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斗吧 关注:599,704贴子:24,834,342

回复:〖晒戏〗鹦鹉杯:当时年少春衫薄

取消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昌平二十一年,我二十五岁。这一年,宁有了他第一个孩子,而公主瑰因受驸马牵连,德宗下召令她回到封邑,不许入京。德宗以这种方式,保护住了他永远的瑰宝。相比之下,太子宁所获得的怜子之心恍若不存。
我醉心于并不寡淡的政治生活。依循祖例,这个年纪的宫女可以放还家去,自由婚配。皇后曾经向我流露出结亲之意,而德宗也曾指着遂、逸二人,笑问我是否能够成为良配。


IP属地:浙江67楼2023-04-05 21:23
回复
    (八)昌平二十一年·秋:臣不会无端地妄自菲薄,而求道、证心之路,永远还在足下。
    王嫱
    凡内人晋见中宫者,须从一扇双清匾额下引裾而入;若得幸中宫,则可趋行内室。圣人曾笑中宫有“烟霞痼疾”,遍寻卷作以悦之,而数年如一日、自权力的巅峰追逐入兴庆宫内便在此高悬的,仍然是昔日于孝纯皇后殿中所挂的那幅《游春图》。君王之爱的光辉似乎从来不会褪下中宫的眉头,但权欲汹涌的野心,往往是君王之爱亦无法给予与控制的事物。珠帘再次出现在素衣者的眼前,这次,有一双手亲自掀起它,笑语轻轻:“珍。”裙摆美丽地曳过地面,静静停驻于《游春图》之前,“你是内文学馆出身,来往我这里多次,有细心欣赏过么?”
    郑珍
    来走文牒,去奉吉织中,亦曾行走在几位嫔御的宫室中,而不论其挂悬观音、屏摆花鸟,皆未如《游春图》浩然,再加对书成匾之爱,中宫之巍峨、皇帝之深幸,已然不能仅称作一窥。两袖如同蕉叶垂下,立之画前,却嫌不够厚重了。十分温敬道:“臣有愧,久闻展公盛名,然而来往匆匆,皆为琐事,不曾停步一观。”错首微笑,神情自嘲:“古说叶公好龙,原来亦很现实。”
    王嫱
    微笑地看着那波光粼粼的天堑:“这正意味着,大明宫在为你的身体刻下权柄的印记。就像我第一次看见圣人时,他在我靥上所点的那颗珍珠一样。他向我许诺含义深刻的生存、善恶相间的幸福,然后,我看到了你。”天堑相融湖天一色,颇为感慨,“我也有多长时间没有好好欣赏它了。‘无情最是台城柳’……珍,站到我身边来,和我一起看看它。”
    郑珍
    于此沉默在粼粼姗姗的波光中:“臣受笔墨书职许久,眼界依然浅薄,愧看此画了。”
    王嫱
    口吻似乎含笑:“今时今日,以圣人对你的认可和宠爱,哪怕是孤,也该称呼你一声‘郑大家’。要让一位从中宫身边到御前供职的舍人自陈浅薄,难道是我擅专了吗?”
    郑珍
    垂袖一躬,袖叶如春山青绿,青山又亘而远,不受梏在四方的眼前:“殿下,先人所言‘三人者有师’,是含臣的言下之辞。臣不会无端地妄自菲薄,而求道、证心之路,永远还在足下。”
    王嫱
    终于侧首,像昔日曾在这幅画前所受到过的凝视那样,反视一张不甚美的面庞,若有所思:“我不会自折双翼。”始知昔日之时的心绪,但已经笃然于不仅一幅画的长驻,因而寻常一说,“反之则反。我之心系于圣人,却不好时时伴其身侧。你既然不以之为美事,那么就回去吧。”


