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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笔莉一家亲】【转载】经典绝世之作.《七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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吼吼吼,又在更,楼主好勤


91楼2007-07-17 2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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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室内炉火熊熊,温暖和煦,令人完全感觉不到外面是冰天雪地。薛紫夜正有些蒙欲睡,听得声音,霍然睁开了眼睛——

      “是你?”她看到了他,眼神闪烁了一下。

      妙风无言躬身,迅速地在其中捕捉到了种种情绪,而其中有一种是愤怒和鄙夷。看来, 
     
     
    对于医者而言,凶手是永远不受欢迎的。

      “薛谷主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属下将前来接谷主前去密室为教王诊病。”他微微躬身。

      “明介呢?”薛紫夜反问,站了起来,“我要见他。”

      “在教王病情未好之前,谷主不能见瞳。”妙风淡然回答,回身准备出门,然而走到门口忽然一个踉跄,身子一倾,幸亏及时伸手抓住了门框。

      薛紫夜微微一怔,低头的瞬间,她看到了门槛上滴落的连串殷红色血迹。

      “妙风!”她脱口惊呼起来,一个箭步冲过去,扳住了他的肩头,“让我看看!”

      他却没有回头,只是微微笑了笑:“没事,薛谷主不必费神。”

      “胡说!”一搭脉搏,她不由惊怒交集,“你旧伤没好,怎么又新受了伤?快过来让我看看!”

      妙风站着没有动,却也没有挣开她的手。

      两人就这样僵持,一个在门外,一个在门里,仿佛都有各自的坚持。

      雪在一片一片地飘落,落满他的肩头。肩上那只手却温暖而执著,从来都不肯放弃任何一条性命。他站在门口,仰望着昆仑绝顶上翩然而落的白雪,心里的寒意和肩头的暖意如冰火交煎 :如果……如果她知道铸下当年血案的凶手是谁,会不会松开这只手呢?

      “喀喀,喀喀!”然而只是僵持了短短片刻,背后却传来薛紫夜剧烈的咳嗽声。

      昆仑山顶的寒气侵入,站在门口只是片刻,她身体已然抵受不住。

      “快回房里去!”他脱口惊呼,回身抓住了肩膀上那只发抖的手。

      “好啊。”她却是狡黠地一笑,抓住了他的手臂往里拖,仿佛诡计得逞,“不过,你也得进来。”

      室内药香馥郁,温暖和煦,薛紫夜的脸色却沉了下去。

      “谁下的手?”看着外袍下的伤,轻声喃喃,“是谁下的手!这么狠!”

      妙风的背上布满了淤伤,颜色暗红,纵横交错,每一条都有一寸宽、一尺许长。虽然没有肿起,然而一摸便知道是极厉害的:虽然表皮不破损,可内腑却已然受伤。

      她轻轻移动手指,妙风没有出声,肩背肌肉却止不住地颤动。

      “这是金杖的伤!”她蓦然认了出来,“是教王那个混账打了你?”

      妙风微微一震,没有说话。

      “他凭什么打你!”薛紫夜气愤不已,一边找药,一边痛骂,“你那么听话,把他当成神来膜拜,他凭什么打你!简直是条疯狗——”

      话音未落,一只手指忽然点在了她的咽喉上。

      “即便是贵客,也不能对教王无礼。”妙风闪转过身,静静开口,手指停在薛紫夜喉头。

      “你……”她愕然望着他,不可思议地喃喃,“居然还替他说话。”

      顿了顿,女医者眼里忽然流露出绝望的神情:“我是想救你啊……你怎么总是这样?”

      他的手指停在那里,感觉到她肌肤的温度和声带微微的震动,心里忽然有一种隐秘的留恋,竟不舍得就此放手。停了片刻,他笑了一笑,移开了手指:“教王惩罚在下,自有他的原因,而在下亦甘心受刑。”

      他也不等药涂完便站起了身:“薛谷主,我说过了,不必为我这样的人费神。”

      薛紫夜怔怔地看着他站起,扯过外袍覆上,径自走出门外。

      “雅弥!”她踉跄着追到了门边,唤着他的名字,“雅弥!”

      然而大光明宫的妙风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仿佛,那并不是他的名字。

      雪花如同精灵一样扑落到肩头,顽皮而轻巧,冰冷地吻着他的额头。妙风低头走着,压制着体内不停翻涌的血气,唇角忽然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是的,也该结束了。等明日送她去见了教王,治好了教王的病,就该早早地送她下山离去,免得多生枝节。

      他既不想让她知道过去的一切,也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曾为保住她而忤逆了教王。他只求她能平安地离开,重新回到药师谷过平静的生活——她还能救回无数条生命,就如他还会葬送无数条一样。

      她这样的人,原本也和自己不是属于同一世界。

      “我想救你啊……”她的话语还在耳畔回响,如此的悲哀而无奈,蕴涵着他生命中从未遇到过的温暖。她对他伸出了手,试图将他从血池里拉上来。但他却永远无法接触到那只纯白的手了……

      十二年前那一夜的血色,已然将他彻底淹没。

      暮色笼罩了雪域绝顶,无数的玉树琼花都黯淡了下去,逐渐隐没。

      薛紫夜独自一人坐在温暖馥郁的室内,垂头望着自己的手,怔怔地出神。

      明日,便要去给那个教王看诊了……将要用这一双手,把那个恶魔的性命挽救回来。然后,他便可以再度称霸西域,将一个又一个少年培养为冷血杀手,将一个又一个敌手的头颅摘下。

      自己……原来也是一个极自私懦弱的人吧?

      为了保住唯一的亲人,竟肯救一个恶魔的性命!


    93楼2007-07-17 2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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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1-23 04:3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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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星海棠

        黑暗的房间里,连外面的惨叫都已然消失,只有死一般的寂寞。

        他被金索钉在巨大的铁笼里,和旁边的獒犬锁在一起,一动不能动。黑暗如同裹尸布一样将他包围,他闭上了已然无法看清楚东西的双眼,静静等待死亡一步步逼近。那样的感觉……似乎十几年前也曾经有过?

       
       
       
        “你,想出去吗?”记忆里,那个声音不停地问他,带着某种诱惑和魔力。

        “那一群猪狗一样的俗人,不知道你是魔的使者,不知道你有多大的力量……瞳,只有我知道你的力量,也只有我能激发出你真正的力量——你想跟我走么?”

        “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放我出去……”他在黑暗中大喊,感觉自己快要被逼疯。

        “好,我带你出去。但是,你要臣服于我,成为我的瞳,凌驾于武林之上,替我俯视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你答应吗——还是,愿意被歧视、被幽禁、被挖出双眼一辈子活在黑暗里?”

        “放我出去!”他用力地拍着墙壁,想起今日就是族长说的最后期限,心魂欲裂,不顾一切地大声呼喊,“只要你放我出去!”

        忽然间,黑暗裂开了,光线将他的视野四分五裂,一切都变成了空白。

        空白中,有血色迸射开来,伴随着凄厉的惨叫。

        他悚然惊起,脸色苍白,因为痛苦而全身颤抖。“只要你放我出去”——那句昏迷中的话,还在脑海里回响,震得他脑海一片空白。

        十二年前,十四岁的自己就这样和魔鬼缔结了约定,出卖了自己的人生!他终于无法承受,在黑暗里低下了头,双手微微发抖。

        已经是第四日了……那种通过双目逐步侵蚀大脑的剧毒,已悄然抹去了他大部分的记忆:比如修罗场里挣扎求生的岁月,比如成为大光明界第一杀手、纵横西域夺取诸侯首级的惊心动魄的往事……这一切辉煌血腥的过去,已然逐步淡去,再也无法记忆。

        然而,偏偏有一些极久远的记忆反而存留下来了,甚或日复一日更清晰地浮现出来。为什么……为什么还不能彻底忘记呢?

        这样的记忆,存留一日便是一日折磨。如果彻底成为一个白痴,反而更好吧?

        “若不能杀妙风,则务必取来那个女医者的首级。”

        他反手握紧腕上的金索,在黑暗中咬紧了牙,忽地将头重重撞在了铁笼上——他真是天下最无情最无耻的人!贪生怕死,忘恩负义,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想置那位最爱自己的人于死地!

