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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你倒聪明，讲着西楚霸王的话藏的确是钱谦益的心。不过伯父比你更聪明，到头来你还是没躲掉。”路明非的回忆让苏茜不禁笑出声来，但她马上又产生了新的疑惑：“目的没有达成你倒也没消沉。按你那时候的性子居然没有破罐破摔？”
为了不上战场路明非可以撒泼打滚绝食上吊，而为了远离一线他又可以诡计频出，这样的学员按理说成绩不会理想，但在苏茜的印象里，路明非的各科成绩虽然算不上同辈学员中最优秀的那一个但从来都是中游以上，这对于一个插班生来讲并不容易，哪怕他有龙血基因他也不可能从一个半路出家的小和尚一步成为青灯古佛相伴十年的住持，更何况小和尚还是被逼着出的家。
“我原本是打算破罐破摔被退学的，但我很幸运，遇到了师姐。”路明非露出了怀念的神色。
苏茜的心跳了一下，或许她就不该追问。
黄埔同校新生称呼老生师兄师姐的传统由来已久。军校女学生不多但也不是独一无二，她是路明非的苏师姐，但路明非还有赵师姐，刘师姐，李师姐……可如果他叫的只是师姐，那这个人特指陈墨瞳。能被铭记的青春回忆总是美好，但它们的结局多是惋惜。

陈墨瞳，这个名字的主人一度时期曾是黄埔最耀眼的存在。她性子古灵精怪，做任何事大都充满活力是妥妥的行动派。天生暗红的头发搭上姣好的容貌让她在人群中获得了烈阳巫女的称谓。她是路明非的熟人，也是苏茜的熟人。
苏茜比路明非更了解陈墨瞳，这个女孩出自民国四大家族蒋宋孔陈中的陈家，同位南京豪族两人私交不错，苏茜甚至知道陈墨瞳有一位素未谋面的意大利混血名门的少爷未婚夫这种特殊情报。
但苏茜不知道路明非是如何短短一年就迅速在陈墨瞳心中占据重要位置，甚至形成了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的秘密。
十年的官场战场磨练让苏茜的世界如雪般寂静，但此刻她却万分好奇陈墨瞳和路明非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这种好奇让她感觉到烦躁。
她想知道，但又不想知道。而最终好奇心占据上风，让她没有打断路明非。
事实上被父亲看穿的路明非确实有破罐破摔的打算。这不是对现实的无力气馁，而恰恰是另一种达成目的的手段。即便黄埔军校已经从早期面面俱到的精英教育转变为一种为短期形成战斗力而培养某一专门项目合格士官的速成教学但那也不代表它能容忍一个多次考核无法达标的家伙成功毕业被分配到一线战场上去浪费士兵们的生命。因不合格被学校开除虽然是一生的污点但比起被送到战场上然后被敌人打死对此时的路明非来讲勉强还算一笔划算买卖。

人活着才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路明非一直都这么想，直到他遇到陈墨瞳。
1936年秋的某个下午，南京学校教场上，路明非正在和同班的同学一起练习步兵班基础的步枪刺杀，教官将他们按自由意愿两人分作一组，互相充当沙袋用教具互搏。获胜者可以到路边休息，失败的那个继续留在场上参加下一组，直到胜利为止。
路明非已经在场上留了六轮。显然他这种上课心不在焉又当惯了二世祖公子哥的主是不可能取胜的，按照目前的情况看他还得再挨六次打才能下场。到不说他挨六次打后就一定能赢，而是因为再打六轮场上就凑不出一队人了。这样的训练显然有针对的意思，但路明非别无选择，服从是第一铁律。
第七轮即将展开，教官一如既往让学生们自选对手。路明非望着眼前十七个想要和他对练的同学感受到了整个世界的恶意——这些家伙绝对不是因为关系好才来和自己组队的。所有人都明白，大家都想通过轻松击败路明非获得更多休息时间。教官对此心知肚明，但他不打算阻止，因为这家伙平日过于懒散，他不介意学生们用痛苦教教他什么是战场无情，平时多挨打，战时少中刀。
路明非闭上眼睛伸出右手，准备随便点一个幸运儿，尽快结束这场噩梦实测，而一个不知名的声音打断了正在进行的一切。

