远,不足以举其大’云云,当世除了张三丰道长,
只怕也没第二个人当得起了。”张翠山甚喜,道:“你真聪明。”惊觉自己忘形之下握住了
她的双手,脸上一红,缓缓放开。殷素素道:“尊师的武功到底是怎样出神入化,你能说些
给我听听么?”张翠山沉吟半晌,道:“武功只是小道,他老人家所学远不止武功,唉,博
大精深,不知从何说起。”殷素素微笑道:“‘夫子步亦步,夫子趋亦趋,夫子驰亦驰;夫
子奔逸绝尘,而回瞠若乎后矣。’”张翠山听她引用《庄子》中颜回称赞孔子的话,而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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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浮槎北溟海茫茫 

殷素素听谢逊向张翠山挑战,眼见白龟寿、常金鹏、元广波、麦鲸、过三拳等人个个尸
横就地,和他动手过招的无一得以幸免,张翠山武功虽强,显然也决非敌手,说道:“谢前
辈,屠龙刀已落入你手中,人人也都佩服你武功高强,你还待怎地?”谢逊道:“关于这把
屠龙刀,故老相传有几句话,你总也知道罢?”殷素素道:“听人说起过。”谢逊道:“据
说这刀是武林至尊,持了它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到底此刀之中有何秘密,能使普天下群雄
钦服?”殷素素道:“谢前辈无事不知,晚辈正想请教。”谢逊道:“我也不知道。我要找
个清静所在,好好的想上些时日。”殷素素道:“嗯,那妙得紧啊。谢前辈才识过人,倘若
连你也想不通,旁人就更加不能了。”谢逊道:“嘿嘿,我姓谢的还不是自大狂妄之辈。说
到武功,当世胜过我的着实不少。少林派掌门空闻大师……”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脸上闪
过一丝黯然之色,“……少林寺空智、空性两位大师,武当派张三丰道长,还有峨嵋,昆仑
两派的掌门人,哪一位不是身负绝学?青海派僻处西疆,武功却实有独到之秘。明教左右光
明使者……嘿嘿,非同小可。便是你天鹰教的白眉鹰王殷教主,那也是旷世难逢的人才,我
未必便胜他得过。”殷素素站起身来,说道:“多谢前辈称誉。”谢逊道:“我想得此刀,
旁人自然是一般的眼红。今日王盘山岛上无一人是我的敌手,这一着殷教主可失算了。他想
凭白坛主、常坛主二人,对付海沙派、巨鲸帮各人已绰绰有余,岂知半途中却有我姓谢的杀
了出来……”殷素素插口道:“并不是殷教主失算,乃是他另有要事,分身乏术。”谢逊
道:“这就是了,倘若殷教主在此,一来我自忖武功最多跟他半斤八两,二来念着故人的交
情,总也不能明抢硬夺,这么一想,姓谢的自然不会来了。殷教主向来自负算无遗策,但今
日此刀落入我手,未免于他美誉有损。”殷素素听他说与殷教主有故人之情,心中略宽,于
是继续跟他东拉西扯,要分散他的心意,好让他不找张翠山比武,说道:“人事难知,天意
难料,外物不可必。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谢前辈福泽深厚,轻轻易易的取了此刀而
去,旁人千方百计的使尽心机,却反而不能到手。”谢逊道:“此刀出世以来,不知转过了
多少主人,也不知曾给它的主人惹下了多少杀身之祸。今日我取此刀而去,焉知日后没有强
于我的高手,将我杀了,又取得此刀?”张翠山和殷素素对望一眼,均觉他这几句话颇含深
意。张翠山更想起三师哥俞岱岩只因与此刀有了干连,至今存亡未卜,而自己不过一见宝
刀,性命便操于旁人之手。谢逊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二人文武双全,相貌俊雅,我若杀
了,有如打碎一对珍异的玉器,未免可惜,可是形格势禁,却又不得不杀。”殷素素惊问:
“为甚么?”谢逊道:“我取此刀而去,若在这岛上留下活口,不几日天下皆知这口屠龙刀
是在我姓谢之手。这个来寻,那个来找,我姓谢的又非无敌于天下,怎能保得住没有闪失?
旁的不说,单是那位白眉魔王,姓谢的就保不定能胜得过他。何况他天鹰教人多势众,谢某
却只孤身一人?”说着摇了摇头,说道:“殷天正内外功夫,刚猛无双,谢某好生佩服。想
当年……唉……”叹了一口长气,又摇了摇头。
 张翠山心想:“原来天鹰教主叫作白眉魔王殷天正。”当下冷冷的道:“你是要杀人灭
口。”谢逊道:“不错。”张翠山道:“那你又何必指摘海沙派、巨鲸派、神拳门这些人的
罪恶?”谢逊哈哈大笑,说道:“这是叫你们死而无冤,临死时心中舒服些。”张翠山道:
“你倒很有慈悲心。”
 谢逊道:“世人孰能无死?早死几年和迟死几年也没太大分别。你张五侠和殷姑娘正当
妙龄,今日丧身王盘山上,似乎有些可惜。但在百年之后看来,还不是一般。当年秦桧倘若
不害死岳飞,难道岳飞能活到今日么?一个人只须死的时候心安理得,并非特别痛苦万分,
也就是了。咱们学武之人,真要死而无憾,却也不是易事。因此我要和两位比一比功夫,谁
输谁死,再也公平不过。你们年纪轻些,就让你们占个便宜。兵刃、拳脚、内功、暗器、轻
功、水功,随便哪一桩,由你们自己挑,我都奉陪。”
 殷素素道:“你倒口气挺大,比甚么功夫都成,是不是?”她听了谢逊的说话,知道今
日的难关看来已无法逃过。王盘山岛孤悬海中,天鹰教又自恃有白常两大坛主在场,决无差
池,因此不会再有强援到来。她话虽说得硬,语音却已微微发颤。谢逊一怔,心想她若要跟
我比赛缝衣刺绣,梳头抹粉,那怎么成?朗声道:“当然以武功为限,难道还跟你比吃饭喝
酒吗?不过就算跟你比吃饭喝酒,你也胜不了我这酒囊饭袋。咱们以一场定胜负,你们输了
便当自杀。唉,这般俊雅的一对璧人,我可真舍不得下手。”
 张翠山和殷素素听他说到“一对璧人”四字,都是脸上一红。殷素素随即秀眉微蹙,说
道:“你输了也自杀么?”谢逊笑道:“我怎么会输?”殷素素道:“此试便有输赢。这位
张五侠是名家子弟,说不定有一门功夫能胜过了你。”谢逊笑道:“凭他有多大年纪,便算
招数再高,功力总是不深。”张翠山听着他二人口舌相争,心下盘算:“甚么功夫我能侥幸
和他斗成平局?轻功么?新学的这套拳法么?”突然间灵机一动,说道:“谢前辈,你既逼
在下动手,不献丑是不成的了。要是我输于前辈手下,自当伏剑自尽,但若侥幸斗成个平
