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奏一连串地说完，抓乐奈的头也抓累了。
　　他喘着气，松开手，最后给乐奈的头赏了一发脑崩，一屁股坐回爬山虎堆里。
　　乐奈泪眼汪汪地跑到诗船面前：“奶奶.....他欺负我。”
　　然而，诗船的脸上却也燃烧着深黑色的笑意。
　　她的脸也完全黑了下来：“乐奈，你真的没和人家说见面的时间？”
　　乐奈的眼泪立刻变成了汗水。
　　都很咸，所以，大概都是一个东西，对吧。
　　对吗？
　　她嬉笑地吐了下粉舌，低着头，不说话了。奶奶好像真生气了。
　　诗船长叹一声。她从兜里掏出久违的钥匙，打开门，向还躺在爬山虎上的正奏深深鞠躬，招呼道：
　　“我的孙女没有说清楚，我很抱歉。这位小哥，你先先进来休息一下吧。乐奈，现在去给我们买水。”
　　乐奈仿佛得了大赦，迅速跑走了。
　　正奏听到陌生的声音，从草堆上翻了起来。
　　眼前的女人年纪很大，腰却比他还直，全身展现出干练的气息。她的头上有一丝挑染，穿着粉色外套，黑色背心，还带着一个手环，裸露出来的双臂甚至还能看见肌肉线条。
　　呱，是音乐强者。弹吉他的？
　　正奏的眼睛眯了起来。她身上好像有一股强力气场。
　　而且，好像还在自己的幻视里出现过。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道：“没事儿，我也习惯了。乐奈嘛，就这样。我在这待了快三四个小时了，确实很冷。有啥暖和的东西吗？”
　　诗船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粉色的外套，扔过去道：“没带什么东西，space里的设施也早就移走了。你先拿我的外套吧。不用担心，我身体很好，space里也会暖和些。”
　　正奏伸手接下，把外套披在身上道：“那不客气了。您怎么称呼？我叫成正奏，是中国来的转学生，喜欢苏联和前卫摇滚，日本的话，喜欢ymo，头脑警察，一些80年代的citypop也有听。”
　　诗船听到正奏嘴里念出来的名字，稍微愣了一下后，直起腰，笑了出来：“为了讨我喜欢说的话吗？这些都是几十年前的歌了吧？”
　　正奏甩了甩头发，回复道：“非也。对现在的日本来说，百年前很近，而几十年前很远。我喜欢的歌，还很新潮呢。”
　　诗船听到这话，笑的更大声了。
　　“有意思的家伙。我的名字是都筑诗船，叫我老板就好了。来，快进吧。”
　　正奏点点头，跟着诗船进了space的大门。
　　.....说实话，还是很冷。

　　两个人在满是尘土的地板上踱步。诗船走进仓库，翻出来两个装满废纸的箱子，一把扛起两个，分别放在舞台上。
　　她招了招手：“来吧。坐。我们聊聊。听乐奈说，你想复活这个地方，当店长？”
　　“啊呃......”正奏的表情一下精彩起来。思考了半天后，他走过去，选择实话实说。
　　“怎么说呢？我是想要找个工作罢了。我之前在其他的livehouse打工过，也做过一段时间的经纪人。”
　　“经纪人？”诗船有些惊讶地抬了抬眉毛。
　　“对。为了帮一个很好的朋友。”正奏点头。“当时走了关系吧。现在朋友转职了，原来livehouse的职位被人给先登了。所以，没有什么收入了。”
　　诗船听着正奏的叙述，点了点头，笑着说：“你是个有趣的人，我可以给你找个地方打工，这没有什么问题。只是，直接将space交给你，我想还是很困难。”
　　“其实我也没有想到做space的店长。”正奏诚实道。
　　“是乐奈，她在我趴在ring里唉声叹气的时候把我拉了过来，还说她会帮忙，结果就是这样.....哈哈！阿秋！”
　　也许是因为身体还有些虚弱，正奏说着，打了个很大的喷嚏。
　　他从兜里取出纸，用力擤了擤鼻子。
　　“乐奈这孩子一直都是这样，不好意思，让你受累了。”诗船低下头。
　　“没事，您不必道歉，我习惯了。”正奏摆摆手。
　　“这个地方想必很重要吧。虽然我只是个打工人，但这个地方看着就像有很多回忆呢。”
　　诗船笑了笑。“在这里走出过许多有潜力的孩子。”
　　乐奈提着饮料走进了门，轻轻吸了一口space内部的空气，脸上露出一股陶醉的神情。
　　她把茶递给二人，看着流着鼻涕的正奏，迅速地跑到其他房间玩去了。
　　诗船拧开茶，喝了一口，道：“我也老了，尽力了，做不动了，因此把这个livehouse关掉了。人需要自己寻找自己的容身之处。告诉我，小子，你对玩乐队这事怎么看的？”
　　正奏喝了一口茶，诚实道：“我不喜欢大少女乐队时代。玩乐队的人实在太多了，多到对音乐不感兴趣的人也被裹挟进了这股风潮里。”
　　诗船放下饮料，有些惊异地看着眼前乱头发的男生。
　　她的身上传出了些许的威压。
　　“解释一下你说的，可以吗？”
　　然而，对于这股吓人的威压，正奏却根本没有任何感受，或者畏惧的态度。他静静地看着眼前盯着她的诗船，抽着鼻子开口道：
　　“我个人其实并不是那么喜欢大少女乐队时代的营销。”

