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总归如黑卝暗间闪过的一点亮光,而漫漫黑卝暗长得让人绝望。差不过是时候了,伊万踏着碎石滩,低头一些便是封冻的连滩的冰层。一两个石子随他的脚步滚下去,闷闷的“咚”一声。在伊万眼里,就剩这点儿能听到的声响倒也显得有点可爱。
他顺利登上沙洲,尽是孤零零的叫不出名字的枯木和因水位落差而裸卝露的礁岩。几年单调的到来又折返让他对这里异常熟悉。伊万摸索到岩石背后凹下的避风穴,不费什么力气。昨日燃熄的篝火堆还在,只是一夜凝露严寒下来,附上了薄冰壳子可真让人苦恼。
他四处望了望,找来根称手的枯枝往里边扒拉。烘干了的黑炭埋在里边还没冻上,这也许还算是唯一一个好消息。
伊万想着就松了口气,往平常倚靠那地方一屁卝股坐下去。可真冷啊,手指头都快冻僵了。管你什么神物,若身边没有取暖的炉子大概都会成血肉冰雕吧。
等等,等一等——
伊万那鹰眼何等敏锐,竟在散落炭粒的新旧粘连的雪里发现了动物扒拉过的沟沟坎坎。不仔细瞧还真不可能发现,即使发现了也不定能做出果断的判别。炭堆也稍稍移了位置,当然被他倒弄一番后看得不明显。这些痕迹都明显不是风造成的,只能是什么活着的在动的东西。
可这时候哪会有动物呢?冰天雪地的,又哪会有动物胆敢踏着乌苏里江来这江心避寒呢?自然就只是人了。这家伙倒也精明得很,看见炭堆后立刻产生了与伊万一样的判断。他定是没敢动那坨还冒烟的黑物,自己又做了一个火堆。痕迹也掩埋得很好,脚印也划拉雪盖住了——那形似动物的沟坎就这么来的。还是个活蹦乱跳的人,没准儿那人也发现了并念着这避风的好去处,甚至也同是在此好好歇脚,补充体力的呢!
伊万很是为自己的推理得意了一番。他瞅了瞅四周,又站起来,用靴尖儿抠地面——你看吧,就在离他火堆不远处,若不是人脚在上边跺了四五个来回,哪有落下来就被压实成冰块的呢。
敬业的哨兵青年笑了直腰,往前倦意一扫而空。他兴卝奋无比,血液轰轰地直往头顶上涌——你瞧啊,瞧啊!冰天雪地里有这么一个人类同卝胞!还思量着如何能撞见他呢!
可一秒后,就连他自己随后也知道,心底里儿的那份不安是挥之不去的,只是不太愿意承认罢了。仔细想想看,其实是自己人还是对面的中/国兵他不清楚,有谁会小心得有些神卝经质地隐藏自己痕迹呢,还在自己的地界上。看来这炭堆的时间还不会太久,要是那家伙因故返回了两人一撞面,搞不好迎头就是一场枪弹恶战!他可不愿意就这么被破卝坏了好心情,可这是必须面对的严峻问题。伊万愣了好几秒,因欣喜而来的最后一点迷糊消失了——他瞥了瞥四周,可是不会有人——不知不觉把枪握得更紧了些。
早已深深扎进他心里的忧虑开始生根发芽,虽然另一个声音无力地争辩着如果是另一个方向的战友也恰巧来避风可怎么办呢。伊万低头看了看掘出的炭冰混合物,又把枪托在手里,就这么站着,全身绷着肌肉。理所当然地没人,偶尔惊起他警觉的也只是哪里的石子儿被风掀到江面上。慢慢地他就松卝下来了,这样等着简直就是一傻卝子,得考虑一个完备的方案。
——既然那家伙来过,显然他还会来第二趟。甭管是否自己人,首先这地儿不能呆太久。炭堆呢,看来也得埋了,还得埋离这地方远点儿。总之,可别露卝出自己在此歇过的马脚。至于那家伙,总不至于在这里等他,伊万接到的命令不是搞伏击。如果不碰最好,万一真碰上了,还是最坏的中/国兵,什么也别说,先躲起来朝他脚下放两枪。这时候冰面连土地被冻得极其脆弱,小小的震动都可能引发全面崩塌。打完就走,别管他的——是的,也只能这样了!
伊万心脏有力地撞着胸膛,仿佛上一秒那情形就无比凶险,九死一生。
谁知道呢!他心里嘟嘟嚷嚷念着。幸是空无一人,若传出去,说年轻的好猎手布拉金斯基被一个埋在地底的炭堆吓得够呛,准叫人笑死。最后瞧瞧那已不可再待的凹穴,他避风的小窝,心里陈杂,总觉得有什么隔着,不干净了。如果说从前知道身边确是有敌人,可毕竟是遥远的事。最大的对手莫过于白桦林中冻伤人的寂寞和孤独,至少是善良的单纯的自然。可现在看来那冻伤人的孤单还是亲切的,知道黑卝暗中蛰伏着一头盯着自己的猛兽,什么事情都得提心吊胆,仿佛随时会扑出来做出致命一击。但你却毫不知情,就是死了,也不明不白的,最是令人忍受不住。
好哨兵布拉金斯基就行动起来,弃了他以往的火堆和守在火堆旁一边烘烤双手一边饮酒暖身的日子,往四周扫上两圈。不大,他也不愿回到那只有枯枝浓卝密得看不见阳光的岸上,于是最后找了对面一个既能隐藏自己又能监卝视中/国方面情况的大岩石背面,往嘴里胡乱塞些手编袋里的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硬了的石头泥土还是黑面包。这一顿吃得他极不安宁,又没有火堆,真是太冷、太冷了。阳光就在大岩石阴影外围明亮的一圈,被偶尔突出来的支棱条条分割成一块一块的,可终究形式上的光亮,那么耀眼,本该属于地面的暖意却早被浮在空气里的冰凌掠夺一空并离得十万八千里了。
……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