手,那便如何?”谢逊摇头道:“没有平手。第一项平手,再比第二项,总须分出胜败为
止。”张翠山道:“好,倘若晚辈胜得一招半式,自也不敢要前辈如何如何,只是晚辈请前
辈答允一件事。”谢逊道:“一言为定,你划下道儿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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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翠山走到船梢,说道:“谢前辈,多谢你救我二人的性命。”谢逊冷冷的道:“这话
说得太早。咱三人的性命,有九成九还在贼老天的手中。”张翠山一生中,从没听人在“老
天”二字之上,加上一个“贼”字,心想此人的愤世,实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但转念一
想,这一叶孤舟飘荡在无边大海之上,看来多半无幸。他刚和殷素素倾心相爱,对人世正加
倍的留恋,便似刚在玉杯中尝到一滴美酒,立时便要给人夺去,“造化弄人”这四个字的意
境,随着谢逊“贼老天”三字这一骂,是更加深深的体会到了。
 他叹了口气,接过谢逊手中的舵来。谢逊累了大半晚,自到舱中休息。殷素素坐在张翠
山身旁,仰头望着天上的星辰,顺着北斗的斗杓,找到了北极星,只见座船顺着海流,正向
北飘行,说道:“五哥,这船是在不停的向北。”张翠山道:“是啊!最好能折而向西,咱
们便有归家乡之望。”
 殷素素出了一会神,道:“若是这船无止无息的向东,不知会到了哪里。”张翠山道:
“向东是永无尽头的大海,只须飘浮得七八天,咱们没清水喝……”殷素素初尝情滋味,如
梦如醉,不愿去想这些煞风景的事,说道:“曾听人说,东海上有仙山,山上有长生不老的
仙人,我们说不定便能上了仙山岛,遇到了美丽的男仙女仙……”抬头望着天上的银河,说
道:“说不定这船飘啊流啊,到了银河之中,于是我们看见牛郎织女在鹊桥上相会。”张翠
山笑道:“我们把船送给了牛郎,他想会织女时,便可坐船渡河,不用等到一年一度的七月
七日,方能相会。”殷素素道:“将船送给了牛郎,我和你要相会时,又坐甚么船啊?”张
翠山微笑道:“天上地下,人间海底,咱俩都在一起。既然在一起,何必渡甚么银河?”殷
素素嫣然一笑,脸上更似开了一朵花,拿着张翠山的手,轻轻抚摸。
 两人柔情蜜意,充塞胸臆,似有很多话要说,却又觉得一句话也不必说。过了良久良
久,张翠山低下头来,只见殷素素眼中泪光莹然,脸有凄苦之色,讶道:“你想起了甚
么?”殷素素低声道:“在人间,在海底,我或许能和你在一起。但将来我二人死了,你会
上天,我……我……却要入地狱。”张翠山道:“胡说八道。”
 殷素素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的,我这一生做的恶事太多,胡乱杀的人不计其数。”
张翠山一惊,隐隐觉得她心狠手辣,实非自己的佳偶,可是一来倾心已深,二来在这九死一
生的大海洋中,又怎能计及日后之事?安慰她道:“以后你改过向善,多积功德,常言道:
知过能改,善莫大焉。”殷素素默然,过了一会,忽然轻轻唱起歌来,唱的是一曲《山坡
羊》:“他与咱,咱与他,两下里多牵挂。冤家,怎能够成就了姻缘,就死在阎王殿前,由
他把那杵来舂,锯来解,把磨来挨,放在油锅里去炸。唉呀由他!只见那活人受罪,哪曾见
过死鬼带枷?唉呀由他!火烧眉毛,且顾眼下。火烧眉毛,且顾眼下。”猛听得谢逊在舱中
大声喝彩:“好曲子,好曲子,殷姑娘,你比这个假仁假义的张相公,可合我心意得多
了。”殷素素道:“我和你都是恶人,将来都没好下场。”张翠山低声道:“倘若你没好下
场,我也跟你一起没好下场。”殷素素惊喜交集,只叫得一声:“五哥!”再也说不下去
了。次日天刚黎明,谢逊用狼牙棒在船边打死了一条十来斤的大鱼。狼牙棒上生有钩刺,用
以打鱼,倒也甚是方便。三人饿了两日。虽然生鱼甚腥,却也吃得津津有味。船上没了清
水,挤出鱼肉中的汁液,勉强也可解渴。
 海流一直向北,带着船只日夜不停的北驶。夜晚北极星总是在船头之前闪烁,太阳总是
在右舷方升起,在左舷方落下,连续十余日,船行始终不变。
 气候却一天天的寒冷起来,谢逊和张翠山内功深湛,还可抵受得住,殷素素却一天比一
天憔悴。张谢二人都将外衣脱下来给她穿上了,仍然无济于事。张翠山瞧着她强颜欢笑,奋
勇与寒风相抗,心中说不出的难受,眼看座船再北行数日,殷素素非冻死不可。哪知天无绝
人之路,一日这船突然驶入了大群海豹之中。谢逊用狼牙棒击死几头海豹,三人剥下海豹皮
披在身上,宛然是上佳的皮裘,还有海豹肉可吃,三人都大为欢畅。这天晚上,三人聚在船
梢上聊天。殷素素笑问:“世上最好的禽兽是甚么东西?”三人齐声笑道:“海豹!”便在
此时,只听得丁冬、丁冬数声,极是清脆动听。三人一呆,谢逊脸色大变,说道:“浮
冰!”伸狼牙棒到海中去撩了几下,果然碰到一些坚硬的碎冰。这一来,三人的心情立时也
如寒冰,都知道这船日夜不停的向北驶去,越北越冷,此刻海中出现小小碎冰,日后势必满
海是冰,座船一给冻住,移动不得,那便是三人毕命之时了。张翠山道:“《庄子·逍遥
游》篇有句话说:‘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咱们定是到了天池中啦。”谢逊道:
“这不是天池,是冥海。冥海者,死海也。”张翠山与殷素素相对苦笑。这一晚三人只是听
着丁冬、丁冬,冰块互相撞击的声音,一夜不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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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逊掷了一块,又是一块,直掷到七十余块,劲力始终不衰,他见掷来掷去,跟太阳总
是不知相距多远,暴跳如雷,伸足在冰山上乱踢,只踢得冰屑纷飞。殷素素劝道:“谢前
辈,你歇歇罢,别理会这鬼太阳了。”谢逊回过头来,眼中全是血丝,呆呆的望着她。殷素
素暗自心惊,勉强微微一笑。谢逊突然大叫一声,跳上来一把将她抱住,叫道:“挤死你!
