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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武官使个眼色,说道:“道长道号如何?在何处道观出家?”张三丰尚未回答,两名
蒙古军官突然手举长刀,向他肩头猛劈下来。这两刀来势好不迅疾,小舟之中相距又近,实
是无处闪避。张三丰身子一侧,本来面向船首,略转之下,已面向左舷,两刀登时砍空。他
双掌起处,已托在两人的背心,喝道:“去罢!”掌力一吐,两名武官身子飞起,砰砰两
响,刚好摔在原本所乘的舟中。他已数十年未和人动手过招,此时牛刀小试,大是挥洒如
意。那为首的武官张大了口,结结巴巴的道:你……你……你你莫非……是……”张三丰袍
袖挥动,喝道:“老道生平,专杀鞑子!”众武官番僧但觉疾风扑面,人人气息闭塞,半晌
不能呼吸。张三丰袍袖一停,众人面色惨白,齐声惊呼,争先恐后的跃回大船,救起落水的
番僧,急划而去。张三丰取出丹药,喂入那虬髯大汉口中,将小舟划到渡船之旁,待要扶他
过船,岂知那大汉甚是硬朗,一手抱着男孩尸身,一手抱着女孩,轻轻一纵,便上了渡船。
张三丰暗暗点头:“这人身受重伤,仍是如此忠于幼主,确是个铁铮铮的好汉子。我这番出
手虽然冒失,但这样的汉子却也该救。”当下回到渡船,替那大汉取下毒箭,敷上拔毒生肌
之药。那女孩望着父亲的尸身随小船漂走,只是哭泣,那虬髯大汉道:“狗官兵好不歹毒,
一上来就放箭射死了船夫,若非老道爷相救,这小小的船家女孩多半也是性命不保。”张三
丰心想:“眼下无忌不能行走,若到老河口投店,这汉子却是钦犯,我要照顾两人,只怕难
以周全。”取出三两银子交给艄公,说道:“艄公大哥,烦你顺水东下,过了仙人渡,送我
们到太平店投宿。”那艄公见他将蒙古众武官打得落花流水,早已万分敬畏,何况又给了这
么多银子,当下连声答应,摇着船沿江东去。那大汉在舱板上跪下磕头,说道:“老道爷救
了小人性命,常遇春给你老人家磕头。”张三丰伸手扶起,道:“常英雄不须有此大礼。”
碰他手掌,但觉触手冰冷,微微一惊,问道:“常英雄可还受了内伤么?”常遇春道:“小
人从信阳护送小主南下,途中与鞑子派来追捕的魔爪接战四次,胸口和背心给一个番僧打了
两掌。”张三丰搭他脉搏,但觉跳动微弱,再解开他衣服一看伤处,更是骇然,只见他中掌
处肿起寸许,受伤着实不轻。换作旁人,早便支持不住,此人千里奔波,力拒强敌,当真英
雄了得。当下命他不可说话,在舱中安卧静养。那女孩约莫十岁左右,衣衫敝旧,赤着双
足,虽是船家贫女,但容颜秀丽,十足是个绝色的美人胎子,坐着只是垂泪。张三丰见她楚
楚可怜,问道:“姑娘,你叫甚么名字?”那女孩道:“我姓周,名叫周芷若。”张三丰心
想:“船家女孩,取的名字倒好。”问道:“你家住在哪里?家中还有谁?咱们会叫船老大
送你回家去。”周芷若垂泪道:“我就跟爹爹两个住在船上,再没……再没别的人了。”张
三丰嗯了一声,心想:“她这可是家破人亡了,小小女孩,如何安置她才好?”常遇春说
道:“老道爷武功高强,小人生平从来没有见过。不敢请教老道爷法号?”张三丰微笑道:
“老道张三丰。”常遇春“啊”的一声,翻身坐起,大声道:“老道爷原来是武当山张真
人,难怪神功盖世。常遇春今日有幸,得遇仙长。”张三丰微笑道:“老道不过多活了几
岁,甚么仙不仙的。常英雄快请卧倒,不可裂了箭创。”他见常遇春慷慨豪爽,英风飒飒,
对他甚是喜爱,但想到他是魔教中人,不愿深谈,便淡淡的道:“你受伤不轻,别多说
话。”
 张三丰生性豁达,于正邪两途,原无多大偏见,当日曾对张翠山说道:“正邪两字,原
本难分。正派中弟子若是心术不正,便是邪徒:邪派中人倘若一心向善,那便是正人君
子。”又说天鹰教主殷天正虽然性子偏激,行事乖僻,却是个光明磊落之人,很可交交这个
朋友。可是自从张翠山自刎而亡,他心伤爱徒之死,对天鹰教不由得极是痛恨,心想三弟子
俞岱岩终身残废,五弟子张翠山身死名裂,皆由天鹰教而起,虽然勉强抑下了向殷天正问罪
复仇之念,但不论他胸襟如何博大,于这“邪魔”二字,却是恨恶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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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莹玉凛然道:“大丈夫做人的道理,我便跟你说了,你也不会明白。”丁敏君见他虽
无反抗之力,但神色之间对自己却大为轻蔑,愤怒中长剑一送,使去刺他的左眼。纪晓芙挥
剑轻轻格开,说道:“师姊,这和尚硬气得很,不管怎样,他总是不肯说的了,杀了他也是
枉然。”丁敏君道:“他骂师父心狠手辣,我便心狠手辣给他瞧瞧。这种魔教中的妖人,留
在世上只有多害好人,杀得一个,便是积一番功德。”
 纪晓芙道:“这人也是条硬汉子。师姊,依小妹之见,便饶了他罢。”丁敏君朗声道:
“这里少林寺的两位师兄一死一伤,昆仑派的两位道长身受重伤,海沙派的两位大哥伤得更
是厉害,难道他下手还不够狠么?我废了他左边的招子,再来逼问。”那“问”字刚出口,
剑如电闪,疾向彭和尚的左眼刺去。纪晓芙长剑横出,轻轻巧巧的将丁敏君这一剑格开了,
说道:“师姊,这人已然无力还手,这般伤害于他,江湖上传将出去,于咱们峨嵋派声名不
好。”
 丁敏君长眉扬起,喝道:“站开些,别管我。”纪晓芙道:“师姊,你……”丁敏君
道:“你既叫我师姊,便得听师姊的话,别再啰里啰唆。”纪晓芙道:“是!”丁敏君长剑
抖动,又向彭和尚左眼刺去,这一次却又加三分劲。
 纪晓芙心下不忍,又即伸剑挡格。她见师姊剑势凌厉,出剑时也用上了内力,双剑相
交,当的一声,火花飞溅。两人各自震得手臂发麻,退了两步。
 丁敏君大怒,喝道:“你三番两次回护这魔教妖僧,到底是何居心?”纪晓芙道:“我
劝师姊别这么折磨他。要他说出白龟寿的下落,尽管慢慢问他便是。”
 丁敏君冷笑道:“难道我不知你的心意。你倒抚心自问:武当派殷六侠几次催你完婚,
为甚么你总是推三推四,为甚么你爹爹也来催你时,你宁可离家出走?”
 纪晓芙道:“小妹自己的事,跟这件事又有甚么干系?师姊怎地牵扯在一起?”丁敏君
道:“我们大家心里明白,当着这许多外人之前,也不用揭谁的疮疤。你是身在峨嵋,心在
魔教。”纪晓芙脸色苍白,颤声道:“我一向敬你是师姊,从无半分得罪你啊,为何今日这
般羞辱于我?”丁敏君道:“好,倘若你不是心向魔教,那你便一剑把这和尚的左眼给我刺
瞎了。”
 纪晓芙道:“本门自小东邪郭祖师创派,历代同门就算不出家为尼,自守不嫁的女子也
是极多,小妹不愿出嫁,那也事属寻常。师姊何必苦苦相逼?”丁敏君冷冷道:“我才不来
听你这些假撇清的话呢。你不刺他眼睛,我可要将你的事都抖出来?”纪晓芙柔声道:“师
姊,望你念在同门之情,勿再逼我。”丁敏君笑道:“我又不是要你去做甚么为难的事儿。
师父命咱们打听金毛狮王的下落,眼前这和尚正是唯一的线索。他不肯吐露真相,又杀伤咱
们这许多同伴,我刺瞎他右眼,你刺瞎他左眼,那是天公地道,你干么不动手?”纪晓芙低
声道:“他先前对咱二人手下留情,咱们可不能回过来赶尽杀绝。小妹心软,下不了手。”
说着将长剑插入了剑鞘。丁敏君笑道:“你心软?师父常赞你剑法狠辣,性格刚毅,最像师
父,一直有意把衣钵传给你,你怎会心软?”她同门姊妹吵嘴,旁人都听得没头没脑,这时
才隐约听出来,似是峨嵋派掌门灭绝师太对纪晓芙甚是喜爱,颇有相授衣钵之意,丁敏君心
怀嫉妒,这次不知抓到了她甚么把柄,便存心要她当众出丑。张无忌一直感念纪晓芙当日对
待自己的一番亲切关怀之怀,这时眼见她受逼,恨不得跳出去打丁敏君几个耳光。只听丁敏
君道:“纪师妹,我来问你,那日师父在峨嵋金顶召聚本门徒众,传授她老人家手创的‘灭
剑’和‘绝剑’两套剑法,你却为甚么不到?为甚么惹得师父她老人家大发雷霆?”纪晓芙
道:“小妹在甘州忽患急病,动弹不得,此事早已禀明师父,师姊何以忽又动问?”丁敏君
冷笑道:“此事你瞒得师父,须瞒不过我。下面我还有一句话问你,你只须将这和尚的眼睛
刺瞎了,我便不问。”
 纪晓芙低头不语,心中好生为难,轻声道:“师姊,你全不念咱们同门学艺的情谊?”