        黑沉沉的牢狱里忽然透入了风。沉重的铁门无声无息地打开,将外面的一丝雪光投射进来,旁边笼子里的獒犬忽然厉声狂叫起来。

        ——有人走进来。是妙水那个女人吗?他懒得抬头。

        “明介。”一个声音在黑暗里响起来了,轻而颤。

        他触电般地一颤,抬起已然不能视物的眼睛:是幻觉吗?那样熟悉的声音……是……

        “明介。”直到一只温凉而柔软的手轻轻抚上了脸颊,他才从恍惚中惊醒过来。

        黑暗里竟然真的有人走过来了,近在咫尺。她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顿住了脚,仿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此刻被锁在铁笼里的他,只是不断地低唤着一个遥远的名字,仿佛为记忆中的那个少年招魂。

        是……是小夜姐姐?他狂喜地转过头来。是她?是她来了吗?!

        然而下一个瞬间,感觉到有一只手轻轻触摸到了自己失明的双眼,他仿佛被烫着一样地转过头去,避开了那只手,黯淡无光的眼里闪过激烈的神情。“滚!”想也不想,一个字脱口而出,嘶哑而狠厉。

        黑暗中潜行而来的女子蓦然一震,手指停顿:“明介?”

        “妙水!你到底想干什么?”瞳咬紧了牙,恶狠狠地对藏在黑暗里某处的人发问,声音里带着狂暴的杀气和愤怒,“为什么让她来这里?为什么让她来这里!我说过了不要带她过来!你到底要做什么!”

        “咯咯……别发火嘛。偶尔,我也会发善心。”牢门外传来轻声娇笑,妙水一声呼啸,召出那一只不停咆哮龇牙的獒犬,留下一句,“瞳,沥血剑,我已经从藏兵阁里拿到了。你们好好话别吧,时间可不多了啊。”

        他一惊,她却是关上门径自走远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牢里,便又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瞳在黑暗中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然而呼吸却无法控制地开始紊乱。他知道身边有着另一个人,熟悉的气息无处不在,心底的那些记忆仿佛洪水一样涌出来,在心底呼啸,然而他却恨不得自己就在这一瞬间消失。

        不想见她……不想再见她!或者,只是不想让她看见这样的自己——满身是血,手足被金索扣住,颈上还连着獒犬用的颈环,面色苍白,双目无神,和一个废人没有两样!

        十二年后,当所有命运的潮汐都退去,荒凉沙滩上,怎么能以这样的情状和她重逢!“滚!”他咬着牙,只是吐出一个字。

        然而一双柔软的手反而落在了他的眼睑上,剧烈地颤抖着,薛紫夜的声音开始发抖:“明介……你、你的眼睛,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是那个教王——”

        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但能清楚地听出她声音里包含的痛惜和怜悯,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心里的刺痛再也无法承受,几乎是发疯一样推开她,脱口而言:“不用你管!你给我——”


      95楼2007-07-17 2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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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他说出第三个“滚”字之前,簌簌一声响,一滴泪水落在了他脸上,炽热而湿润。那一瞬间,所有骄傲和自卑的面具都被烫穿。

          “你——”瞳只觉得心里那些激烈的情绪再也无法控制,失声说了一个字,喉咙便再也发不出声音。他颓然低下头去,将锁着铁镣的手狠狠砸在地面上。

         
         
         
          “明介,你终于都想起来了吗?”薛紫夜低语,“你知道我是谁了吗?”

          他虽然看不见,却能感觉到薛紫夜一直在黑暗中凝望着自己,叫着那个埋葬了十二年的名字。

          这、这算是什么!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善意,他霍然抬起手,反扣住了那只充满了悲悯的手,狠狠将她一把按到了铁笼壁上!

          薛紫夜猝不及防,脱口惊呼,抬起头看到黑暗里那双狂暴的眼睛。

          瞳用力抓住薛紫夜的双手,将她按在冰冷的铁笼上,却闭上了眼睛,急促地呼吸,仿佛胸中有无数声音在呼啸,全身都在颤抖。短短的一瞬,无数洪流冲击而来,那种剧痛仿佛能让人死去又活过来。

          “你……非要逼我至此吗?”最终,他还是说出话来了,“为什么还要来?”

          然而一语未毕,泪水终于从紧闭的眼角长滑而落。

          “为什么还要来!”他失去控制地大喊,死死按着她的手,“你的明介早就死了!”

          薛紫夜惊住:那样骄傲的人,终于在眼前崩溃。

          “为什么还要来?”瞳松开了紧握的手,在她手臂上留下一圈青紫。仿佛心里的壁垒终于全部倾塌,他发出了野兽一般的呜咽,颤抖到几乎无法支持,松开了手,颓然撑着铁笼转过了脸去:“为什么还要来……来看到我变成这副模样?”

          薛紫夜默默伸出了手,将他紧紧环抱。

          她在黑夜里拥抱着瞳,仿佛拥抱着多年前失去的那个少年,感觉他的肩背控制不住地颤抖。这个神经仿佛铁丝一样的绝顶杀手,情绪在刹那间完全崩溃。

          她黑暗中触摸着他消瘦的颊,轻声耳语:“明介……明介,没事了。教王答应我只要治好了他的病,就放你走。”

          是的,他一生的杀戮因她而起,那么,也应该因她而结束。

          “没有用了……”过了许久许久,瞳逐渐控制住了情绪,轻轻推开了她的双手,低声说出一句话,“没有用了——我中的,是七星海棠的毒。”

          “七星海棠!”薛紫夜苍白的脸色在黑暗中显得无比惨怛。

          作为药师谷主,她比所有人都知道这种毒意味着什么——《药师秘藏》上说:天下十大剧毒中,鹤顶红、孔雀胆、墨蛛汁、腐肉膏、彩虹菌、碧蚕卵、蝮蛇涎、番木鳖、白薯芽九种,都还不是最厉害的毒物,最可怕的是七星海棠。

          那是先摧毁人的心脑,再摧毁人身体的毒——而且,至今完全没有解药!

          她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手下意识地紧紧抓着,仿佛一松开眼前的人就会消失。

          “你太天真了……教王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我。”瞳极力控制着自己,低声道,“跟他谈条件,无异于与虎谋皮。你不要再管我了,赶快找机会离开这里——妙水答应过我,会带你平安离开。”

          妙水?薛紫夜一怔,抬头看着瞳,嘴角浮现出一丝复杂的笑意——那个女人心机深沉,然而瞳竟和自己一样,居然也天真到相信这种人的承诺。

          “小……小夜姐姐,不要管我,”有些艰难地,他叫出了这个遗忘了十二年的名字,“你赶快设法下山……这里实在太危险了。我罪有应得,不值得你多费力。”

          “胡说!不管你们做过什么,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都不会不管。”薛紫夜在黑暗里轻轻闭了一下眼睛,仿佛下了一个决心:“明介,不要担心——我有法子。”

          她点起了火折子,拿出随身携带的药囊,轻轻按着他的肩膀:“坐下,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他默然地坐下,任凭她开始检查他的双眼和身体上的各处伤口——他没有注意她在做什么,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八处大穴已然被逐步封住,完全不能动弹。他只是极力睁大眼睛,想看清楚她的模样。十二年不见了……今夜之后,或者就是至死不见。

          他是多么想看清楚如今她的模样,可偏偏他的眼睛却再也看不见了。

          薛紫夜默然细看半晌,站起了身:“我出去一下,稍等。”

          瞳在黑暗中苦笑起来——还有什么办法呢?这种毒,连她的师祖都无法解开啊。

          黑暗的牢狱外,是昆仑山阴处千年不化的皑皑白雪。

          薛紫夜一打开铁门,雪光照入,就看到了牵着獒犬在不远处放风的蓝衣女子。

          “怎么?那么快就出来了?”妙水有些诧异地回头,笑了起来,“我以为你们故人重逢,会多说一会儿呢。”

          薛紫夜站在牢狱门口望着妙水片刻,忽然摊开了手:“给我钥匙。”

          “什么钥匙?”妙水一惊,按住了咆哮的獒犬。

          “金索上的钥匙。”薛紫夜对着她伸出手去,面无表情,“给我。”

          妙水吃惊地看着她,忽地笑了起来:“薛谷主,你不觉得你的要求过分了一些么——我凭什么给你?我这么做可是背叛教王啊!”

