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清晨的第一抹阳光照到圭贤发梢的时候,他的眼睫毛纤纤微动着,想要睁开,但没有元气。
趴在床边的韩庚,好似有心灵感应般地一下子醒了过来,看见这般动静激动得叫起来:“小贤,小贤!”另一边的女孩儿也醒过来,揉着眼睛站起身。
窗边阳光向上移了一格,圭贤终于聚集起一些力气,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里噙满了泪水,这一睁便如同溪水般流淌下来,湿了鬓发,唇颤抖着呢喃出声:“苏···州···”
他还只是个束发之岁的小少年,经历了如同噩梦一般的折磨,身心都已残破不堪,无孔不钻的疼痛遍布了全身,脑中都是黑暗,恐怖,刑具。鬼门关走一遭后努力回头,终于看见温暖的人间阳光,第一想起的自然是自己的故乡,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
泪光闪烁中,他好像看到了城外小河道上有静止的乌篷船,日色阡陌的苏州城内,齐整的楼宇巷道,民风清嘉。狭窄老旧却又门面干净的小铺子,下雨的时候母亲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牵了年幼的他,去买梅花糕,母亲穿着苏绣旗袍,面带宠爱笑容。
突然在画面之外听到另一个声音,是庚哥呼唤自己的声音,柳絮般轻柔,划过自己的心尖,带来朦胧又温软的情愫。
圭贤努力眨了眨眼,视线终于在一片泪水中清晰起来,终于,看清了俯身在自己眼前的人,又暗暗地蓄了些力气,才再次试着开口:“哥···”
医生和护士冲进来检查,换药,输液。
韩庚和女孩被请出房间,女孩迫不及待地回学校去通知老师和同学们,病房门边站着两个吴秘书调过来的人,便衣模样,从昨天就一直守在这儿了,现在问了病房里的大概情况后,便立即离开去给吴秘书汇报。
韩庚虽然有些疲惫但是满怀欣喜和感恩,慢慢坐在了走廊的长椅上,心想着改天一定要去山上拜拜菩萨,听说江宁那边的方山很灵。
胖丫头赶了过来,带着两人换洗的衣服。她走到病床边,对着正就着韩庚手中茶杯慢慢喝水的圭贤,毫不客气地说:“曺圭贤你最好给我赶紧好起来,我家少爷这么辛苦的照顾你,他也是会生病的!”
圭贤被她突如其来的高嗓门吓了一跳,一口水呛在喉咙口,剧烈咳嗽起来。
韩庚连忙把茶杯放下,轻拍他的后背,扶着圭贤躺好,在他头下多垫了两个枕头,边边角角都顺得想让他舒服些。
圭贤愧疚地说:“哥,你回去休息吧,你都在这儿好几天了,我已经没事了。要不,干脆让我出院吧。”
韩庚原本正轻轻地摸着他的头发,听到他这句话突然稍微用力拍了一下他的头,怒目圆睁:“让你出院干什么,又去惹事?把自己惹成这样?”
圭贤笑起来:“哥,其实我觉得我赚了呢,就算是我死了,那他们还死了两个日本官呢,两个啊,这账目很明显啊,更何况我还没死成,等我这身皮肉伤好了以后,我又是个大好青年!”
韩庚吃惊得看着他,突然觉得,小贤身体里好似流淌着一种近乎狂热的血液,躁动得百折不挠。果然要早点把他送到国外留学去,他只要在国内还是会一心想着舍生取义。于是,韩庚打击他不知从哪里来的亢奋劲:“赚什么赚,你心里的算盘打错了,还有好几个同学在监狱里呢。”
谁知圭贤听了这句话一下子激动起来,几乎就要从床上跳起来,“什么?他们还在里面!”
韩庚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猛地抓住了肩膀,听见圭贤咆哮着:“那我被放出来了又算什么?是谁把我放出来的?那为什么不把他们也放出来?”
胖丫头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走上去摁住圭贤,扳开了圭贤的手。韩庚捂着肩头,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圭贤冷静下来后,颓废地坐在了床上,白色蓝纹的病服包裹着他年轻坚强的身躯,双手握拳死死地撑着床铺,手背上青色血管隐约可见,还有一排这几天输液的针孔。黯然低垂着头,“我一个人被放出来这算什么?算什么···哥,你是不是去求了金在中,或者郑允浩···哥,你知不知道,他们两个···一个是亲日派系,一个是特务头目,哥···你还不如让我在监狱里被打死,那我还光荣一点···现在这样算什么···算什么···”
韩庚想上前抱抱他,可是他却慢慢瘫倒在了床上昏过去了,只能连忙冲出去喊医生。
圭贤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看到的第一幅画面就是一个人环抱着庚哥,深蓝西装外套白色翻领衬衫,是入人眼,舒人心的干净整洁,他搂着庚哥的肩头,温柔低声地说着什么,庚哥搂着他后腰的手,越来越紧。
圭贤刺痛地闭上了眼睛,很显然,是那个金在中。



心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