 丁敏君道:“你刺不刺?”纪晓芙道:“师姊,你放心,师父便是要传我衣钵,我也是
决计不敢承受。”丁敏君怒道:“好啊!这么说来,倒是我在喝你的醋啦。我甚么地方不如
你了,要来领你的情,要你推让?你到底刺是不刺?”纪晓芙道:“小妹便是做了甚么错
事,师姊如要责罚,小妹难道还敢不服么?这儿有别门别派的朋友在此,你如此逼迫于
我……”说到这里,不禁流下泪来。


2025-11-14 09:16: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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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遇春道:“师伯,他叫张无忌,是武当派张五侠的孩子。”胡青牛一怔,脸蕴怒色,
道:“他是武当派的?你带他到这里来干甚么?”常遇春于是将如何保护周子旺的儿子逃
命,如何为蒙古官兵追捕而得张三丰相救等情一一说了,最后说道:“弟子蒙他太师父救了
性命,求恳师伯破例,救他一救。”胡青牛冷冷的道:“你倒慷慨,会作人情。哼,张三丰
救的是你,又不是救我。你见我几时破过例来?”
 常遇春跪在地下,连连磕头,说道:“师伯,这个小兄弟的父亲不肯出卖朋友,甘愿自
刎,是个响当当的好汉子。”胡青牛冷笑道:“好汉子?天下好汉子有多少,我治得了这许
多?他不是武当派倒也罢了,既是名门正派中的人物,又何必来求我这种邪魔外道?”常遇
春道:“张兄弟的母亲,便是白眉鹰王殷教主的女儿。他有一半也算是本教中人。”胡青牛
听到这里,心意稍动,点头道:“哦,你起来。他是天鹰教殷白眉的外孙,那又不同。”走
到张无忌身前,温言道:“孩子,我向来有个规矩,决不为自居名门正派的侠义道疗伤治
病。你母亲既是我教中人,给你治伤,也不算破例。你外祖父白眉鹰王本是明教的四大护法
之一,后来他自创天魔教,只不过和教中兄弟不和,却也不是叛了明教,算是明教的一个支
派。你须得答允我,待你伤愈之后,便投奔你外祖父白眉鹰王殷教主去,此后身入天鹰教,
不得再算是武当派的弟子。”张无忌尚未回答,常遇春道:“师伯,那可不行。张三丰张真
人有话在先,他跟我说道:“胡先生决不能勉强无忌入教,倘若当真治好了,我武当派也不
领贵教之情。’”胡青牛双眉竖起,怒气勃发,尖声道:“哼,张三丰便怎样了?他如此瞧
不起咱们,我干么要为他出力?孩子,你自己心中打的是甚么主意?”
 张无忌知道自己体内阴毒散入五脏六腑,连太师父这等深厚的功力,也是束手无策,自
己能否活命,全看这位神医肯不肯施救,但太师父临行时曾谆谆叮嘱,决不可陷身魔教,致
沦于万劫不复的境地。虽然魔教到底坏到甚么田地,为甚么太师父及众师伯叔一提起来便深
痛绝恶,他实是不大了然,但他对太师父崇敬无比,深信他所言决计不错,心道:“宁可他
不肯施救,我毒发身死,也不能违背太师父的教诲。”于是朗声说道:“胡先生,我妈妈天
鹰教的堂主,我想天魔教也是好的。但太师父曾跟我言道,决计不可身入魔教,我既答允了
他,岂可言而无信?你不肯给我治伤,那也无法。要是我贪生怕死,勉强听从了你,那么你
治好了我,也不过让世上多一个不信不义之徒,又有何益?”
 胡青牛心下冷笑:“这小鬼大言炎炎,装出一副英雄好汉的模样,我真的不给他医治,
瞧他是不是跪地相求?”向常遇春道:“他既决意不入本教,遇春,你叫他出去,我胡青牛
门中,怎能有病死之人?”常遇春素知这位师伯性情执拗异常,自来说一不二,他既不肯答
应,再求也是枉然,向张无忌道:“小兄弟,明教虽和名门正派的侠义人物不是同道,但自
大唐以来,我明教世世代代都有英雄好汉。何况你外祖父是天鹰教的教主,你妈妈是天鹰教
堂主,你答应了我胡师伯,他日张真人跟前,一切由我承担便是。”张无忌站了起来,说
道:“常大哥,你心意已尽,我太师父也决不会怪你。”说着昂然走了出去。常遇春吃了一
惊,忙问:“你到哪里去?”张无忌道:“我若死在蝴蝶谷中,岂不坏了‘蝶谷医仙’的名
头?”说着转身走出茅屋。胡青牛冷笑道:“‘见死不救’胡青牛天下驰名,倒毙在蝴蝶谷
‘牛棚’之外的,又岂止你这娃娃一人?”常遇春也不去听他说些甚么,急忙拔步追出,一
把抓住了张无忌,将他抱了回来。
 常遇春气喘吁吁的道:“胡师伯,你定是不肯救他的了,是不是?”胡青牛笑道:“我
外号叫作‘见死不救’,难道你不知道?却来问我。”常遇春道:“我身上的伤,你却肯救
的?”胡青牛道:“不错。”常遇春道:“好!弟子曾答应过张真人,要救活这位兄弟,此
事决计不能让正派中人说一句我明教弟子言而无信。弟子不要你治,你治了这位兄弟罢,咱
们一个换一个,你也没吃亏。”胡青牛正色道:“你中了这‘截心掌’,伤势着实不轻,倘
若我即刻给你治,可以痊愈。过了七天,只能保命,武功从此不能保全。十四天后再无良医
着手,那便伤发无救。”常遇春道:“这是师伯你老人家见死不救之功,弟子死而无怨。”
张无忌叫道:“我不要你救,不要你救!”转头向常遇春道:“常大哥,你当我张无忌是卑
鄙小人么?你拿自己的性命来换我一命,我便活着,也是无味之极!”
 常遇春不跟他多辩,解下腰带,将他牢牢缚在椅上。张无忌急道:“你不放我,我可要
骂人啦!”见常遇春不理,便把心一横,大骂:“见死不救胡青牛,当真是如笨牛一样,连
畜生也不如。”胡青牛听他乱骂,也不动怒,只是冷冷的瞧着他。常遇春道:“胡师伯,张
兄弟,告辞了。我这便寻医生去!”胡青牛冷冷的道:“安徽境内没一个真正的良医,可是
你七天之内,未必能出得安徽省境。”常遇春哈哈一笑,说道:“有‘见死不救’的师伯,
便有‘岂不该死’的师侄!”说着大踏步出门。胡青牛冷笑道:“你说一个换一个,我几时
答应了?两人都不救。”随手拿起桌上的半段鹿茸,呼的一声,掷了出去,正中常遇春膝弯
穴道。常遇春咕咚一声,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胡青牛走将过去解开张无忌身上绑
缚,抓住了他双手手腕,要将他摔出门去,由得他和常遇春一起自生自灭,张无忌大叫:
“你干甚么?”寒毒上冲头脑,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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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听得身后一阵哈哈大笑之声,张无忌回过头来,只见胡青牛双手负在背后,悠闲自
得,笑嘻嘻的瞧他弄得两手都染满了鲜血。张无忌急道:“胡先生,常大哥‘关元穴’流血
不止,那怎么办啊?”胡青牛道:“我自然知道怎么办,可是何必跟你说?”张无忌昂然
道:“现下咱们也一命换一命,请你快救常大哥,我立时死在你面前便是。”
 胡青牛冷冷的道:“说过不治,总之是不治的了,胡青牛不过见死不救,又不是催命的
无常,你死了于我有甚么好处?便是死十个张无忌,我也不会救一个常遇春。”张无忌知道
再跟他多说徒然白费时光,心想这金针太软,我是用不来的,这个时候也没处去寻找别样金
针,便是铜针铁针也寻不到一枚,略一沉吟,去折了一根竹枝,用小刀削成几根光滑的竹
签,在常遇春的“紫宫”、“中庭”、“关元”、“天池”四处穴道中扎了下去。竹签硬中
带有韧性,刺入穴道后居然并不流血。过了半晌,常遇春呕出几大口黑血来。张无忌不知自
己乱刺一通之后是使他伤上加伤,还是竹针见效,逼出了他体内的瘀血,回头看胡青牛时,
见他虽是一脸讥嘲之色,但也隐然带着几分赞许。张无忌知道这几下竹针刺穴并未全错,于
是进去乱翻医书,穷思苦想,拟了一张药方。他虽从医书上得知某药可治某病,但到底生