          “别绕圈子,”薛紫夜冷冷打断了她,直截了当道,“我知道你想杀教王。”


        96楼2007-07-17 2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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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平静地说着,声音却逐渐迟缓:“所以说,七星海棠并不是无药可解……只是,世上的医生,大都不肯舍了自己性命……”

            然而那样可怖的剧毒一沾上舌尖,就迅速扩散开去,薛紫夜语速越来越慢,只觉一阵眩晕,身子晃了一下几乎跌倒。她连忙从怀里倒出一粒碧色药丸含在口里,平息着剧烈侵蚀的毒性。

           
           
           
            “明介,我不会让你死。”薛紫夜深深吸了口气,微笑了起来,眼神明亮而坚定,从怀里拿出一只玉瓶,“我不会让你像雪怀、像全村人一样,在我面前眼睁睁地死去。”

            她从瓶中慎重地倒出一粒朱红色的药丸,馥郁的香气登时充盈了整个室内。

            “这是朱果玉露丹,你应该也听说过吧。”薛紫夜将药丸送入他口中——那颗药一入口便化成了甘露,只觉得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服。

            “你好好养伤,”擦去了嘴角渗出的一行血,薛紫夜松开了手,低语,“不要再担心教王。”

            他霍然一惊——不要担心教王?难道、难道她要……

            “明介,你身上的穴道,在十二个时辰后自然会解开,”薛紫夜离开了他的身侧,轻轻嘱咐,“我现在替你解开锁链,你等双眼能看见东西时就自行离开——只要恢复武功,天下便没什么可以再困住你了。可是,你听我的话,不要再乱杀人了。”

            叮叮几声响,手足上的金索全数脱落。

            失去了支撑,他沉重地跌落,却在半途被薛紫夜扶住。

            “这个东西,应该是你们教中至宝吧?”她扶着他坐倒在地,将一物放入他怀里,轻轻说着,神态从容,完全不似一个身中绝毒的人,“你拿好了。有了这个,日后你想要做什么都可以随心所欲了,再也不用受制于人……”

            瞳触摸着手心沉重冰冷的东西,全身一震:这、这是……教王的圣火令?

            她这样的细心筹划,竟似在打点周全身后一切!

            “我不要这个!”终于,他脱口大呼出来,声音绝望而凄厉,“我只要你好好活着!”

            薛紫夜一震,强忍许久的泪水终于应声落下——多年来冰火交煎的憔悴一起涌上心头,她忽然失去了控制自己情绪的力量,伸出手去将他的头揽到怀里,失声痛哭。

            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们两个,一个是帝都杏林名门的天之骄女,一个是遥远极北村落里的贫寒少年——他们的一生本该没有任何交集,本该各自无忧无虑地度过一生,又怎么会变成今日这样的局面!

            “明介,明介,我也想让你好好地活着……”她的泪水扑簌簌地落在他脸上,哽咽着,“你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不能让你被这样生生毁掉。”

            “不,你不明白我是什么样的人……”落在脸上的热泪仿佛火一样灼穿了心,瞳喃喃道,“我并不值得你救。”

            “傻话。”薛紫夜哽咽着,轻声笑了笑,“你是我的弟弟啊。”

            牢外,忽然有人轻轻敲了敲,惊破了两人的对话。

            知道是妙水已然等得不耐,薛紫夜强自克制,站起身来:“我走了。”

            “不要去!”瞳失声厉呼——这一去,便是生离死别了!

            走到门口的人,忽地真的回过身来,迟疑着。

            “妙水的话,终究也不可相信。”薛紫夜喃喃,从怀里拿出一支香,点燃,绕着囚笼走了一圈,让烟气萦绕在瞳身周,最后将香插在瞳身前的地面,此刻香还有三寸左右长,发出奇特的淡紫色烟雾。等一切都布置好,她才直起了身,另外拿出一颗药,“吃下去。”

            明白她是在临走前布置一个屏障来保护自己,瞳忽地冷笑起来,眼里第一次露出锋锐桀骜的神情。

            “别以为我愿意被你救。”他别开了头,冷冷道,“我宁可死。”

            “哈。”薛紫夜忍不住笑了一下——这样的明介,还真像十二年前的少年呢。然而笑声未落,她毫不迟疑地抬手,一支银针闪电般激射而出,准确地扎入了肋下的穴道!

            “你……”瞳失声,感觉到神志在一瞬间溃散。

            “听话。一觉睡醒,什么事都不会有了,”薛紫夜封住了他的昏睡穴,喃喃说着,将一粒解药喂入了他嘴里,“什么事都不会有了……”

            别去!别去——内心有声音撕心裂肺地呼喊着,然而眼睛却再也支撑不住地合起。凝聚了仅存的神志,他抬头看过去,极力想看她最后一眼——

            然而,即便是在最后的一刻,眼前依然只得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个转身而去的影子,在毫不留情的诀别时刻,给他的整个余生烙上了一道不可泯灭的印迹。

            薛紫夜走出去的时候,看到妙水正牵着獒犬,靠在雪狱的墙壁上等她。

            这个女人身上散发出馥郁的香气,妖媚神秘,即便是作为医者的她,都分辨不出那是由什么植物提炼而成——神秘如这个女人的本身。

            “已经快三更了。”听到门响,妙水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你逗留得太久了,医生。”

            薛紫夜锁好牢门,开口:“现在,我们来制订明天的计划吧。”

            “奇怪……”妙水有些难以理解地侧过头去,拍了拍獒犬的头,低语,“她不怕死,是不是?”

            獒犬警惕地望了薛紫夜一眼,低低呜了一声。


          98楼2007-07-17 2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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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落得很密,鹅毛一样地飘着,将绝顶上两位女子的身影笼罩。

              除了那头獒犬,没有谁听到她们交谈了一些什么。

              一刻钟后,薛紫夜对着妙水微微点头,吐出一个字,转身离去。鹅毛大雪不停飘落,深宵寒气太重,她在离开时已然抵受不住,握着胸口的大氅微微咳嗽起来。

             
             
             
              妙水望着那一袭隐没在秘道里的紫衣,眼里泛起了一丝笑意。

              “她可真不赖……没想到,这一次找了一个绝佳的搭档呢!是不是?”她拍着獒犬毛茸茸的头,庞大的猛兽发出猫儿一样温驯的呼呼声,妙水站在大雪里,凝望着雪中连绵起伏的昆仑群山,眼睛里猛然迸出一丝雪亮的杀气!

              “好,既然交易完成了,现在——”她拍了拍獒犬,回身一指背后雪狱,冷笑道,“你可以去把那家伙吃掉了!他已经没有用了!”

              “呜——”得了指令,獒犬全身的毛一下子竖起,兴奋地“呜”了一声,猛扑进去。

              妙水站在门口,侧头微笑,把玩着怀里的一支短笛,等待着听到牢狱里血肉骨头粉碎的咀嚼声。

              然而,里面却毫无声息。

              她脸色微微一变,一掠来到门口,朝里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黑暗里,只有一点红光隐约浮动。獒犬巨大的尸体横亘在台阶上,居然是刚扑入门中,便无声无息地死去!

              “断肠草?”借着隐约的光看到了浮动的紫色烟雾,妙水失声惊呼,立刻点足掠回三尺,脸色苍白,有不甘心的恨意。

              ——那个紫衣女人,原来早已布置好了一切


            99楼2007-07-17 2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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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道轮回,众生之中,唯人最苦。

                第二日,云开雪霁,是昆仑绝顶上难得一见的晴天。

                “真是大好天气啊!”

               
               
               
                “是呀,难得天晴呢——终于可以去园子里走一走了。”

                薛紫夜起来的时候,听到有侍女在外头欢喜地私语。她有些发怔,仿佛尚未睡醒,只是拥着狐裘在榻上坐着——该起身了。该起身了。心里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催促着,冷醒而严厉。

                然而她却有些不想起来,如赖床的孩子一样,留恋于温热的被褥之间。

                ——今天之后,恐怕就再也感觉不到这种温暖了吧?

                不知道到了今天的夜里,她的尸体又将会躺在何处的冰冷雪里。

                那一瞬间,她躲在柔软的被褥里,抱着自己的双肩,蜷缩着身子微微发抖——原来,即便是在别人面前如何镇定决绝,毕竟心里并不是完全不害怕的啊……

                她从枕畔药囊里摸出了一把碧灵丹,看也不看地全数倒入口中。

                她必须靠着药物的作用来暂时抑制七星海棠的毒,把今日该做的事情全部做完!

                墙上金质的西洋自鸣钟敲了六下,有侍女准时捧着金盆入内,请她盥洗梳妆。

                ——该起来了。无论接下去何等险恶激烈,她都必须强迫自己去面对。

                她咬牙撑起身子,换上衣服,开始梳洗。侍女上前卷起了珠帘,雪光日色一起射入,照得人眼花。薛紫夜乍然一见,只觉那种光实在无法忍受,脱口低呼了一声,用手巾掩住眼睛。

                “还不快拉下帘子!”门外有人低叱。

                “妙风使!”侍女吃了一惊,连忙刷地拉下了帘子,室内的光线重又柔和。

                虽然时辰尚未到,白衣的妙风已然提前站在了门外等候,静静地看着她忙碌准备,不动声色地垂下了眼帘:“薛谷主,教王吩咐属下前来接谷主前去大殿。”

                “好,东西都已带齐了。”她平静地回答,“我们走吧。”

                然而他却站着没动:“属下斗胆,请薛谷主拿出所有药材器具,过目点数。”

                薛紫夜看了他一眼,终于忍下了怒意:“你们要检查我的药囊?”