“我说你们这么多五大三粗的家伙欺负他一个瘦猴算怎么回事？”清亮的声音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
路明非睁开眼，一个明眸皓齿的姑娘正抱着手站在他对面的操场上注视着这边的情况。时直深秋，南京的室外气温已经一度跌破个位数，早上夜间草木覆霜，但面前的姑娘着的却是短袖，她身上透露着与这枯败季节截然相反的生机活力。暗红色的长发扎在脑后形成一条火红的马尾，这在黄埔这种地方极为罕见。虽未曾谋面，但其主人的名字已经呼之欲出。
“陈墨瞳，那不关你事，10公里奔袭训练擅停一分钟加跑500米！”
远处传来另一班级教官的警告，但眼前的姑娘置若罔闻置若罔闻。
作为黄埔的一员，路明非对叫这个名字的姑娘并不完全陌生。被称作烈阳巫女的陈墨瞳是黄埔8期最漂亮的女学员之一，她在低年级的学生中非常受欢迎。她天生暗红色的头发如同火焰般惹眼，同样暗红色的眼眸永远神采奕奕，她性格古灵精怪，在学校里是非常有名的问题学生——黄埔女学员发不过肩的明文规定在她身上并不适用，传言她通过赌约击败了分管教务的教官保住了自己的长发。传言陈墨瞳还有个习惯——对她认为缺少公平的事打抱不平。
“你铁了心要美救英雄？”路明非的教官突然笑起来。他看学生们生涩的刺杀训练已经腻了，正巧有了新点子。
“怎么才能让他休息？”陈墨瞳也不废话，她指着路明非说，那态度好像已经认识很久的朋友受了欺负准备为朋友出头。
“想和路明非对练的学生这么多是因为只要对上路明非他们就能赢。原本他会再输六场，既然你要当他的好师姐，那六场你都替他打满。但你已经是老生了，单个新生没法和你过招，正好他们这有十七个人。三对一你接不接？”教官指了指着场上的学生。
“你们十七个一起上，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就在路明非认为这姑娘会知难而退的时候，她已经从离自己最近的学生手里夺过教具枪向着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十七人冲杀过来。

天降正义的陈师姐让路明非眼前一亮。他做了十几年公子少爷，林黛玉似的漂亮姑娘路明非不是没见过，但能力拔山河的林黛玉他还是头一回见。
在对方还未形成有效抵抗前陈墨瞳就率先刺中淘汰三人。
被淘汰的学生一脸沮丧但很快这种沮丧的神情从他们脸上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庆幸。在一片慌乱中这个战神又夺过一条木枪，现在学生们面对的已经不再是角度刁专的精准刺击了，取而代之的是左右开弓倒提枪管把枪托抡圆的猛烈重击。
陈墨瞳的进攻就像炎夏的烈阳一般旺盛地炙烤着她的对手们。企图与她过过招的学生大多被她一击就打得失去平衡摔倒在地，勉强有一二好手架住了迎面而来第一轮攻击又会被从腰侧的第二击打得痛到卷缩身躯。
未被刺中的击倒并不会被直接判负，学生们依旧有机会起身反击。但二十分钟后被击倒的学生便不在愿意爬起来。陈墨瞳强他们太多了，而且她显然在针对被打到后依然敢站起来的人。谁要是不愿意好好躺在地上，下次迎接他们的不只是陈墨瞳那重得好像战斧的斩击，与之一起到来的还有狠辣的肘击与侧踢。
半小时后，当最后一个学生认负，教官终止了这场一对多的团战。路明非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张扬的姑娘而她确实有张扬的资本，一打十七自己未中一枪。
但凡事都有代价。她因为擅自终止了自己的训练被他的教官多罚了十五公里。路明非放弃了休息，他很识趣的凑到陈墨瞳教官面前替这位帮他出头的师姐担了八公里。
因果循环，陈墨瞳到底是个女孩儿。刚刚大杀四方用掉了她太多体力，因此最后的几公里负重长跑她显得格外狼狈。路明非跑完八公里的时候她不但还剩下两公里而且还崴了脚。
这一天，路明非成为了某种意义上低年级黄埔生的公敌——在连扶带搀都已经无法继续移动后后，他背着陈墨瞳跑完了最后一公里。陈墨瞳的帮助或许是她的临时起意，但路明非原本还不错的同学关系因为这次事件不可避免的恶化。而为了让自己的学校生涯在被开除前不会过于悲惨也为了能获得和这位师姐的相处机会，他开始迅速的和陈墨瞳熟络起来。为了讨得师姐欢心，他隔三差五去献殷勤。陈墨瞳自此收到的早点夜宵，市井新奇物件络绎不绝。

