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当时年少春衫薄。
(一)
昌平五年,秋,有月的夜晚。
清宁殿的烛火息了,月光从外面高高地照进来,一直洒到中堂上。有什么影影绰绰地浮动着,崔舒一眨眼,那东西就掉在她的睫毛上,沉得她抬不起来。
堂上的人动了一下,他沉沉地呼吸着,没有命令点灯,就借着月亮的光辉端详她。
原来是桂花飘动的影子,用香气做成的,崔舒想。它也太沉,让她一发想坠下去,但底下没东西可托着,她意兴阑珊地打消了这个想法。
像是察觉到她的走神,那人开口,警告似地:“舍舍。”
崔舒于是看向月光,看向他,最后看到皇帝。
她没说话,皇帝又叫她的名字,重重地:“崔舒。”
崔舒轻轻叹了口气,终于被拽地跪了下去。她身后是一架泥金花鸟大屏风,颜色绚烂,魏紫牡丹雍容华贵地开着,衬得穿着宦官服饰的崔舒灰溜溜的,只有那一张脸在夜色里雪一样白。
皇帝还坐在那里,目光也像一把雪刃:“你去哪儿了?”
崔舒温柔地反问:“陛下竟然不知道吗?”
皇帝咬牙:“好、好,赵沛他狼子野心,篡权犹不足够,还试图谋杀朕的皇后,大晋的国母。”
崔舒笑了:“陛下想杀我?”
皇帝气极,一把从座上站起来,要跨步往下走。月华满地,澄澈地流淌在她纤细的脊背上。他仅仅顿住步子望了一眼,就已克制地平静下来,重新开口:“舍舍,你不应该一个人跑出去。”
崔舒兴味地看着他:“妾知道,您会应允妾,将妾好好地送到城楼上。”
她并不是一味存心激怒他,崔舒又叹了口气,这回是在心里,她说:“阿盈,如果今日不是沛,是治,是你,我都会去送他。”
皇帝刚缓了缓,一下子又气到,他快速定论:“朕不是他!”
“我知道啊,”崔舒温柔地说,“你不是他,我知道啊。”
她还跪着,脸庞雪一样的白,眼睛像月光那样干净,没什么情绪,只剩下一种麻木式的温柔,耐心地包容所有问句。
皇帝光是看着,内心就升腾起一种无可奈何的烦躁。他向前走了两步,合格的、属于君王的脑子里,竟然没办法立刻想清楚,为什么明明是她理亏,可是现下有错的像是他。
赵沛狼子野心,我没有杀他,仅仅将他削爵流放巴州,已是顾念手足亲情,仁慈之至。她是我的妻子,天下人景仰的母亲,怎么能够为了一名该死的庶人求情,又胆大包天地送他出城?
崔舒轻声问:“陛下要杀我吗?”
他竟然下意识摇头,又茫然向前走了两步,伸手就能触碰到她的头发。
崔舒往后跪了跪。
皇帝冷冷笑起来,他不容拒绝地拽住崔舒的头发,扯得她跌跌撞撞地站起来跟着他走:“舍舍,朕不会杀你。”
月华如练,雪白光滑的一匹绸缎,就像崔舒的身体,皇帝听见她发出被撕开的声音。崔舒的手垂在床榻的边缘,帘幔青山般的淡远。皇帝很快抓住她,像抓住猎场上势在必得的鹿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