挤死你!你为甚么杀死我妈妈,杀死我的孩儿?”殷素素身上犹似套上了一个铁箍,而这铁
箍还在不断收紧。张翠山忙伸手去扳谢逊手臂,却哪里扳得动分毫?眼看殷素素舌头伸出,
立时便要断气,只得呼的一掌,击在他背心正中的“神道穴”上。哪知这一拳击下,如中铁
石,谢逊如野兽般呵呵而吼,双臂却抱得更加紧了。张翠山叫道:“你再不放手,我用兵刃
了!”但见他毫不理会,当即抽出判官笔,在他手臂弯“小海穴”中重重一点。谢逊倏地回
过右手,抢过判官笔,远远掷入了海中。
 殷素素但觉箍在身上的铁臂微松,忙矮身脱出了他的怀抱。谢逊左掌斜削,径击张翠山
项颈,右手却往殷素素肩头抓去。嗤的一响,殷素素裹在身上的海豹皮被他五指硬生生的扯
下一块。张翠山知道自己若是闪避,殷素素非再给他擒住不可,当下使一招绵掌中的“自在
飞花”,想要卸去他的掌力,岂知手掌和他掌缘微微一沾,登时感到一股极大的粘力,再也
解脱不开,只得鼓起内劲,与之相抗。
 谢逊一掌制住张翠山之后,拖着他的身子,径自向殷素素扑去。殷素素纵身跃开,她双
足尚未落地,谢逊在冰上一踢,七八粒小冰块激飞而至,都打在她右腿之上。殷素素叫声:
“啊哟!”横身摔倒。谢逊突然发出掌力,将张翠山弹出数丈。这一下弹力极其强劲,张翠
山落下时已在冰山上的边缘,冰上甚是滑溜,他右足稍稍一沾,扑通一声,摔入了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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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继续
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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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殷素素当身在冰山之时,仍是尽量保持容颜修饰,衣衫整齐,这时到了岛上,更细心
的整理一下衣衫,又替张翠山理了理头发,这才出发寻幽探胜。她手提长剑。张翠山失了铁
笔,折了一根坚硬的树枝代替。两人展开轻身功夫,自南至北的快跑了十来里路,此时竟有
大片土地可供奔驰,实是说不出的快活。沿途所见,除了低丘高树之外,尽是青草奇花。草
丛之中,偶而惊起一些叫不出名目的大鸟小兽,看来也皆无害于人。两人转过一大片树林,
只见西北角上一座石山,山脚下露出一个石洞。殷素素叫道:“这地方妙得紧啊!”抢先奔
了过去。张翠山道:“小心!”一言未毕,只听得呵的一声,眼前白影闪动,洞中冲出一头
大白熊来。
 那熊毛长身巨,竟和大牯牛相似。殷素素猛吃一惊,急忙跃后。白熊人立起来,提起巨
掌,便往殷素素头顶拍落。殷素素弯过长剑,往白熊肩头削去,可是她在海上飘流久了,身
子虚弱,出手无力,这一剑虽削中了熊肩,却只轻伤皮肉,待得第二招回剑掠去,白熊纵身
扑上,啪的一响,已将长剑打落在地。张翠山急叫:“素素退开!”跃上去用树干横扫,正
打在白熊左前足的膝盖之处。但听得喀喇一响,树干折为两截,白熊的左足却也折断了。白
熊受此重伤,只痛得大声吼叫,声震山谷,猛向张翠山扑将过来。
 张翠山双足一点,使出“梯云纵”轻功,纵起丈余,使一招“争”字诀中的一下直钩,
将银钩在半空中疾挥下来,正中白熊的太阳穴。这一招劲力甚大,银钩钩入数寸。那白熊惊
天动地般大吼一声,拖得张翠山银钩脱手,在地下翻了几个转身,仰天而毙。殷素素拍手笑
道:“好轻功,好钩法!”一言甫毕,猛听得张翠山叫道:“快跳过来!”殷素素听他呼声
中颇有惊惶之意,不暇询问,向前一窜,直扑到他怀里,回过头来,不禁“啊”的一声惊
呼。原来她身后又站着一头大白熊,张牙舞爪,狰狞可怖。张翠山手中没了兵刃,忙拉了殷
素素跃上一株大松树。那白熊在树下团团转动,不时仰头吼叫。张翠山折下了一根松枝,对
准白熊的右眼甩了下去,波的一声轻响,树枝入眼。那熊痛得大叫,便欲扑上树来。张翠山
从殷素素手中接过长剑,对准熊头,运劲摔将下去。噗的一声,长剑没入了大半,那熊慢慢
软倒,死在树下。张翠山道:“不知洞中还有熊没有。”捡起几块石头投进洞内,过了一
会,不见动静,于是当先进洞。殷素素紧跟在后。但见山洞极是宽敞,有八九丈纵深,中间
透入一线天光,宛似天窗一般。洞中有不少白熊残余食物,鱼肉鱼骨,甚是腥臭。殷素素掩
鼻道:“此间好却是好,便是太臭。”张翠山道:“只须日日打扫洗刷,过得十天半月,便
不臭了。”
 殷素素想起从此要和他在这岛上长相厮守,岁月无尽,以迄老死,心中又是欢喜,又是
凄凉。
 张翠山出洞来折下树枝,扎成一把大扫帚,将洞中秽物清扫出去。殷素素也帮着收拾。
待得打扫干净,秽气仍是不除。殷素素道:“附近若有溪水冲洗一番便好了。海水虽多,可
惜没盛水的提桶。”张翠山道:“我有法子。”到山阴寒冷之处搬了几块大冰,放在洞中的
高岩上。殷素素拍掌叫道:“好主意!”冰块慢慢融化成水,流出洞去,便似以水冲洗一
般,只是十分缓慢而已。张翠山在洞中清洗。殷素素用长剑剥切两头白熊,割成条块。当地
虽有火山,但究在极北,仍是十分寒冷,熊肉旁放以冰块,看来累月不腐。殷素素叹道:
“人心苦不足,既得陇,又望蜀,咱们若有火种,烧烤一只熊掌吃吃,那可有多美。”又
道:“只怕洞中的冰块老是不融,冲不去腥臭。”张翠山望着火山口喷出来的火焰,道:
“火是有的,就可惜火太大了,慢慢想个法儿,总能取它过来。”


2025-11-12 19:05: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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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走到离谢逊七八丈处,张翠山朗声道:“谢前辈,可要吃些食物?”谢逊斗然间听
到人声,脸上露出惊喜之色,但随即辨出是张翠山的声音,脸上又罩了一层阴影,隔了良
久,才点了点头。张翠山回洞拿了一大块昨晚吃剩下来的熟熊肉,远远掷去,说道:“请接
着。”谢逊撑起身子,听风辨物,伸手抓住,慢慢的咬了一口。
 张翠山见他生龙活虎般的一条大汉,竟给饥饿折磨得如此衰弱,不禁油然而起怜悯之
情。殷素素心中却是另一个念头:“五哥也忒煞滥好人,让他饿死了,岂不手脚干净?这番
救活了他,日后只怕麻烦无穷,说不定我两人的性命还得送在他的手下。”但想自己立过重
誓,决意跟着张翠山做好人,心中虽起不必救人之念,却不说出口来。
 谢逊吃了半块熊肉,伏在地下呼呼睡去。张翠山在他身旁升了一个火堆。
 谢逊直睡了一个多时辰这才转醒,问道:“这是甚么地方?”张殷二人守在他身旁,见
他坐起开口,便各取出塞在右耳中的布条,以便听他说些甚么,但两人的右手都离耳畔不过
数寸,只要一见情势不对,立即伸手塞耳,左耳中的布条却不取出。张翠山道:“这是极北
之处一个无人荒岛。”谢逊“嗯”了一声,霎时之间,心中兴起了数不尽的念头,呆了半
晌,说道:“如此说来,咱们是回不去了!”张翠山道:“那得瞧老天爷的意旨了。”谢逊
破口骂道:“甚么老天爷,狗天、贼天、强盗老天!”摸索着坐在一块石上,又咬起熊肉
来,问道:“你们要拿我怎样?”