    IP属地:浙江69楼2023-04-05 21:24
    回复
      2025-11-24 20:05:04
      广告
      不感兴趣
      开通SVIP免广告
      昌平二十三年,我二十七岁。德宗已过天命之年,时间的消逝让他陷入对生命的恐慌与对享乐的追求,他试图以这种方式来证明手中权力的余温。但政治的重心则明显更多移注在代他批阅奏章的王皇后手中,群臣的风向亦更推尚进,进这年二十二岁,天性中的仁厚让他的这一生像一场忍耐的修行,我隐隐感觉到,他忍耐着他野心勃勃的母亲,忍耐着朝堂中左右倾轧的政治势力,忍耐着世俗中的所有不幸与痛苦。
      二十四年,晋宫已成了一个一针落下千军便蓄势待发的战局。太子宁仍嗣东宫位,却被德宗贬斥到藩地。上意坚决,连下三道急旨,第一道贬至青州,第二道复改徐州,第三道则催促明日一早出发,不可在京中逗留。王皇后一党雄踞朝堂,女子在政治生活中崭露头角,我不知道德宗是否注意到此种局面下包藏的祸心,只知道他以他的名义给予了我更多的权力。我同遂,竟有与王皇后分庭抗礼之势。
      同年,逸自请外出游历。


      IP属地:浙江71楼2023-04-05 21:26
      回复
        昌平二十五年,进自弃赵姓,遁入空门。我对此并不感到意外,王皇后急召逸回京,但音信也只是寥寥。
        二十六年,我三十岁。这是我人生中最惊心动魄的一年,九月秋里,血染宫城。王皇后举兵逼宫,欲弑皇帝。太子宁举兵清贼,王皇后于高殿之上被刺死,状若癫狂。德宗神智本已不甚明晰,经此役后反而倏然清明。他怒斥太子勤兵罪,斥其为“臣心不轨”“是谋大逆”,并削其宗爵,按其不发乃至于三月之久。
        金陵十二月,宁流放代州。


        IP属地:浙江72楼2023-04-05 21:26
        回复
          昌平二十七年,毫无疑问地,遂复嗣东宫位。在太子的册封礼刚刚结束不久的时候,逸回来了。他面对的是死去的母亲与陌生的、曾经他称之为家的宫城,亲生的兄长已经释然到不用对他拒而不见,而他的父亲也不再是他的父亲,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衰弱的、长着斑的老人。逸被发落到大理寺中问罪,不久之前,那里还关着曾经的太子宁。
          宁和逸离开建康后,德宗的神智再度糊涂起来。他死在秋天来临之前的季夏,我侍奉在他的床前,他含糊地唤了一声什么,我没有听清。


          IP属地:浙江73楼2023-04-05 21:27
          回复
            越明年,新帝改年号为天授。
            天授十年,我坐在玉堂署的正窗下,这时是春天了,梨花如雪纷纷。窗外有稚童嬉闹的声音,我骤然回神,缓缓走到窗边。金灵子捧着文书入内,见我久无反应,轻轻走近我的身旁,微笑着为我说明:“这是三殿下,宰执见过的。那位是五公主、六公主,跑来的是四殿下,和六公主都是徐贵妃所出。这两个是公主的伴读,分别是安闻郡公与阳喜郡公的孩子。”
            她说话的时候,其中一名女童忽然大哭起来,花林的那一头急匆匆地跑来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蹲下身将她抱在怀里。那女童呜呜地诉道:“四哥哥拿虫子吓我……”
            一旁的金灵子禁不住笑出声来。而我只是默默地微笑,那些流水远春的日子又回到这座宫城中了。而进不加掩饰的喜悦笑容、逸清澈明亮的含笑眼眸,仿佛又浮现在了我的眼前。恍惚间,似乎有个穿紫衣的小少年从雪白的花雨中走来,我心跳急促,哑然地看着他,看着昌平十二年的夏天孤身自殿庑下走出——金灵子“呀”了一声,向我解释道:“臣忘了,大殿下早间说要来拜访您的。”
            我有一个故人在代州,分别时,他曾祝我明月一池莲,钓渭丝纶日月长。
            而他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在那片兴庆宫宫墙投下的阴影中,我曾真的想为他放弃什么。