“您一开始为什么开这间店？”
　　“因为没有什么能玩乐队的地方。”诗船饮了一口茶。
　　“我那个时候，玩乐队的终究还是男的多，女生想要玩乐队很困难，加入已经有的乐队容易被一些家伙调侃裹挟。自己组乐队的话，一些livehouse的场景也差的不行。你见过吧？烟味，酒味，吵闹，对一些学生来说很不安全，也太早了。青春期学生的兴趣乐队，很难搞起来，更很难拉到听众。”
　　“原来如此。我能理解。”正奏认同地点头。“那种吵闹的酒吧，我在英国待过。玩的是挺花，抽叶子的更不用说了。那个环境是很不好，我也讨厌饮酒和吸烟。”
　　诗船点点头。“是啊！所以，我就想，能不能给这些孩子们找一个容身之处。”
　　她敲了敲手。
　　“所以啊，就有了space。无数对音乐感兴趣的孩子从这里出发，经历她们的第一场演出，然后带着勇气走出去。后来，我要看着乐奈，年纪也大了，力不从心。于是，我就把space关了。少女乐队的事，也没有关心太多了。现在，禁烟禁酒的livehouse也多起来了。人应该努力为自己找到容身之处。别人创造的容身之处毕竟不长远，只有自己创造的，才能真正长久，不是吗？”
　　正奏点头。
　　“您说的很是。只不过，在我的这个时候，少女乐队时代发展的过热，以至于逐渐变成了一种裹挟的产物，否定着自己。很多女生，青少年玩音乐并不因为喜欢音乐，而是觉得“玩音乐很酷”，“玩音乐能让自己交到朋友” “玩音乐可以受欢迎”等等。
　　“父母也是一样，不给孩子选择，对星途抱有希冀，无视孩子的兴趣，将他们送向各种各样的音乐补习班。跟风者嘛！乐器的昂贵如衣服的时尚一样开始被互相比较。这股庞大的风潮，正在走向下坡路。
　　“令人难评的是，一些经纪公司借着这个时代的势头，将少女乐队的气氛炒的过热。少女乐队成了一种时尚单品。一些少女还没决定好自己是要走普通的应试路线还是出道，对未来和音乐没有一个精准的想法，就把自己的一切献给了铺天盖地的宣传，献给了自己不知道是不是真正喜欢的乐队星途。
　　“乐队风潮下的一些学生们就是如此，好像只要五个人在一起，简简单单就要许下一辈子的愿望，命运共同体的愿望，一切就会成真。但职业乐队没这么简单。自己买自己演出的票，场地，道具搬运费，宣传费，电视上冒犯的问题，综艺圈对年轻貌美肉体垂涎的潜规则....当现实生活中的引力真正来临时，她们就会发现，靠音乐吃饭的世界很残酷。自己的学业已经被拉下很远了。”
　　正奏叹了一口气。“在之前，这并不是个问题。很多事都能被“圆”过去。很多“现实”并不会发生。但现在，情况改变了，世界的运转没法修补了，一切过于飘逸的音乐梦，都会被现实的引力狠狠扯下，砸在地上。也许这有我的错误在里头吧......但是，美好的少女乐队时代已经结束了。”
　　诗船又挑了挑眉毛，看着面前的正奏。
　　“小子，你观察的还挺仔细。但少女乐队时代要结束什么的，是不是有些夸张了？”
　　“不，这没有夸张。我最近常常在ring蹲着，旁边人的谈话，也听了很多。很多少女逐渐认清了现实，决心放弃星途，以兴趣为目的组乐队，有些说要暂时退队，注重自己的学业，还有人陷入了自责，说自己被宣传惹得上了头.....更绝望的乐队故事，我不想多讲。不管如何，单纯依靠【闪亮发光，心动不已】就能持续的大少女乐队时代已经在走向终结了。这是事物发展的趋势。”
　　正奏的眼神变得很暗淡，他望向远方。
　　是啊，这是他们三个人的选择。他们选择了没有神的世界。没有神的世界，自然也要抛弃掉那些大少女乐队时代的所有完美。也许神对于大多数少女乐队都是仁慈的，只喜欢把玩几个木偶，做猎奇剧集的主角吧。但正奏无法接受无视身边的小小异常和牺牲。因为这样，就代表将自己的人生交到了自己根本不了解的人手里。
　　FREEDOM HURTS.自由是痛苦的。即使如此，也有要追求，斗争的理由。生活里从来都是充满风雨的，平稳才是异常。自己决定自己命运的世界很痛苦，但这绝不是逃避他的理由。
　　只有奋斗，只有奋力斗争的生活，才是值得过的生活。
　　诗船看着眼前这个满头乱发，眼神暗淡的人。那双漆黑的眼睛介绍着自己，他并不是一个悲观的，自怨自艾的家伙。那双眼睛虽然悲伤，但也平静。这不止是个脏兮兮的少年。
　　那副瘦削，微微佝偻的躯体下，有些东西在燃烧着。
　　她不由得改变了对眼前男生的称呼，以平辈的语气问道：“正奏，那你想要怎么做？你要拯救她们吗？”
　　正奏怔了一会儿，摇头笑道：“我可能不普通，但我终究也只是个男高而已。我只能想方设法去劝劝吧。最近我在ring和很多少女乐队的成员聊天，用我自己了解到的情况为她们解答疑问，梳理思路。说到底，我只是希望她们能【想明白】。”

“想明白？”
　　“是，想明白。想明白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音乐，想明白乐队是要做兴趣还是职业，想明白乐队的成员是不是真的要一起待一辈子，想明白比较乐器的做工是否值得......