 张翠山望着殷素素,等她说话。殷素素却打个手势,意思说一切听凭你的主意。张翠山
微一沉吟,朗声道:“谢前辈,我夫妻俩……”谢逊点头道:“嗯,成了夫妻啦。”殷素素
脸上一红,却颇有得意之色,说道:“那也可说是你做的媒人,须得多谢你撮成。”谢逊哼
了一声,道:“你夫妻俩怎么样?”张翠山道:“我们射瞎了你的眼睛,自是万分过意不
去,不过事已如此,千言万语的致歉也是无用。既是天意要让咱们共处孤岛,说不定这一辈
子再也难回中土,我二人便好好的奉养你一辈子。”谢逊点了点头,叹道:“那也只得如
此。”张翠山道:“我夫妻俩情深意重,同生共死,前辈倘若狂病再发,害了我夫妻任谁一
人,另一人决然不能独活。”谢逊道:“你要跟我说,你两人倘若死了,我瞎了眼睛,在这
荒岛上也就活不成?”张翠山道:“正是!”谢逊道:“既然如此,你们左耳之中何必再塞
着布片?”
 张翠山和殷素素相视而笑,将左耳中的布条也都取了出来,心下却均骇然:“此人眼睛
虽瞎,耳音之灵,几乎到了能以耳代目的地步,再加上聪明机智,料事如神。倘若不是在此
事事希奇古怪的极北岛上,他未必须靠我二人供养。”张翠山请谢逊为这荒岛取个名字。谢
逊道:“这岛上既有万载玄冰,又有终古不灭的火窟,便称之为冰火岛罢。”自此三人便在
冰火岛上住了下来,倒也相安无事。离熊洞半里之处,另有一个较小的山洞。张殷二人将之
布置成为一间居室,供谢逊居住。张殷夫妇捕鱼打猎之余,烧陶作碗,堆土为灶,诸般日用
物品,次第粗具。
 谢逊也从不和两人罗唆,只是捧着那把屠龙宝刀,低头冥思。张殷二人有时见他可怜,
劝他不必再苦思刀中秘密。谢逊道:“我岂不知便是寻到了刀中秘密,在这荒岛之上又有何
用?只是无所事事,这日子却又如何打发?”两人听他说得有理,也就不再相劝。忽忽数
月,有一日,夫妇俩携手向岛北漫游,原来这岛方圆极广,延伸至北,不知尽头,走出二十
余里,只见一片浓密的丛林,老树参天,阴森森的遮天蔽日。张翠山有意进林一探,殷素素
胆怯起来,说道:“别要林中有甚么古怪,咱们回去罢。”张翠山微觉奇怪,心想:“素素
向来好事,怎地近来却懒洋洋地,甚么事也提不起兴致来?”想到此处,心中一惊,问道:
“你身子好吗?可有甚么不舒服?”殷素素突然间满脸通红,低声道:“没甚么。”张翠山
见她神情奇特,连连追问。殷素素似笑非笑的道:“老天爷见咱们太过寂寞,再派一个人
来,要让大伙儿热闹热闹。”张翠山一怔之下,大喜过望,叫道:“你有孩子啦?”殷素素
忙道:“小声些,别让人家听见了。”说了这句话,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荒林寂
寂,哪里还有第三个人在?天候嬗变,这时日渐短而夜渐长,到后来每日只有两个多时辰是
白天,气候也转得极其寒冷。殷素素有了身孕后甚感疲懒,但一切烹饪、缝补等务,仍是勉
力而行。这一晚她十月怀胎将满,熊洞中升了火,夫妻俩偎倚在一起闲谈。殷素素道:“你
说咱们生个男孩呢还是女孩?”张翠山道:“女孩像你,男孩像我,男女都很好。”殷素素
道:“不,我喜欢是个男孩子。你先给他取定个名字罢!”张翠山道:“嗯。”隔了良久,
却不言语。殷素素道:“这几天你有甚么心事?我瞧你心不在焉似的。”张翠山道:“没甚
么。想是要做爸爸了,欢喜得胡里胡涂啦!”他这几句话本是玩笑之言,但眉间眼角,隐隐
带有忧色。殷素素柔声道:“五哥,你瞒着我,只有更增我的忧心。你瞧出甚么事不对
了?”张翠山叹了口气,道:“但愿是我瞎疑心。我瞧谢前辈这几天的神色有些不正。”殷
素素“啊”的一声,道:“我也早见到了。他脸色越来越凶狠,似乎又要发狂。”张翠山点
了点头,道:“想是他琢磨不出屠龙刀中的秘密,因此心中烦恼。”殷素素泪眼盈盈,说
道:“本来咱俩拚着跟他同归于尽,那也没甚么。但是……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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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说道:“谢前辈,我为这孩儿求你一件事,务恳不要推却。”谢逊道:“甚么?”殷
素素道:“你收了这孩子做义子罢!让他长大了,对你当亲生父亲一般奉养。得你照料,这
孩儿一生不会吃人家的亏。五哥,你说好不好?”张翠山明白妻子的苦心,说道:“妙极,
妙极!谢前辈,请你不弃,俯允我夫妇的求恳。”谢逊凄然道:“我自己的亲生孩子给人一
把摔死了,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你们瞧见了没有?”张翠山和殷素素对望一眼,觉得他言
语之中又有疯意,但想起他的惨酷遭际,不由得心中恻然。谢逊又道:“我那孩子如果不
死,今年有十八岁了。我将一身武功传授于他,嘿嘿,他未必便及不上你们甚么武当七
侠。”这几句话凄凉之中带着几分狂傲,但自负之中又包含着无限寂寞伤心。张翠山和殷素
素不觉都油然而起悔心:“倘若当日在冰山上不毁了他的双目,咱们四人在此荒岛隐居,无
忧无虑,岂不是好?”