地、柴胡是甚么模样,牛膝、熊胆是怎么样的东西,却是一件也不识得,当下硬着头皮,将
药方交给煎药的僮儿,说道:“请你照方煎一服药。”那僮儿将药方拿去呈给胡青牛看,问
他是否照煎。胡青牛鼻中哼了一哼,道:“可笑,可笑!”冷笑三声,说道:“你照煎便
是。他服下倘若不死,世上便没有死人了。”张无忌抢过药方,将几味药的分量减少了一
半。那僮儿便依方煎药,煎成了浓浓的一碗。张无忌将药端到常遇春口边,含泪道:“常大
哥,这服药喝下去是吉是凶,小弟委实不知……”常遇春笑道:“妙极,妙极,这叫作盲医
治瞎马。”闭了眼睛,仰脖子将一大碗药喝得涓滴不存。这一晚常遇春腹痛如刀割,不住的
呕血。张无忌在雷电交作的大雨之中服侍着他,直折腾了一夜。到得次日清晨,大雨止歇,
常遇春呕血渐少,血色也自黑变紫,自紫变红。常遇春喜道:“小兄弟,你的药居然吃不死
人,看来我的伤竟是减轻了好多。”张无忌大喜,道:“小弟的药还使得么?”常遇春笑
道:“先父早料到有今日之事,是以给我取个名字,叫作‘常遇春’,那是说常常会遇到你
这妙手回春的大国手啊。只是你用的药似乎稍嫌霸道,喝在肚中,便如几十把小刀子在乱削
乱砍一般。”张无忌道:“是,是。看来分量确是稍重了些。”其实他下的药量岂止“稍
重”,而是重了好几倍,又无别般中和调理之药为佐,一味的急冲猛攻。他虽从胡青牛的医
书中找到了对症的药物,但用药的“君臣佐使”之道,却是全不通晓,若非常遇春体质强
壮,雄健过人,早已抵受不住而一命呜呼了。胡青牛盥洗已毕,慢慢踱将出来,见常遇春脸
色红润,精神健旺,不禁吃了一惊,暗道:“一个聪明大胆,一个体魄壮健,这截心掌的掌
伤,倒给他治好了。”
 当下张无忌又开了一张调理补养的方子,甚么人参、鹿茸、首乌、茯苓,诸般大补的药
物都开在上面,胡青牛家中所藏药材,无一而非珍品,药力特别浑厚。如此调补了十来日,
常遇春竟是神采奕奕,武功尽复旧观,对张无忌道:“小兄弟,我身上伤势已然痊愈,你每
日陪我露宿,也不是道理。咱们就此别过。”这一个多月之中,张无忌与他共当患难,相互
舍命相交,已结成了生死好友,一旦分别,自是恋恋不舍,但想常遇春终不能长此相伴,只
得含泪答应。
 常遇春道:“小兄弟,你也不须难过,三个月后,我再来探望,其时如你身上寒毒已然
去尽,便送你去武当山和你太师父相会。”他走进茅舍,向胡青牛拜别,说道:“弟子伤势
痊可,虽是张兄弟动手医治,但全凭师伯医书指引,又服食了师伯不少珍贵的药物。”胡青
牛点点头,道:“那算不了甚么。你伤势已愈,所减者也不过是四十年的寿算而已。”常遇
春不懂,问道:“甚么?”胡青牛道:“依你体魄而言,至少可活过八十岁。但那小子用药
有误,下针时手劲方法不对,以后每逢阴雨雷电,你便会周身疼痛,大概在四十岁上,便要
见阎王去了。”常遇春哈哈一笑,慨然道:“大丈夫济世报国,若能建立功业,便三十岁亦
已足够,何必四十?要是碌碌一生,纵然年过百岁,亦是徒然多耗粮食而已。”胡青牛点了
点头,便不再言语了。
 (按:《明史·常遇春传》:“(常遇春)暴疾卒,年仅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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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忌一凛,心想华山剑派鲜于通是胡先生的大仇人,不知他对此如何处置,走到胡青牛房
外,说道:“先生,门外有三人身受重伤,前来求医,说是华山派鲜于掌门的弟子。”胡青
牛轻轻“咦”的一声,怒道:“不治不治,快赶出门去!”张无忌道:“是。”回到草堂,
向那汉子说道:“胡先生病体沉重,难以见客,还请原谅。”那汉子皱起眉头,正待继续求
恳,伏在马背上的一个瘦小汉子忽地抬起头来,伸手弹出,只见金光闪动,拍的一响,一件
小小暗器击在草堂正中桌上。那瘦汉子说道:“你拿这朵金花去给‘见死不救’看,说我三
人都是给金花的主儿打伤的。那人眼下便来寻他的晦气,‘见死不救’若是治好了我们的
伤,我们三人便留在这里,助他御敌。我三人武功便算不济,也总是多三个帮手。”张无忌
听他说话大剌剌的,远不及第一个汉子有礼,走近桌边,只见那暗器是一朵黄金铸成的梅
花,和真梅花一般大小,白金丝作的花蕊,打造得十分精巧。他伸手去拿,不料那瘦子这一
弹手劲甚强,金花嵌入桌面,竟然取不出来,只得拿过一把药镊,挑了几下,方才取出,心
想:“这瘦子的武功不弱,但在这金花的主儿手下却伤得这般厉害,他说那人要来寻仇,倒
须跟先生说知。”于是手托金花,走到胡青牛房外,转述了那瘦小汉子的话。
 胡青牛道:“拿进来我瞧。”张无忌轻轻推开房门,揭开门帘,但见房内黑沉沉的宛似
夜晚,他知天花病人怕风畏光,窗户都用毡子遮住。胡青牛脸上蒙着一块青布,只露出一对
眼睛。张无忌暗自心惊:“不知青布之下,他脸上的痘疮生得如何?病好之后,会不会成为
麻皮?”胡青牛道:“将金花放在桌上,快退出房去。”张无忌依言放下金花,揭开门帘出
房,还没掩上房门,听胡青牛道:“他们三人的死活,跟我姓胡的绝不相干。胡青牛是死是
活,也不劳他三个操心。”波的一声,那朵金花穿破门帘,飞掷出来,当的一响,掉在地
下,张无忌和他相处两年有余,从未见他练过武功,原来这位文质彬彬的神医却也是武学高
手,虽在病中,武功未失。
 张无忌拾起金花,走出去还给了那瘦汉,摇了摇头,道:“胡先生实是病重……”猛听
得蹄声答答,车声辚辚,有一辆马车向山谷驰来。张无忌走到门外,只见马车驰得甚快,转
眼间来到门外,顿然而止。车座上走下一个淡黄面皮的青年汉子,从车中抱出一个秃头老
者,问道:“蝶谷医仙胡先生在家么?崆峒门下圣手伽蓝简捷远道求医……”第三句话没说
出口,身子晃了几下,连着手中的秃头老者,一齐摔倒在地。说也凑巧,拉车的两匹健马也
乏得脱了力,口吐白沫,同时跪倒。瞧了二人这般神情,不问可知是远道急驰而来,途中毫
没休息,以致累得如此狼狈。张无忌听到“崆峒门下”四字,心想在武当山上逼死父母的诸
人之中,有崆峒派的长老在内,这秃头老者当日虽然没曾来到武当,但料想也非好人,正想
回绝,忽见山道上影影绰绰,又有四五人走来,有的一跛一拐,有的互相携扶,都是身上有
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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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无忌皱起眉头,不等这干人走近,朗声说道:“胡先生染上天花,自身难保,不能为
各位治伤。请大家及早另寻名医,以免耽误了伤势。”待得那干人等走近,看清楚共有五
人,个个脸如白纸,竟无半点血色,身上却没有伤痕血迹,看来都是受了内伤。为首一人又
高又胖,向秃头老者简捷和投掷金花的瘦小汉子点了点头,三人相对苦笑,原来三批人都是
相识的。张无忌好奇心起,问道:“你们都是被那金花的主人所伤么?”那胖子道:“不
错。”那最先到达、口喷鲜血的汉子问道:“小兄弟贵姓?跟胡先生怎生称呼?”张无忌
道:“我是胡先生的病人,知道胡先生说过不治,那是决计不治的,你们便赖在这里也没
用。”说话间,先后又有四个人到来,有的乘车,有的骑马,一齐求恳要见胡青牛。
 张无忌大感奇怪:“蝴蝶谷地处偏僻,除了魔教中人,江湖上知者甚少,这些人或属崆
峒,或隶华山,均非魔教,怎地不约而同的受伤,又不约而同的赶来求医?”又想:“那金
花的主人既如此了得,要取这些人的性命看来也非难事,却何以只将各人打得重伤?”