　　“诗船小姐，我大多数时候无法解答任何问题。我不是什么心理医生，更不是什么救世主。我能做到的，只是吐出更多的问题而已。吐出更多的问题，让她们自己去思考，自己如何平衡音乐和学业，如何处理和成员的关系，如何对待少女乐队时代，和经纪公司的招星宣传......
　　“说实话，我只是个埋汰的疯子，大多数时候，我说的话也只是遭到他人的反感而已。少数时候，我的疑问可以走进一些迷茫的人的心里。她们仔细思考后，做出了新的抉择。这也是件好事吧。少女乐队时代虽然死了，但我想音乐会永远活着的。无论是用来吃饭的手艺活儿，还是内心的呐喊，或者是一种娱乐，音乐本身不会死亡的。总会有新的乐队踏上道路，对此我没有任何意见，毕竟我是个热爱音乐的人。我只是希望，在这个走向衰落的，过热的乐队风潮下，一切玩音乐的少女们能想明白，自己到底要将乐队作为自己人生中怎样的一部分。”
　　他说完，笑了笑，打开茶水，挠了挠耳朵。
　　“不好意思，说太多了。”
　　“不，很有意思。”诗船的眼神也亮了起来。她看着眼前的男生，自言自语道：“也就是说，标准不是“有没有尽全力”，而是在这更前一些的“有没有想明白”吗？”
　　正奏看着眼前的女性抱着胳膊，在晨光下低着头，转着眼睛，念叨着。
　　他不由得笑了笑。
　　不管如何，自己应该留下了还可以的印象吧？这下至少可以打工了，有钱给真奈买点甜甜圈了。之后的事，之后再想吧。
　　正奏闭着眼睛，小憩着。等到手上传来反应，睁开眼睛时，他见到诗船在他面前，笑着盯着他。
　　“小子。有你这样的家伙在，我也能放心了。”

“？”
　　我还在做梦呢？
　　正奏疑惑地眨眨眼睛。看着好像下定了什么的诗船和感知到气氛的变化，从其他房间跑回来，蠢蠢欲动，兴奋地急促呼吸的乐奈。
　　诗船转头。
　　“乐奈，以后不要再添麻烦了。要努力做到可以帮得上别人的忙，明白吗？”
　　乐奈认真地点头。“嗯，我明白了。”
　　诗船笑着点了点头，又把头转回来，看着正奏。
　　手上的感觉很有力，正奏感觉自己被狠狠抓住，热的有些烧灼的温度从这对看似枯槁的手中传来。
　　诗船看着正奏，一字一句道：
　　“小子，SPACE就交给你了。”
　　.
　　.
　　.
　　.
　　.
　　.
　　.