久而久之这种献殷勤成为了路明非刻在骨子里的习惯。而他们聚在一起的时间也不断变多，除了日常吃饭，有时他们甚至还会偷偷溜到城里去看电影。学期结束后的寒假路明非甚至没有回家过年，为了庆祝陈墨瞳生日，路明非深夜开着车载着她到紫金山顶用山泉洗脚，并一掷千金为她点燃了照亮整个紫金山的烟花，【happy birthday NuoNuo】的光芒至今依旧是黄埔学生们之间津津乐道的传说故事。
在陈墨瞳的影响下，路明非原本稀烂的各科成绩也开始明显好转，当第一个学期结束时，他的各科理论成绩已经从合格爬到了优异，实测也从差劣爬到了合格。
他再次改变了自己的策略，从破罐破摔被学校开除而远离战场到侧重文化理论类科目争取未来成为教官远离战场，这次改变只因为陈墨瞳。
“啧啧。真是让人羡慕的回忆。”眼看路明非在回忆中渐渐陷入沉睡苏茜翻回床上轻轻哼了哼。她现在知道为什么路明非在和自己充满戒备的接触的过程会因为陈墨瞳的名字而缓解，那是路明非心里的红玫瑰，他只要闻到她的花香就能放松紧绷的神经。原来在不知不觉间陈墨瞳对于路明非已经那么重要。但谁还没有过青葱岁月花样年华？路明非的故事也勾起了苏茜对他的回忆。
苏茜记得他第一次见到路明非的时候是在校区的医疗室，她刚刚进门，里面欢声笑语。陈墨瞳正躺在雪白的病床上，一只脚肿得像只馒头。在她边上还有个自己素未谋面的男孩正在给她讲笑话。那男孩虽然没有潘安宋玉的容貌，但也是一脸清秀面貌，此刻口中趣事连连，逗得诺诺笑颜如花，两人一片其乐融融倒是没发现门边上已经多了个看客。苏茜立了一刻不得不轻轻咳嗽两声弄点儿声响提醒二人。她听说诺诺受了伤，特地绕远道来接诺诺回寝室，原想着这会儿她该疼的向自己挤眉弄眼，没想着竟然这么开心。
“这是路明非，我的师弟。也是你的师弟。”
她还依稀记得诺诺是这样介绍如今自己眼前这个已经叱咤风云的男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路明非这个名字开始频繁出现在诺诺和她讨论的各种话题里。而他们宿舍出现的路明非赠送物也越来越多，不得不说这位路师弟心思透亮得很，送的东西都是天南海北的新奇物件，虽然不甚名贵但大多能讨诺诺喜欢，且除特殊礼物其他多备两份。托诺诺的福，偶尔休假天路明非请诺诺出游也会捎带她。
礼物、吃食总归只是小恩小惠，真正让苏茜看到路明非用心的还是黄埔九期第二学年的那场演习。

为了锻炼新生们的临危应变能力，1937年春季，在惯例的季节实训演练的一天夜里，黄埔八期的老生们在深夜受命办做突然闯入演习地界的敌对派系军阀残党对路明非所在的黄埔九期学员进行了夜袭。两个营正规军参与了行动，负责控制被八期学员训练弹击中的新生，以确保幸存学生无法察觉这是一场演习。
苏茜注意到路明非演习初期的表现非常不好，这家伙在演习开始的时候显得格外慌张，他没有跟随被夜袭警报惊醒的那一个班弟兄去寻敌人位置伺机发动反击，而是带着工兵铲和被偷偷替换，填满了训练弹的中正式窝在战壕里更本不肯冒头。
诺诺也参加了这次行动。她也发现了路明非的动向。苏茜没想到路明非在诺诺心里份量那么重，他的慌张与恐惧时刻在刺痛这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姑娘，以至于诺诺为了解除他的慌乱居然打算向他透露演习实情，这无疑可能会导致整个演习失败，其本人也至少面临一周以上禁闭反省。苏茜毫不犹豫的把枪口对准已经快要和路明非接触的陈墨瞳，一枪打碎了她绑在衣服下面的红药水把她直接淘汰出局。
路明非的视力极好，所以他看到了打黑枪的自己，而她的举动逼疯了还猫在战壕里的路明非。在确认了诺诺已经不可挽救后怯懦从认为诺诺遭到背叛遇害的路明非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愤怒与仇恨催生出的野兽。路明非循着诺诺被击倒的方向迅速突进并沿路发起了猛烈反击。苏茜三次变换位置以期甩开他都被他死死咬住。尽管沿路都有人阻拦但都被路明非一一“击毙”，等到路明非终于和她捉单放对的时候胜利的天平已经向着新生一方倾斜，路明非沿途淘汰了接近一个排的老生。
接下来的狙击对决苏茜败得一塌糊涂。路明非展现出了惊人的躲避与射击天赋，八期学员中号称百发百中的苏茜没能击中路明非哪怕一次自己却身重五枪。
潮水的困意摧毁了她最后的意识，产自美国的弗利嘉训练弹具有很强的麻醉作用，一颗就能让人昏迷半个小时何况五颗？苏茜视野的最后，是燃烧着黄金瞳却一脸莫名的路明非，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五枪都避开了要害但限制行动的攻击还是要了眼前这个“敌人”的命。
冲冠一怒为红颜。苏茜不禁感慨，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路明非与陈墨瞳都已经在彼此的生命中留下了这样厚重的刻印。他们或许从很早就有了独属于他们自己的小秘密，经历了很多事。而对于这些事，乐于分享的诺诺永远都不会告诉她。