            IP属地:浙江75楼2023-04-05 21:27
            回复
              番外一:当时年少春衫薄。
              (一)
              昌平五年,秋,有月的夜晚。
              清宁殿的烛火息了,月光从外面高高地照进来,一直洒到中堂上。有什么影影绰绰地浮动着,崔舒一眨眼,那东西就掉在她的睫毛上,沉得她抬不起来。
              堂上的人动了一下,他沉沉地呼吸着,没有命令点灯,就借着月亮的光辉端详她。
              原来是桂花飘动的影子,用香气做成的,崔舒想。它也太沉,让她一发想坠下去,但底下没东西可托着,她意兴阑珊地打消了这个想法。
              像是察觉到她的走神,那人开口,警告似地:“舍舍。”
              崔舒于是看向月光,看向他,最后看到皇帝。
              她没说话,皇帝又叫她的名字,重重地:“崔舒。”
              崔舒轻轻叹了口气,终于被拽地跪了下去。她身后是一架泥金花鸟大屏风,颜色绚烂,魏紫牡丹雍容华贵地开着,衬得穿着宦官服饰的崔舒灰溜溜的,只有那一张脸在夜色里雪一样白。
              皇帝还坐在那里,目光也像一把雪刃:“你去哪儿了?”
              崔舒温柔地反问:“陛下竟然不知道吗?”
              皇帝咬牙:“好、好,赵沛他狼子野心,篡权犹不足够,还试图谋杀朕的皇后,大晋的国母。”
              崔舒笑了:“陛下想杀我?”
              皇帝气极,一把从座上站起来,要跨步往下走。月华满地,澄澈地流淌在她纤细的脊背上。他仅仅顿住步子望了一眼,就已克制地平静下来,重新开口:“舍舍,你不应该一个人跑出去。”
              崔舒兴味地看着他:“妾知道,您会应允妾,将妾好好地送到城楼上。”
              她并不是一味存心激怒他,崔舒又叹了口气,这回是在心里,她说:“阿盈,如果今日不是沛,是治,是你,我都会去送他。”
              皇帝刚缓了缓,一下子又气到,他快速定论:“朕不是他!”
              “我知道啊,”崔舒温柔地说,“你不是他,我知道啊。”
              她还跪着,脸庞雪一样的白,眼睛像月光那样干净,没什么情绪,只剩下一种麻木式的温柔,耐心地包容所有问句。
              皇帝光是看着,内心就升腾起一种无可奈何的烦躁。他向前走了两步,合格的、属于君王的脑子里,竟然没办法立刻想清楚,为什么明明是她理亏,可是现下有错的像是他。
              赵沛狼子野心,我没有杀他,仅仅将他削爵流放巴州,已是顾念手足亲情,仁慈之至。她是我的妻子,天下人景仰的母亲,怎么能够为了一名该死的庶人求情,又胆大包天地送他出城?
              崔舒轻声问:“陛下要杀我吗?”
              他竟然下意识摇头,又茫然向前走了两步,伸手就能触碰到她的头发。
              崔舒往后跪了跪。
              皇帝冷冷笑起来,他不容拒绝地拽住崔舒的头发,扯得她跌跌撞撞地站起来跟着他走:“舍舍,朕不会杀你。”
              月华如练,雪白光滑的一匹绸缎,就像崔舒的身体,皇帝听见她发出被撕开的声音。崔舒的手垂在床榻的边缘,帘幔青山般的淡远。皇帝很快抓住她,像抓住猎场上势在必得的鹿一样。