                “属下只是怕薛谷主身侧,还有暴雨梨花针这样的东西。”妙风也不隐晦,漠然地回答,仿佛完全忘了昨天夜里他曾在她面前那样失态,“在谷主走到教王病榻之前,属下必须保证一切。”

                “你是怕我趁机刺杀教王?”薛紫夜愤然而笑,冷嘲道,“明介还在你们手里,我怎么敢啊,妙风使!”

                “只怕万一。”妙风依旧声色不动。

                “如果我拒绝呢?”药师谷眼里有了怒意。

                “那样,就不太好了。”妙风言辞平静,不见丝毫威胁意味,却字字见血,“瞳会死得很惨,教王病情会继续恶化——而谷主你,恐怕也下不了这座昆仑山。甚至,药师谷的子弟,也未必能见得平安。”

                “你!”薛紫夜猛然站起。

                妙风只是静默地看着她,并不避让,眼神平静,面上却无笑容。

                片刻的僵持后,她冷冷地扯过药囊,扔向他。妙风一抬手稳稳接过,对着她一颔首:“冒犯。”

                他迅速地解开了药囊,检视着里面的重重药物和器具,神态慎重,不时将一些药草放到鼻下嗅,不能确定的就转交给门外教中懂医药的弟子,令他们一一品尝,鉴定是否有毒。

                薛紫夜冷眼看着,冷笑:“这也太拙劣了——如果我真的用毒,也定会用七星海棠那种级别的。”

                七星海棠?妙风微微一惊,然而时间紧迫,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检查了个底朝天,然后将确定安全的药物拼拢来,重新打包,交给门外的属下,吩咐他们保管。

                “薛谷主,请上轿。”

                他挽起了帘子,微微躬身,看着她坐了进去,眼角瞥处,忽然注意到那双纤细的手竟有些略微地颤抖,瞬间默然的脸上也稍稍动容——原来,这般冷定坚强的女子面对着这样的事情,内心里终究也是紧张的。

                妙风看了她一眼,轻轻放下轿帘,同时轻轻放下了一句话:

                “放心。我要保证教王的安全,但是,也一定会保证你的平安。”

                太阳从冰峰那一边升起的时候,软轿稳稳地停在了大光明殿的玉阶下,殿前当值的一个弟子一眼看见,便飞速退了进去禀告。

                “有请薛谷主!”片刻便有回话,一重重穿过殿中飘飞的经幔透出。

                薛紫夜坐在轿中,身子微微一震,眼底掠过一丝光,手指绞紧。

                那一刻,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身体里被她用碧灵丹暂时压下去的毒性似乎霍然抬头,那种天下无比的剧毒让她浑身颤抖。

                “薛谷主。”轿帘被从外挑起,妙风在轿前躬身,面容沉静。

                她平复了情绪,缓缓起身出轿,踏上了玉阶。妙风缓步随行,旁边迅速有随从跟上,手里捧着她的药囊和诸多器具,浩浩荡荡,竟似要做一场盛大法事一般。

                薛紫夜一步一步朝着那座庄严森然的大殿走去,眼神也逐渐变得凝定而从容。

                是的,到如今,已然不能再退哪怕一步。

                她本是一个医者,救死扶伤是她的天职。然而今日,她却要独闯龙潭虎穴,去做一件违背医者之道的事。那样森冷的大殿里,虎狼环伺,杀机四伏,任何人想要杀手无缚鸡之力的她,都不过是举手之劳。然而,她却要不惜任何代价,将那个高高玉座上的魔鬼拉下地狱去!


              101楼2007-07-17 2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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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妙风跟在她后面,轻得听不到脚步声。

                  她低头走进了大殿,从随从手里接过了药囊。

                  “薛谷主,”大殿最深处传来的低沉声音,摄回了她游离的魂魄,“你可算来了……”

                 
                 
                 
                  抬起头,只看到大殿内无数鲜红的经幔飘飞,居中的玉座上,一袭华丽的金色长袍如飞瀑一样垂落下来——白发苍苍的老者拥着娇媚红颜,靠着椅背对她伸出手来。青白色的五指微微颤抖,血脉在羊皮纸一样薄脆的皮肤下不停扭动,宛如钻入了一条看不见的蛇。

                  薛紫夜刹那间便是一惊:那、那竟是教王?

                  ——只不过一夜不见,竟然衰弱到了如此地步!

                  “等下看诊之时,站在我身侧。”教王侧头,低声在妙风耳边叮嘱,声音已然衰弱到模糊不清,“我现在只相信你了,风。”

                  “……”妙风在这样的话语之下震了一震,随即低声:“是。”

                  “风。”教王抬起手,微微示意。妙风俯身扶住他的手臂,一步步走下玉阶——那一刹,感觉出那个睥睨天下的王者竟然这样衰弱,他眼里不由闪过一丝惊骇。妙水没有过来,只是拢了袖子,远远站在大殿帷幕边上,似乎在把风。

                  薛紫夜将桌上的药枕推了过去:“先诊脉。”

                  教王不发一言地将手腕放上。妙风站在身侧,眼神微微一闪——脉门为人全身上下最为紧要处之一。若是她有什么二心,那么……

                  然而不等他的手移向腰畔剑柄,薛紫夜已然松开了教王的腕脉。

                  “大人的病是练习寒性内功不当、走火入魔引起,至今已然一个月又十七天。”只是搭了一会儿脉,她便迅速书写着医案,神色从容地侃侃而谈,“气海内息失控外泻,三焦经已然瘫痪。全身穴道鼓胀,每到子夜时分便如万针齐刺,痛不欲生——是也不是?”

                  教王眼里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医者,点了点头:“真乃神医!”

                  “呵……”薛紫夜抬头看了一眼教王的脸色,点头,“病发后,应该采取过多种治疗措施——可惜均不得法,反而越来越糟。”

                  教王眼神已然隐隐焦急,截口:“那么,多久能好?”

                  薛紫夜停笔笑了起来:“教王应该先问‘能不能治好’吧?”

                  教王也笑,然而眼神逐步阴沉下去:“这不用问吧?若连药师谷主也说不能治,那么本座真是命当该绝了……”

                  “是啊,”薛紫夜似完全没察觉教王累积的杀气,笑道,“教王已然是陆地神仙级的人物,这世间的普通方法已然不能令你受伤——若不是此番走火入魔,似乎还真没有什么能奈何得了教王大人呢。”

                  她说得轻慢,漫不经心似的调弄着手边的银针,不顾病入膏肓的教王已然没有平日的克制力。

                  “别给我绕弯子!”教王手臂忽然间暴长,一把攫住了薛紫夜的咽喉,手上青筋凸起,“说,到底能不能治好?治不好我要你陪葬!”

                  薛紫夜被扼住了咽喉,手一滑,银针刺破了手指,然而却连叫都无法叫出声来了。

                  妙风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下意识地跨出一步想去阻止,却又有些迟疑,仿佛有无形的束缚。

                  ——毕竟,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未曾公然反抗过教王。

                  “能……能治!”然而只是短短一瞬,薛紫夜终于挣出了两个字。

                  教王的手在瞬间松开,让医者回到了座位上,他剧烈地喘息,然而脸上狰狞的神色尽收,又恢复到了平日的慈爱安详:“哦……我就知道,药师谷的医术冠绝天下,又怎会让本座失望呢?”

