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番外篇:光阴(二)
何谓光阴,光阴就是高粱的暖色,玉米的长髯,豆荚里的豌豆,棉草里的针线,日渐长大成人的小孩,和某处弥散温香的炊烟•••
飘雪的岁末,新春佳节。
金在中永远都忘不了,当拓跋越和大云哥,看到自己和韩庚牵着小栓出来的时候,两人脸上的表情。
直到一整天下来,两人还处于被雷劈过的状态。
大云哥甚至不时地将目光向两人的胯下瞄去,当然很快被黑脸的金在中喝止。而拓跋越则渐渐眼含泪水,巴巴地看着韩庚,弄得韩庚十分困惑。
直到在晚饭桌上,老妇人提到了孩子的由来,两人的脸色才慢慢恢复正常。
拓跋越现在是岭南的土霸王,有很多问题要像金在中请教,两人小酌几杯聊得甚欢。
韩庚便放下了银箸,“大云哥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孩子也都长大了吧。”
炙豚乃北方游牧民族的菜,是整只乳猪,或乳兔通过精心烤制而成,色同琥珀,含浆膏润。大云哥正低着头拿着刀一边切片一边大口咀嚼,吃的满头大汗。满嘴鼓鼓的都是食物,唔囔着说:“回洛阳,•••落地生根•••”
韩庚有些讶异:“洛阳?•••那里是我们的故乡没错,但毕竟•••是满地废墟啊。”
大云哥抬起头来,睁大了眼睛:“韩庚,你现在还真是不问世事。曹孟德生前一直在重建洛阳,到了如今已经颇为繁华了。董太师火烧洛阳都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怎么可能还满地废墟。再说了,那里现在可是堂堂魏都啊。”
韩庚怔住,丕儿的信件中并没有提及他定都洛阳了啊。愣愣地点点头,“嗯,回洛阳也好。”
大云哥一边吃一边继续说:“我唯一的担心就是我的肉铺,在长安是第一大家,但不晓得回了洛阳会是什么光景,生意还能不能继续红火。”
韩庚笑了:“大云哥做生意童叟无欺,从不缺斤短两,屠宰的手艺又好,到哪里都能成的。”
大云哥伸出油腻的手拍了拍他的肩,“嘿,这话真是说到我心坎上去了。来,这兔腿给你吃。”
夜里,金在中脱下韩庚的鞋:“你如果想回洛阳,我们也是可以住回去的。”
韩庚坐在床边,摇着头说:“洛阳太过危险了,曹营的人一旦知道你的存在只怕会有所动作。丕儿不害你,不代表其他人不会。而且,中原可不是西凉,我们一旦到了那里几乎不可能不闻世事,到时又要徒生烦恼。”
金在中慢慢卷起他的裤腿,握住起他的两只脚放入铜盆的热水里,然后抬起头来看他:“恩,听你的。”
低下头,专心地给他洗脚。
微晃的烛光下,韩庚的眼睛无意地看到了一根白发,在他的鬓角上面一点,银白色的细细一根。喉咙口发酸:“在中•••”
“嗯?”
“我看到一根白头发。”
“呵呵怎么又有了,你还是给我拔了吧。水不烫了,我再去添点热水来。”
••••••
窗外,雪花织成裘,覆盖住大地。
拓跋越和大云哥等到天晴雪霁的时候才开始返程。
毕竟,相隔千里万里,山河动荡,谁也不知道下次再见面是什么时候。
拓跋越恋恋不舍地握着韩庚的双手,“我都说了好多次了,你来岭南过冬多好。那里四季温暖,最适合你。当年在地牢里你肯定落下了一身的伤寒,这西凉的下雪天冷得能冻死胡马,滴水成冰,我真担心你的膝盖•••”
韩庚耐心地等他说完,明了他的挂念,轻拍他的手,笑着说:“我年纪大了,老眼昏花,出不了远门。岭南实在是太远了,翻山越岭的,还是算了。”
拓跋越的两道白眉抖动了一下,一把抱住他:“谁说你年纪大了,胡说!你一点也不老,你在我眼里啊,永远都是当年在长安石榴树下的样子。”
金在中本来就在旁边斜眼看着他们,对他们的亲密越来越不满,看到这里更是立即大步上前分开他们,着急地说:“什么当年?什么石榴树?你俩•••”
韩庚正觉得伤感,没有理会他,难受地拉住拓跋越的手,“路上小心•••”
金在中心里又酸又堵,一把拉过旁边正在往马车上装东西的大云哥,当着另外两个人的面,刻意提高音量激动地说:“大云哥,你也是啊,一点也不老!你在我眼里啊,永远都是···,都是当年在长安杀猪的样子!”
远方来的客人终于送走后,韩庚和金在中久久地站在城门下,目送他们直到消失不见。
金在中张开身上的狐毛裘袍,将韩庚密密地裹进来,两人相拥着慢慢走回府。
在他们的周围,时光流转,四季变幻,叶落花开。
纵然,岁月中有不能消除的衰老,眼神中有不断松弛的沧桑。但他们仍能立于光阴的岸上,神闲、笃定。
一路霜一路雪地走过来了,他们只剩下彼此,只留下谁也带不走的轻和淡,静与守,甘苦与酸甜。
外面的花花世界与他们无关,那些犬马声色和破碎江山与他们无关。
爆竹声里,他们相拥在温暖的午后,笑谈浮生流年。
落木萧萧下,两鬓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