　　正奏揪着自己的头发。
　　“我能拒绝吗？”
　　“工资你想要多少我就给多少。”
　　“什么时候上班？”

纯田真奈走到公寓门前，叹了一口气。
　　今天，依旧很累呢。
　　被神控制的世界已经结束了。然而，生活并不因此就变得十全十美了。
　　弗罗里斯死了，正奏短暂寄住在自己的家里了，两个人却也没什么沟通的机会。
　　.....是我的问题呢。
　　最近自己的事业在上升期，公司在大力培养自己。经纪人小姐对自己很好，但一天到晚都是写歌，谱曲，录制，采访，表演......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很早地出门，很晚地回家。
　　周内只有在起床和入睡的时候，才能简单的看一眼正奏的样子。上周六他想要请自己出去玩，可那天在要出门的时候，一个紧急采访的电话打了过来。看着自己为难的样子，正奏只是笑着说了一声“没事，那我去ring了，说不定可以再面试一次呢？”就匆忙走了。
　　心中传来绞痛。
　　真奈在门前低着头。
　　好久没和正奏聊聊天，甚至是互相随意地开一开玩笑了。正奏知道自己的情况，所以他一直没有给出任何意见，只是笑着说，你努力就好了。
　　....但我是个很怕孤独的人啊。正奏也需要上学，无法去看真奈。即使去了事务所，还可能会被记者蹲点。
　　自己的心中，二人一体的位置被他占去了，无法装进其他人了。
　　正奏也是一样的吧...是吗？
　　自己已经有好几周没有和他好好聊天了。
　　现在的正奏是怎么样的呢？他对我的看法会改变吗？
　　心中不可抑制的升起一些不安。
　　没想到，对于改变二人的关系和距离这件事，丰川家的黑暗无法移动分毫，但平淡而匆忙的日常却轻松做到了。
　　认真在日常里生活，成长的人，才是最大的勇士呢.....
　　真奈想起自己休息的时候，森美奈美的劝告。
　　“当初我和阿隆也遇到过类似的问题呢。不过最后我们一起在综艺节目上亲嘴啦！后面我也向公司提出申请说要休息了，所以没有什么大问题！你啊，也要多休息哦？
　　休息吗......
　　眼皮好痛啊。最近睡眠也不好。今天睡眠的时间本来就很少了。
　　真奈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赶紧洗漱，休息吧。
　　她打开门，可迎接她的不是照常的黑暗，而是切成两半的甜甜圈，壶，茶叶，杯子和趴在桌子上，呼吸着的正奏。
　　“咦？正奏？”
　　听到真奈的疑惑声，正奏抬起头来。他迷迷糊糊地看着带着口罩和墨镜的真奈，用力给了自己的脸一巴掌。
　　“啪！”
　　“诶？怎么了怎么了？”
　　“我需要这样把自己的脑子唤醒一下。”
　　正奏冲向洗手台，认真冲了几下脸。他跑回座位，从保温壶里冲了一点热水。
　　“欢迎回来。你今天回来的额外晚呢。”
　　“啊，嗯....对不起，正奏....”
　　“没关系的。不要抱歉，不要在心中比较工作和咱俩的互动谁更重要。我知道，你很忙，现在很重要。”
　　愧疚的情绪又在心中升起。
　　真奈低着头，坐下，扶着水杯。
　　“今天录制了好几期节目。正奏，这么晚了还等着我，是想聊什么吗？”
　　“嗯。”
　　正奏抬起头来，看着真奈，咬了很久的嘴唇，然后开口道：
　　“真奈，照我们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去，我只会给你的生活造成负担和不必要的念想，徒增你的愧疚和痛苦而已。你是个优秀的人，我想，也许应该结束我们的关系了。”
　　“....诶？”

《Snowman》: http://163cn.tv/E5GtGAs
　　真奈的睡意消失了。
　　寒冷爬上她的身体。
　　嘴巴张开，但是，说不出来话。
　　又一次，失语了。这一次，没有神的抑制，没有身体的不给力，有的只是，心中迅速淤积的慌张，悲痛。
　　她瞪着眼睛，呆呆地看着正奏。
　　正奏低着头：“你的工作一直很忙，我们没什么时间沟通。我一直寄住在你家，父母给我的生活费本来就是逼我去打工。但我现在打工也找不到，甚至垃圾工作都不行——原来祥子那家的电信公司被告说有诈骗业务存在，也被取缔了。新世界的我也不认识什么人，在日本只有你一个熟人。我本也可以住在学校里。待在你的房子里，只会给你带来困扰吧。你是我重要的伙伴，给了我临时的居所，但我却想不到什么能回报你的方法，为忙碌的你分担分担压力。我们不能让这样的情况下去。”
　　真奈颤抖着，面色发白，嘴唇发青，轻轻摇着头。
　　不，不！不是这样的！就是因为有你在家，想着有你在这里，我才能加倍地鼓起勇气啊！就是因为想着你还在和我一起，我才能忍受如此大的压力啊！
　　不要走啊！
　　放到几周前，真奈也许会认真思考正奏的意思，话中隐藏的信息。然而，很可惜地，高强度的工作和长久的疏离削弱了她的判断，增长了心中的不安。毕竟，两个人只是普通人，没法时刻心有灵犀。一切关系都需要维持，但沟通被日常遏制了。
　　呕吐的感觉翻出来。
　　眼前的正奏让她感受到有些陌生，有些温柔，陌生到把自己的位置过于贬低了，温柔到忘记二人对彼此的重要性了。
　　她讨厌这样的正奏，她害怕这样的正奏。
　　真奈想要说话，但她再怎么努力，却只发出来了“啊，啊”的声音。
　　正奏有些紧张，不敢抬头看过去。他以为真奈在点头。于是他继续说了下去。
　　“我真的不喜欢这段时间的自己。努力了也没有结果，于是就颓废，放弃。东西我已经收拾好了。我想试着寻找寻找新的可能性，你看，今天我和一个人聊了聊天，她.......”