 三人默然半晌。张翠山道:“谢前辈,你收这孩儿作为义子,咱们叫他改宗姓谢。”谢
逊脸上闪过一丝喜悦之色,说道:“你肯让他姓谢?我那个死去的孩子,名叫谢无忌。”张
翠山道:“如果你喜欢,那么,咱们这孩儿便叫作谢无忌。”谢逊喜出望外,唯恐张翠山说
过了后悔,说道:“你们把亲生孩儿给了我,那么你们自己呢?”张翠山道:“孩儿不论姓
张姓谢,咱们一般的爱他。日后他孝顺双亲,敬爱义父,不分亲疏厚薄,岂非美事?素素,
你说可好?”殷素素微一迟疑,说道:“你说怎么便是怎么。孩子多得一个人疼爱,终是便
宜了他。”谢逊一揖到地,说道:“这我可谢谢你们啦,毁目之恨,咱们一笔勾消。谢逊虽
丧子而有子,将来谢无忌名扬天下,好教世人得知,他父母是张翠山、殷素素,他义父是金
毛狮王谢逊。”殷素素当时所以稍一犹疑,乃是想起真的谢无忌已死,给人摔成一团肉浆,
自己的孩子顶用这个名字,未免不吉,然见谢逊如此大喜若狂,料想他对这孩儿必极疼爱,
孩儿将来定可得到他许多好处,母亲爱子之心无微不至,只须于孩子有益,一切全肯牺牲,
抱了孩子,说道:“你要抱抱他吗?”谢逊伸出双手,将孩子抱在臂中,不由得喜极而泣,
双臂发颤,说道:“你……你快抱回去,我这模样别吓坏了他。”其实初生一天的婴儿懂得
甚么,但他这般说,显是爱极了孩子。殷素素微笑道:“只要你喜欢,便多抱一会,将来孩
子大了,你带着他到处玩儿罢。”
 谢逊道:“好极,好极……”听得孩儿哭得极响,道:“孩子饿了,你喂他吃奶罢!我
到外边去。”实则他双目已盲,殷素素便当着他哺乳也没甚么,但他发狂时粗暴已极,这时
却文质彬彬,竟成了个儒雅君子。
 张翠山道:“谢前辈……”谢逊道:“不,咱们已成一家人,再这样前辈后辈的,岂不
生分?我这么说,咱三人索性结义为金兰兄弟,日后于孩子也好啊。”张翠山道:“你是前
辈高人,我夫妇跟你身分相差太远,如何高攀得上?”谢逊道:“呸,你是学武之人,却也
这般迂腐起来?五弟、五妹,你们叫我大哥不叫?”殷素素笑道:“我先叫你大哥,咱们是
拜把子的兄妹。他若再叫你前辈,我也成了他的前辈啦!”张翠山道:“既是如此,小弟惟
大哥之命是从。”殷素素道:“咱们先就这么说定,过几天等我起得身了,再来祭告天地,
行拜义父、拜义兄之礼。”谢逊哈哈大笑,说道:“大丈夫一言既出,终身不渝,又何必祭
天拜地?这贼老天自己管不了自己的事,我谢逊最是恨他不过。”说着扬长出洞,只听得他
在旷野上纵声大笑,显是开心之极。张殷两人自从识得他以来,从未见过他如此欢喜。自此
三人全心全意的抚育孩子。谢逊少年时原是猎户,他号称“金毛狮王”,驯兽捕生之技,天
下无双,张翠山详述岛上多处地形,谢逊在他指引下走了一遍,便即记住。自此捕鹿杀熊,
便由谢逊一力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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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逊仰头向天,呆呆出神,自言自语的道:“可惜可惜,这样一位武林中盖世奇士,竟
给我一十三拳活活的打死了。他武功虽高,实是迂得厉害。倘若当时他还手跟我放对,我谢
逊焉能活到今日?”张翠山道:“难道这位高僧的武功修为,竟比大哥还要深厚么?”谢逊
道:“我怎能跟他相比?差得远了,差得远了!简直是天差地远!”他说这句话时,脸上神
情和语气之中充满了不禁敬仰钦佩之情。
 张翠山大奇,心中微有不信,自忖恩师张三丰的武学举世所罕有,但和谢逊相较,恐怕
也只能胜他半筹,倘若空见大师当真高出谢逊甚多,说得上“天差地远”,岂不是将自己恩
师也比下去了?但素知谢逊的名字中虽有一个“逊”字,性子却极是倨傲,倘若那人的武功
不是真的强胜于他,他也决计不肯服输。谢逊似是猜中了他的心意,说道:“你不信么?
好,你去叫无忌出来,我说一个故事给他听。”张翠山心想三更半夜的,无忌早已睡熟,去
叫醒他听故事,对孩子实无益处,但既是大哥有命,却也不便违拗,于是回到熊洞,叫醒了
儿子。无忌听说义父要讲故事,大声叫好,登时将殷素素也吵醒了。三人一起出来,坐在谢
逊身旁。
 谢逊道:“孩子,不久你就要回归中土……”无忌奇道:“甚么回归中土?”谢逊将手
挥了挥,叫他别打断自己的话头,续道:“要是咱们的大木排在海中沉了,或是飘得无影无
踪,那也罢了,一切休提。但若真的能回中土,我跟你说,世上人心险恶,谁都不要相信。
除了父母之外,谁都会存着害你的心思。就可惜年轻时没人跟我说这番话。唉,便是说了,
当时我也不会相信。“我在十岁那一年,因意外机缘,拜在一个武功极高之人的门下学艺。
我师父见我资质不差,对我青眼有加,将他的绝艺倾囊以授。我师徒情若父子,五弟,当时
我对我师父的敬爱仰慕,大概跟你对尊师没差分毫。我在二十三岁那年离开师门,远赴西
域,结交了一群大有来历的朋友,蒙他们瞧得起我,当我兄弟相待。五妹,令尊白眉鹰王,
就在那时跟我结交的。后来我娶妻生子,一家人融融泄泄,过得极是快活。“在我二十八岁
那年上,我师父到我家来盘桓数日,我自是高兴得了不得,全家竭诚款待,我师父空闲下
来,又指点我的功夫。哪知这位武林中的成名高手,竟是人面兽心,在七月十五日那日酒