              IP属地:浙江76楼2023-04-05 21:29
              回复
                (二)
                宁知道自己将有一个小妹妹,或者小弟弟了。
                他躬着小小的身子,将自己小心地贴在母亲的肚子上,抬头问她:“阿娘,我会有个小妹妹吗?”
                母亲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宁希望是个妹妹?”
                他想重重点头,但怕伤及母亲,又贪恋她手掌的温度,因而完全放平了身子,整个人窝在她的怀里,应声:“嗯。我有许多的弟弟了。”他纠结了一会,“弟弟也不是不可以,我都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母亲笑了,她垂下头,看着宁青色的髫发:“无论什么时候,宁最先要照顾好的都是自己。”宁听见她温柔地说,“阿娘会保护好你们。”
                阳光被轻薄的窗纱滤进来,刚好洒在宁的脊背上。他整个人都被晒得暖洋洋,睡意惺忪间,刚要开口说话,就听见外间一声响,人未到而先斥责他:“宁,学业荒芜,还不去温书?”
                他立刻惊醒,忙不迭地从榻上跳下去。这情景大概又让皇帝不悦,皱了皱眉。
                宁局促地叫了一声:“阿耶。”
                “嗯。”皇帝应他,“去吧。”
                宁于是垂头往外走,穿过珠帘时,他下意识回头看向母亲。见皇帝已转过身去坐在她对面,而母亲却始终温柔地注视着他的背影,看见他回头,就微笑着颔首。
                宁心若有所定,不再停留,穿帘而去。


                IP属地:浙江78楼2023-04-05 21:30
                回复
                  2025-11-24 19:59:04
                  广告
                  不感兴趣
                  开通SVIP免广告
                  (三)
                  宁的小妹妹出生了。
                  妹妹的鼻子小小,手掌小小,身体小小,呼吸轻得像没有一样。父亲为她取名为“徽”,宁偷偷查过,这是“绳子”的意思。
                  他心里有些埋怨妹妹,因为她的出生让母亲变得虚弱。可是当妹妹咯咯笑着,挥舞着手臂抓住他的手指时,他立刻原谅了她。母亲的身体看起来在好转,但妹妹还是那么小,呼吸轻得像没有一样。
                  宁知道自己是国家的储君,没有什么比他更加贵重。先生教他君子慎独,敬以存心,则心体湛然居中。他从小就知道自己不应该对任何一种事物表现出特别的喜爱,但徽不一样,她是他独一无二的珍宝。
                  清宁殿的太阳朝生暮落,四季轮流转换。这是昌平九年的季夏。
                  徽随着蝉鸣一同衰落。夏季开栀子、蔷薇、芙蓉,崔舒又被这香气织成的网往下拽,她将徽抱在怀里,不住地用脸颊轻轻刮蹭她的额发。
                  徽的脸色潮红,奇异的红,她苍白了许多天的小脸上第一次出现这样鲜艳的色彩。宁从外面急急跑进来,明亮的眼睛盛着泪水,崔舒轻轻笑了笑:“嘘,宁。徽想睡觉了。”她将徽放在她的小床里,温柔地,“我们让她睡吧。”
                  宁用袖子胡乱地抹了把脸,他看了看独自坐着的母亲,倏尔下定决心,后退了几步,转身向外奔跑。
                  崔舒像是没注意,她专注地看着徽。徽长大了一些,父兄上次来看她,说徽很像她小时候,爱笑爱跑,摔倒了也不哭,头顶上有一个长偏了的小旋,母亲给她梳头,怎么也没办法让每一根头发都服服帖帖地坐好。
                  崔舒只是笑着没说话,哥哥半晌才开口:“舍舍,你很不开心。”
                  她有点想不起来自己当时怎么回答的。崔舒看着徽,看她青青的眉毛,不住翕张的嘴唇,她觉得徽其实是很像阿盈的,每当徽生气时,就会露出和她父亲一样的表情。然而徽很少生气,她也很少遇见自己的父亲。
                  崔舒想起自己的回答了——她坐在梅花图案的屏风前,抱着徽,对哥哥说:“从前觉得韦庄太轻艳,后来读到《菩萨蛮》,‘当时年少春衫薄’……十六年,我也算‘白头誓不归’吧。”