　　眼前的世界开始眩晕。冷汗从头上冒出。话语开始模糊。
　　真奈楞楞地看着眼前的正奏。
　　说话啊！
　　可....该说什么呢？现实地讲，自己并没有那么多可用的存款。即使放弃了歌手的职业，两人也只能生活三四年而已。而且，就算辞职了，正奏会愿意吗？他不会更加自责，更加痛苦吗？没有什么新的思路吗？
　　你没有颓废啊！你也很认真地在找工作啊！我看到了！不是你的问题，你只是太年轻了而已，这又怎么能责怪你呢！
　　一个死局。
　　我又怎么能把他就这样绑在自己身边呢......我心里都知道的，正奏和我一样，都很重视自立。这不只是可笑的自尊心的问题。我没有机会和他聊天沟通，甚至发消息的机会都很少。就像正奏说的，他没有什么机会接近我，给我一点情感的慰藉。
　　可恶可恶！为什么我最近会这么忙啊！是因为才能吗？我也只是暂时地站上了风口而已！现在的情况，最多也就只能持续两三年吧！等到那个时候——
　　等一下。
　　那个时候，正奏不是毕业了吗？他会离开吗？彻底离开东京，离开日本，离开自己？
　　被现实拉扯的大脑再也无法天马行空。真奈的双手攥得发白。她就这么在自责和愧疚的螺旋中回转，沉坠。
　　心中一丝污染爬起。
　　要不要把他绑在自己的身边？

　然后，自己立即删了自己一个耳光。
　　怎么能这样想呢！我已经很差劲了，不要再让我更加讨厌自己了！当初自己决定和这个人一起在剩余的人生里尽全力，不就是因为他尊重自己，将自己当做一个完全对等的人看待吗！这样做了，岂不是对过去的否定吗！被污染的扭曲已经过去了！怎么能自己再去创造新的悲剧呢！不要把美好的过去也否决了啊！
　　久抑的情感喷涌出来。真奈在此时才终于发现，正奏对自己是如此重要。他就像水一样，平日感受不到，但却是维系自己生活的重要元素。如今，他要离开了，他要离开了，他要离开了————————————————
　　眼前的眩晕更重了。
　　“真奈！真奈！你还好吗！”
　　肩膀被轻轻摇摆。
　　真奈回过神来，正奏焦急地看着自己。
　　“果然不能这样了！真奈，这样下去，你也会坏掉的。”
　　他认真道。
　　“所以，我刚才说的即使看上去很离谱，很困难，但我也想斗胆请你和我一起试试。我不知道我们的未来到底是怎么样的，但是我想要和你一起从现在的情况里逃离掉。现在这样，肯定不行。”
　　“.......诶？”
　　和自己预料中的情况不一样的话语出现了。
　　真奈看着眼前的正奏，又一次陷入了呆滞。她得以喘息，冷汗从头上流下。
　　正奏拿出卫生纸，摘下她的鸭舌帽，轻轻擦拭着她的头，又顶了一下：“你好像发烧了。之后看看能不能请假，休息一下吧。虽然明天周一啦。我会和学校请假，看护你的。”
　　正奏，看护我吗？
　　可以，和他在一起吗？
　　真奈的眼神回复了些许的清明。
　　声带终于颤动起来。
　　“正奏你，你刚才都说了什么？”
　　正奏的眼神立即更加焦虑了：“原来都烧到这种程度了吗！连话都听不清楚了？！你一直带着墨镜和口罩，我都没什么机会看到你的脸色。要不要叫车去医院？”
　　他轻轻把真奈的墨镜摘下来，然后怔了一下。
　　血色的荆棘密密麻麻地在原先美丽的棕色眼瞳周围环布着，连虹膜都有些发灰。
　　正奏又赶紧把口罩摘下来。
　　脸色发灰，嘴唇发青。
　　他赶紧又把真奈的手拉出来，探着温度。
　　冰凉。

　正奏用力咬了咬牙：“***，这就是造星吗！把艺人往死里榨！这个还真是够现实，符合我对演艺圈的刻板印象了！真奈！你必须立刻休息！”
　　真奈看着眼前焦急的正奏，感受着心中久违的温暖，小声道：“不....，那个，我想听你刚才的...”
　　“先等一下啦！明天再和你说也可以啊！你现在必须休息！能站起来吗？”
　　还有，明天吗.....？
　　真奈有些眩晕，感受着肩膀上的温暖，扶着桌子，脚底用力....
