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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乍暖还寒
道济嘴里一边念叨,一边马不停蹄赶来:“怎么不好了,哪里不好了?”
眼见着院内陈亮举着火把干杵在人家小姑娘门口,又是广亮必清扒拉着人门,不得不感叹门都要被推倒了,道济一阵纳闷,拍了拍两人的肩,又厉声问道:“哪里不好了啊!就会喊不好,也不说原因,切。”
“我怎么知道啊,是必清先喊的!”
“我也不知道是,是陈亮先喊的!”
师叔二人十分有默契地甩锅,将问题抛给陈亮,陈亮左顾右盼,只好老实指一指门道:“我也不知道,本来我和赵斌还在练武。赵斌说看见一道黑色的东西飞进白雪屋内,就冲过来了。”
“啊?然后呢?里面什么都没发生你就喊我来了?”道济闻言颇有些嫌弃地咂咂嘴,却促狭着双目,立即定睛观察起周围。
“这还不够严重吗师父!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出来了!”
“是啊是啊,道济,不是我说你,平日里你不是最宠白雪了吗!”广亮必清也附和道,对着手指,有些羞涩,“就算他们是在内个内个,我们也不会听不到一点点动静啊!”
道济眨眨眼嬉笑道:“哪个哪个啊?”
“哎呀,就是,就是内个内个啦道济师叔!”
陈亮见场面气氛怪异,横眉出声打断道:“师父!”
道济连忙掩饰性轻咳一声,挥了挥蒲扇,给广亮必清二人一人一个拍脑门,镇定道:“好了,什么内个内个,我还那个那个呢,佛门重地,不得妄言!让开,让和尚我进去看一看!”
师侄二人委屈摸头:“切,什么嘛……明明你自己也很兴奋。”


2025-11-27 12:5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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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亮此时已尝试几次推门未果,道济凝眸,葵扇轻挥,大步流星踏了进去,见赵斌手紧紧拉着白雪小手,上前拍怕不情愿挪位置的人的肩,给白雪把了脉,敛眸暗察四周,心中估摸片刻,叹了口气,一时未言。
赵斌急的站起身跟着道济身后追问:“胡萝卜怎么样了!”
“睡着了。”道济一顿,摇摇头,众人一口气提到嗓子眼,不敢吱声,只目光紧紧跟着道济游走,道济回眸咧嘴笑道,“睡得很香嘛!”
“要不要喘这么大气啊疯济癫,都急死人了!”
赵斌认真回忆刚刚所见,沉声:“可是我明明看见一道黑烟飞进胡萝卜房里的!”
“哎呀呀,哪有什么黑烟,肯定是你看错了!大晚上的不好好练功,净盯着人家白雪的方向了是吧!”道济蒲扇摇得更甚起劲,甚而眼神慌乱,在房内乱瞟。
“我怎么可能看错!明明就……”
“帅斌……嘿嘿,帅斌!”舒尔白雪翻了个身,一把捞过枕头。紧紧护在怀里细语,声音轻柔,非寻常人能听见。赵斌话未说完,忙凑到一旁俯身柔了声,连忙答应,“兔子,笨兔子?”众人也围成一圈站在床边,睁大眼睛等待。
却又见白雪忽而丢了枕头,抬起手,准确无误地抓着面前人的脸,娇声气鼓鼓嘟囔道:“帅斌,为什么抢我胡萝卜!”
“哎呀!”赵斌吃痛轻呼,脸被当做棉花一样随意给人揉捏玩弄,支支吾吾道,“我哪里抢你胡萝卜了!笨兔子!”
他目光细细描摹着她,回握住人的手,紧绷的丝弦才敢放下,见人又没声响后,慌了神:“胡萝卜?胡萝卜?”
道济别过脸颇有些嫌弃道:“哎呀,你看,真的只是睡着了,我没骗你吧!”道济又支起双臂要把众人推出去,“看什么看!大半夜的都围在人家小姑娘房里,有这么好看吗!”
人群散开,道济最后才合上门,见赵斌一丝不苟守着白雪,百感交集,转身时眼光微寒。
“师父,白雪真的没事?”陈亮拦住道济去路又问道。
“暂时还没什么事,有什么事情白天再说,先回去睡吧。”言罢人便已离去。
陈亮:“师父,该不会,是食梦貘?”