 那十四人有的善言求恳,有的一声不响,但都是磨着不走,眼见天色将晚,十四个人挤
满了一间草堂。煮饭的僮儿将张无忌所吃的饭菜端了出来。张无忌也不跟他们客气,自顾自
的吃了,翻开医书,点了油灯阅读,对这十四人竟是视而不见,心想:“我既学了胡先生的
医术,也得学一学他‘见死不救’的功夫。”夜阑人静,茅舍中除了张无忌翻读书页、伤者
粗重的喘气之外,再无别的声息。突然之间,屋外山路上传来了两个人轻轻的脚步声音,足
步缓慢,走向茅舍而来。过了片刻,一个清脆的女孩声音说道:“妈,屋里有灯火,这就到
了。”从声音听来,女孩年纪甚幼。一个女子声音道:“孩子,你累不累?”那女孩道:
“我不累,妈,医生给你治病,你就不痛了。”那女子道:“嗯,就不知医生肯不肯给我
治。”张无忌心中一震:“这女子的声音好熟!似乎是纪晓芙姑姑。”只听那女孩道:“医
生定会给你治的。妈,你别怕,你痛得好些了么?”那女子道:“好些了,唉,苦命的孩
子。”张无忌听到这里,再无怀疑,纵身抢到门口,叫道:“纪姑姑,是你么?你也受了伤
么?”月光之下,只见一个青衫女子携着一个小女孩,正是峨嵋女侠纪晓芙。
 她在武当山上见到张无忌时,他末满十岁,这时相隔将近五年,张无忌已自孩童成为少
年,黑夜中突然相逢,那里认得出来,一愕之下,道:“你……你……”
 张无忌道:“纪姑姑,你不认得我了罢?我是张无忌。在武当山上,我爹爹妈妈去世那
天,曾见过你一面。”纪晓芙“啊”的一声惊呼,万料不到竟会在此处见到他,想起自己以
未嫁之身,却携了一个女儿,张无忌是自己未婚夫殷梨亭的师侄,虽然年少,终究难以交
代,不由得又羞又窘,胀得满脸通红。她受伤本是不轻,一惊之下,身子摇晃,便要摔倒。
她小女儿只八九岁年纪,见母亲快要摔跤,忙双手拉住她手臂,可是人小力微,济得甚事?
眼见两人都要摔跌,张无忌抢上扶住纪晓芙肩头,道:“纪姑姑,请进去休息一会。”扶着
她走进草堂。灯火下只见她左肩和左臂都受了极厉害的刀剑之伤,包扎的布片上还在不断渗
出鲜血,又听她轻声咳嗽不停,无法自止。张无忌此时的医术,早已胜过寻常的所谓“名
医”,听得她咳声有异,知是肺叶受到重大震荡,便道:“纪姑姑,你右手和人对掌,伤了
太阴肺脉。”
 当下取出七枚金针,隔着衣服,便在她肩头“云门”、胸口“华盖”、肘中“尺泽”等
七处穴道上刺下去。其时他的针灸之术,与当年医治常遇春时自己有天壤之别。这两年来,
他跟着胡青牛潜心苦学,于诊断病情、用药变化诸道,限于见闻阅厉,和胡青牛自是相去尚
远,但针灸一门,却已学到了这位“医仙”的七八成本领。
 纪晓芙初时见他取出金针,还不知他的用意,哪知他手法极快,一转眼间,七枚金针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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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无忌皱起眉头,不等这干人走近,朗声说道:“胡先生染上天花,自身难保,不能为
各位治伤。请大家及早另寻名医,以免耽误了伤势。”待得那干人等走近,看清楚共有五
人,个个脸如白纸,竟无半点血色,身上却没有伤痕血迹,看来都是受了内伤。为首一人又
高又胖,向秃头老者简捷和投掷金花的瘦小汉子点了点头,三人相对苦笑,原来三批人都是
相识的。张无忌好奇心起,问道:“你们都是被那金花的主人所伤么?”那胖子道:“不
错。”那最先到达、口喷鲜血的汉子问道:“小兄弟贵姓?跟胡先生怎生称呼?”张无忌
道:“我是胡先生的病人,知道胡先生说过不治,那是决计不治的,你们便赖在这里也没
用。”说话间,先后又有四个人到来,有的乘车,有的骑马,一齐求恳要见胡青牛。
 张无忌大感奇怪:“蝴蝶谷地处偏僻,除了魔教中人,江湖上知者甚少,这些人或属崆
峒,或隶华山,均非魔教,怎地不约而同的受伤,又不约而同的赶来求医?”又想:“那金
花的主人既如此了得,要取这些人的性命看来也非难事,却何以只将各人打得重伤?”
 那十四人有的善言求恳,有的一声不响,但都是磨着不走,眼见天色将晚,十四个人挤
满了一间草堂。煮饭的僮儿将张无忌所吃的饭菜端了出来。张无忌也不跟他们客气,自顾自
的吃了,翻开医书,点了油灯阅读,对这十四人竟是视而不见,心想:“我既学了胡先生的
医术,也得学一学他‘见死不救’的功夫。”夜阑人静,茅舍中除了张无忌翻读书页、伤者
粗重的喘气之外,再无别的声息。突然之间,屋外山路上传来了两个人轻轻的脚步声音,足
步缓慢,走向茅舍而来。过了片刻,一个清脆的女孩声音说道:“妈,屋里有灯火,这就到
了。”从声音听来,女孩年纪甚幼。一个女子声音道:“孩子,你累不累?”那女孩道:
“我不累,妈,医生给你治病,你就不痛了。”那女子道:“嗯,就不知医生肯不肯给我
治。”张无忌心中一震:“这女子的声音好熟!似乎是纪晓芙姑姑。”只听那女孩道:“医
生定会给你治的。妈,你别怕,你痛得好些了么?”那女子道:“好些了,唉,苦命的孩
子。”张无忌听到这里,再无怀疑,纵身抢到门口,叫道:“纪姑姑,是你么?你也受了伤
么?”月光之下,只见一个青衫女子携着一个小女孩,正是峨嵋女侠纪晓芙。
 她在武当山上见到张无忌时,他末满十岁,这时相隔将近五年,张无忌已自孩童成为少
年,黑夜中突然相逢,那里认得出来,一愕之下,道:“你……你……”
 张无忌道:“纪姑姑,你不认得我了罢?我是张无忌。在武当山上,我爹爹妈妈去世那
天,曾见过你一面。”纪晓芙“啊”的一声惊呼,万料不到竟会在此处见到他,想起自己以
未嫁之身,却携了一个女儿,张无忌是自己未婚夫殷梨亭的师侄,虽然年少,终究难以交
代,不由得又羞又窘,胀得满脸通红。她受伤本是不轻,一惊之下,身子摇晃,便要摔倒。
她小女儿只八九岁年纪,见母亲快要摔跤,忙双手拉住她手臂,可是人小力微,济得甚事?
眼见两人都要摔跌,张无忌抢上扶住纪晓芙肩头,道:“纪姑姑,请进去休息一会。”扶着
她走进草堂。灯火下只见她左肩和左臂都受了极厉害的刀剑之伤,包扎的布片上还在不断渗
出鲜血,又听她轻声咳嗽不停,无法自止。张无忌此时的医术,早已胜过寻常的所谓“名
医”,听得她咳声有异,知是肺叶受到重大震荡,便道:“纪姑姑,你右手和人对掌,伤了
太阴肺脉。”
 当下取出七枚金针,隔着衣服,便在她肩头“云门”、胸口“华盖”、肘中“尺泽”等
七处穴道上刺下去。其时他的针灸之术,与当年医治常遇春时自己有天壤之别。这两年来,
他跟着胡青牛潜心苦学,于诊断病情、用药变化诸道,限于见闻阅厉,和胡青牛自是相去尚
远,但针灸一门,却已学到了这位“医仙”的七八成本领。
 纪晓芙初时见他取出金针,还不知他的用意,哪知他手法极快,一转眼间,七枚金针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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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无忌道:“他们是来向胡先生求医的。胡先生自己身染重病,不能医人,这几位却不
肯走。纪姑姑,你并非向胡先生求医,小侄在这儿耽得久了,略通一点粗浅的医理,你若是
信得过,小侄便瞧瞧你的伤势。”
 纪晓芙受伤后得人指点,来到蝴蝶谷,原和简捷等人一般,也是要向胡青牛求医,这时
听了张无忌这几句话,又见到简捷等一干人的情状,显是那“见死不救”胡青牛不肯施治,
何况张无忌适才替她针治要穴,立时见效,看来他年纪虽小,医道却着实高明,便道:“这
可多谢你啦。大国手不肯治,请小国手治疗也是一样。”
 当下张无忌请她走到厢房之中,剪破她创口衣服,发觉她肩臂上共受了三处刀伤,臂骨
亦已折断,上臂骨有一处裂成碎片。这等骨碎,在外科中本是极难接续,但在“蝶谷医仙”
的弟子看来,却也寻常,于是替她接骨疗伤,敷上生肌活血的药物,再开了一张药方,命僮
儿按方煎药。他初次替人接骨,手法未免不够敏捷,但忙了个把时辰,终于包扎妥善,说
道:“纪姑姑,请你安睡一会,待会麻药药性退了,伤口会痛得很厉害。”纪晓芙道:“多
谢你啦!”张无忌到储药室中找了些枣子杏脯,拿去给杨不悔吃,哪知她昨晚一夜不睡,这
时已偎倚在母亲怀中沉沉睡熟。张无忌将枣杏放在她衣袋中,回到草堂。华山派那口吐鲜血
的弟子站了起来,向张无忌深深一揖,说道:“小先生,胡先生既是染病,只好烦劳小先生
给我们治一治,大伙儿尽感大德。”
 张无忌学会医术后,除了替常遇春、纪晓芙治疗之外,从未用过,眼见这十四人或内脏
震伤,或四肢断折,伤处各有不同,常言道学以致用,确是颇有跃跃欲试之意,但想起胡青
牛的言语,答道:“此处是胡先生家中,小可也是他的病人,如何敢擅自作主?”那汉子鉴
貌辨色,见他推辞得并不决绝,便再捧他一捧,奉上一顶高帽,说道:“自来名医都是五六
十岁的老先生,哪知小先生年纪轻轻,竟具这等本领,真是世上少见,还盼显一显身手。”
那富商模样的姓梁胖子道:“我们十四人在江湖上均是小有名头,得蒙小先生救治,大家出
去一宣扬,江湖上都知小先生医道如神的大名,旦夕之间,小先生便名闻天下了。”张无忌
毕竟年纪幼小,不明世情,给他两人这么一吹一捧,不免有些欢喜,说道:“名闻天下有甚
么好?胡先生既不肯动手,我也无法,但你们受伤均自不轻,这样罢,我给你们稍减痛楚便
是。”于是取出金创药来,要替各人止血减痛。待得详察每人的伤势,不由得越看越是惊
奇,原来每人的伤势固各各不同,而且伤法甚为奇特,均是胡青牛所授伤科症中从未提到过
的。有一人被逼吞服了数十枚钢针,针上而且喂毒。有人肝脏被内力震伤,但医治肝伤的
“行间”、“中封”、“阴包”、“五里”诸要穴却都被人用尖刀戳烂,显然下手之人也是
精通医理,要叫人无从着手医治。有一人两块肺叶上被钉上两枚长长的铁钉,不断的咳嗽咯
血。有一人左右两排肋骨全断,可又没伤到心肺。有一人双手被割,却被左手接在右臂上,
右臂接在左臂上,血肉相连,不伦不类。更有一人全身青肿,说是被蜈蚣、蝎子、黄蜂等二
十余种毒虫同时整伤。张无忌只看了六七个人,已是大皱眉头,心想:“这些人的伤势如此
古怪,我是一样都治不来的。这下手伤人的凶手,为何挖空心思,这般折磨人家?”
