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慢慢就熟稔了起来,和薇基本上是不出那个宫殿的,因此大多数时候都是他跑去找她,有时候是带去一本书,有时候是几件有趣的小玩意儿,更多的时候只是捧着茶盏漫无边际的说话。
自然知道她们主仆在宫中的日子艰苦的时候,他也时常吩咐人送点点心被褥过来,虽然不多,但是的的确确改善了她们的生活。
这个在皇宫中成长的少年,有一颗细腻温柔的赤子之心呢。
时间过去三四年,贺兰墨迹十七岁的时候,他的母妃病重去世了,当然,说是病重,而具体是怎么个猫腻,其他人并不得知,反正后宫之中,到底是幸灾乐祸的女人占了大多数,真正为那个女子香消玉殒伤心的,也不过是他一个人。
少年消沉了很久。没有地方可以去,转转悠悠,便跑来这类似冷宫的地方打发时间。有一天他问:“你背井离乡来这里,恨过你的爹娘么?”
她倒是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愣了半天,才慢慢道:“说不上恨不恨的。”她的目光里透着淡淡的无奈,“我的母妃,身份不高,也不受宠,在宫里熬日子罢了,唯一可以说的,是她生了四个孩子,前三个是女孩,最后一个却是弟弟。我排行第二,既不是温顺的大姐,也不是聪明可爱的小弟,母妃对我一向都是淡淡的。”
她盯着外头开始初绽花蕊的桃树,神色不变,却好似是在说别人的故事:“所以,如果能出卖一个女儿,而为小弟挣出一个前途,母妃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
“反正哪里都一样。”她轻描淡写道,“无所谓了。”说罢,她敛起裙裾,执起茶壶为他续了杯茶。
可是到底是不一样了,他的母妃去世之后,皇帝日渐消沉,渐渐开始沉迷佛事,有的时候他想,或许他的父皇是真的爱他的母妃的吧,虽然后宫佳丽三千,倒是到底只爱那弱水一瓢。
于是慢慢也对自己未来的那个人期待起来,她会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如果她好,他肯定也会一样对她好的。
而且他未来肯定只是一个闲王,若是可以,希望一生一世一双人。
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男不钟情呢。
和和薇说起这件事情来,她却是先愣了半晌,然后却笑得直不起腰来,把少年看得直蹙眉头,这才慢慢敛了笑声,认真道:“如果能这样,那真好。”
想必这世界上,没有比这一生一世一双人更好的誓言了。
他很多年后还记得那个场景,那时候已经是是春天了,宫里的桃花开得正好,纷纷扬扬的一片粉嫩的颜色,灿若云霞,她身上的冬衣减下来了,身形窈窕,乌黑的头发简单挽成一个纂儿,身上是一件天水碧的素面褙子,月白的挑线裙,肤光如雪,显然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他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道:“其实,如果娶到的是你,那真是很好的了。”
她倒是愣着了,然后慢慢明白了他的意思,只觉得心里柔软成一片,面上也难免有了笑意,她笑盈盈道:“我倒也是觉得,与其嫁给别人,嫁给你也不是坏事呢。”
不知怎么的,那一刻好像心里头有了一份难以言喻的默契,你知道我心头的,我知道你心里头的,心里有些欢喜,有些羞涩,但是却美好的难以言说。
可是好日子并不长久,本来,这个王朝便已经开始腐朽了,内忧外患,这会儿皇帝又不理朝事多久,太子也遇见了一个大危机,他的太子之位摇摇欲坠,风声传了出去,许多原先支持太子的人都迅速倒戈了。
朝堂党派纷争,前线战败的消息不断传来,人心浮躁混乱。
就连素来不理国事的他都受到了影响,情绪难免低迷了起来,她也是如此,来袭的,正是她的故国。
故国三千里呵。她心中想着,心情却没有想象中的起伏。
皇城被攻破的时间,比所有人想象的还要快。宫中自听到消息之后便开始乱作一团,宫人们逃跑的逃跑,偷窃的偷窃,而皇帝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平静。
赐所有妃嫔皇子皇女白绫一条,匕首一把,毒酒一杯。
皇族自然有皇族的骄傲,哪怕城破,哪怕兵败,哪怕江山已经落入他人之手,也不容许留着皇家血脉的人,沦落成阶下囚。
墨迹看起来也很平静,他把那壶毒酒带去她那里,然后说:“我想再见见你。”
她淡淡看了一眼他,打开门道:“来得正好,晚一步就见不到我了。”
屏退了众人,两人心中都清楚,这大约是最后一次见面了,依然是一样的人,一样的地方,还记得多年之前的那个雪夜,那一杯薄酒。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呵,果然是往事了。
还记得当年,他说,我觉得如果能娶到你,那真的是很好的了。而她说,我也觉得,如果能嫁给你,也不是坏事呢。
这样的话仿佛还是在耳边的,可是,物是人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