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皇宫之中,太后抱着小栓,坐在床边,苍老的声音颤抖不已:“什么,这•••,这才月余,怎么就不行了呢?”
几位太医令和太医丞纷纷劝说:“太后息怒,赤灵芝消失殆尽,韩大人自然命难再续。”
入夜,沉睡的人,已然冰凉入骨。
喉咙口的最后一口热气散去,天亮之时,他的指尖如同冰棱,掌心如同寒霜。
太医院的人纷纷跪地,不再言语。常德福打翻了手中的银盘,惊了太后怀中熟睡的皇子,小孩哇哇大哭起来。
浴血,厮杀,欲静或者不止,微浪或者狂澜,曦光与暗影,雷鸣与闪电。
渐渐地,将士满身伤痕,黎民流离失所。
渐渐地,没有一间房屋可以居住,没有一块地可以耕种。
没有狼嚎,没有人笑。
日日夜夜的冲锋陷阵,没能让这个君王感觉疲惫,但眼前子民们的惨象,让他顿感颓然。
比这更致命的是,母后的信,已经迟到两日了。
他的瞳仁中渐蕴乌云,他的精神恍恍惚惚。除了首战告捷,这之后几乎一直是节节败退。
兵马粮草没有问题,排兵布阵也没有问题。
问题在于,敌军实在是数量庞大。如同厚积多年的力量全数迸发,一批将士倒下,立即有无数批将士冲上来,杀也杀不尽,烧也烧不完。浑厚的军号声中,铮铮的死士铁骨,辚辚的黑色盔甲,猎猎的曹字战旗,乌泱泱蔓延到天边。
太后的信迟到第三日时,柳元九刚好随着粮草军队到了战场。
金在中颤抖地卸下盔甲,跌坐于军帐中的高座之上,瘦削露骨的脸上,双目紧闭。
两鬓斑白的柳元九因风寒而咳嗽了几声,刚要跪地行礼却被沙哑的声音截住。
“•••太常卿大人有病在身,不必拘礼,坐吧。”
柳元九没有坐,而是颤颤巍巍地站到一旁,抬袖垂首:“陛下。”他甚是了解陛下,所以自己先开了口:“陛下,微臣出宫时,•••宣室殿仍然一切照常。”
帐里一片安寂,当然,如果用力听,还是能够听到远处战场上的厮杀声。
柳元九抬起头来,“陛下?”
金在中睁开双目,疲惫的血丝爬满眼球,“阿越有没有遵旨,领着南征军重返岭南?”
柳元九一愣,随即回答:“接到陛下旨意,他便出发了。”拓跋越毕竟年轻,他还乐观着,期待着,放心着。
“那你为什么没有跟着,反而跑这儿来了?”
“微臣跟随陛下多年,大小战役皆是军师,这最后的生死一战,微臣自然•••生死相随。”
金在中苦笑,原来他也知道,这场仗的结局。
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能说什么呢,都是乱世中人,亲眼见证了当年公孙一族的衰败,更不用提袁氏兄弟,辉煌时坐拥半壁江山,帐下集天下人才,结果还是分崩离析。
辉煌过后,便是灭亡,这是世事定律。
如今,轮到夏朝了。
这天下,已不再畏惧西凉大马了。
或许年轻之时还会不甘心,但如今,历经磨难,看透人世。
心有乾坤,便不再做无谓挣扎。
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罢了。可是,兵败如山倒,是没有一丝时间喘息的。
满脸血污的哨兵冲进来,扑倒在地嚎啕大哭:“陛下!逵老将军和金遂将军率领的左右两翼•••”
金在中猛地站起身:“他们怎么了?快说!”
“•••相继,相继阵亡了!”
营地混乱之间,金在中翻身上马,率领亲信部队冲向滚滚硝烟。柳元九坐镇营地,调剂兵器粮草。
金在中凝聚着剩下的五万亲兵,抵抗着如滔天大浪般涌过来的百万曹军。所以,即使西凉嵬行的二十万精兵倾巢出动赶来援助,也已无济于事,不过是徒增伤亡。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是靠神仙玉帝,这最后的战役,不知能否支撑到天明。
金在中并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他要夜袭曹营。
夜色渐浓,野兽出山。他迅速组织出一支劲旅,如清醒的猛狮准备扑向沉睡中的恶虎。
蓄势待发的时候,迟到多日的宫中信帛送到了他手上。
他看完以后攥入掌心之中,双目紧闭,额上青筋条条,上马的时候身形摇晃。
那是营地里的将士们最后一次见到他们的陛下。
流传出来的谣言有很多,有的说陛下刀抵曹孟德脖颈,却被小人从身后偷袭;有的说陛下一人斩百将,最后累死于马蹄之下。流传最广的是,陛下火烧曹营,天亮时被追兵追至悬崖,中箭落崖身亡。
黑色大地上,血色飘摇。
战争的残骸,被欲望火化。
曹孟德因战事频繁而旧疾复发,卧床不起,曹丕率领先锋铁骑兵闯进长安城,攻进皇宫。
他下的第一个命令是,焚烧未央宫的天禄阁和石渠阁。那里,是夏朝所有典籍和史册的贮藏之地。
一把大火,烧去了一个王朝。
江山自古不由人,一朝宫阙终残垣。
历史,从来就是胜利者的书写。后人谁能准确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泛黄的简牍被火舌吞噬,阴霾与浓雾笼罩在长安城上空,久久不肯散去。
卷帙中的一页,时光中的一瞬,暗淡了的刀光,喑哑了的鼓角。
马嘶和剑光之间,沧海在桑田中裂变。
唯一不变的是,那一场爱情的演绎,千古的一爱,荡开灰尘,清理云翳,洞穿春夏。
看乱世的浮尘中,他和他,魂魄两缕,缠绕天地连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