                  他重新把手放到了药枕上,声音带着可怕的压迫力:“那么,有劳薛谷主了。”

                  薛紫夜捂着咽喉喘息,脸色苍白,她冷冷看了一眼教王,顺便瞥了一眼站在一侧的妙风,闪过一丝冷嘲。妙风的手一直颤抖地按在剑上,却始终不敢拔出,此刻看得她冷冷一眼瞥过,全身不由剧烈地一震,竟是不敢对视。

                  妙水却一直只是在一旁看着,浑若无事。

                  薛紫夜放下手来,吐出一口气:“好……紫夜将用‘药师秘藏’上的金针渡穴之法,替教王打通全身经脉——但也希望教王言而有信,放明介下山。”

                  “这个自然。”教王慈爱地微笑,“本座说话算话。”

                  薛紫夜点了点头,将随身药囊打开,摊开一列的药盒——里面红白交错,异香扑鼻。她选定了其中两种:“这是补气益血的紫金生脉丹,教王可先服下,等一刻钟后药力发作便可施用金针。这一盒安息香,是凝神镇痛之药,请用香炉点起。”

                  “风。”教王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沉沉开口。

                  “是。”妙风一步上前,想也不想地拿起药丸放到鼻下闻了一闻,而后又沾了少许送入口中,竟是以身相试——薛紫夜抬起头看着他,眼神复杂。

                  “无妨。”试过后,他微微躬身回禀,“可以用。”

                  “那么,点起来吧。”教王伸出手,取过那一粒药丸吞下,示意妙风燃香。

                  馥郁的香气萦绕在森冷的大殿,没有一个人出声,静得连一根针掉地上都听得到声音。薛紫夜低下头去,将金针在灯上淬了片刻,然后抬头:“请转身。”

                  她细细拈起了一根针,开口:“渡穴开始,请放松全身经脉,务必停止内息。”


                102楼2007-07-17 2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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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1-23 04:2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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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王眼睛闪烁了一下,但最终还是转过了身去。在他转过身的同时,妙风往前走了一步,站到了他身后,替他看守着一切。教王转过身,缓缓拉下了外袍,第一次将自己背后的空门暴露在陌生人面前——华丽的金色长袍一除下,大殿里所有人脸色都为之一变!

                    薛紫夜强自压住了口边的惊呼,看着露出来的后背。

                   
                   
                   
                    这简直已经不是人的身体——无数的伤痕纵横交错,织成可怖的画面,甚至有一两处白骨隐约支离从皮肤下露出,竟似破裂过多次的人偶,又被拙劣地缝制到了一起。

                    “很可怕吧?”教王背对着她,低低笑了一声,“知道吗?我也是修罗场出来的。”

                    “……”薛紫夜眼里第一次有了震惊的神色,手里的金针颤了一下。

                    “开始吧。”教王沉沉道。

                    妙水在玉座下远处冷冷观望,看着她拈起金针,扎入教王背部穴道,手下意识地在袖中握紧——终于是,要来临了!

                    “唔。”第一针刺入的是脊椎正中的天突穴,教王发出一声低吟,眉头微微蹙起——妙风脸色凝重,一时几乎忍不住要将手按上剑柄。然而薛紫夜出手快如闪电,第一针刺入后,璇玑、华盖、紫宫、玉堂、檀中五穴已然一痛,竟是五根金针瞬间一起刺入。

                    刺痛只是一瞬,然后气脉就为之一畅!

                    随着金针的刺落,本来僵化的经脉渐渐活了过来,一直在体内乱窜的内息也被逐一引导,回归穴位,持续了多日的全身刺痛慢慢消失。教王一直紧握的手松开了,合上了眼睛,发出了满意的叹息。

                    妙风也同时舒了一口气,用眼角看了看聚精会神下针的女子,带着敬佩。

                    最后脊椎一路的穴道打通,七十二枚金针布好,薛紫夜轻轻捻着针尾,调整穴道中金针的深度和方位,额头已然有细密汗珠渗出。金针渡穴是极耗心力和眼力的,以她久虚的体质,要帮病人一次性打通奇经八脉已然极为吃力。

                    一条手巾轻轻覆上来,替她擦去额上汗水。

                    她抬头看了妙风一眼,忽然笑了一笑,轻声:“好了。”

                    那么快就好了?妙风有些惊讶,却看到薛紫夜陡然竖起手掌,平平在教王的背心一拍!

                    她不会武功,那一拍也没有半分力道,然而奇迹一般地,随着那样轻轻一拍,七十二处穴道里插着的银针仿佛活了过来,在一瞬间齐齐钻入了教王的背部!

                    “啊——”教王全身一震,陡然爆发出痛极的叫声。

                    同一刹那,教王身侧的妙风已然惊觉,闪电般迅捷地出手,想也不想便一掌击向薛紫夜,想把这个谋刺者立毙于掌下!

                    然而,在刚接触到她后心,掌力将吐的刹那,妙风的脸色苍白,忽然将手掌转下。

                    轰然一声,巨大的力量从掌心涌出,狠狠击碎了大殿的地板。

                    得了那一瞬间的空当,薛紫夜已然长身站起,将药囊抓起,狠狠击向了教王,厉叱:“恶贼!这一击,是为了十二年前为你所杀的摩迦一族!”

                    然而教王又是何等样人?

                    猝然受袭之时乾坤大挪移便在瞬间发动,全身的穴道在一瞬间及时移位,所有刺入的金针便偏开了半分。然而体内真气一瞬间重新紊乱,痛苦之剧比之前更甚。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是想杀了他!

                    教王脸色铁青,霍然转头,眼神已然疯狂,反手一掌就是向着薛紫夜天灵盖拍去!

                    “不!”妙风大惊之下立刻一掌斜斜引出,想一把将薛紫夜带开。

                    然而薛紫夜静静地站在当地,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眼睁睁地看着那雷霆一击袭来,居然不闪不避——仿佛完成了这一击,她也已然可以从容赴死。

                    教王的那一掌已然到了薛紫夜身前一尺,激烈浑厚的掌风逼得她全身衣衫猎猎飞舞。妙风来不及多想,急速在中途变招,一手将她一把拉开,抢身前去,硬生生和教王对了一掌!

                    轰然巨响中,他踉跄退了三步,只觉胸口血气翻腾。

                    然而就在那一掌之后,教王却往后退出了一丈之多,最终踉跄地跌入了玉座,喷出一口血来。

                    “风!”老人不敢相信地望着在最后一刻违抗了他的下属,“连你……连你……”

                    “属下……”正面相抗了这一击,妙风却有些不知所措——他并未想过要背叛教王,只是那个刹那来不及多想,他绝对不能让薛紫夜死在自己眼前!

                    “请教王宽恕……”他最终喃喃低语,手下意识地松开。一松开,薛紫夜就踉跄着软倒在地,剧烈咳嗽,血从她的嘴里不停涌了出来——方才虽然被妙风在最后一刻拉开,她却依然被教王那骇人一击波及,内脏已然受到重伤。

                    她的血一口口地吐在了地面上,染出大朵的红花。

                    “属下冒犯教王,大逆不道,”妙风怔怔看着这一切,心乱如麻,忽然间对着玉座跪了下去,低声道,“属下愿替薛谷主接受任何惩罚,只求教王不要杀她!”

                    “你要替她死?”教王冷冷笑了起来,剧烈地咳嗽,“风,你愿意替一个谋刺我的人死?你……喀喀,真是我的好弟子啊!”

                    教王手里的金杖一分分地举了起来,点向玉座下跪着的弟子,妙风垂首不语,跪在阶下,不避不让。


                  103楼2007-07-17 2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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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薛紫夜大惊,极力挣扎,撑起了身子挪过去,“住手!不关他的事,要杀你的人是我!不要杀他!”

                      血迹一寸寸地延伸,终于拖到了妙风身侧。

                      “错了。要杀你的,是我。”忽然间,有一个声音在大殿里森然响起。

                     
                     
                     
                      是谁?那个声音是如此阴冷诡异,带着说不出的逼人杀气。妙风在听到的瞬间便觉得不祥,然而在他想掠去保护教王的刹那,忽然间发觉一口真气到了胸口便再也无法提上,手足一软,根本无法站立。

                      “你——”不可思议地,他回头看着将手搭在他腰畔的薛紫夜。

                      是她?是她乘机对自己下了手?!

                      “对不起。”薛紫夜伏在地上抬头看他,眼里涌出了说不出的神情。仿佛再也无法支持,她颓然倒地,手松开,一根金针在妙风腰间的阳关穴上微微颤抖——那是她和妙水的约定!

                      就在妙风被意外制住的瞬间,嚓的一声,玉座被贯穿了!

                      血红色的剑从背后刺穿了座背,从教王胸口冒了出来,将他钉在高高的玉座上!

                      “妙水!”惊骇的呼声响彻了大殿,“是你!”

                      飘飞的帷幔中,蓝衣女子狐一样的眼里闪着快意的光,看着目眦欲裂的老人,“是啊……是我!薛紫夜不过是引开你注意力的幌子而已——你这种妖怪一样的人,光用金针刺入,又怎么管用呢?除非拿着涂了龙血之毒的剑,才能钉死你啊!”

                      她笑着松开染满血的手,声音妖媚:“知道吗?来杀你的,是我。”

                      她越笑越畅快:“是我啊!”

                      “你……为何……”教王努力想说出话,却连声音都无法延续。

                      “哈哈哈哈!你还问我为什么!”妙水大笑起来,一个巴掌扇在教王脸上,“你做了多少丧心病狂的事——二十一年前,楼兰一族在罗普附近一夕全灭的事,你难道忘记了?”

