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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抢民女也就罢了，还抢的这个红尾巴！”永琪看清了被梁一龙拉扯着的姑娘，看着细手细脚，柳眉弯弯，婀娜亭亭，也唯有永琪叶秋山这少数几人知晓，她实是红肿数一数二的女影卫。身手矫捷就不说了，“还是个包打听！”趁着霞落被纠缠住的空儿，永琪低声说道。
叶秋山掏着耳朵不接话，两人也不过去帮忙，不约而同地转回了身，继续看梁廷桂纳妾的热闹。等到轿子队伍过去了，永琪拉住手边的一人，问明梁家地址，抬脚就走，叶秋山在后面忙不迭地跟上：“少爷？”
“打住！你要说的我都知道！我就去看看热闹成不成啊，管家婆！”永琪一听他又要开始说教，抢着堵住叶秋山的话。这个叶秋山什么都好，就是嘴上不得闲，别看只长他两岁，活像大了二十岁似的，每次宫中值守时，都要一天念他三回！
叶秋山苦笑着跟上去，这主儿要真只是想看热闹，他能把名字倒过来写！不过他也就是一护卫，跟好阿哥才是正事，别的管他那么多做什么？
穿过几条巷道大小胡同，两人到丰盛胡同外时，梁廷桂的队伍也正好在前面的一座门庭雅致的宅院前停下。叶秋山瞅了一眼，就道：“少爷，好多朝中人，咱们想混进去好像不易！”
永琪把新买的书卷了，握在手上，扬眉笑道：“我来吃喜酒，作甚要混进去？”轻轻走到宅院门口，在那一堆红顶子里，瞅准一着墨绿衣服的少年，抬手，“啪！”书卷落到那少年肩膀上。少年疼得抽了口气，转过身来就要发作，一看到永琪，眨了眨眼睛，愣了愣神，欢喜地抓了永琪道：“五哥？你也来……来给梁大人道喜？”
眼前这人，是乾隆的第六子，已出继给慎郡王府的永瑢。
只比永瑢长两岁多的永琪，对这个从小就跟在身后的小“尾巴”熟悉之极，听他说话一结巴，立时就猜出，这家伙来此，定非只为着道喜与看热闹了。再看他眼睛短短时间便往那才下轿的梁府新“姨娘”身上溜了三次，更是了然。
梁廷桂费了一番周折，终于纳了这房姨太太，志得意满地正去扶新人。被那姑娘不知怎么一让，就扶了个空。他眉心一跳，但也不愿在这么多人面前对新人发火，又想见她昨儿才见父母被梁府的护卫打伤，心有不满也是肯定，只微微怔了怔，就直起腰来。正使了眼色让左右的嬷嬷们扶新人进去，就听到了永瑢的话，惊讶万分地转头过来一看，噗通就跪到了地上，与他做同一动作的还有在场除永瑢、叶秋山，以及蒙了一块淡红色的头巾，略略遮住了面庞的小燕子之外所有人。
“各位大人快请起，永琪在街上看见梁府迎亲，一时兴起就跟了来看看热闹罢了”永琪扶起了最近前的纪晓岚，又对旁人说道。视线一转，但见被人扶着的新嫁娘身披一身浅红新衣，头上戴着浅红的只绣了并蒂莲花的盖头，看那背在后面的手露出一小段胳膊，皮肤很白，显然年岁不大。永琪眯起眼看那姑娘手上若隐若现的一截丝带，挑眉，再看看梁廷桂一脸的褶子，暗想这梁大人也真蛮横，这样年纪的女孩儿，又出身员外府中，岂肯与一个五六十岁的人为妾？想来大约那些市井传言是不假的了。
纪晓岚在上书房任职有几年了，对永琪甚为了解。这位皇子喜好热闹，但断不是喜欢凑到官员堆里，凑这种表面欢喜，实则麻烦多多的热闹之人。梁府丫头看到女孩儿袖子扬了上去，赶紧为她拉好。就这一瞬间儿，顺着永琪目光看过来的纪晓岚已把那一截丝带看得清楚，眉头一紧。他和梁廷桂虽有师生之谊，但暗地里相斗已有两三年，实在也看不上他的人品。可就是再怎么觉着梁廷桂可恶，也没想到他会做出如此无法无天的事儿来。同时，纪晓岚也对永琪到来的用意，略有了数了。