　　咦？
　　站不起来。
　　她看着自己虚弱，瘫软的身子。
　　是安心了吗？
　　不管如何，就是无法起立。
　　正奏的眉毛都皱成一团了。他迅速伸出手，一只扶着真奈的背后，一只夹着真奈的腿窝，用力一起。
　　真奈被抬了起来。
　　她一下有点混乱，脸色立马红润起来：“诶，诶，诶？”
　　正奏大声道：“现在就去医院！”
　　怀里的少女好轻。轻过头了。
　　过去她浑身流着血，在自己面前倒下的样子出现在眼前。
　　真奈急忙道：“那，那个，我没事的，只是——”
　　正奏直接打断了她：“可是什么可是！你就被这群沟槽的家伙洗脑了！是不是说什么只要再努力努力就好了？现在的情况很不错？你看过自己现在卸妆后的样子吗！眼圈好黑！再别说了！你就是被高强度的工作搞坏了！果然，绝对不能这样下去了！我们现在就去医院，至少得给你吊点瓶子什么的！”
　　他又将头靠到真奈的额头上。
　　真奈喘息着，感受着正奏的吐息。
　　好近，好热，好温暖。
　　是正奏的味道......
　　感受着久违的拥抱，泪水滑落，流下脸颊。
　　真奈抬起双手，把胳膊环在正奏的脖子上，将头埋进他的怀里，抽泣起来。
　　正奏抱着真奈，眼睛里火都喷出来了。这一半是焦急，一半是对经纪公司的愤怒。
　　我他妈就说！进入现实了，果然是把艺人当牲口整！最近她这么火，是为了短暂地吸笔大钱罢！不管什么天才，什么努力，在资本的眼里只是为了自我增殖而可以使用的符号罢了！
　　真奈还未成年，恐怕有些法律无法对她现在的情况起到一个有效的保护作用！监护人呢？！她怎么不和自己的父母说呢？还是说，努力过头了，根本不和别人讲的？
　　也是啊，和我都没讲！还能指望着她跟经纪人反应情况吗？铸币吧这个经纪人！脑子掉钱里面了是不是？家里吃不起大米了就让真奈给你赚米呢？
　　正奏全身爆出用不尽的力气，一手挽着真奈，一手拿好钥匙和手机，最后灌了一口水，关上门，跑出了公寓。
　　怀里的真奈还在抽泣着。
　　正奏轻轻在她耳边安慰道：“好了，没事了，没事了，真奈。我在呢。交给我吧。”
　　乱发遮蔽了视线。正奏厚重的气味又压了过来。
　　真奈用力地吸了一口，心中感到说不出的轻松。工作的疲惫和精神的放松让她停止了抽泣，很快地在正奏的怀里陷入了沉睡。

她放松了，但在正奏的眼里，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放在几周前，正奏会觉得她是累得睡着了。然而，时间和空间的隔离让他的判断也出现了失误。更何况，对现在的情况来说，他没法冷静下来。
　　*********真奈她晕厥了！烧晕过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血液鼓进声带，发出嘹亮的呼号。
　　正奏直接在街上大喊起来：“有人吗！这里有人晕倒了！谁能帮忙叫下救护车！有人吗！她烧晕过去了——————————”
　　嘶吼撕扯着东京窒息的夜，送来少见的凉风，和玻璃后的窥视。

　纯田真奈睁开双眼。
　　又是医院的天花板，看起来有些熟悉。
　　她四处环顾着空间。
　　身体有些虚弱，无力，但已经暖和了起来。
　　手上有贴好的胶带，看样子是打了针。
　　身边有一个起伏的黑影.....
　　起伏的黑影？
　　她转过身子，认真地望去。
　　是正奏。躺在陪护床上的正奏。
　　他头发格外的杂乱，鞋子都没脱，身上只是简单盖了一条小毯子。
　　他闭着眼睛，皱着眉头，轻微地呼吸着。
　　窗外撒下些许的阳光。正奏侧躺着，对着真奈的方向。他的背影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真奈伸出手，轻轻盖上正奏的脸颊。
　　暖暖的。
　　正奏的脸有些硬，细细摩挲，甚至能感到一点扎手的胡茬。
　　是啊，正奏毕竟是个男人呢。
　　想到昨天晚上靠到额头上的试温和一把用力将自己抱起来的样子，真奈的脸又红了起来。
　　她轻轻咳嗽了一下，想要打断自己的思路。
　　但这声咳嗽也把正奏叫了起来。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真奈。
　　“嗯？我睡过去了！真奈，你还好——”
　　脸上 ，温暖的感觉袭来。
　　正奏伸出手，想要感受一下是什么东西，然后就摸到了真奈还盖在他脸上的手。
　　气氛一下变得有些焦灼。
　　真奈仿佛受了烫一样地把手收回来：“咳，咳！”
　　“还在咳嗽吗？身体还有哪里难受吗？我已经给你请好假了，需要叫医生吗？”
　　正奏立马翻身起来，头再次靠了过去。
　　带有浓厚味道的气息又传来。怎么说呢，那个味道，闻着就会让人感到放松和温暖。感觉就像被太阳晒过的被子。配上常常洗涤的衣物的清爽香气，会让人上瘾。
　　真奈一下子有点恍惚，脸也红了起来。
　　“咦？好像温度还是有点高。”
　　正奏娴熟地取出体温计，甩了两下：“来，真奈，抬胳膊。”
　　真奈听话地动起身子，在体温计探入自己腋窝的时候被冰得轻轻叫了一下。
　　正奏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嗯，声音听着还有点沙哑。没关系的，这几天就好好休息吧。我都给你安排好了。”
　　“嗯，嗯.....”