广亮探出头:“不是吧,我记得他俩上一季刚刚才一起做过梦,怎么又做了。”
必清耸肩:“不知道,这要问作者,怎么又玩这么俗套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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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风波暂了,明月未歇。
道济转身不由又折返回胭脂房前。屋内光影黯淡,烛火摇曳,他投下一片长影落在纸窗上,思衬良久,久久未挪半步。
凝魄聚拢在他脸庞,便是连他颤抖的睫羽都清晰可见,可却照不进他封闭的心。
停云落月可掩,目窕心与难成。
他抿起薄唇,犹豫不决,进退两难,却又不甘心就这么离开。只好在此等待,等待她能知晓自己心意的时分。
心意?道济一惊,他有什么心意要如此遮遮掩掩?
那影子斑驳,却又清晰可见,随着竹影在风中摇晃,在窗上起起伏伏,似乎即将要在月牙哼着的小曲中沉入梦乡。
胭脂只当是没看见,吹了蜡烛侧身躺下。可奈何浮云未遮月,调皮金波将那道影子的轮廓都描摹得与她记忆中别无一二。
她干脆把自己蒙进被子里,又想起近日种种,辗转难眠。
尺璧寸阴,窗间过马,于神仙,不过弹指一刹。
她露出双明亮的眼睛,盯着那影子,忽而记忆漂浮到从前。
儿时她去庙堂拜佛时,可曾想过,她拜的不是高高在上的神佛,而是与自己朝夕相伴的青梅竹马呢?
没有人知道,她在神佛心中于芸芸众生早已不同,她留下了一道永无磨灭的影子,月亮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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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万里浮云卷碧山,青天中道流孤月。
天刚蒙蒙亮,露出白肚皮的时候,道济已离了禅房。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敲起灵隐寺的大门。
一道佛门隔了光与影,沙弥推开门,站在光里往外看,见那人抬头望着匾额若有所思,似等候许久。
他衣着宽大天青色袖袍,发上绾了支玉簪,面上蒙了层纱,腰间挂着块羊脂白玉,手上拎着个箱子,身上有股淡淡的檀香味,仪表堂堂,举止有礼,仙风道骨。
那人向沙弥行了个礼,开门见山道:“小和尚,可否让我进去给大家治病?”
沙弥挠挠头,疑惑道:“治病?谁病了?我怎么不知道?施主可是搞错了?”
男子眼波流转,意味深长,噙着笑道:“此处可是灵隐寺?”
“是啊。”
“近日可是有人常常睡不好,吃也不香了?”
小沙弥倒吸一口气,坦诚:“好像,好像还真的有……”
那人笑道:“那就对了,我就是来治这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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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仔仔细细摸了半天,也摸不出个所以然。
道济无辜地朝大夫眨眨眼,嘟起嘴故作紧张:“大夫,我是不是没救了呀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眼看还是乍暖还寒时分,大夫那滴汗却从额间淌了下来,颤颤巍巍看了道济一眼,又摸了摸脉,再看道济如沐春风的笑颜,又摸了摸脉:“怎么会,怎么会是……喜脉。”最后两个字轻到吞进肚子里,就连大夫自己都难以置信。
“喜脉?”道济眉毛一竖,大惊失色,转而又喜上眉梢,“男孩女孩啊大夫,能帮我看看不?”
大夫抽出帕子擦了擦汗念叨:“容我再试试,圣僧莫急,莫急。”
道济支起身,换了个姿势,翘起二郎腿悠哉悠哉等待:“不着急不着急,你慢慢来,放轻松。”
良久,大夫喘了口气:“哦哦,没什么大碍!应是梦魇引起的食欲不振!我这里还有些药丸,吃完这些保管药到病除!”
道济熟络地先一步从药箱里翻出来个小黑丸子,在太阳底下认认真真地观察来,观察去,手一滑,又弹去了大夫脸上。
道济搓搓手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了笑,嘴上却依旧挑着刺问:“大夫啊,这个药丸是怎么做的啊?一天吃几颗啊?饭前还是饭后?能一直吃吗?没有副作用?你们的药是批发还是量产啊?我能不能也学学啊?需不需要加盟费啊?”