他心思一动，便咳嗽几声，等永琪他们看过来时，佯作不好意思地说道：“五阿哥，六阿哥，纪某昨晚偶感风寒，身体有些不适，只是梁大人盛意邀请无法推却，才勉强来此。现在越发头重身重，看来这杯喜酒是喝不成了。”
什么叫做老狐狸？这就是！
永琪和永瑢对视一眼，都在心中这么想道。梁廷桂没听出纪晓岚话中深意，不过听出了他想要离开的意思。他和纪晓岚关系本不太好，只是碍于纪晓岚曾是他授业恩师，科场中做过一回阅卷官，加之在朝堂民间皆有一些名气，才不得不邀了他来府中吃酒。此时永琪和永瑢两位皇子意外前来，已乐得他找不着北了，哪里还有心力去围着纪昀转？听他说要走，不过说了两句场面话相留，几句话过后，目送了纪昀的轿子出了胡同，同时暗地哼了一声——也算位极人臣的一品大员了，还坐着青呢小轿嘎吱嘎吱的。
“两位阿哥能来茅舍，梁府真是蓬荜生辉啊！”梁廷桂觉得，这一刻大概是他有生以来最荣耀的时候了。六阿哥喜欢到处跑，爱看热闹也就罢了，五阿哥住在宫中，出来游玩已是不易，更少参与朝臣们的婚礼，至于像他今日这样纳妾之礼，更是不可能请得来这尊大佛参加的。他只觉得整个人都发了光似的，腰也更挺直了许多，只后悔没把今日的礼办得更庄重华丽，好让两位皇子玩得更尽兴了。
永琪和永瑢还真是很尽兴！这个梁府别院，原来竟是当年明相所有，明珠被办后荒芜了的。但毕竟是相府别院，内中太湖石假山、珍奇树木犹存。梁廷桂也是个读书人，这几年贪得的银子不少，修葺得这个荒园重生一般，时下正是初春时节，柳条半绿，莺啼燕飞的，生机勃勃。俩人一边赏景，一边留心地记下了新娘去的院子，心中有些煞风景地在这花红柳绿庭院里，打起了如何带走新娘的小算盘。
小燕子蒙着红头巾，觉得看什么都是红的。红红的柳树，红红的池水，诡异极了，最诡异的，还有两个全身都是红色的什么“阿哥”。这两个阿哥，怎么还爱凑这种人家抢人闺女做小妾的热闹呢？她怎么也想不通，但也知道以她的身份，这辈子也难再有机会见到“皇子”，就下意识多看了他们俩几眼，可惜隔着头巾，模模糊糊的，俩人脸面都看不太清楚，就隐隐觉得，那个被很多人围着的五阿哥看着挺斯文的，另外一个更斯文，走路说话都斯文！
再斯文又怎么样？还不是和贪官在一块儿？
她心里说道，撇过了头，宁可看那一池红到奇诡的水，也不愿意再看俩人一眼了。
永琪本心不在赴宴上，见梁府人要忙着张罗酒席，又要加菜，忙道：“我是乘兴而来，早已用过酒菜，刚才一问，六弟也是如此。刚才就想告辞，只看这庭园甚好，才多流连片刻，一会就要走的。所以梁大人无需忙碌，别误了良辰佳时才好。”
梁廷桂有点失落，看来两位皇子确实都是随兴来的。不过一听他们夸这个别院庭园，又欣喜不已。虽然这是前人废宅，有些底子不假，但这一树一花一池，可都是他亲自带人整理的！能得皇子们的喜欢，当然也是一桩美事。当下也就留了长子梁云龙陪永琪永瑢逛园子，自己则在一帮被永瑢怂恿着的同僚推搡下，往厅堂里去，吩咐布宴了。
永瑢和人说话，眼错不见，再一转身，就发现五哥不见了踪影。他无奈地撇撇嘴，暗叹自己武功果然太弱，完全没察觉五哥何时就离开了！跟丢了的少年皇子只得耐着性子，和跟在身边的朝臣、梁云龙等人客套来客套去，顺便替永琪找着突然失踪的借口，扯住梁云龙不叫他让人去找永琪。
且说永琪，在永瑢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就离开了，潜入西院里头。他已知晓张姑娘被送到这边，此时前院正忙得热火朝天，西院这边竟是一个人也未见着，永琪暗道幸运，便沿着西院的走廊一间一间地寻着。
“你们都出去！”
正找得不耐烦时，忽闻一间屋子里传出女孩子的声音，很是不耐地对谁说着话。永琪精神一振，循声望去，看见那紫木门动了一动，立刻往上一纵，且藏在身边的一棵茂叶树上。密密的树叶一遮，就成了最简单的屏障。