后,忽对我妻施行强暴……”张翠山和殷素素同时“啊”的一声,师奸徒妻之事,武林之中
从所未闻,那可是天人共愤的大恶事。谢逊续道:“我妻子大声呼救,我父亲闻声闯进房
中,我师父见事情败露,一拳将我父亲打死了,跟着又打死了我母亲,将我甫满周岁的儿子
谢无忌……”
 无忌听他提到自己名字,奇道:“谢无忌?”张翠山斥道:“别多口!听义父说话。”
谢逊道:“是啊,我那亲生孩儿跟你名字一样,也叫谢无忌,我师父抓起了他,将他摔成血
肉模糊的一团。”
 无忌忍不住又问:“义父,他……他还能活么?”谢逊凄然摇头,说道:“不能活了,
不能活了!”殷素素向儿子摇了摇手,叫他不可再问。谢逊出神半晌,才道:“那时我瞧见
这等情景,吓得呆了,心中一片迷惘,不知如何对付我这位生平最敬爱的恩师,突然间他一
拳打向我的胸口,我胡里胡涂的也没想到抵挡,就此晕死过去,待得醒转时,我师父早已不
知去向,但见满屋都是死人,我父母妻儿,弟妹仆役,全家一十三口,尽数毙于他的拳下。
想是他以为一拳已将我打死,没有再下毒手。“我大病一场之后,苦练武功,三年后找我师
父报仇。但我跟他功夫实在相差太远,所谓报仇,徒然自取其辱,可是这一十三条人命的血
仇,如何能便此罢休?于是我遍访名师,废寝忘食的用功,这番苦功,总算也有着落,五年
之间,我自觉功夫大进,又去找我师父。哪知我功夫强了,他仍是比我强得很多,第二次报
仇还是落得个重伤下场。“我养好伤不久,便得了一本《七伤拳》拳谱,这路拳法威力实非
寻常。于是我潜心专练‘七伤拳’的内劲,两年后拳技大成,自忖已可和天下第一流的高手
比肩。我师父若非另有奇遇,决不能再是我敌手。不料第三次上门去时,却已找不到他的所
在。我在江湖上到处打听,始终访查不到,想是他为了避祸,隐居于穷乡僻壤,大地茫茫,
却到何处去寻?“我愤激之下,便到处做案,杀人放火,无所不为。每做一件案子,便在墙
上留下了我师父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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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翠山和殷素素一齐“啊”了一声。谢逊道:“你们知道我师父是谁了罢?”殷素素点
头道:“嗯!你是‘混元霹雳手’成昆的弟子。”原来两年多前武林中突生轩然大波,自辽
东以至岭南,半年之间接连发生了三十余件大案,许多成名豪杰突然不明不白的被杀,而凶
手必定留下“混元霹雳手成昆”的名字。被害之人不是一派的掌门,便是交游极广的老英
雄,每一件案子都牵连人数甚众。只要这样一件案子,武林中便要到处轰传,何况接连三十
余件。当时武当七侠曾奉师命下山查询,竟不得半点头绪。众人均知这是有人故意嫁祸于成
昆。这“混元霹雳手”成昆武功甚高,向来洁身自爱,声名甚佳,被害者又有好几个是他的
知交好友,这些案子决计非他所为。但要查知凶手是谁,自非着落在他身上不可,可是他忽
然无影无踪,音讯杳然。纷扰多时,三十余件大案也只有不了了之。虽然想报仇雪恨的人成
百成千,可是不知凶手是谁,人人都是徒呼负负。若非谢逊今日自己吐露真相,张翠山怎猜
得到其中的原委。谢逊道:“我冒成昆之名做案,是要逼得他挺身而出,便算他始终龟缩,
武林中千百人到处查访,总比我一人之力强得多啊。”殷素素道:“此计不错,只不过这许
多人无辜伤在你的手下,在阴世间也是胡涂鬼,未免可怜。”谢逊道:“难道我父母妻儿给
成昆害死,便不是无辜么?便不可怜么?我看你从前倒也爽快,嫁了五弟九年,却学得这般
婆婆妈妈起来。”殷素素向丈夫望了一眼,微微一笑,说道:“大哥,这些案子倏然而起,
倏然而止,后来你终于找到了成昆么?”谢逊道:“没找到,没找到!后来我在洛阳见到了
宋远桥。”张翠山大吃一惊,道:“我大师哥宋远桥?”
 谢逊道:“不错,是武当七侠之首的宋远桥。我做下这许多大案,江湖上早已闹得天翻
地覆,但我师父混元霹雳手成昆……”无忌道:“义父,他这样坏,你还叫他师父?”谢逊
苦笑道:“我从小叫惯了。再说,我的一大半武功总是他传授的。他虽然是个大坏蛋,我也
不是好人,说不定我的为非作歹也都是他教的。好也是他教,歹也是他教,我还是叫他师
父。”
 张翠山心想:“大哥一生遭遇惨酷,愤激之余,行事不分是非。无忌听了这些话记住心
中,于他日后立身大是有害,过几天可得好好跟他解说明白。”
 谢逊续道:“我见师父如此忍得,居然仍不露面,心想非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案,不足
以激逼他出来。方今武林之中,以少林、武当两派为尊,看来须得杀死一名少林派或是武当
派中第一流的人物,方能见效。那一日我在洛阳清虚观外的牡丹园中,见到宋远桥出手惩戒
一名恶霸,武功很是了得,决意当晚便去将他杀了。”张翠山听到这里,不由得栗然而惧,
他明知大师哥并未为谢逊所害,但想起当时情势的凶险,仍是不免惴惴,谢逊的武功高出大
师哥甚多,何况一个在明,一个在暗,若是当真下手,大师哥决无幸免。殷素素也知宋远桥
未死,说道:“大哥,想是你突然不忍加害无辜,要是你当真杀了宋大侠,咱们这位张五侠
早已跟你拚了命,再也不会成为结义兄弟了。”谢逊哼了一声,道:“那有甚么忍不忍的?
