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庚从来不是个信佛之人,但金在中的死里逃生和从天而降,让他对上苍感激涕零。于是每天跟着老夫人一起,诵经拜佛,虔诚地感恩。
他以一个殉道者的身份放下尘世的罪行,紧闭双眼,念着南无阿弥陀佛。
他笑着回复拓跋越从岭南寄来的信,告诉他自己这个冬天一切安好,寒疮一点也没复发,让他不用担心,不必每次都盛情邀请去岭南过冬。
绑好信笺,放飞信鸽,看着它消失在飞往南方的天空。
突然有人从身后一把将他抱住,滚烫的胸膛紧贴他的后背,潮湿的热气喷在他耳旁问:“想什么呢?”
韩庚笑了,有这么一个火炭在,自己永远都不用再害怕寒冬。
又是一路春风过,又是一年花开时。
院墙外传来哒哒马蹄声,然后是翻身下马的声音。小孩先欢快地跑了进来,韩庚弯腰抱起他,笑问他:“今天有没有遇上大熊?栓栓怕不怕?”
小孩圆鼓鼓的脸颊上还挂着汗珠,和两三道泥土的污印:“不怕,有爹在,栓栓什么都不怕。”
重重的脚步声随后传来,金在中发髻凌乱,胡靴和衣摆都沾满了泥土,又脏又皱。
韩庚哭笑不得地说:“你们父子两个,到底是去骑射,还是去摔跤?怎么搞得一身泥巴。”
金在中一脸期翼,两眼跟孩童一般单纯地亮晶晶,变戏法般地从身后拿出一捧白色和紫色交杂的玉兰花,花形俏丽,幽香四溢。
小孩开心地说:“师父你都不知道,这些花有多难摘,长在山壁上,我们爬了好久,摔了好多跤才摘下来的。”
韩庚的笑容僵在脸上,弯下腰,慢慢将小孩放到地上,“乖,去找奶奶,让她给你洗个澡。”等到小孩活蹦乱跳地远去,韩庚大步走到金在中跟前,伸手夺过花束,“你以为你还是二十年前的那副身骨么?爬山摘花?”
金在中原本期待韩庚会给个嘉奖,就算不是亲吻好歹也是个拥抱,但没想到连个笑容都没有,还要被训。渐渐地低下了头,看着自己脚尖的泥土,跺了两下将其给抖掉了。
韩庚伸出一只手,扶正了他的发冠,叹了口气说:“而且,你不要给栓栓树立不好的榜样。我不希望他长大以后,跟你一样为了取悦心上人而舍身冒险。”
金在中点了点头。
“金氏一族,有你这个痴情种就够了。”
金在中抬起头来,脸上渐渐露出笑容,“韩庚···”
韩庚牵起他的一只手,将他往屋里拉:“好了,你也该洗个澡,瞧这一身泥巴。”
夜晚烛光下,洗得干干净净的父子两个,穿着白色的贴身绸衣,坐在床上互相比较手掌和脚掌的大小。比着比着就打闹起来,互相挠痒痒,笑得倒在被褥上。
韩庚坐在窗下的榻上,一边喝着汤药,一边翻阅一卷简牍。时不时地抬起头,目光穿过窗棂,细细地看着星空。
小孩渐渐累了,眼皮耷拉起来,金在中掀开被子让他爬进去睡觉,掖好被角,抬起头来,好奇地问:“你在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韩庚放下药碗,“这是当年荀彧师叔赠予我的天象凶吉志,我正对照着它夜观星象。”
金在中一愣,他们已经很久不问世事了,甚至都不怎么提及过往。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活得像个孩童,没有负担,没有悲愁,自在随意。
韩庚安慰地笑笑:“我知道,我不该,但是,我总是忍不住···”
金在中岂能不明白,他还惦念着的,不是诸侯纷争,而是百姓苍生。
抚了抚小孩熟睡的脸庞,下了床,走到窗下,坐到他的身旁揽住他的肩头,用温暖宽厚的掌心给予他贴心的安慰。
韩庚靠着他,轻声说:“···你那么辛苦打下来的江山,我只希望,有人能轻拿轻放。”
金在中低下头,“没关系的,你不要总心疼我。今时今日,我真的没有一点不甘和怨气,我现在,非常,非常的幸福。活了这半辈子,这一年真的是我最开心的日子了。韩庚,有你在我怀里,哪怕此刻海枯石穿,天崩地裂,我也不会觉得慌乱。”
“在中···”
“韩庚···”
金在中伸出一只手经抬起他的下颚,倾身覆盖住那两片温润的唇,用最缱绻的唇舌舒缓他紧张的神经。
温柔浓郁的热吻间,韩庚不小心呻吟出声,金在中热血冲头,将他搂得更紧,更深入地吮卷他的唾液,更用力地吸嘬他的小舌,弄得口水四溢,嘤咛喃喃···
衣衫凌乱,四肢纠缠着走到床边时,才发现床上还躺着一个呼呼大睡的圆滚滚的小孩。
两人哭笑不得,韩庚抚平自己的气息,脱了鞋,爬到里侧偎着小孩躺下。
金在中脸色赤红,渐渐变得铁青,掀开被子也躺上去,咬着牙说:“明天他必须回他屋睡!明天你要是再心软,我就,我就···”
隔着小孩,韩庚伸出手暖暖地去握住他的手,“知道了,嘘,早点睡吧。”
韩庚一向醒得早,看着身旁熟睡的一大一小两人,替他们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他每天早晚都要喝两顿汤药,到了外间,接过厨房里端上来的药碗,趁热一口气喝下。
到西凉后,身体最差的时候,迎风就想流泪,转身就想咳嗽,神医留下的药方似是仅能保命,对这样磨人的病痛并无大用。
但一切,自从在中的出现开始好转。
他眼中的浓浓爱意,他身上的淡淡气息,他一个怀抱,一个亲吻,都能止咳平喘,息风定惊。
原来,病症和伤痛,与冷热,与旧伤,与阴阳,与金木水火土都无关系,与他才有关系。
注定一生彼此需要,因为病因和秘方都是他。
正这么想着,突然被人从后面抱住,他的胸膛还带着被窝里香香的热气,他的脸颊暖暖地磨蹭自己的耳侧,亲热摩挲,温言细语:“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昨晚小栓又踢被子了,你一直忙着给他盖,肯定没睡好···”
韩庚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就这么倚在他怀里,任由他轻轻摇晃,看着门外的天空。
看飞逝的光阴,在他们面前都慢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