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劫躲不躲得过去还不知道,但尽人事听天命,他们也只能咬着牙耐着心往好了想。
这一等,又是一个月。
金在中的药都喝完了,无矢刚好带着好消息回来,主公已经带兵去了雍州。
没有再停留和拖延的借口了,金在中该返程回长安,加入雍州的战局,而韩庚也该启程去兖州,了结最后的心愿。
明明是春夏交替的时节,蚕食桑叶,小鸡喙米,山羊啃草,一切都是温暖明亮的样子。
两人的心情却从几天前开始就酝酿着雨,暗沉沉地难受。
每到夜晚,只能百般缱绻尽余欢,才能稍微缓解。
火一般的心跳燃烧着水做的眼睛,他俯下身,用濡沫喂养他干涸的五脏六腑,他抬起头,用肌肤滋润他饥渴的经脉骨骼。
在颤栗的粗喘和低吟间,相互交融,彼此超渡。
夜和黎明是重叠的,窗幔外的曙光与窗幔内的烛光是重叠的,映照着屋内如同鸳鸯交颈的两道身影也是重叠的。
蚀骨的潮汐,慢慢消隐•••。呼吸不稳地平躺在一起,两人的手在被褥之下也还是不舍地缠绕在一起。
韩庚再三保证着,有丕儿的帮忙,自己一定能很快见到献帝。说了半天却听不到在中的回答,转过头来却看到他平静地躺在枕头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帐幔顶端,嘴唇微张着,如同一条跳出水面干涸濒死的鱼。
韩庚吓了一跳,连忙坐起身,“在中•••?”
他仍旧一动不动,很久之后才转过头来,抬眼看向韩庚。
有些青筋隐约可见的手背,放在胸上,“我没事,我只是心口疼。”
韩庚想起他的吐血症,担心这是前兆,覆上他的手背,急急地说:“师叔明明说喝完那些份量的药,保证能够痊愈的,怎么还会这样?”
金在中笑了,把他重新拉回暖和的被褥里,“不是那个,是•••任何大夫都医不好的心口疼。哦不对,我想起来了,只有一个人能医得好。”
韩庚正准备洗耳恭听一个名医的名字,却被蒙上被子,在黑暗里聆听他强健的心跳声。
灵与肉的结合,爱与欲的焦灼,都汹涌澎湃地把他们卷入瞬间里可以完成的天长地久。
漫漫长夜,总要燃烧,不然怎么渡过。上路时,金在中决意要将无戈留给韩庚,自己只带着无矢就好。
他盯着无戈,一字一顿地说:“你把韩庚带回长安的时候,我要数他的头发,少一根拿你是问!”
因为韩庚是作为地方官去向主公述职,所以是有一定礼制的,比如马车和随从,再加上一个高大的背着长戟的无戈,一个小车队倒也威风凛凛。相比之下,金在中就两个人两匹马,单薄得很。
余花落处,满地烟和雨。
又是离歌,一阕长亭暮。
在官道岔口的长亭分开之后,金在中在原地盯着那辆马车晃晃悠悠地远去,直到完全消失不见,才拉动缰绳,踢了踢马腹,缓缓向自己的道路前方驶去。
他们走了大半天,还没有走出寿春城的远郊,因为金在中根本没有大声地喝马儿,也没有拿出马鞭,就那么像在欣赏沿途风景般,走两步,停一步,再退一步。
无矢实在看不下去殿下失魂落魄的样子,提出下马休息,取点干净的泉水喝。
金在中好似得到解脱一半,下了马就做到草地上,半靠着树干,闭目休憩。
无矢不解了,他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殿下还真是累了需要休息,明明就没有怎么•••。摇着头坐到他旁边,帮他扇着偶尔飞来的两只虫子。渐渐地觉得不对劲,殿下的身体怎么好像在微微发抖,无矢凑近了一看,才吓了跳,殿下竟然满头大汗,衣领都被濡湿了。
“殿下,殿下•••”,连忙伸手去推他。
金在中猛地睁开双眼,大声地说:“你在做什么!”
无矢一愣,吓得收回手,跪在地上,头抵着地:“殿,殿下•••”
金在中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草叶灰尘,“我不是说你!我是在跟我自己说话,问我自己:你在做什么!”
无矢更加懵了,抬起头来,却看到殿下已经上了马,以为是继续启程,赶紧也爬上了自己的马,谁知殿下却说:“我要去找韩庚,你回到长安后,先想办法骗骗他们不要让他们知道•••”
无矢都要哭了,让他在主公和拓跋老将军面前撒谎,那不是自寻死路嘛。
金在中却一扫刚刚的阴霾,整个人焕然一新,挥舞起马鞭,马儿嘶鸣夹杂着他的一句:“韩庚我来了!”心中江河奔腾呼啸:我是在犯什么傻!我怎么能任由他从我身边走开!既然要杀死一切误会的可能,何不干脆打碎一切分离的可能!既然那么舍不得,那么担心思,他要去哪里自己就陪他去好了!天涯海角也陪他去!
马儿也如同感染了他的精神气,撒开蹄子狂奔起来。
金在中俯身在马上,向着远方天际那个小成一个黑点的车队奔去。风在耳旁呼啸,似乎都在说,快一点,再快一点。
“韩庚!”他打马穿过五谷的田野,繁花和森林。
黄昏降临时,他身上都好像披上了绮丽的绣锦,“驾!驾!韩庚•••”
韩庚渐渐听到了从后面传来的动静,隐约好似是个熟悉的声音在喊自己,还像是在中,可是不可能啊,但那个声音越来越大,直到马车停了下来,外面传来无戈激动的声音,“韩,韩大人•••,快•••出来看•••”。
韩庚心狂乱得好像就要跳出来了,有些不稳地去掀车帘,手刚刚要碰到,那片帘子却被哗地一下掀开了,一个带着风尘的人闪身坐了进来,一把就紧紧抱住了自己。
马车之外,阳光灼灼,人情温暖,世道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