门从里头打了开来，一行婢女、婆子们鱼贯而出。永琪等她们都走了后，又从树上跳了下来，站在门边。他不惯闯入女孩儿房中，这种时候更怕吓到屋里的姑娘，若是将他当做什么贼人，叫了人来，他要如何解释？当下抬了手，打算敲门提醒提醒，好让女孩儿心里有点准备。不料手才一抬起，就见那床头坐着的红衣女子头巾下的腮帮子鼓了鼓，好玩儿似的朝头巾上吹着气儿。
“你……是梁家那个……新纳的……那个……小妾？”
走出来的正是从梁家走掉的小燕子。她出了丰盛胡同后，本想立刻回大杂院去，不想梁家动作比她想象中快了许多。她身上穿了嫁衣，想要装不认识都不可能，耳听得犬吠越来越近，情急之下纵身跳上最近的酒楼二楼，挂在了窗下的一根梁木上。她本想在窗下等着梁福离去，可那两只狼狗居然嗅出她的气息，引得梁福抬头看来。小燕子一着急，又见房间无人，便往里一滚，到了屋内。才一站稳，没来得及看清房中摆设呢，门外又有脚步声。她听到脚步声停在雅间门口，知道有人要进来，而外头的人还未散去。只好就地一滚，选了最近的屏障桌子，作为藏身之地。
来人进来不久，酒菜就纷纷来了，又有梁福一口一个少爷叫得恭敬。小燕子就觉不妙，暗道这人莫非是个官家子弟？又或者和这京中有名的酒楼有甚瓜葛？小燕子来京城前，也见多了富贵家族，未有成见。可自来了京畿后，就对这号人物敬而远之，尤其是这两日，因张家的遭遇而怒，又因今日被一堆规矩缠身而恼，恼怒之下，再听得旁边之人说什么女贼女贼的，一时忘了处境，就朝他腿上撞了一下。她的打算是吓吓此人，没想到这人居然改了口又帮她说话。小燕子正琢磨不出此人到底是什身份立场，梁福已看见桌布晃动，喊着什么“刺客”冲了过来！小燕子只好一日内滚出第三次，跑到屏风后来躲藏了。
小燕子在屏风后就默念无数个“倒霉”，走出来时更是朝天翻了个大白眼，张口就道：“你们要杀就……”末尾一个字没说出来，她就怔住了，揉揉眼睛：“是你？！”
永琪先不搭理福家兄弟的诧异目光，站起来拱手笑道：“这是第三回见面了吧？不知姑娘如何称呼？”这时霞落从窗户外头翻了进来，手里拿着几件女孩儿的衣服。小燕子正瞅着那些颜色漂亮的衣服，衣服就被一双修剪细致的手堆到了她的鼻子底下。她指着衣服，退后一步，眨眨眼睛问道：“这是什么？”
“哈哈！这是衣服啊！”永琪故意顺着这个口误，曲解了她的意思。小燕子气得捏起个杏仁往永琪头上扔去，嚷道：“我怎么会不认得衣服？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杏仁从桌子一端飞到另一端上空，投入了永琪手心，永琪摇头笑道：“你怎么总喜欢恩将仇报？”对着她光芒闪啊闪着表达不满的眼睛看了会儿，泄了气道：“你快换了衣服吧！小心一会儿梁家的人再跑上来。”
小燕子不太相信自己耳朵：“这些衣服是给我的？梁福不是你家仆人吗？你怎么不帮他还帮我？咦？不对啊！梁家只有两个少爷吧，梁一虫是小的那个，可是……你……”这个人看着和她差不多大才对，不可能是梁一龙的哥哥。
永琪埋头吃东西，这姑娘很可爱也很聪明，就是好像很多好奇心。自己还没脱险呢，就管起别人的闲事儿了。霞落见状，拿起衣服把小燕子推向屏风后面：“你还是赶紧把衣服换了吧！我家少爷是什么人，好像和你没甚关系吧！”
小燕子已认出霞落就是那头给她银子的人，看着被塞到手上的漂亮衣服，脸红了。挠了挠头不知怎么道谢，霞落已退了出去。她换下红色嫁衣，套上淡紫的衣裙，取下头上梁家给的珠钗，只用自己的紫色发带大略把头发束着。中途听到门响了一下，似乎有人出去，等她打扮妥当出了屏风时，桌上菜肴不见了大半，霞落也不见了。