                      教王瞬地抬头,看着这个自己的枕边人,失声惊叫:“你……不是波斯人?”

                      “我是楼兰人。想不到吧?”妙水大笑起来,柔媚的声音里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傲然杀气,仰首冷睨,“教王大人,是不是你这一辈子杀人杀得太多了,早已忘记?”

                      “啊!你、你是那个——”教王看着这个女人,渐渐恍然,“善蜜公主?”

                      “你终于想起来了?”她冷冷笑了起来,重新握紧了沥血剑,“托你的福,我家人都死绝了,我却孤身逃了出来,流落异乡为奴。十五岁时,运气好,又被你从波斯市场上买了回来。”

                      这个妖娆的女子忽然间仿佛变了一个人,发出了恶鬼附身一样的大笑,恶狠狠地扭转着剑柄,搅动着穿胸而出的长剑:“为了这一天,我陪你睡了多少个晚上,受了多少折磨!什么双修,什么欢喜禅——你这个老色魔,去死吧!”

                      她尽情地发泄着多年来的愤怒,完全没有看到玉阶下的妙风脸色已然是怎样的苍白。

                      善蜜!

                      那个熟悉而遥远的名字,似乎是雪亮的闪电,将黑暗僵冷的往事割裂。

                      故国的筚篥声又在记忆里响起来了,幽然神秘,回荡在荒凉的流亡路上。回鹘人入侵了家园,父王带着族人连夜西奔,想迁徙往罗普重建家园。幼小的自己躲在马背上,将脸伏在姐姐的怀里,听着她用筚篥沿路吹响《折柳》,在流亡的途中追忆故园。

                      而流沙山那边,隐隐传来如雷的马蹄声——所有族人露出惊慌恐惧的表情。

                      是马贼!

                      死神降临了。血泼溅了满天,满耳是族人濒死的惨叫,他吓得六神无主,钻到姐姐怀里哇地大哭起来。

                      “雅弥,不要哭!”在最后一刻,她严厉地叱喝,“要像个男子汉!”

                      她扔掉了手里的筚篥,从怀里抽出了一把刀,毫不畏惧地对着马贼雪亮的长刀。

                      那些马贼齐齐一惊,勒马后退了一步,然后发出了轰然的笑声:那是楼兰女子随身携带的小刀,长不过一尺,繁复华丽,只不过作为日常装饰之用,毫无攻击力。

                      她把刀扔到弟弟面前,厉叱:“雅弥,拿起来!”

                      然而才五岁的他实在恐惧,不要说握刀,甚至连站都站不住了。

                      她看了他一眼,怒喝:“站起来!楼兰王的儿子,就算死也要像个男子汉!”

                      他被吓得哭了,却还是不敢去拿那把刀。

                      “唉,也真是太难为你了啊。”看着幼弟恐惧的模样,她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忽然单膝跪下,吻了吻他的额头,温柔地低语,“还是我来帮你一把吧……雅弥,闭上眼睛。不要怕,很快就不痛了。”

                      他诧异地抬起头,却看到一道雪亮的光急斩向自己的颈部!

                      那一瞬间,孩子的思维化为一片空白,只有一句话响彻脑海——

                      王姐……王姐要杀我!

                      那些马贼发出了一声呼啸,其中一个长鞭一卷,在千钧一发之际将惊呆了的孩子卷了起来,远远抛到了一边——出手之迅捷,眼力之准确,竟完全不似西域普通马贼。

                      然而,就在那一刀落空的刹那,女子脸色一变,刀锋回转,毫不犹豫地刺向了自己的咽喉。

                      “哈……有趣的小妞儿。”黑衣马贼里,有个森冷的声音笑了,“抓住她!”

                      他被扔到了一边,疼得无法动弹,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马贼涌向了王姐,只是一鞭就击落了她的短刀,抓住了她的头发将她拖上了马背,扬长而去。


                    104楼2007-07-17 2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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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岁的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想撑起身追上去,然而背后有人劈头便是一鞭,登时让他痛得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荒原上已然冷月高悬,狼嚎阵阵。

                        族人的尸体堆积如山,无数莹莹的碧绿光芒在黑夜里浮动——那是来饱餐的野狼。他吓 
                       
                       
                      得不敢呼吸,然而仿佛闻到了活人的气息,那些绿光却一点点地移动了过来。他一点点地往尸体堆里蹭去,手忽然触摸到了一件东西。

                        ——是姐姐平日吹曲子用的筚篥,上面还凝结着血迹。

                        所有人都死了,只留下他一个人被遗弃在荒原的狼群里!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无穷无尽的绝望。

                        “救命……救命!”远远地,在听到车轮碾过的声音,幼小的孩子脱口叫了起来。

                        金色的马车戛然而止,披着黑色斗篷的中年男人从马车上走下来,一路踏过尸体和鲜血,气度沉静如渊停岳峙,所到之处竟然连凶狠的野狼也纷纷退避。

                        “是楼兰的王族吗?”他俯下身看着遍地尸首里唯一活着的孩子,声音里有魔一样的力量,“你求我救命?那么,可怜的孩子,愿意跟我走吗?”

                        他对着孩子伸出手来:“如果你把一切都献给我的话,我也将给你一切。”

                        他瑟缩着,凝视了这个英俊的男人很久,注意到对方手指上戴着一枚巨大的宝石戒指。他忽然间隐约想起了这样的戒指在西域代表着什么,啜泣了片刻,他终于小心翼翼地握住了那只伸过来的手,将唇印在那枚宝石上。

                        那个男子笑了,眼睛在黑暗里如狼一样的雪亮。

                        命运的轨迹在此转弯。

                        他从楼兰末代国王的儿子雅弥,变成了大光明宫教王座下五明子中的“妙风”,教王的护身符——没有了亲人,没有了朋友,甚至没有了祖国,从此只为一个人而活。

                        那之后,又是多少年呢?

                        那个害怕黑夜和血腥的孩子终于在血池的浸泡下长大了,如王姐最后的要求,他再也不曾流过一滴泪。无休止的杀戮和绝对的忠诚让他变得宁静而漠然,他总是微笑着,似乎温和而与世无争,却经常取人性命于反掌之间。

                        他甚至很少再回忆起以前的种种,静如止水的枯寂。

                        那一支遗落在血池里的筚篥,一直隐秘地藏在他的怀里,从未示人,却也从未遗落。

                        二十多年后,蓝衣的妙水使在大殿的玉座上狂笑,手里的剑洞穿了教王的胸膛。

                        “王姐……王姐……”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低声呼唤,越来越响,几乎要震破他的耳膜。然而他却僵硬在当地,心里一片空白,无法对着眼前这个疯了一样狂笑的女人说出一个字。

                        那是善蜜王姐?那个妖娆毒辣的女人,怎么会是善蜜王姐!

                        那个女人在冷笑,眼里含着可怕的狠毒,一字字说给被钉在玉座上的老人:“二十一年前,我父王败给了回鹘国,楼兰一族不得不弃城流亡——而你收了回鹘王的钱,派出杀手冒充马贼,沿路对我们一族赶尽杀绝!

                        “一个男丁人头换一百两银子,妇孺老幼每人五十两,你忘记了吗?”

                        “——可怎么也不该忘了我吧?王室成员每个一万两呢!”

                        沥血剑在教王身体内搅动,将内脏粉碎,龙血之毒足可以毒杀神魔。教王的须发在瞬间苍白,鸡皮鹤发形容枯槁,再也不复平日的仙风道骨——妙水在一通狂笑后,筋疲力尽地松开了手,退了一步,冷笑地看着耷拉着脑袋跌靠在玉座上的老人。

                        “哼。”她忽地冷哼了一声,一脚将死去的教王踢到了地上,“滚吧。”

                        纤细的腰身一扭,便坐上了那空出来的玉座,娇笑:“如今,这里归我了!”

                        妙水在高高的玉座上俯视着底下,睥睨而又得意,忽地怔了一下——有一双眼睛一直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含着说不出的复杂感情,深不见底。

                        妙风?她心里暗自一惊,握紧了滴血的剑。

                        光顾着对付教王,居然把这个二号人物给冷落了!教王死后,这个人就是大光明宫里最棘手的厉害人物,必须趁着他还不能动弹及早处置,以免生变。

                        她握剑坐在玉座上,忽地抿嘴一笑:“妙风使,你存在的意义,不就是保护教王吗?如今教王死了,你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吧。”

                        她的声音尖厉而刻毒,然而妙风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个坐在染血玉座上的美丽女子,眼里带着无法解释的神情,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妙水!”倒在地上的薛紫夜忽然一震,努力抬起头来,厉声道,“你答应过我不杀他们的!”