                  IP属地:浙江80楼2023-04-05 21:32
                  回复
                    (四)
                    宁向紫宸殿的方向跑去。
                    清宁殿的宫人早就肃穆一团,门口候着宁的绪子吓了一跳,立刻追在他后面。二人越过大片的海棠丛,歇也没歇,绪子就看见宁往紫宸殿里撞。
                    他大概明白太子的意思,一时也分不清楚自己是慌还是悲,就听紫宸殿门口的侍者回话说:“殿下,圣人去往蓬莱殿中了。”
                    蓬莱殿是诞下进、逸二子的王贵妃所居,宁愣在那里。
                    他像是不相信,在门口高声呼唤了两声“阿耶”,声音又亮又悲戚。那侍者将要再劝,没想到太子竟然直接越过门槛跑了进去,二人连忙跟上。
                    宁停住了脚。
                    绪子缓口气,抬头看见太子殿下正怔怔地望着堂前的一块匾额。那是圣人昔年为贵妃所书,紫宸殿中高挂“心迹”,蓬莱殿中则合为“双清”。
                    他心里密密痛了一下,而宁已转身,木木地向来时的路走去。
                    十一岁的小少年,今日还穿着百福图案的衣服,束着小小的冠。他的额发被奔跑时产生的汗打湿了,刚出殿门,宁就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绪子怕他着凉,默默往那一侧走了两步,轻声说:“殿下先回去陪伴娘娘吧,小人去请圣人。”
                    宁摇摇头,神情里有一种悲戚的坚决:“我去请父皇。”
                    他们又朝蓬莱殿走去。


                    IP属地:浙江82楼2023-04-05 21:32
                    回复
                      (五)
                      季夏之后,是美丽的秋。
                      禁庭的秋天也是极为繁盛的,崔舒再也不抗拒香气的拖拽,安然卧在床上。
                      昌平十二年,当未来的女宰执郑珍还是小女史,第一次见到王皇后时,她曾以这样一句诗比喻自己的感受:“千金始一笑,一召讵能来。”她不知道,昔年崔舒之美,足以让王皇后黯然失色。甚至即便到了生命的末尾,也没有人会否认她的美丽。
                      宁伏在崔舒的身边,就像他那时伏在徽的身边一样。
                      崔舒像等待着什么,宁以为她在等自己的丈夫,但当他的姐姐瑰从外面走进来时,崔舒轻轻睁开了眼睛。
                      她对他们温柔地笑:“瑰、宁。”
                      姐姐停在了他的身边,她身上有玫瑰熏香的味道。
                      崔舒的眼睛温柔又眷恋,她向瑰伸出手,而瑰稍为迟疑,才坐在她的身侧,握住了母亲。
                      崔舒轻轻说:“瑰,母亲为你拟好了礼单,你自己要收好。如果缺什么,不要小意委屈,只管朝你阿耶要。从今往后,”她歇了会,“从今往后,母亲不在,如果能够照拂,请你,”瑰感到母亲握紧了她,她有点不知所措,顺着崔舒的视线看去,承诺般点了点头。
                      崔舒的视线收束在宁的身上。
                      她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飞快地流逝,从春日园内绣花、父兄膝下玩耍,扬州的表小姐来家中做客,二人抵足说夜话,元宵时看灯,一不小心撞到他。又是落花微微的春日,沛教她作画,她说等到学成,千金以赠,画则要送给阿盈,让他裱在书房墙上。沛笑骂她:太没良心。要等你学成,还不如先千金赠我,我替你作假。后来就是秋日了,沛对她叹息:你来送我,要付多少代价?她笑,看沛翻身上马,即欲转身。然而沛又开口,和两年后的兄长重叠,问她:“不后悔吗?”
                      她挥挥手,意兴阑珊地跪在圣人面前。
                      宁的眼睛里闪烁着一个秋天,崔舒心疼,千言万语想说,最后凝聚成一个微笑:“宁,不要害怕。”
                      宁不敢和她对视,眼泪一滴一滴落在被面上,最后,变成了一个嚎啕大哭的孩子。
                      瑰用另一只手拍他的背,有些喝他:“赵宁,不要哭了!”她终于发觉不对的地方,转过头,厉声命令:“请圣人来!”
                      崔舒还想无所谓地挥挥手,刚一动,眼泪就倏一下流出来。这样的收尾显得也太落魄了,她还有闲心百无聊赖地想。
                      吵吵嚷嚷间,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有关宫城的一切都缩成一个朦胧的梦,载着她飞得高高的。徽围在她的身边,用尖尖的喙蹭她。崔舒微微睁眼,发现青鸟样子的徽,正使劲地往她怀里钻。
                      她抱紧了自己的小女儿,还想张望瑰和宁的方向。珠帘清脆地叫起来,像鸟的鸣声,有人禀告:“圣人来了。”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此度见花枝,白头誓不归。