　　两个人一下没了什么话题。
　　拿出温度计，看了一眼，正奏舒出一口气。
　　见真奈还有点迷糊，情况也安定下来了，于是他拿起手机，浏览着信息。
　　好久没有过的两人共处时光....
　　虽然发烧很难受，但真奈却感到很幸福，甚至希望现在的时间能继续下去，自己的身体还能再烧一会儿。
　　“...在看什么？”
　　“饭。”正奏简短地回答道。“我要给你煲鸡汤喝。但我对自己厨艺没啥自信，所以正在看一些大厨的手艺，汲取汲取经验。”

　真奈感到自己的鼻子一酸。
　　她沙哑地开口，诚挚地发出自己的声音：“正奏，对不起，我——”
　　然而，嘴被堵住了。
　　正奏伸出了食指，轻轻点在真奈的嘴唇上：“不准道歉，原因，你明白的。”
　　他漆黑色的眼睛里诉说着为什么。
　　我们是战友，我们是家人。
　　何况这也不是你的问题，不要再责备自己了。
　　真奈只好点头，正奏才把手移开。
　　但她还是忍不住心中流动的情感，带着沙哑的哭腔道：“我最近一直都在工作，没有时间和你一起，对自己的身体也很不重视，许多事情堆到一起，真的很，很难受...”
　　她本想说真的对不起，但正奏悲伤的眼神让她改变了自己的语言。
　　正奏又伸出手，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就像很久以前，二人共同从浴场回来时那样。
　　于是真奈继续说了下去。
　　“我本来以为，只要努力就有美好的生活了，可明明很努力了，生活却变得没意思了。我不敢和你说太多，其实，我并不是很喜欢现在一个人做歌手的生活....很早以前我有小初，之后我有你，可现在我谁都没有...
　　“正奏，我好孤独，我很无能，我真的好想要有人陪着我一起努力......但是，我又觉得自己太任性了，不敢和你说.....我也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我们该怎么办....”
　　话一旦打开就很难停下。真奈的哭声越来越大，和阳光一起填满整个病房。
　　正奏的右手从真奈的头移到背部，轻轻将她的上半身支起。他左手从兜里取出纸，轻轻沾着真奈的泪水：“谢谢你，真奈，我其实和你一样，也不敢说。我看到了你的劳累，但没有和你讲。我没有勇气更早地指出现在的问题，因为，我也很害怕。害怕你迁就我，害怕这是我的任性......都没事了，我们可以做出改变了，我不会让你孤单的.....之后，我们想个措施什么的，来解决这个问题吧。比如说，一周谈一次话这样......”
　　听到正奏的话，真奈哭得更大声了。心中满溢的温暖化作泪水，从眼睛里流出来。
　　她的双臂抱住正奏的身体，用力环在一起。脸又一次埋进他的怀里，感受着他的气味。
　　“不要离开我，正奏......你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怎么会走呢。咱们还有好多事儿没有干呢。”
　　正奏轻轻拍着她的背。
　　过了不知道多久，正奏道：“我去叫医生，问一问你什么时候能出院。你现在应该已经度过危险阶段了，问题不大。”
　　说罢，他松开了胳膊，想要起身。
　　然而，背后的感觉依旧。
　　依旧有两条胳膊锁着他的身子。
　　正奏低下头。真奈抬着头，泪眼汪汪地看着他，下巴摩着他的口，轻声道：“那，那个，不能再多待一会儿吗？”
　　咕哇!
　　好可怕!南无!何等有杀伤力的攻击!