                        “哈哈哈……女医者,你的勇敢让我佩服,但你的愚蠢却让我发笑。”妙水大笑,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无比地得意,“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凭什么和我缔约呢?约定是需要力量来维护的,否则就是空无的许诺。”

                        “你……”薛紫夜怒斥,几度想站起来,又跌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这个身体自从出了药师谷以来就每况愈下,此刻中了剧毒,又受了教王那样一击,即便是她一直服用碧灵丹来维持气脉,也已然是无法继续支持下去了。

                        “女医者,你真奇怪,”妙水笑了起来,将沥血剑指向被封住穴道的妙风,饶有兴趣地发问,“何苦在意这个人的死活?你不是不知道他就是摩迦一族的灭族凶手——为什么到了现在,还要救他呢?”


                      105楼2007-07-17 2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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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了,”薛紫夜却微笑起来,推开她的手,“我中了七星海棠的毒。”

                          妙水一惊,凝望了她一眼,眼里不知是什么样的表情。

                          这个女子,便是雅弥不惜一切也要维护的人吗?她改变了那个心如止水没有感情的妙风,将过去的雅弥从他内心里一点点地唤醒。

                         
                         
                         
                          “你们快走,把……把这个带去,”薛紫夜挣扎着扯过药囊,递到她手里,“拿里面赤色的药给他服下……立刻请医生来,他的内脏,可能、可能全部……”

                          妙水默不作声地低下头,拿走了那个药囊,转身扶起妙风。

                          雪山绝顶上,一场前所未有的覆灭即将到来,冰封的大地在隆隆发抖,大殿剧烈地震动,巨大的屋架和柱子即将坍塌。雪山下的弟子们在惊呼,看着山巅上的乐园摇摇欲坠。

                          “快走啊!”薛紫夜惊呼起来,用尽全力推着妙水姐弟。

                          “……”妙水沉默着,转身。

                          “咔嚓!”主梁终于断裂了,重重地砸落下来,直击向地上的女医者。

                          那一瞬,妙水霍然转身,手腕一转抓住了薛紫夜:“一起走!”


                        108楼2007-07-17 2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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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手了!其余六剑一瞬发出了低低的呼声,立刻掠来,趁着对方被钉住的刹那齐
                          齐出剑,六把剑交织成了一道光网,只要一个眨眼就能把人绞成碎片! 

                          在那一瞬间,妙风霍然转身! 

                          “刷!”他根本不去管刺向他身周的剑,只是不顾一切地伸出另一只手,以指为
                          剑,瞬地点在了七剑中年纪最小、武功也最弱的周行之咽喉上! 

                          所有的剑,都在刺破他衣衫时顿住。 

                          “八弟,你——”卫风行大吃一惊,和所有人一起猝不及防地倒退出三步。 

                          谁都没有想到,这个人居然铤而走险,用出了玉石俱焚的招式。 

                          “不要管我!”周行之脸色惨白,嘶声厉呼。 

                          显然刚才一番激战也让他体力透支,妙风气息甫平,眼神却冰冷:“我收回方才
                          的话:你们七人联手,的确可以拦下我——但,至少要留下一半人的性命。” 

                          他的声音疲惫而嘶哑:“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七剑沉默下来,齐齐望向站在璇玑位上的霍展白。 

                          霍展白也望着妙风,沉吟不决。 

                          这一次他们的任务只在于剿灭魔宫,如果半途和妙风硬碰硬地交手,只怕尚未到
                          昆仑就损失惨重——不如干脆让他离开,也免得多一个阻碍。 

                          沉吟之间,卫风行忽然惊呼出声:“大家小心!” 

                          鼎剑阁的七剑齐齐一惊,瞬间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大氅内忽然间伸出了第三只
                          手,苍白而微弱。 

                          他们忽然间明白了,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妙风使身边,居然还带着一个人?!

                          他竟然就这样带着人和他们交手!那个人居然如此重要,即使是牺牲自己的一只手
                          去挡,也在所不惜?! 

                          那只手急急地伸出,手指在空气中张开,大氅里有个人不停地喘息,却似无法发
                          出声音来,妙风脸色变了,有再也无法掩饰的焦急,手往前一送,剑割破了周行之
                          的咽喉:“你们让不让路?” 

                          周行之也是硬气,居然毫无惧色:“不要让!” 

                          “放开八弟,”终于,霍展白开口了,“你走。” 

                          他往后微微退开一步,离开了璇玑位——他一动,布置严密的剑阵顿时洞开。 

                          妙风松了一口气,瞬地收手,翻身掠回马背。 

                          霍展白站在大雪里,望着东北方一骑绝尘而去,忽然有某种不详的预感。他不知
                          道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只是隐隐感觉自己可能是永远地错过了什么。 

                          他就这样站在大雪里,紧紧握着墨魂剑,任大雪落满了一身。一直到旁边的卫风
                          行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惊觉过来。翻身上马时,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妙风
                          消失的方向。 

                          然而,那一骑,早已消失在漫天的大雪里,如冰呼啸,一去不回头。 

                          ——有什么……有什么东西,已然无声无息地从身边经过了吗? 

                          一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知道: 

                          原来这一场千里的跋涉,只不过是来做最后一次甚至无法相间的告别。 

                          妙风拥着薛紫夜,在满天大雪中催马狂奔。 

                          整个天和地中,只有风雪呼啸。 

                          冰冷的雪,冰冷的风,冰冷的呼吸——他只觉得身体里的血液都快要冻结。 

                          “扑通!”筋疲力尽的马被雪坎绊了一跤,前膝一屈,将两人从马背上狠狠摔下
                          来。妙风急切之间伸手在马鞍上一按,想要掠起,然而身体居然沉重如铁,根本没
                          有了平日的灵活。 

                          他只来得及在半空中侧转身子,让自己的脊背承受了两个人的重量,摔落雪地。 

                          一口血从他嘴里喷出,在雪上溅出星星点点的红。 

                          和教王一战后身体一直未曾恢复,而方才和鼎剑阁七剑一轮交手,更是恶化了伤
                          势。此刻他的身体,也已然快要到了极限。 

                          虽然他们两个人都拥有凌驾于常人的力量,但此刻在这片看不到头的雪原上,这
                          一场跋涉是那样无助而绝望。这样相依踉跄而行的两人在上苍的眼睛里,渺小如蝼
                          蚁。 

                          “……”他忽然感觉手臂被用力握紧,然而风雪里只有细微急促的呼吸声,仿佛
                          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能说出来。 

                          “薛谷主!”妙风忙解开大氅,将狐裘里的女子抱了出来,双手抵住她的后心。 

                          那一张苍白的脸已经变为可怖的青色,一只手用力抓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探了
                          出来,一直保持着张开的姿势,微微在空气里痉挛,似乎想要用尽全力抓住什么。 

                          刚才……刚才是幻觉吗?她、她居然听到了霍展白的声音! 

                          那一瞬间,濒死的她感到莫名的喜悦,以惊人的力气抬起了手,想去触摸那个声
                          音的来源——然而因为剧毒的侵蚀,却无法发出一个字来。 

                          “……”她无声而急促地呼吸,眼前渐渐空白,忽然慢慢浮现出一个温暖的笑靥

                          —— 
                          “等回来再和你比酒!” 

                          梅花如雪而落,梅树下,那个人对着她笑着举起手,比了一个猜拳的手势。 

                          “霍、霍……”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终于吐出了一个字。 

                          “薛谷主!”轻微的声音却让身边的人发出了狂喜低呼,停下来看她,“你终于
                          醒了?” 

                          是,是谁的声音? 

                          她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蓝色的长发和白色的雪。 

                          “雅弥……是你?”她的神志稍微回复,吐出轻微的叹息——原来,是这个人一
                          直不放弃地想挽回她的生命吗?他与她相识不久,却陪伴到了她生命的最后一刻。 

                          这,也是一种深厚的宿缘吧? 