 忽地心念一动:“纪姑姑的肩伤和臂伤却都平常,莫非她另受奇持的内伤,否则何以她
一人却是例外?”忙走进厢房,一搭纪晓芙的脉搏,登时吃了一惊,但觉她脉搏跳动忽强忽
弱、时涩时滑,显是内脏有异,但为甚么会变得这样,实是难明其理。那十四人伤势甚奇,
他也不放在心,暗想其中崆峒派等那些人还和逼死他父母有关,此时受这些怪罪,也算活
该,可是纪晓芙的伤却非救不可,于是走到胡青牛房外,低声道:“先生,你睡着了么?”
只听胡青牛道:“甚么事?不管他是谁,我都不治。”张无忌道:“是。只是这些人所受之



2025-11-14 09: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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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当真奇怪得紧。”将各人的怪伤一一说了。胡青牛隔着布帘,听得极是仔细,有不明白
之处,叫张无忌出去看过回来再说。张无忌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将十五人的作势细细说完。
胡青牛口中不断“嗯,嗯”答应,显是在用心思索,过了良久,说道:“哼,这些怪伤,却
也难我不倒……”张无忌身后忽有人接口道:“胡先生,那金花的主人叫我跟你说:“你枉
称医仙,可是这一十五种奇伤怪毒,料你一种也医不了。’哈哈,果然你只有躲将起来,假
装生病。”张无忌回过头来,见说话之人是崆峒派的秃头老者圣手伽蓝简捷。他头上一根毛
发也没有,张无忌初时还道他是天生的光头,后来才知是给人涂了烈性毒药,头发齐根烂
掉,毒药还在向内侵蚀,只怕数日之内毒性入脑,非大发癫狂不可。这时他双手被同伴用铁
链缚住,才不能伸手去抓头皮,否则如此奇痒难当,早已自己抓得露出头骨了。
 胡青牛淡淡的道:“我治得了也罢,治不了也罢,总之我是不会给你治的。我瞧你尚有
七八日之命,赶快回家,还可和家人儿女见上一面,在这里罗里罗唆,究有何益?”简捷头
上痒得实在难忍,熬不住将脑袋在墙上乱擦乱撞,手上的铁链叮当急响,气喘吁吁的道:
“胡先生,那金花的主儿早晚便来找你,我看你也难得好死,大家联手,共抗强敌,不是胜
于你躲在房中束手待毙么?”胡青牛道:“你们倘若打得过他,早已杀了他啦!我多你们这
十五个脓包帮手,有甚么用?”简捷哀求一阵,胡青牛不再理睬。简捷暴跳如雷,喝道:
“好,左右是个死,我一把火烧了你的狗窝。咱们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做翻你这贼大夫,
大伙儿一起送命。”这时外边又走进一人,正是先前呕血那人,他伸手入怀,掏出一柄峨眉
钢刺,点在简捷胸口,冷冷的道:“你得罪胡前辈,我姓薛的先跟你过不去。你要白刀子
进,红刀子出,好啊,我就先给你这么一下。”简捷的武功本在这姓薛的之上,但他双手被
铁链绑住,无法招架,只有瞪着圆鼓鼓的一双大眼,不住喘气。那姓薛的朗声道:“胡前
辈,晚辈薛公远,是华山鲜于先生门下弟子,这里给你老人家磕头啦!”说着跪下去,磕了
几个响头。简捷心中登时生出一丝指望,那胡青牛硬的不吃,这小子磕头软求,或者能成。
薛公远行过大礼,又道:“胡前辈身有贵恙,那是我们没福。这里有一位小兄弟医道高明,
还请胡前辈允可,让他给我们治一治。我们身上所带的歹毒怪伤,除一蝶谷医仙的弟子,普
天下再也没有旁人治得好的了。”胡青牛冷冷的道:“这孩子名叫张无忌,他是武当派弟
子,乃‘银钩铁划’张翠山张五侠的儿子,张三丰的再传弟子。胡青牛是明教中人。是你们
名门正派所不齿的败类,跟他这种高人子弟有甚么干系?他自己身中阴毒,求我医治,可是
我立过重誓,除非明教中人,决不替人治伤疗毒。这张姓的小孩不肯入我明教,我怎能救他
性命?”
 薛公远心中凉了半截,初时只道张无忌是胡青牛弟子,那么他本领虽然不及师父,遇到
疑难之处,胡青牛定肯指点,不料他也是个求医被拒的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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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胡青牛又道:“你们赖在我家里不走,哼哼,以为我便肯发善心么?你们问问这小
孩,他赖在我家里多久啦。”薛公远和简捷一齐望着张无忌,只见他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一
比,又比了一比。薛公远道:“二十天?”张无忌道:“整整两年零两个月。”简薛二人面
面相觑,都透了一口长气。胡青牛道:“他便再赖十年,我也不能救他性命。一年之内,缠
结在他五脏六腑中的阴毒定要大举发作,无论如何活不过明年此日。我胡青牛当年曾对明尊
立下重誓,便是生我的父亲,我自己的亲生儿女,只要他不是明教弟子,我便不能用医道救
他们性命。”简捷和薛公远垂头丧气,正要走出,胡青牛忽道:“这个武当派的少年他懂一
点医理,他武当派的医理虽然远远不及我明教,但也还不致于整死人。他武当派肯救也好,
见死不救也好,跟明教和我胡青牛可没牵连。”
 薛公远一怔,听他话中之意,似是要张无忌动手,忙道:“胡前辈,这位张小侠若肯出
手相救,我们便有活命之望了。”胡青牛道:“他救不救,关我屁事?无忌,你听着,在我
胡青牛屋中,你不可妄使医术,除非出我家门,我才管不着。”薛公远和简捷本觉有望,这
时一听此言,又是呆了,不明他到底是何用意。张无忌却比他们聪明得多。当即明白,说
道:“胡先生有病在身,你们不可多打扰他,请跟我出来。”三人来到草堂。张无忌道:
“各位,小可年幼识浅,各位的伤势又是大为怪异,是否医治得好,殊无把握。各位若是信
得过的,便容小可尽力一试,生死各凭天命。”
 这当儿众人身上的伤处或痒、或酸或麻,无不难过得死去活来,便是有砒霜毒药要他们
喝下去,只要解得一时之苦,那也是甘之如饴,听了张无忌的话,人人大喜应诺。张无忌
道:“胡先生不许小可在他家中动手,以免治死了人,累及‘医仙’的令誉,请大家到门外
罢。”众人却又踌躇起来,眼见他不过十四五岁,本领究属有限,在“医仙”家中,多少有
些倚仗,这出门去治,别给他乱搅一阵,伤上加伤,多受无谓的痛苦。简捷却大声道:“我
头皮痒死了,小兄弟,请你先替我治。”说罢便叮叮当当的拖着铁链,走出门去。
 张无忌沉吟半晌,到储药室中拣了南星、防风、白芷、天麻、羌活、白附子、花蕊石等
十余味药物,命僮儿在药臼中捣烂,和以热酒,调成药膏,拿出去敷在简捷的光头之上。药
膏着头,简捷痛得惨叫一声,跳了起来,他不住口的大叫:“好痛,痛得命也没了。嘿,还
是痛的好,比那麻痒可舒服多了。”他牙齿咬得格格直响,在草地上来回疾走,连叫:“痛
得好,他妈的,这小子真有点儿本事。不,张小侠,我姓简的得多谢你才成。”众人见简捷
的头痒立时见效,纷纷向张无忌求治。这时有一人抱着肚子,在地下不住打滚,大声呼号,
原来他是被逼吞服了三十余条活水蛭。那水蛭入胃不死,附在胃壁和肠壁之上吸血。张无忌
想起医书上载道:水蛭遇蜜,化而为水。蝴蝶谷中有的是花蜜,于是命僮儿取过一大碗蜜
来,命那人服下去。如此一直忙到天明,纪晓芙和女儿杨不悔醒了出房,见张无忌忙得满头
大汗,正替各人治伤。纪晓芙便帮忙着包扎伤口,传递药物。只有杨不悔无忧无虑,口中吃
着杏脯蜜枣,追扑蝴蝶为戏。直到午后,张无忌才将各人的外伤初步整治完竣,出血者止
血,疼痛者止痛。但每人的伤势均是古怪复杂,单理外伤,仅为治标。张无忌回房睡了几个
时辰,睡梦中听得门外呻吟之声大作,跳起身来,只见有几人固是略见痊可,但大部分却反
