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璞,良家子,掖庭西馆
:采选,与严光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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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壶滴漏,夜神如约而至。没有人能捕捉她的跫音,但所有人都知道她会来。她拂袖,天地失色;她顿首,万灵悄然;她缦立远视,自觉世界都尽在掌握了,却蓦然发现:她尽可以掠去灯烛,她尽可以降下浓睡,然则玄暝中人们瞬息万变的梦、泪与情愁,却并不为她所有。是以即便在阒夜,仍有琴音如缕,似真似幻——幽居无宠的女子弹起湘妃怨,即便渺茫,却依然存在。夜神眨眨眼,陷入困惑。守夜的宫娥却对此习以为常,她正在换职的罅隙,比起寻声暗问,她更犹豫是否要立即熄去手上这盏六角灯。风摇树摇,叶影婆娑,她警觉地回头,却只看见枝上站着夜枭,双眼如炬灼灼。
“扑”,烛灭了。
待宫娥走远,江璞从树后转了出来。她不该出现在这儿,但她有不得不夜行的缘由。那么我们可以说:她是夜的变数,夜神也同样不能掌控她。江璞跃走着、躲藏着,步伐很轻,心也很轻,当避开他们敏锐的视线,她的唇畔总要牵出一抹笑影,她把这想象成是一场冒险。月色落如飞雪,别人披风,她是披月。
掖庭是她的终点。少女们的梦织成罗网,柔和、坚韧而安全。可当缓步穿廊时她才发现:原来今夜并非独我无眠。
这是夜的又一个变数吗?
月色如瀑,淋湿了那人的衣裙,让她看上去像夜神的伙伴、驭月的姮娥,凛凛而不可侵,飘飘而不可近。但江璞胸有成竹,她有无数种姿态去请求她的恩怜。然而她的笑容还未展露完全,她的话语还未脱离舌尖,她还在想象对方露出或疑或嗔的神情,那人就收回了投注来的一瞥。
……?
严光龄足够“识趣”,足够“宽容”,也足够静默,她可以在她的默许下跨越过去,走进门中,枕着夜色与月色安睡,然后假装她从来没有迟到,没有夜出,没有在此时、此刻、此地在廊下与她相逢。可江璞忽然并不打算那样。所以即使严光龄没有发问,她也会在下一刻旋身止步。
而现在,她回望过去,隔着月光,隔着清风,含着疑惑又了然的微笑,注视着眼前这个人。别人越认真问她,她就越不肯好好回答。怎么了?严娘子。是后悔放我过去了吗?
如果是的话,我很庆幸。
“你希望我从哪里来呢?你觉得,我是从哪里来?”她怀着真实的好奇发问,她用眼神描摹着严光龄的轮廓,剥开那层孤冷的月影,“而你,这样问我的你,不眠的你,望月的你。严娘子,你又是从哪里来?”
我可以告诉你,但请你不要说出今夜。江璞笑意琅然。让我先听听——你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