大夫也是个老实人,不仅没生气,反而耐耐心心解释半天,倒是身后的百姓不乐意了,再三催促,道济才无奈离开。
道济抓了把药丸揣在口袋里,准备一会儿神不知鬼不觉地尾随他,去看看这个大夫的顶头上司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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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灵隐寺内。
“监寺师叔,监寺师叔!”必清小和尚咚咚咚从前面一路跑来,气喘吁吁,手里的扫帚还没放下,一个刹车没停住差点舞到广亮身上。
广亮刚起床,走出房门伸了个懒腰,似乎睡得不错。他贴心地用手掌包住必清的脸,帮他停了下来,随后拎了拎裤腰带笑眯眯道:“怎么了,必清?怎么一大早就毛毛躁躁的?”
必清拿开广亮的手,吞吞口水道:“监寺师叔,前面来了个大夫,说是来治梦魇的!”
“大夫?不是有死道济嘛,要大夫干什么?”广亮又理了理袖子,并不是很在意。
“可是,可是他说的好像真的有,有那么点东西!他不仅能算出我昨天晚上吃了几个素包,还说我这几天睡不好是因为被梦魇住了呢!”
广亮摸了摸下巴,现在才开始思考:“哦,可是必清,你不是一直都吃那么几个素包嘛!他能说出来不是很正常嘛!”
“哎呀,监寺师叔,你就去看看嘛!虽然看不清他的脸,可是他的打扮,看着就不像平常人呢!而且,而且……”必清说到这,偷偷瞄了一眼广亮,碎碎念起来,“而且监寺师叔,你昨天吃了那个药丸,好像睡的还不错诶……”
“唰”的一下,广亮把头伸了过去,盯得必清心里发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小九九啊必清,你是不是也想……”
必清迅速转过脑袋避开广亮目光,心虚道:“诶嘿嘿嘿……怎么可能呢监寺师叔,道济师叔说,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能乱吃的……”
“哎,必清,别慌张嘛,你看你,怎么都流汗了。”广亮咧嘴笑着拽起必清的衣袖,给他擦脸,舒尔像川剧变脸一般,广亮拽着必清的耳朵就往前走,“想去就直说嘛必清……”
“啊啊啊啊疼啊监寺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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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正枕在赵斌膝上的白雪突然直起腰版,东张西望嗅了嗅问道:“帅斌,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没有啊,胡萝卜,你好一点没有?”
白雪乌溜溜的眸子一转,立马又瘫软在赵斌怀里,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委屈道:“没有呢帅斌,我头好晕,肚子也好痛呜呜呜呜……”
“好啦好啦,胡萝卜,你再睡一会儿?我去煮点东西给你吃?”
“不要啦帅斌!人家要你陪着!”
两人拉拉扯扯许久,赵斌无奈答应下来,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拍着白雪的背脊,给她讲着自编的小兔子的故事,哄她入眠。
“从前有一只笨兔子,喜欢吃胡萝卜,她遇到……”
“为什么是笨兔子,不能是聪明兔子?”白雪歪过脑袋好奇道。
“嘛,这个你不用管啦!剧情需要,剧情需要!”赵斌掩饰性咳嗽几声,若无其事地继续讲故事,“后来她遇到她的师父,被收入她的门下。她的师父虽然对她不错,天天给她吃胡萝卜。但是呢,那个师父却不问笨兔子喜不喜欢……”
“喜欢,肯定喜欢呀!兔子怎么会不喜欢胡萝卜!我最喜欢胡萝卜了!”
赵斌皱起眉:“哎呀!你继续听我讲嘛!”
“哦。”白雪乖乖又趴下。
“但是那个师父却不问兔子喜欢什么,天天给她布置一些很难的任务,让她去干了很多坏事情,也不管她愿不愿意……”
或许赵斌自己也没发觉,他已痴痴地看着她,许久,许久,直到她再沉入梦乡。
赵斌见状,才敢喃喃:
“后来,她遇到一个没心没肺的猎户,可是他不舍得抓兔子。”
“但是,猎户不知道,其实他早就是兔子的猎物了。”


2025-11-27 12:5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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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灵隐寺的人围在一起,听着那个男子高谈阔论。等广亮必清赶到的时候,前面已经排起了长龙,广亮拍了拍一个小沙弥的肩,小沙弥说是那男子在发药丸。
“好奇怪啊必清,怎么故意来灵隐寺发药丸,也不搞点别的?大街上不是也有人发吗?难道这是最新版的?”