见恶化。他束手无策,只得去说给胡青牛听。胡青牛冷冷的道:“这些人又不是我明教中
人,死也好,活也好,我才不理呢。”张无忌灵机一动,说道:“假如有一位明教弟子,体
外无伤,但腹内瘀血胀壅,脸色红肿,昏闷欲死,先生便如何治法?”胡青牛道:“倘若是
明教弟子,我便用山甲、归尾、红花、生地、灵仙、血竭、桃仙、大黄、乳香、没药,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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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无忌大急,快步走到茅舍背后,伏地向内张望,只见纪晓芙母女偎倚着在稻草垫上睡
得正沉,胡青牛从怀中取出一枚药丸,投在纪晓芙的药碗之中,当即转身出外。张无忌一瞥
之下,见他脸上仍用青布蒙住,不知天花是否已愈,一刹那间,心中恍然大悟,背上却出了
一阵冷汗:“原来胡先生半夜里偷偷前来下药,是以这些人的伤病终是不愈。”但见胡青牛
又走入了简捷、薛公远等人所住的茅棚,显然也是去偷投毒药,等了好一会不见出来,想是
对那十四人所下毒物各不相同,不免多费时光。张无忌轻步走进纪晓芙的茅舍,拿起药碗一
闻,那碗中本来盛的是一剂“八仙汤”,要她清晨醒后立即服食,这时却多了一股刺鼻的气
味。便在此时,听得外面极轻的脚步声掠过,知是胡青牛回入卧室。张无忌放下药碗,轻声
叫道:“纪姑姑,纪姑姑!”纪晓芙武功不弱,本来耳目甚灵,虽在沉睡之中,只要稍有响
动便即惊觉,但张无忌叫了数声,她终是不醒。张无忌只得伸手轻摇她肩头,摇了七八下,
纪晓芙这才转醒,惊问:“是谁?”张无忌低声道:“纪姑姑,是我无忌。你那碗药给人下
了毒,不能再喝,你拿去倒在溪中,一切别动声色,明日跟你细谈。”纪晓芙点了点头。张
无忌生怕给胡青牛发觉,回到自己卧室之外,仍从窗中爬进。次日各人用过早餐,张无忌和
杨不悔追逐谷中蝴蝶,越追越远。纪晓芙知他用意,随后跟来。这几天张无忌带着杨不悔玩
耍,别人见他三人走远,谁也没有在意。走出里许,到了一处山坡,张无忌便在草地上坐了
下来。纪晓芙对女儿道:“不儿,别追蝴蝶啦,你去找些野花来编三个花冠,咱们一人戴一
个。”杨不悔很是高兴,自去采花摘草。
 张无忌道:“纪姑姑,那胡青牛跟你有何仇冤,为甚么要下毒害你?”纪晓芙一怔,
道:“我和胡先生素不相识,直到今日,也是没见过他一面,那里谈得上‘仇怨’两字?”
微一沉吟,又道:“爹爹和师父说起胡先生时,只称他医术如神,乃当世医道第一高手,只
可惜身在明教,走了邪路。我爹爹和师父跟他也不相识。他……他为甚么要下毒害我?”
 张无忌于是将昨晚见到胡青牛偷入她茅舍下毒的事说了,又道:“我闻到你那碗‘八仙
汤’中,有铁线草和透骨菌的刺鼻气味。这两味药本来也有治伤之效,但毒性甚烈,下的分
量决不能重,尤其和八仙汤中的八味伤药均有冲撞,于你身子大有损害。虽不致命,可就缠
绵难愈了。”纪晓芙道:“你说余外的十四人也是这样,这事更加奇怪。就算我爹爹或是峨
嵋派无意中得罪了胡先生,但不能那一十四人也均如此。”张无忌答道:“纪姑姑,这蝴蝶
谷甚是隐僻,你怎地会找到这里?那打伤你的金花主人却又是谁?这些事跟我无关,原是不
该多问,但眼前之事甚是蹊跷,请你莫怪。”纪晓芙脸上一红,明白了张无忌话中之意,他
是生怕这件事和她未嫁生女一事有关,说起来令她尴尬,便道:“你救了我的性命,我还能
瞒你甚么?何况你待我和不儿都很好,你年纪虽小,我满腔的苦处,除了对你说之外,这世
上也没有可以吐露之人了。”说到这里,不禁流下泪来。她取出手帕,拭了拭眼泪,道:
“自从两年多前,我和一位师姊因事失和之后,我便不敢去见师父,也不敢回家……”张无
忌道:“哼,‘毒手无盐丁敏君’坏死啦!姑姑,你也不用怕她。”纪晓芙奇道:“咦,你
怎地知道?”张无忌便述说他那晚和常遇春如何躲在树林之中、如何见到她相救彭和尚。纪
晓芙幽幽叹了口气,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天下人的耳目,又怎能瞒过?”张
无忌道:“姑姑,殷六叔虽然为人很好,但你要是不喜欢他,不嫁给他又有甚么要紧?下次
我见到殷六叔时,请他不要逼你便是。”
 纪晓芙听他说得天真,将天下事瞧得忒煞轻易,不禁苦笑,缓缓说道:“孩子,也不是
我有意对不起你殷六叔,当时我是事出无奈,可是……可是我也没有后悔……”瞧着张无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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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纯洁的脸孔,心想:“这孩子的心地有如一张白纸,这些男女情爱之事,还是别跟他说
的好,何况眼前之事,也不见得与此有关。”说道:“我和丁师姊闹翻后,从此不回峨嵋,
带着不儿,在此以西三百余里的舜耕山中隐居。两年多来,每日只和樵子乡农为伴,倒也逍
遥安乐。半个月前,我带了不儿到镇上去买布,想给不儿缝几件新衣,却在墙角上看到白粉
笔画着一圈佛光和一把小剑,粉笔的印痕甚新。这是我峨嵋派呼召同门的讯号,我看到后自
是大为惊慌,沉吟良久,自忖我虽和丁师姊失和,但曲不在我,我也没做任何欺师叛门之
事,今日说不定同门遇难,不能不加援手。于是依据讯号所示,一直跟到了凤阳。”
 “在凤阳城中,又看到了讯号,我携同不儿,到了临淮阁酒楼,只见酒楼上已有七八个
武林人士等着,崆峒派的圣手伽蓝简捷、华山派薛公远他们三个师兄弟都在其内,可是并无
峨嵋同门。“我和简捷、薛公远他们以前见过的,问起来时,原来他们也是看到同门相招的
讯号,各自赶到这儿赴约,到底为了甚么事,却是谁也不知。“这日等了一天,不见我峨嵋
派同门到来,后来却又陆续到了几人,有神拳门的、有丐帮的,都说是接到同门邀约,到临
淮阁酒楼聚会。第二天又有几个人到来,但个个是受人之约,没一个是出面邀约的。大家商
量,都起了疑心:莫非是受了敌人的愚弄?“可是我们聚在临淮阁酒楼上的一十五人,包括
了九个门派。每个门派传讯的记号自然各不相同,而且均是严守秘密,若非本门中人,见到
了决不知其中含意。倘若真有敌人暗中布下阴谋,难道他竟能尽知这九个门派的暗号么?我
一来带着不儿,生怕遇上凶险;二来我也确是不愿和同门相见,既见并非同门求援,当下带
了不儿便想回家。
 “我正要走下酒楼,忽听得楼梯上笃笃声响,似是有人用棍棒在梯级上敲打,跟着一阵
咳嗽之声,一个弓腰曲背、白发如银的老婆婆走了上来。她走几步,咳嗽几声,显得极是辛
苦,旁边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扶着她左臂。我见那老婆婆年老,又是身有重病,便闪在一
旁,让她先走上来。那小姑娘神清骨秀,相貌甚是美丽。那婆婆右手撑着一根白木拐杖,身
穿布衣,似是个贫家老妇,可是左手拿着的一串念珠却是金光灿烂,闪闪生光。我凝神一
看,只见那串念珠的每一颗念珠,原来都是黄金铸成的一朵朵梅花……”张无忌听到这里,
忍不住的插口道:“那老婆婆便是金花的主人?”纪晓芙点头道:“不错!可是当时却有谁
想得到?”她从怀中取出一朵小小的金铸梅花,正和张无忌曾拿去给胡青牛所看的那朵一般
无异。张无忌大奇,他这几天来一直记挂着那个“金花的主人”,料想他不知是个多么狰狞
可怖、凶恶厉害的人物,但听纪晓芙如此说,却是个身患重病的老婆婆,实大出他意料之
外。纪晓芙又道:“那老婆婆上得楼来,又是大咳了一阵,那小姑娘道:“婆婆,你服颗药