　快反应过来啊真奈！你这么搞要把我钓成翘嘴了！别这么pro啊！——也不算pro吧，人家也没演我，但是啊！不行！总之不行啊！对健康不好（交错手指头）了！
　　正奏忍着青春期男生心中的奔腾，道：“咳，那个，但是咱们早点回去，更方便点。医院这里没人味儿，待着不舒服。回去我照料你更方便。况且我也没换衣服，现在全身很臭的——”
　　真奈突然大声摇头道：“不会！不会！小奏一点都不臭！”说完，她又埋进了正奏的怀里，扭着脑袋。
　　小，奏？
　　正奏还没消化过来这个称呼的冲击，胸口就又被因为生病而撒娇度格外高的真奈蹭得发痒。
　　卧槽，兄弟，不行。
　　兄弟，这个真不行。
　　再这么待下去，我得躺她隔壁。
　　我真没开玩笑，兄弟。我真把握不住了。
　　这能顶住，我是这个。
　　得想个方法把我救出来。
　　真的，哥们。
　　纯田真奈还在忘我地摩着头，感受着正奏的气息，突然，距离拉远，自己的脸被轻轻捧了起来。
　　她抬起头，看见正奏满脸通红地看着她。
　　“？”
　　她不解地睁着眼睛，然后，眼睛就瞪得更大了。
　　因为，正奏就这样看着她，然后闭上眼，把脸靠得更近了。
　　诶？这是什么？这是什么？这是什么？这？
　　她甚至没有闭上眼睛，就这样呆呆地看着正奏凑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紧抱着的手松开了。
　　【啾。】

　正奏从真奈的脸上迅速离开，别过头，但这样却将通红的脸颊和耳朵更好地展示了出来。
　　“咳！这下能稍微安心点了吗？我去和医生沟通了，你好好休息。好吗？”
　　他逃走了。留下真奈发着呆，伸出手，摸着自己的脸。
　　正奏并没有亲到嘴唇，而是.....嘴角。
　　为什么呢？是方向歪了吗？
　　不，不会吧。应该是因为，他想要征得我的同意后再去做那件事，但看现在的我实在很不安，所以用了比脸颊更激进的一个折中的方式吧。
　　给他添麻烦了......
　　但是，正奏亲了我。
　　真奈用手指轻轻点着自己的左嘴角，感受着还未完全散去的触感和湿润，迷离地闭上眼睛，回味着刚才的一切。
　　他紧张地凑近的样子。
　　他的手在自己背上的触感。
　　他温柔的话语。
　　自己呢？自己，好像，撒娇有点过头了。
　　一直抱着他，不允许他走，还挽留了他....
　　“不，不会！小奏一点都不臭！”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纯田真奈的头顶冒出蒸汽。
　　我，我刚才叫他什么？
　　小奏？
　　我刚才叫了他小奏？
　　？
　　？
　　？
　　？
　　？！！！！！！！！！

　将怀里的被子盖到脸上，真奈轻声尖叫着 ，又一次把自己埋进了黑暗里。
　　两人又一次走出了医院。这次，真奈低着头，满脸通红，挽着正奏的胳膊，不发一语。正奏也没怎么说话——他脸的颜色也没好多少。
　　两个人在这样炽热的沉默中，踱着步子。
　　医生说，真奈是由于劳累过度，加上流感，所以发了烧。她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在家里休养个两天就会好了。于是，出院手续很快办完了。
　　但真奈身子还是很虚弱，一个人走起路来有些浮。于是，正奏对她伸出了自己的胳膊。然后，就是这样了。对于最多只是牵着手，拥抱过的两个人来说，如此的行为明显还是有些过头——好吧，不怎么过头。
　　刚亲过啊这两个人.....
　　两个人不发一语，走向地铁站。
　　正奏的嘴颤抖了许久，最后开口道：“那个，这都是....照料。如果你觉得不舒服的话，我会——”
　　“我没有觉得不舒服！”真奈立马打断道，还把头靠到了正奏的胳膊上。
　　“我，我确实走不动路！如果可以的话，请，请照料我吧！”
　　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撒娇的理由，她决心利用好自己的发烧。
　　正奏听着，舒出了一口气。
　　这就好。
　　他轻轻摸了摸真奈的头，真奈也高兴地眯上眼睛。
　　可恶，真可爱。
　　如果我说这不只是照料，她会怎么看呢？
　　仔细一想，真奈在我面前大多数时候都是强大，活力，自信的样子。即使是在面对丰川老登的时候，她充满决心的样子也很吸引我。她自信的样子，慌张的样子，和我斗嘴的样子，脸红的样子，哭着和我相拥的时候.......
　　想明白这个并不困难，我确实是喜欢着她的吧。
　　这么想着，正奏感到自己心里传来些许温暖。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也许在她决定要再听听当时绝望的我说的话的时候；在她从澡堂里出来扇我巴掌的时候；在她呼唤我名字的时候；在床上抱着我，安慰我的时候......
　　这就是恋爱吗？找不到一个具体的来头，但脑子里已经装满对方了。
　　周内的中午，地铁并不拥挤。两个人找到座位，靠在一起。
　　真奈的体温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