                      IP属地:浙江84楼2023-04-05 21:32
                      回复
                        写在最后:
                        ㅤㅤㅤ
                        在应该写结语的这里,我最想说的是:其实我们还有很多没能写完的伏笔和情节。
                        譬如,德宗最后叫的名字是“舍舍”——一个代表着崔舒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时光的名字。昌平九年,当宁奔跑到蓬莱殿前,高声呼唤“阿耶”时,他仅是让内侍出来回话,训斥太子回到清宁殿去。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小女儿,用“安国”的名号漠视徽的死亡,从始至终没有出现在她简单的丧仪上。崔舒为宁擦掉泪水,告诉他没关系,徽会变成青鸟,和她一样到宁的梦中相聚。宁说我的梦里只有阿娘和妹妹,又惊惶地抬头看向微笑的母亲,问她,阿娘也要离开我吗?
                        三个月后,崔舒把青鸟样子的徽抱在自己的怀里,在听见珠帘像鸟的鸣声一样叫起来时,永远闭上了眼睛。
                        她的丈夫后悔了。宁没有看见过父亲如此失态的样子,他变成比宁还脆弱的孩童,毫无章法地痛哭着。
                        “十一岁失去母亲的宁,真正孤身一人了。他的父亲仁慈而冷酷,他的长姐与他承担着父亲截然不同的爱与恨。现今入主这座宫城的,是进与逸的母亲。他能留存的记忆,只剩下母亲故居的清宁殿,而就连殿中的那一幅《游春图》,如今都在王皇后宫中高悬。”
                        失去母亲后,宁得到父亲为期五个月的爱。后来他亲自折断双翼,回报父亲的养育之情。


                        IP属地:浙江来自iPhone客户端87楼2023-04-06 00:33
                        回复
                          又譬如昌平二十六年的秋天,德宗对宁的恨与犹疑。九月十三,宁举兵杀进宫城。十五日,德宗对其口头训斥,又两日过后,德宗真正回过神,大骂其“臣心不轨”“是谋大逆”。宁脱冠戴罪于东宫——他完全拥有取而代之的能力。九月十九日,宁被召进宣政殿中,他和父亲最后一次对话。
                          德宗坐在殿上,居高临下。
                          脱冠的宁站在座下,没有跪拜。
                          这一对父子隔着为期五个月的爱和二十八年的恨对视。德宗的眼睛浑浊,却把宁平静的表情看得无比清晰。
                          他开口问自己立的太子,为什么不反?
                          太子回答他,您是父亲。
                          太子有一双和皇后一样的眼睛——崔舒也是这么看着他的,德宗还没有来得及想到什么,太子接着说:您是失职的父亲,杀死妻子的丈夫,中庸的皇帝。
                          宁抬头:但您是我的父亲。
                          宁曾经着想象过这个场面。他无所顾忌,和一位做着皇帝的父亲交谈,要求他给出自己生命中无数困惑问题的答案。关于妹妹的衰弱,关于母亲的死亡,关于他为什么成为皇帝,又为什么成为现在的皇帝。
                          但到了这个时刻,他意兴阑珊,只愿意告诉他:你亲手杀死了我的母亲,我的妹妹,还有孺慕你的宁。你是父亲。
                          这一天之后,宁主动交出兵权,入大理寺问罪。
                          他的父亲对他有了仁慈。