永琪发觉她的好奇，倒了杯茶，在沉默已久的福家兄弟沉默而震惊地注视下给了小燕子：“我让丫头把菜拿出去了。‘小’姑娘想来也没用……饭，要不要也一块儿尝尝厨子做的新菜式？”
“你……多大了？”小燕子知道他有话要问，自己跑进他的雅间里头还借了人家衣服，总该把事说清楚。而且她不知为甚，就是不想让这人误会了她是个贪便宜的女贼，想着总该问清人家在哪住着，才好把银子衣服还给他。永琪不知她的用意，但这问题回答了也没甚大不了，便道：“十六。”
“还是今天刚刚满的！”尔泰不甘继续被人无视，倒了酒喝着，舒服地赞叹了一声抢着给小燕子解释。他可是难得有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跑出来喝喝酒！小燕子立刻撇了嘴：“也才比我大两个月嘛，干嘛叫我小姑娘？我还以为是哪个老头儿，用了什么法子变成的年轻人呢！”
永琪这才领悟，好笑道：“可你同伴不是叫你小燕子么？你也没告诉我该如何称呼你，我只好这么叫了。”小燕子这才想起刚才他曾问过自己名字，吐了吐舌头：“我就叫小燕子啊！不过你可别叫我什么小姑娘、燕姑娘的！就叫我小燕子吧！”永琪觉得这名字挺奇怪，尔康也暗想莫非是个化名？小燕子却不给机会他们询问，转脸问永琪：“你呢？你怎么称呼？”
“我……”永琪正想说什么，楼下的街面上突然又乱了起来。四个人都被声响转移了注意力，往楼下看去，但见一个姑娘倒在街上，手上包袱被人拽着。姑娘死死抓着包袱，人都被拖着往前滑了起来，依旧不肯松手！
小燕子一拍桌子跳起来：“什么玩意！”永琪阻拦不及，她已翻出了窗子，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根鞭子，对准了抢东西之人的手就狠狠抽了下去！
“哎哟！”
紧跟着跳下来的永琪听到一声痛呼，觉得耳熟，转头一看立马大叹了一声。对着从大堂冲出来的叶秋山道：“今天什么日子？怎么跟梁家这么有缘？”与此同时的，闻声颠颠跑出来的梁福扑向了骑在马上，捂着手背直叫的青年，只看了一眼，就惊得魂飞魄散：“二少爷！”
梁一龙捂着手瞪向“凶手”，见到是个俏生生的姑娘，这伤痛未平，老毛病又犯了。上下一打量，语气就软了两分：“姑娘怎么打人？我可是有功名的。”小燕子扶着倒地的姑娘起来，对梁一龙的问话只当没听见。那姑娘身上全是泥土，心全在包袱上面，小燕子问她有没伤着都没听见，道了声谢谢，就慌着检查包袱中的东西。
梁一龙的名声京城闻名，也就是他护驾之功外加祖辈、父辈皆为重臣，方才将胡作非为的名号按住，没让乾隆知晓。京中凡有漂亮些的姑娘，都是绕着此人走，梁一龙这一天里总共也就遇到了三个满意的女孩儿，未想今日他扫把星当头，竟是一个比一个倔，一个比一个硬气。连个看上去瘦弱胆怯的都不肯跟他走，反把个破包袱当宝！他暗喊着无趣的同时，也被小燕子的“怠慢”惹得心头火起！
可是气没有消，袖子被人扯了几下。梁福抖着手给他使眼色，梁一龙才留意到一直站在一边的永琪。他与梁廷桂父子俩素有不和，自己爱满街欺负女孩儿们，却是最恶他爹纳妾的。他自己便是侧室的儿子，未发迹前也受了梁云龙母子不少气，如今父亲纳新人，他当然不肯去观礼，直捱到听说出了事儿，惊扰到了皇子，方才回府。所以他不认得永琪，只是一见之下，发现这少年年纪虽小，却极有气势。只站在那儿不动也不言语，就让他有点胆寒。再看到站在少年身后的福家兄弟时更是一惊——什么样的人，会让这对兄弟骤然充当了小厮仆从？
“二少爷，那是五阿哥。”梁福贴在梁一龙的耳边说道，然后扶了他一把，紧接着提醒道：“五阿哥好像不想人知道他的身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