若在今日,我瞧在五弟面上,自不会去跟武当派为难。可是那时我又不识得五弟,别说是宋
远桥,便是五弟自己,只要给我见到了,还不是杀了再说。”无忌奇道:“义父,你为甚么
要杀我爹爹?”谢逊微笑道:“我是说个比方啊,并不是真的要杀你爹爹。”无忌道:
“嗷,原来这样!”这才放心。谢逊抚着他小头上的头发,说道:“贼老天虽有诸般不好,
总算没让我杀了宋远桥,否则我愧对你爹爹,也不能再跟他结义为兄弟了。”停了片刻,续
道:“这天晚上我吃过晚饭,在客店中打坐养神。我心知宋远桥既是武当七侠之首,武功上
自有过人之处,假若一击不中,给他逃了,或者只打得他身负重伤而不死,那么我的行藏必
致泄露,要逼出我师父的计谋尽数落空,而且普天下豪杰向我群起而攻,我谢逊便有三头六
臂,也是无法对敌啊。我一死不打紧,这场血海冤仇,可从此无由得报了。”张翠山问道:
“你跟我大哥这场比武后来如何了结?大师哥始终没跟我们说这件事,倒是奇怪。”
 谢逊道:“宋远桥压根儿就不知道,恐怕他连‘金毛狮王谢逊’这六个字也从来没听见
过,因为我后来没去找他。”张翠山叹了口气,说道:“谢天谢地!”殷素素笑道:“谢甚
么贼老天、贼老地,谢一谢眼前这个谢大侠才是真的。”张翠山和无忌都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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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穷发十载泛归航
谢逊缓缓的道:“那天晚上的情景,今日我还是记得清清楚楚。我坐在客店中的炕上,
暗运真气,将那‘七伤拳’在心中又想了几遍。五弟,你从未没有见过我的‘七伤拳’,要
不要见识见识?”张翠山还没回答,殷素素抢着道:“那定是神妙无比,威猛绝伦。大哥,
你怎地不去找宋大侠了?”谢逊微微一笑,说道:“你怕我试拳时伤了你老公么?倘若这拳
力不是收发由心,还算得是甚么‘七伤拳’?”说着站起身来,走到一株大树之旁,一声吆
喝,宛似凭空打了个霹雳,猛响声中,一拳打在树干之上。
 以他功力,这一拳若不将大树打得断为两截,也当拳头深陷树干,哪知他收回拳头时,
那大树竟丝毫无损,连树皮也不破裂半点。殷素素心中难过:“大哥在岛上一住九年,武功
全然抛荒了。我从来不见他练功,原也难怪。”怕他伤心,还是大声喝彩。谢逊道:“五
妹,你这声喝彩全不由衷,你只道我武功大不如前了,是不是?”殷素素道:“在这穷发极
北的荒岛之上,来来去去四个亲人,还练甚么武功?”谢逊问道:“五弟,你瞧出了其中奥
妙么?”张翠山道:“我见大哥这一拳去势十分刚猛,可是打在树上,连树叶也没一片晃
动,这一点我甚是不解。便是无忌去打一拳,也会摇动树枝啊!”无忌叫道:“我会!”奔
过去在大树上砰的一拳,果然树枝乱晃,月光照映出来的枝叶影子在地下颤动不已。张翠山
夫妇见儿子这一拳颇为有力,心下甚喜,一齐瞧着谢逊,等他说明其中道理。
 谢逊道:“三天之后,树叶便会萎黄跌落,半个月后,大树全身枯槁。我这一拳已将大
树的脉络从中震断了。”张翠山和殷素素不胜骇异,但知他素来不打诳语,此言自非虚假。
谢逊取过手边的屠龙宝刀,拔刀出鞘,擦的一声,在大树的树干上斜砍一刀,只听得砰嘭巨
响,大树的上半段向外跌落。谢逊收刀说道:“你们瞧一瞧,我‘七伤拳’的威力可还在
么?”张翠山三人走过去看大树的斜剖面时,只见树心中一条条通水的筋脉已大半震断,有
的扭曲,有的粉碎,有的断为数截,有的若断若续,显然他这一拳之中,又包含着数般不同
的劲力。张殷二人大是叹服。张翠山道:“大哥,今日真是叫小弟大开眼界。”谢逊忍不住
得意之情,说道:“我这一拳之中共有七股不同劲力,或刚猛,或阴柔,或刚中有柔,或柔
中有刚,或横出,或直送,或内缩。敌人抵挡了第一股劲,抵不住第二股,抵了第二股,第
三股劲力他又如何对付?嘿嘿,‘七伤拳’之名便由此来。五弟,那日你跟我比拚的是掌
力,倘若我出的是七伤拳,你便挡不住了。”张翠山道:“是。”无忌想问爹爹为甚么跟义
父比拚掌力,见母亲连连摇手,便忍住不问,说道:“义父,你把这‘七伤拳’教了我好
么?”谢逊摇头道:“不成!”无忌好生失望,还想缠着哀求。殷素素笑道:“无忌,你不
傻吗?你义父这门武功精妙深湛,若不是先有上乘内功,如何能练?”无忌道:“是,那么
等我练好了上乘内功再说。”谢逊摇头道:“这‘七伤拳’不练也罢!每人体内,均有阴阳
二气,金木水火土五行。心属火、肺属金、肾属水、脾属土、肝属木,一练七伤,七者皆
伤。这七伤拳的拳功每练一次,自身内脏便受一次损害,所谓七伤,实则是先伤己,再伤
敌。我若不是在练七伤拳时伤了心脉,也不致有时狂性大发、无法抑制了。”张翠山和殷素
素此时方知,何以他才识过人,武功高强,狂性发作时竟会心智尽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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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识水性,立时咕噜咕噜的喝了几大口咸水,双手乱抓乱划,突然抓到了一根绳子,
大喜之下,牢牢握住,只觉有人拉动绳子,将他提出了水面。西华子抬头一看,那一端握住
绳子的却是天鹰教程坛主,脸上似笑非笑的瞧着自己。原来殷素素恼恨他言语无礼,待各人
过船之时,暗中吩咐了程封二坛主,安排下计谋。封坛主三十六柄飞刀神技驰名江湖,出手
既快且准,每柄飞刀均是高手匠人以精钢所铸,薄如柳叶,锋锐无比,对手见他飞刀飞来时
若以兵刃挡架,往往兵刃便被削断。这时他以飞刀切割跳板,轻轻一划,跳板已断。程坛主
早在一旁准备好绳索,待西华子吃了几口水后,才将他吊将上来。卫四娘、唐文亮等见西华
子落水,虽猜到是对方做了手脚,但封坛主出手极快,各人又都望着前面,竟没瞧见跳板如
何断截,待得各人呼喝欲救时,程坛主已将他吊了上来。西华子强忍怒气,只等一上船头,
便出手与对方搏斗。哪知程坛主只将他拉得离水面尺许,便不再拉,叫道:“道长,千万不
可动弹,在下力气不够,你一动,我拉不住便要脱手啦!”西华子心想他若装傻扮痴,又将
自己抛入海中,那可不是玩的,只得握住绳子,不敢向上攀援。
 程坛主叫道:“小心了!”手臂一抖,将长绳甩起了半个圈子。他膂力着实了得,这么
一抖,将西华子的身子向后凌空荡出七八丈,跟着一送,将他摔向对船。
 西华子放脱绳子,双足落上甲板。他长剑已在落海时失却,这时愤怒如狂,只听得天鹰
教船上彩声和欢笑声响成一片,立即抢过卫四娘腰间佩剑,便要扑过去拚命。但其时两船相
距已远,难以纵过,空自暴跳如雷,戟指大骂,更无别法。殷素素如此作弄西华子,俞莲舟
全瞧在眼里,心想这女子果然邪门,可不是五弟的良配,说道:“殷李两位堂主,相烦禀报
殷教主,三月后武昌黄鹤楼头之会,他老人家若是不弃,务请驾临。今日咱们便此别过。五
弟,你随我去见恩师吗?”张翠山道:“是!”殷素素听俞莲舟这话竟是要她夫妻分离,当
下抬头瞧了瞧天,又低头瞧了瞧甲板。
 张翠山知她之意指的是“天上地下,永不分离”这两句誓言,便道:“二哥,我带领你
弟媳妇和孩子先去叩见恩师,得他老人家准许,再去拜见岳父。你说可好?”俞莲舟微一踌
躇,心想硬要拆散他夫妻父子,这句话总是说不出口,便点头道:“那也好。”殷素素心下
甚喜,对李天垣道:“师叔,请你代为禀告爹爹,便说不孝女儿天幸逃得性命,不日便回总
舵,来拜见他老人家。”李天垣道:“好,我在总舵恭候两位大驾。”站起身来,便和俞莲
舟等作别。殷素素问道:“我爹爹身子好罢?”李天垣道:“很好,很好!只有比从前更加
精神健旺。”殷素素又问:“我哥哥好罢?”李天垣道:“很好!令兄近年武功突飞猛进,
做师叔的早已望尘莫及,实是惭愧得紧。”殷素素微笑道:“师叔又来跟我们晚辈说笑
了。”李天垣正色道:“这可不是说笑,连你爹爹也赞他青出于蓝,你说厉害不厉害?”殷
素素道:“啊哟,师叔当着外人之面,老鼠跌落天秤,自称自赞,却不怕俞二侠见笑。”李
天垣笑道:“张五侠做了我们姑爷,俞二侠难道还是外人么?”说着抱拳团团为礼,转身出
舱。
 俞莲舟听了这几句话,心中很不乐意,微皱眉头,却不说话。张翠山一等天鹰教众人离
船,忙问:“二哥,三哥的伤势后来怎样?他……痊可了罢?”俞莲舟“嗯”的一声,良久
不答。张翠山甚是焦急,目不转睛的望着他,心头涌起一阵不祥之感,生怕他说出一个
“死”字来。
 俞莲舟缓缓的道:“三弟没死,不过跟死也差不了多少。他终身残废,手足不能移动。
俞岱岩俞三侠,嘿嘿,江湖上算是没这号人物了。”张翠山听到三哥没死,心头一喜,但想
到一位英风侠骨的师哥竟落得如此下场,忍不住潸然下泪,哽咽着问道:“害他的仇人是
谁?可查出来了么?”