罢?”那老婆婆点头,小姑娘取出个瓷瓶,从瓶中倒出一颗药丸,老婆婆慢慢咀嚼了咽下,
接连说了几句‘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她一双老眼半闭半开,喃喃的道:“只有十五个,
嗯,你问问他们,武当派和昆仑派的人来了没有?’“她走上酒楼之时,谁也没加留神,但
忽然听到她说了那两句话,几个耳朵灵的江湖朋友一齐转过头来,待得见到是这么一个老态
龙钟的贫妇,都道是听错了话。那小姑娘朗声道:‘喂,我婆婆问你们,武当派和昆仑派有
人来了没有?’众人都是一呆,谁也没有回答。过了片刻,崆峒派的简捷才道:‘小姑娘,
你说甚么?’那小姑娘道:‘我婆婆问:为甚么不见武当派和昆仑派的弟子?’简捷道:
‘你们是谁?’那老婆婆弯着腰又咳嗽起来。“突然之间,一股劲风袭向我胸口。这股劲风
不知从何处而来,却迅捷无比,我忙伸掌挡格,登时胸口闭塞,气血翻涌,站立不定,便即
坐倒在楼板之上,吐出了几口鲜血。我在茫无所措之中,但见那老婆婆身形飘动,东按一
掌,西击一拳,中间还夹着一声声的咳嗽,顷刻间将酒楼上其余一十四人尽数击倒。她出手
如此突如其来,身法既快,力道又劲,我们一十五人竟没一个能还得一招半式,每人不是穴
道被点,便是受内力震伤了脏腑。那老婆婆左手连扬,金花一朵朵从她念珠串上飞出,一朵
朵的分别打在十五人的臂上。她转过身来,扶着那小姑娘,说道:‘阿弥陀佛!’便颤巍巍
的走下楼去。只听得她拐杖着地,发出缓慢的笃笃之声,一步步远去,偶尔还有一两声咳嗽
从楼下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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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晓芙和张无忌默然不语,心中颇不以他这种“见死不救”的主张为然。胡青牛又道:
“最近拙荆在外得到讯息,银叶先生毒发身亡,金花婆婆就要来寻我的晦气。这事非同小
可,拙荆夫妻情重,赶回家来和我共御强敌。她见家中多了一个外人,便先用药将无忌迷倒
了一晚。”张无忌恍然大悟:“那一晚我直睡到次日下午方醒,原来是中了胡夫人的迷药,
自己却还道生病。这位毒仙伤人于不知不觉之间,果是厉害无比。”胡青牛续道:“我见拙
荆突然回来,自是欢喜得紧。她要我假装染上天花,不见外人,两人守在房中,潜心思索抵
御金花婆婆的法子。这位前辈异人本事太高,要逃是万万逃不了的。没过几天,薛公远、简
捷以及纪姑娘你们一十五人陆续来了。“我一听你们受伤的情形,便知金花婆波是有意试
我,瞧我是否真的信守诺言,除了明教子弟之外,果然决不替外人治疗伤病。一十五人身上
带了一十五种奇伤怪病,我姓胡的嗜医如命,只要见到这般一种怪伤,也是忍不住要试试自
己的手段,又何况共有一十五种?但我也明白金花婆婆的心意,只要我治好了一人,她加在
我身上的残酷报复,就会厉害百倍,因此我虽然心痒难搔,还是袖手不顾。直到无忌来问我
医疗之法,我才说了出来。但我特加说明,无忌是武当派弟子,跟我胡青牛绝无干系。
 “难姑见无忌依着我的指点,施治竟是颇见灵效,心中又不快起来,每晚便悄悄在各人
的饮食药物之中,加上毒药,那自是和我继续比赛之意。再者,她也是一番爱护我的好意,
免得无忌治好了这一十五人的怪病,金花婆婆势必要怪在我头上。这一十五人个个都是武林
好手,她到各人身旁下毒,众人如何不会惊觉?原来她先将各人迷倒,然后从容自若,分别
施用奇妙的毒术。这等高明的手段,非但空前,只怕也是绝后了。”纪晓芙和张无忌对望了
一眼,这才明白,为何张无忌走到纪晓芙的茅棚之中,要用力推她肩头,方得使她醒觉。胡
青牛续道:“这几日来,纪姑娘的病势痊愈得甚快,显见难姑所下之毒不生效用。她一加查
察,才知是无忌发觉了她的秘密,于是要对无忌也下毒手。唉,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
移,我胡青牛对爱妻到底也不是忠心到底。我本来决意袖手不理了,但昨晚无忌来劝我出
游,以避大祸,我心肠一软,还是开了一张药方,说了甚么当归、生地、远志、防风、独活
几味药,只因其时难姑便在我身旁,我是不便明言的。“可是难姑聪明绝顶,又懂药性,耳
听得那张药方开得不合常理,稍加琢磨,便识破了其中机关。她将我绑缚起来,自己取出几
味剧毒的药物服了,说道:‘师哥,我和你做了二十多年夫妻,海枯石烂,此情不渝。可是
你总是瞧不起我的毒术,不论我下甚么毒,你总是救得活。这一次我自己服了剧毒,你再救
得活我,我才真的服了你。’我只吓得魂飞天外,连声服输,不断哀求,她却在我口中塞了
一个大胡桃,教我说不出话来。此后的事,你们都知道了。”说着连连摇头。纪晓芙和张无
忌面面相觑,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对夫妇如此古怪,当真天下少有。胡青牛对妻子
由爱生畏,那也罢了,王难姑却是说甚么也要压倒丈夫,到最后竟不惜以身试毒。胡青牛又
道:“你们想,我有甚么法子?这一次我如用心将她治好,那还是表明我的本事胜过了她,
她势必一生郁郁不乐。倘若治她不好,她可是一命归西了。唉!只盼金花婆婆早日驾临,将
我一拐杖打死,也免得难姑烦恼了。何况近几年来她下毒的本领大进,我压根儿便瞧不出她
服下了甚么毒药,如何解救,更是无从说起。”
 张无忌道:“先生,你医术通神,难道师母服了甚么毒也诊视不出。”胡青牛道:“你
师母近年来使毒的本事出神入化,这一次我是无论如何治她不好的了。我猜想她或许是服了
三虫三草的剧毒,但六种毒物如何配合,我说甚么也瞧不出来。”一面说,一面伸出右手食
指,在桌上写了一张药方,随即挥手道:“你们出去罢,若是难姑死了,我也决计不能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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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晓芙道:“是。”站起身来,大步走到金花婆婆跟前,朗声道:“金花婆婆,我师父
来啦。你的强凶霸道,都给我收了起来罢。”金花婆婆咳嗽两声,向灭绝师太瞪视两眼,点
了点头,说道:“嗯,你是峨嵋派的掌门,我打了你的弟子,你待怎样?”灭绝师太冷冷的
道:“打得很好啊。你爱打,便再打,打死了也不关我事。”纪晓芙心如刀割,叫道:“师
父!”两行热泪流了下来。她知师父向来最是护短,弟子们得罪了人,明明理亏,她也要强
辞夺理的维护到底,这时却说出这几句话来,那显是不当她弟子看待了。金花婆婆道:“我
跟峨嵋派无冤无仇,打过一次,也就够啦。阿离,咱们走罢!”说着慢慢转过身去。
 丁敏君不知金花婆婆是何来历,见她老态龙钟,病骨支离,居然对师父如此无礼,心下
大怒,纵身疾上,拦在她的身前,喝道:“你也不向我师父赔罪,便这么想走么?”说着右
手拔剑,离鞘一半,作威吓之状。
 金花婆婆突然伸出两根手指,在她剑鞘外轻轻一捏,随即放开,笑道:“破铜烂铁,也
拿来吓人么?”丁敏君怒火更炽,便要拔剑出鞘。那知一拔之下,这剑竟是拔不出来。阿离
笑道:“破铜烂铁,生了锈啦。”
 丁敏君再一使劲,仍是拔不出来。才知金花婆婆适才在剑鞘外这么似乎漫不在意的一
捏,已潜运内力,将剑鞘捏得向内凹入,将剑锋牢牢咬住。丁敏君要拔是拔不出,就此作罢
却又心有不甘,胀红了脸,神情极是狼狈。
 灭绝师太缓步上前,三根指头挟住剑柄,轻轻一抖,剑鞘登时裂为两片,剑锋脱鞘而
出,说道:“这把剑算不得是甚么利器宝刃,却也还不是破铜烂铁。金花婆婆,你不在灵蛇
岛上纳福,却到中原来生甚么事?”