                          IP属地:浙江来自iPhone客户端88楼2023-04-06 00:34
                          回复
                            或譬如之后,郑舍人来看望庶人宁。
                            她所掌握的权力今非昔比,不用像宁一样好笑地扮成小中人的样子,也不用在事后受到他人的处置。德宗不再相信除了她以外的任何人,连快要成为新任太子的遂,也没有办法分走她的宠信。
                            宁还有心情开玩笑:这回轮到你来看我了。
                            珍没有说话,垂眉以视。
                            他们在生命的长河中彼此交汇并不是毫无原因。一个立誓要青史留名,一个立誓要青史除名。
                            她忍不住轻轻一笑。
                            宁也笑起来,他丝毫没有落败者的潦倒心情,那曾经牵扯他每根神经的关于争斗与胜负的权欲,终于痛快地和这一场荒谬的失败共同消逝。他平静地接受每一天的到来,坐在太阳的影子里,思念自己遥远而平安的妻儿。
                            呦呦会哭吗?大长公主的护卫应该已经携带那道免罪的旨意到了徐州,请她带着阿宝移居别地。
                            他有些后悔,为自己的不留念想。昔日被贬时,他尚且给她写了一封和离书,难道要让她永远记住这件事情?
                            他大为苦恼,希望妻子能够记忆衰退,又希冀她也像这样思念自己。
                            最后,他拜托珍为他要来纸笔,伏在地上给妻子写信。
                            他写:昔我遇之,仓庚载鸣。今也离别,霰雪飘零。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
                            又写: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月知我哀!
                            太子曾写一手片玉刀,刀色碧绿,刃部窄钝,如君子礼之器具,不可杀人。
                            他写成一家后,自诩落笔无悔,这次却几度涂改,最后道:江有汜,之子归。敬兹辰光,以保尔躬。
                            珍重、珍重。


                            IP属地:浙江来自iPhone客户端89楼2023-04-06 11:05
                            回复
                              2025-11-24 19:53:04
                              广告
                              不感兴趣
                              开通SVIP免广告
                              八日后,他的妻子出现在建康城门前。
                              月素衣,气韵俨然,昔日珍戴女史冠,挽袖如挽山水,而今曾为一点小伤落许多泪的呦呦,亦一衣抵挡人间的风雨。
                              她闯进宫城,求见德宗,德宗不允。
                              宁没有为自己的处境流过泪,现下他湿润双眼,定定望着他的妻子。
                              月浅浅一笑,她没有哭,而是从袖中拿出什么,眼睛里有一种温柔而坚定的光辉,然后她恶狠狠地将东西扔在他身上。
                              宁讪讪,低头去捡,覆在上面的是一封和离书。
                              那是他第一次贬至徐州时为月所写。当时德宗连下三道急旨,第一道贬至青州,第二道复改徐州,第三道则催促明日一早出发,不可在京中逗留。
                              当夜,东宫竟不敢燃高烛。
                              阿宝已经熟睡,他站在案台前,用平生最得意的“片玉刀”,为月写一封和离书。他不知道此行是否还有回路,却能笃定自己寡薄的命运决不会仅止步于此。他的妻子曾是大明宫中最灵动、自由的小鹿,她应当永远是那样,生活在金陵城无数个春天之中。而徐州常起悲风,古今尽付三杯外,豪杰同归一梦中。
                              后来,代州苦寒之境,宁也没有舍得让月像这一夜一样,为他流泪。
                              他离开徐州前,重新将这封书信放在妻子的枕下,他们不断缝补彼此的生命却仍四处流离。
                              宁的手指微微颤抖,然而和离书下面,还有他请求珍寄给她的“绝笔”。
                              月盯着他蹲下身去捡,又久久地不敢触碰。她叹了口气,靠近他,半俯下身体,让他抬头看着自己。
                              仰望的姿势,月温柔地摸摸丈夫的头发,对他说:“宁,不要害怕。”
                              她告诉宁她的回信:“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
                              “昔年我们相遇的时候,黄莺在春天里啼鸣。如今分别,时节已近雪絮飞零。陇山的流水流离山下,我孤身一人,在旷野中飘摇。道路泥泞难以行走,我的伤痛与悲哀,只有月能体会。江水已经决堤,你要快点离开。希望此后的辰光里,你岁岁安康。珍重、珍重。”
                              “我该去哪儿找忘忧草呢?它可以种在屋的北面。但我对你的思念,让我心痛难寐。”


                              IP属地:浙江来自iPhone客户端91楼2023-04-06 13:35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