苏茜再次恢复意识是在一片战场上。那个她永远也不想再踏入的战场。南京紫金山阵地。空气中满是弥漫的烟尘与如雨倾盆的焦土粒，爆炸与枪声不绝于耳。此时的她只有十七岁，还穿着军服。苏茜扔掉手里的步枪快速穿过熟悉的壕沟与甬道最终在一个瘫坐在壕沟内，满是血污的人面前停下。
“咳…你又来看我啦。”受伤的人咳出一口猩红开始和她打招呼。如果不是伤势太重她没准能扯出一个笑脸但此时她已经没有那么多力气了。
“我找到他了。”苏茜声音打着颤。
“他，还好吗？”她问。
“很不好，南京已经有人注意到他了，我就是先遣的刀。”苏茜低着头，齐肩的黑发遮住了眼睛。
“请务必保护好他。”她又说。
“……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到。”苏茜轻声回答。
“你能。”
“你是想要我公然对抗九龙联合的意志。”她叹了一口气。
“……答案不是已经在你胸前了吗。我不能替你做决定，我只是你记忆里的幽灵显像。”
兴许是这一夜过于折腾的缘故，继路明非沉沉睡去后，苏茜也坠入了自己的梦境中。

好了第六章又是五千字，至你们心心念念的陈墨瞳满意吗？开心吗？这个故事最明快的部分就快要结束了，我已经准备用刀了

校长

我诺如我所料风靡全场，刀得狠一点我怕白月光不够白

题外话，这题材是不是更容易被和谐，我以前看过的军阀文都被度娘抽的面目全非了

虽然但是，只有我不想刀子，新年刀什么呀

第七章
1948年12月6日，下午4点。路明非在一阵阵“路哥”的呼唤中艰难地撑开眼皮。扑鼻而来的酒精与圆滚滚的大脸突然占领了他的整个世界。
路明非猛地从床上一跃而起，不假思索地使出一套三连招的擒拿手将对方摁倒在床。
“好你个邵一峰！你是打算入室抢劫啊？我家门你怎么弄开的？”路明非声色俱厉地开始审讯。
“冤枉啊！路哥！今天局里上班你人没到，局长派我来找，我早上过来敲门没人开，把天津翻遍了没找着人，最后问了天上阁的蕾娜塔小姐说你昨儿在她那喝了个烂醉，今儿估计瘫在家里，我万不得已才翘了你家门锁啊！”被控制住的胖子十分委屈，立马就开始了他的申辩。
天津保密局，电讯科科长邵一峰。虽然和自己一样同为特工但并没多少武力，168的个子168的体重，邵科长是典型的技术人员。
路明非迅速的扫视了房间，苏茜显然已经离开，他从床上醒来大概是因为这位那位苏师姐可怜他在地上受冻。他原以为自己闻到的酒精味是邵一峰带来的，没想到居然是自己身上带出来的。
看来苏茜并不想让人知道她昨晚来过，为此甚至为他准备了说辞。女人的话果然信不得，说什么去了单位借来钥匙才进了他家门绝对是扯了谎，她多半也是和邵一峰一样溜门撬锁进来的。路明非没想到的是蕾娜塔会为他遮掩，这苏联妹子和他以往只有跳舞夜宵的交情。
苏茜不想别人知道她来过，路明非就更加不想别人知道。他了解邵一峰的性子，这家伙虽然在电讯侦查方面确实才能出众，但心思实诚，因此索性也就着他的话往下说，“零？我是从她那过来的？看来我昨儿真是喝断片了！”
“路哥我句句实话！”被摁住的邵一峰痛苦地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