 金花婆婆见到她三根手指抖剑裂鞘的手法,心中一凛,暗道:“这贼尼名声极大,果然
是有点真实功夫。”笑眯眯的道:“我老公死了,独个儿在岛上闷得无聊,因此出来到处走
走,瞧瞧有没合意的和尚道士,找一个回去作伴。”她特意说“和尚道士”,自是讥刺对方
身为尼姑,却也四处乱走。灭绝师太一双下垂的眉毛更加垂得低了,长剑斜起,低沉嗓门
道:“亮兵刃罢!”丁敏君、纪晓芙等从师以来,从未见过师父和人动手,尤其纪晓芙知道
金花婆婆的武功怪异莫测,更是关切。张无忌的手臂仍被阿离抓着,上身越来越麻,叫道:
“快放开我!你拉着我干么?”阿离见纪晓芙在旁有插手干预之势,若不放开,她必上前动
手,那时还是非放了他不可,于是用力一摔,放松了他手臂,冷冷的道:“瞧你逃得掉
么?”金花婆婆淡淡一笑,说道:“当年峨嵋派郭襄郭女侠剑法名动天下,自然是极高的,
但不知传到徒子孙手中,还剩下几成?”灭绝师太森然道:“就算只剩下一成,也足以扫荡
邪魔外道。”金花婆婆双眼凝视对方手中长剑的剑尖,一瞬也不瞬,突然之间,举起手中拐
杖,往剑身上疾点。灭绝师太长剑抖动,往她肩头刺去。金花婆婆咳嗽声中,举杖横扫。灭
绝师太身随剑走,如电光般游到了对手身后,脚步未定,剑招先到。金花婆婆却不回身,倒
转拐仗,反手往她剑刃上砸去。两人三四招一过,心下均已暗赞对方了得。猛听得当的一声
响,灭绝师太手中的长剑已断为两截,原来剑杖相交,长剑被拐仗震断。旁观各人除了阿离
外,都吃了一惊。看金花婆婆手中的拐杖灰黄黝黑,毫不起眼,似乎非金非铁,居然能砸断
利剑,那自是凭借她深厚充沛的内力了。但金花婆婆和灭绝师太适才兵刃相交,却知长剑所
以断绝,乃是靠着那拐杖的兵刃之利,并非自己功力上胜了。她这拐杖乃灵蛇岛旁海底的特
产,叫作“珊瑚金”,是数种特异金属混和了珊瑚,在深海中历千万年而化成,削铁如切豆
腐,打石如敲棉花,不论多么锋利的兵刃,遇之立折。金花婆婆当下也不进迫,只是拄杖于
地,抚胸咳嗽。纪晓芙、丁敏君、贝锦仪三名峨嵋弟子生怕师父已受了伤,一齐抢到灭绝师
太身旁照应。
 阿离手掌一翻,又已抓住了张无忌的手腕,笑道:“我说你逃不了,是不是?”这一下
仍是出其不意,张无忌仍是没能让开,脉门被扣,又是半身酸软。他两次着了这小姑娘的道
儿,又羞又怒,又气又急,飞右足向她腰间踢去。阿离手指加劲,张无忌的右足只踢出半
尺,便抬不起来了。他怒叫:“你放不放手?”阿离笑道:“我不放,你有甚么法子?”张
无忌猛地一低头,张口便往她手背上用力咬去。阿离只觉手上一阵剧痛,大叫一声:“啊
唷!”松开右手,左手五根指爪却向张无忌脸上抓到。张无忌忙向后跃,但已然不及,被她
中指的指甲刺入肉里,在右脸划了一道血痕。阿离右手的手背上更是血肉模糊,被张无忌这
一口咬得着实厉害,痛得险些便要哭了出来。两个孩子在一旁打斗,金花婆婆却目不旁视,
一眼也没瞧他们。灭绝师太抛去半截断剑,说道:“这是我徒儿的兵刃,原不足以当高人的
一击。”说着解开背囊,取出一柄四尺来长的古剑来。金花婆婆一瞥眼间,但见剑鞘上隐隐
发出一层青气,剑未出鞘,已可想见其不凡,只见剑鞘上金丝镶着的两个字:“倚天”,她
大吃一惊,脱口而出:“倚天剑!”灭绝师太点了点头,道:“不错,是倚天剑!”金花婆
婆心头立时闪过武林中相传的那六句话:“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
天不出,谁与争锋?”喃喃道:“原来倚天剑落在峨嵋派手中。”


2025-11-14 09:0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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灭绝师太道:“这全是实情了?”纪晓芙道:“弟子万死不敢欺骗师父。”灭绝师太沉
吟片刻,道:“可怜的孩子。唉!这事原也不是你的过错。”丁敏君听师父言下之意,对纪
师妹竟大是怜惜,不禁狠狠向纪晓芙瞪了一眼。灭绝师太叹了一口气,道:“那你自己怎么
打算啊?”纪晓芙垂泪道:“弟子由家严作主,本已许配于武当殷六爷为室,既是遭此变
故,只求师父恩准弟子出家,削发为尼。”灭绝师太摇头道:“那也不好。嗯,那个害了你
的坏蛋男子叫甚么名字?”纪晓芙低头道:“他……他姓杨,单名一个逍字。”灭绝师太突
然跳起身来,袍袖一拂,喀喇喇一响,一张饭桌给她击坍了半边。张无忌躲在屋外偷听,固
是吓得大吃一惊,纪晓芙、丁敏君、贝锦仪三人也是脸色大变。灭绝师太厉声道:“你说他
叫杨逍?便是魔教的大魔头,自称甚么‘光明左使者’的杨逍么?”
 纪晓芙道:“他……他……是明教中的,好像在教中也有些身分。”灭绝师太满脸怒
容,说道:“甚么明教?那是伤天害理,无恶不作的魔教。他……他躲在哪里?是在昆仑山
的光明顶么?我这就找他去。”纪晓芙道:“他说,他们明教……”灭绝师太喝道:“魔
教!”纪晓芙道:“是。他说,他们魔教的总坛,本来是在光明顶,但近年来他教中内部不
和,他不便再住在光明顶,以免给人说他想当教主,因此改在昆仑山的‘坐忘峰’中隐居,
不过只跟弟子一人说知,江湖上谁也不知。师父既然问起,弟子不敢不答。师父,这人……
这人是本派的仇人么?”灭绝师太道:“仇深似海!你大师伯孤鸿子,便是给这个大魔头杨
逍活活气死的。”
 纪晓芙甚是惶恐,但不自禁的也隐隐感到骄傲,大师伯孤鸿子当年是名扬天下的高手,
居然会给“他”活活气死。她想问其中详情,却不敢出口。
 灭绝师太抬头向天,恨恨不已,喃喃自语:“杨逍,杨逍……多年来我始终不知你的下
落,今日总教你落在我手中……”突然间转过身来,说道:“好,你失身于他,回护彭和
尚,得罪丁师姊,瞒骗师父,私养孩儿……这一切我全不计较,我差你去做一件事,大功告
成之后,你回来峨嵋,我便将衣钵和倚天剑都传了于你,立你为本派掌门的继承人。”这几
句话只听得众人大为惊愕。丁敏君更是妒恨交迸,深怨师父不明是非,倒行逆施。
 纪晓芙道:“师父但有所命,弟子自当尽心竭力,遵嘱奉行。至于承受恩师衣钵真传,
弟子自知德行有亏,武功低微,不敢存此妄想。”灭绝师太道:“你随我来。”拉住纪晓芙
手腕,翩然出了茅舍,直往谷左的山坡上奔去,到了一处极空旷的所在,这才停下。张无忌
远远望去,但见灭绝师太站立高处,向四周眺望,然后将纪晓芙拉到身边,轻轻在她耳旁说
话,这才知她要说的话隐秘之极,不但生恐隔墙有耳,给人偷听了去,而且连丁敏君等两个
徒儿也不许听到。
 张无忌躲在茅屋之后,不敢现身,远远望见灭绝师太说了一会话,纪晓芙低头沉思,终
于摇了摇头,神态极是坚决,显是不肯遵奉师父之命。只见灭绝师太举起左掌,便要击落,
但手掌停在半空,却不击下,想是盼她最后终于回心转意。张无忌一颗心怦怦乱跳,心想这
一掌击在头上,她是决计不能活命的了。他双眼一眨也不敢眨,凝视着纪晓芙。只见她突然
双膝跪地,却坚决的摇了摇头。灭绝师太手起掌落,击中她的顶门。纪晓芙身子晃也不晃,
一歪便跌倒在地,扭曲了几下,便即不动。
 张无忌又是惊骇,又是悲痛,伏在屋后长草之中,不敢动弹。便在此时,杨不悔格格两
声娇笑,扑在张无忌背上,笑道:“捉到你啦,捉到你啦!”原来她在田野间乱跑,瞧见张
无忌伏在草中,还道是跟她捉迷藏玩耍,扑过来捉他。张无忌反手搂住她身子,一手掩住她
嘴巴,在她耳边低声道:“别作声,别给恶人瞧见了。”杨不悔见他面色惨白,满脸惊骇之
色,登时吓了一跳。灭绝师太从高坡上急步而下,对丁敏君道:“去将她的孽种刺死,别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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