 俞莲舟不答,一转头,突然间两道闪电般的目光照在殷素素脸上,森然道:“殷姑娘,
你可知害我俞三弟的人是谁?”殷素素禁不住身子轻轻一颤,说道:“听说俞三侠的手足筋
骨,是被人用少林派的金刚指力所断。”俞莲舟道:“不错。你不知是谁么?”殷素素摇了
摇头,道:“不知道。”俞莲舟不再理她,说道:“五弟,少林派说你杀死临安府龙门镖局
老小,又杀死了好几名少林僧人。此事是真是假?”张翠山道:“这个……”殷素素插口
道:“这不关他的事,都是我杀的。”


2025-11-12 18:5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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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莲舟望了她一眼,目光中流露出极痛恨的神色,但这目光一闪即隐,脸上随即回复平
和,说道:“我原知五弟决不会胡乱杀人。为了这事,少林派曾三次遣人上武当山来理论,
但五弟突然失踪,武林中尽皆知闻,这回事就此没了对证。我们说少林派害了三哥,少林派
说五弟杀了他们数十条人命。好在少林寺掌门住持空闻大师老成持重,尊敬恩师,竭力约束
门下弟子,不许擅自生事,十年来才没酿成大祸。”殷素素道:“都怪我年轻时作事不知轻
重好歹,现下我也好生后悔。但人也杀了,咱们给他来个死赖到底,决不认帐便了。”俞莲
舟脸露诧异之色,向张翠山瞧了一眼,心想这样的女子你怎能娶她为妻。殷素素见他一直对
自己冷冷的,口中也只称“殷姑娘”不称“弟媳”,心下早已有气,说道:“一人作事一身
当。这件事我决不连累你武当派,让少林派来找我天鹰教便了。”俞莲舟朗声道:“江湖之
上,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别说少林派是当世武林中第一大派,便是无拳无勇的孤儿寡
妇,咱们也当凭理处事,不能仗势欺人。”
 若在十年之前,俞莲舟这番义正辞严的教训,早使殷素素老羞成怒,拔剑相向,这时她
只听得张翠山恭恭敬敬的道:“二哥教训得是。”暗想:“我才不听你这一套仁义道德呢。
但若我冲撞于你,倒是令张郎难于做人,我且让你一步便了。”便携了无忌的手,走向舱
外,说道:“无忌,我带你去瞧瞧这艘大船,你从来没见过船,是不?”
 张翠山待妻子走出船舱,说道:“二哥,这十年之中,我……”俞莲舟左手一摆,说
道:“五弟,你我肝胆相照,情逾骨肉,便有天大的祸事,二哥也跟你生死与共。你夫妻之
事,暂且不必跟我说,回到山上,专候师父示下便了。师父若是责怪,咱们七兄弟一齐跪地
苦求,你孩子都这般大了,难道师父还会硬要你夫妻父子生生分离?”张翠山大喜,说道:
“多谢二哥。”俞莲舟外刚内热,在武当七侠之中最是不苟言笑,几个小师弟对他甚是敬
畏,比怕大师兄宋远桥还厉害得多。其实他于师兄弟上情谊极重,张翠山忽然失踪,他暗中
伤心欲狂,面子上却是忽忽行若无事,今日师兄弟重逢,实是他生平第一件喜事,但还是疾
言厉色,将殷素素教训了一顿,直到此刻师兄弟单独相对,方始稍露真情。他最放心不下
的,是殷素素杀伤了这许多少林弟子,此事决难善罢,他心中早已打定主意,宁可自己性命
不在,也要保护师弟一家平安周全。张翠山又问:“二哥,咱们跟天鹰教大起争端,可也是
为了小弟夫妇么?此事小弟实在太过不安。”俞莲舟不答,却问:“王盘山之会,到底如
何?”
 张翠山于是述说如何夜闯龙门镖局、如何识得殷素素、如何偕赴王盘山参与天鹰教扬刀
立威,直说至金毛狮王谢逊如何大施屠戮、夺得屠龙宝刀、逼迫二人同舟出海。俞莲舟听完
这番话后,又询明昆仑派高则成和蒋涛二人之事,沉吟半晌,才道:“原来如此。倘若你终
于不归,不知这中间的隐秘到何日方能解开。”张翠山道:“是啊,我义兄……嗯,二哥,
那谢逊其实并非怙恶不悛之辈,他所以如此,实是生平一件大惨事逼成,此刻我已和他义结
金兰。”俞莲舟点了点头,心想:“这又是一件棘手之极的事。”张翠山续道:“我义兄一
吼之威,将王盘山上众人尽数震得神智失常,他说这等人即使不死,也都成了白痴,那么他
得到屠龙刀的秘密,再也不会泄漏出去了。”
 俞莲舟道:“这谢逊行事狠毒,但确也是个奇男子,不过他百密一疏,终于忘了一个
人。”张翠山道:“谁啊?”俞莲舟道:“白龟寿。”张翠山道:“天鹰教的玄武坛坛
主?”俞莲舟道:“正是。依你所说,当日王盘山岛上群豪之中,以白龟寿的内功最为深
厚。他被谢逊的酒箭一冲,晕死了过去,后来谢逊作了狮子吼,白龟寿倘若好端端地,只怕
也抵不住他的一吼……”张翠山一拍大腿,道:“是了,其时白龟寿晕在地下未醒,听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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