                          他想说什么,她却忽然竖起了手指:“嘘……你看。” 

                          纤细苍白的手指颤巍巍地伸出,指向飘满了雪的天空,失去血色的唇微微开合,
                          发出欢喜的叹息:“光。” 

                          妙风下意识地抬头,然而灰白色的天冷凝如铁,只有无数的雪花纷纷扬扬迎头而
                          落,荒凉如死。


                          112楼2007-07-17 2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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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忽然间有一种入骨的恐惧,霍地低头:“薛谷主!” 就在引开他视线的一瞬间,她的手终于顺利地抓住了那一根最长的金针,紧紧地握在了手心。 

                            “光。”她躺在柔软的狐裘里,仰望着天空,唇角带着一丝不可捉摸的微笑。 

                            在她逐渐模糊的视线里,渐渐有无数细小的光点在浮动,带着各种美丽的颜色,

                            如同精灵一样成群结队地飞舞,嬉笑着追逐。最后凝成了七色的光带,在半空不停
                            辗转变换,将她笼罩。 

                            她对着天空伸出手来,极力想去触摸那美丽绝伦的虚幻之光。 

                            和所爱的人一起去那极北之地,在浮动的巨大冰川上看天空里不停变换的七色光

                            ……那是她少女时候的梦想。 

                            然而,她的梦想,在十三岁那年就永远地冻结在了漆黑的冰河里。 

                            劫后余生的她独居幽谷,一直平静地生活,心如止水,将自己的一生如落雪一样
                            无声埋葬。 

                            然而,曾经一度,她也曾奢望拥有新的生活。 

                            希望有一个人能走入她的生活,能让她肆无忌惮地笑,无所顾忌地哭,希望穿过
                            所有往事筑起的屏障直抵彼此的内心。希望,可以很普通女子一样蒙着喜帕出阁,
                            在红烛下静静地幸福微笑;可以在柳丝初长的时候坐在绣楼上,等良人的归来;可
                            以在每一个欲雪的夜晚,用红泥小炉新醅的酒,用正经或者不正经的谈笑将昔年所
                            有冰冷的噩梦驱散。 

                            曾经一度,她也并不是没有对幸福的微小渴求。 

                            然而,一切,终究还是这样擦身而过。 

                            雪不停地下。她睁开眼睛凝望着灰白色的天空那些雪一片一片精灵般地飞舞,慢
                            慢变大、变大……掉落到她的睫毛上,冰冷而俏皮。 

                            已经是第几天了? 

                            七星海棠的毒在慢慢侵蚀着她的脑部,很快,她就什么都忘记了吧? 

                            她茫然地睁开眼睛,拼命去抓住脑海里潮汐一样消退的幻影,另一只藏在狐裘里
                            的手紧紧握住了那枚长长的金针。 

                            鼎剑阁的七剑来到南天门时,如意料之中一样,一路上基本没有遇到什么成形的
                            抵抗。 

                            魔宫显然刚经历过一场大规模的内斗,此刻从昆仑山麓到天门之间一片凌乱,原
                            本设有的驿站和望风楼上只有几个低级弟子看守,而那些负责的头领早已不见了踪
                            影。 

                            霍展白在冰川上一个点足,落到了天门中间的玉阶上。 

                            高高的南天门上,赫然已有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人在静静等待着。 

                            妙空? 

                            “你们终于来了。”看到七剑从冰川上一跃而下,那个人从面具后吐出了一声叹
                            息。虽然戴着面具,但也能听得出他声音里的如释重负:“我等了你们八年。” 

                            他对着霍展白伸出手来。 

                            袖子上织着象征着五明子身份的火焰纹章,然而那只苍白的手上却明显有着一条
                            可怖的伤痕,一直从虎口延伸到衣袖里——那是一道剑伤,挑断了虎口经脉,从此
                            后这只手便算是残废,再也无法握剑。 

                            霍展白和其余六剑一眼看到那一道伤痕,齐齐一震,躬身致意。八人在大光明宫
                            南天门前一起举起剑,做了同一个动作:倒转剑柄,抵住眉心,致以鼎剑阁八剑之
                            间的见面礼,然后相视而笑。 

                            “六哥。”他走上前去握住那之伸过来的手,眼里带着说不出的表情,“辛苦你
                            了。” 

                            “霍七,”妙空微笑起来,“八年来,你也辛苦了。” 

                            他抬起手,从脸上摘下了一直戴着的青铜面具,露出一张风霜清奇的脸,对一行
                            人扬眉一笑——那张脸,是中原武林里早已宣告死亡的脸,也是鼎剑阁七剑生死不
                            能忘的脸。 

                            八剑中排行第六,汝南徐家的大公子:徐重华!


                            113楼2007-07-17 2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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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1-23 04:2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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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年前,为了打入昆仑大光明宫卧底,遏止野心勃勃试图吞并中原武林的魔宫,
                              这个昔年和霍展白一时瑜亮的青年才俊,曾经承受了那么多—— 

                              为了脱离中原武林,他装作与霍展白争夺新任阁主之位,失败后一怒杀伤多名长
                              老远走西域;为了取信教王,他与追来的霍展白于星宿海旁展开了一场生死搏杀,
                              最后被霍展白一剑废掉右手,有洞穿了胸口。 

                              重伤垂死中挣扎着奔上南天门,终于被教王收为麾下。 

                              从此后,昆仑大光明宫里,多了一名位列五明子的神秘高手,而在中原武林里,
                              他便是一个已经“死去”的背叛者了。 

                              连他新婚不久的妻子,都不知道背负着恶名的丈夫还活在天下的某一处。 

                              摘下了“妙空”的面具,重见天日的徐重华对着同伴们展露笑容,眼角却有深深
                              的刻痕出现,双鬓斑白——那么多年的忍辱负重,已然让这个刚过而立之年的男子
                              过早地衰老了。 

                              霍展白握着他的手,想起多年来两人之间纠缠难解的恩怨情仇,一时间悲欣交集

                              。 
                              他是他多年的同僚,争锋的对手,可以托付生死的兄弟,然而,却也是夺去了秋
                              水的情敌——在两人一起接受老阁主那一道极机密的命令时,他赞叹对方的勇气和
                              忍耐力,却也为他抛妻弃子的决绝而愤怒。 

                              在星宿海的那一场搏杀,假戏真做的他,几乎真的把这个人格杀于剑下。 

                              他无法忘记在一剑废去对方右手时徐重华看着他的眼神。 

                              那一瞬间,为了这个极其机密的任务舍命合作的两人,心里是真的想置对方于死
                              地的吧? 

                              八年了,这么多的荣辱悲欢转眼掠过,此刻昆仑山上再度双手交握的两人眼里涌
                              出无数复杂的情绪,执手相望,却终至无言。 

                              “快,抓紧时间,”然而一贯冷静内敛的徐重华首先抽出了手,催促联剑而来的
                              同伴,“跟我来!此刻宫里混乱空虚,正是一举拔起的大好时机!” 

                              “好!”同伴们齐声响应。 

                              鼎剑阁八剑,八年后重新聚首,直捣魔宫最深处! 

                              霍展白带着众人,跟随着徐重华飞掠。然而一路上,他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徐
                              重华——他已然换左手握剑,斑白的鬓发在眼前飞舞。八年后,那个意气风发的少
                              年已然苍老。然而心性,还是和八年前一样吗? 

                              ——一样的野心勃勃,执著于建立功名和声望,想成为中原武林的第一人,为此
                              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就算在重新聚首之时,他甚至都没有问起过关于半句有关妻子的话。 

                              霍展白忽然间有些愤怒——虽然也知道在这样的生死关头,这种愤怒来的不是时
                              候。 

                              “秋水她……”他忍不住开口,想告诉他多年来他妻子和孩子的遭遇。 

                              这个八年前就离开中原武林的人,甚至还不知道自己有一个无法见到的早夭的儿
                              子吧? 

                              然而徐重华眉梢一蹩,却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这些,日后再说。” 

                              霍展白心底一冷,然而不等他再说话,眼前已然出现了大群魔宫的子弟,那些群
                              龙无首的人正在星圣娑罗的带领下寻找着教王或者五明子的踪迹,然而整个大光明
                              宫空荡荡一片,连一个首脑人物都不见了。 

                              “妙空使!”星圣女娑罗惊呼起来,掩住了嘴。 

                              ——五明子里仅剩的妙空使,却居然勾结中原武林,把人马引入了大光明宫! 

                              这个回鹘的公主养尊处优,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混乱而危险的局面。 

                              八柄剑在惊呼中散开来,如雷霆一样地击入了人群! 

                              那几乎是中原武林新一代力量的凝聚。八剑一旦聚首,所释放的力量,又岂是群
                              龙无首的大光明宫弟子可以抵挡? 

                              那一场厮杀,转眼便成了屠戮。 

                              “她逃了!”夏浅羽忽然回头大呼——视线外,星圣女娑罗正踉跄地飞奔而去,
                              消失在玉楼金阙之间。 

                              “追!”徐重华一声低叱,带头飞掠了出去,几个起落消失。 

                              其余八剑对视一眼,八柄长剑扫荡风云后往回一收,重新聚首,立刻也追随而去


                              114楼2007-07-17 2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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