必清也跟着广亮站在一旁思索:“嘶……对哦监寺师叔,你这么一问,我也觉得有点奇怪,怎么就只是发药丸?”
陈亮正晨练结束,从一旁走了过来,向两人打了个招呼,大概弄清事情原委后道:“我觉得,十分可疑。但是他既然不怕佛光,看着又像修行之人,灵隐寺与他无冤无仇,他怎么来这里闹事?”
必清:“看着也不是闹事吧?会不会,人家是什么神仙罗汉的,下凡来普度众生啦?”
“不会吧?真有神仙没事下来干这些?”
“哎呀,说不定神仙也需要香火钱呢?”
必清陈亮:“切——”
眼看人潮退了大半,陈亮一手提一人,拉着就往那男子身旁冲过去。
陈亮行了个礼,眼角含笑试探道:“这位兄台,我看你,气质非凡,莫非,也是修行之人?”
男子收拾着手里的东西,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心不在焉道:“你是陈亮吧?道济徒弟?我知道你。你放心,我不怕佛光,不是妖怪,我今日来也不是要做什么。我已经解释了很多遍了,我只是一个普通大夫,来灵隐寺给人看病的。”
“看病?”陈亮收了笑容,沉思半刻道,“灵隐寺的人都好好的,就算有事,大家都知道有圣僧在,你怎么……”
“你是想说,我怎么敢,就这么大摇大摆、大张旗鼓说是来给人看病?”那人停下手里的活,眸若寒潭,盯得人汗毛竖起,“啧,笑话,这天底下难道就允许他济世救人?不允许别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陈亮偏过头避开那人锐利的目光,正欲解释,那人瞧见什么后,又匆匆告别。
胭脂从后面走来问道:“怎么了,陈亮,那是谁?”她看向那行步匆匆的背影,觉得有些眼熟,可一时又说不清是在哪见过。
陈亮思索片刻道:“啊……一个大夫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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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雷奔云谲
胭脂谨慎多瞧了几眼,那大夫衣着朴素气质却不凡,行步如风也不似寻常人,何况像是掐着点有意躲开她。深谙异香的胭脂也闻不出空气中什么药材味,心中难免起了疑虑。
见着仙子深思,陈亮本想聊点什么有关他师父的八卦引人注意避开尴尬话题,可还没开口,早就有所察觉的胭脂率先问起了道济。
道济向来行踪不定,何况先前似有意避开胭脂仙子单独行动,特地吩咐他与赵斌前去调查,自己另辟蹊径,这当然有他的道理。可胭脂仙子问起,他又如何好意思欺骗她,万一更让仙子担心怎么办?陈亮握紧手里的剑柄,与其编织理由圆谎,不如诚然回答:“师父一大清早就出了门,不知去哪里了。”
胭脂仙子已收了笑容,金光落在她鬓发上,似是华光剔透的琥珀。
琥珀含光流转,云影在她脸上跳跃,一时看不清她碎发下的容颜,道不出她心中的云雨。
未等陈亮话音落下,胭脂捏紧了手中的药丸道谢叮嘱几句后快步离开。
虽前有道济解释胭脂成仙一事,后有赵斌陈亮白雪白灵等人夸赞胭脂一说,但广亮必清二人对于胭脂之前成魔一仍心有余悸,何况见她神色匆匆,没了往日亲近可人的笑容,两人半点不敢靠近,待胭脂走后才敢上前搭话。
必清凑过来躲在陈亮身后,暗戳戳对手指嘀咕道:“胭脂仙子今日怎么怪怪的?”
陈亮不明所以,回想刚刚一番交流后真诚发问:“哪里怪怪的?”
“嗯……”必清四十五度仰望天空,咂嘴故作深思,“就,很关心道济师父嘛!”
广亮与他心有灵犀,两人眉目传情起来,一拍即合贼兮兮道:“会不会是胭脂仙子……”
陈亮抿唇表示不敢苟同:“想什么呢师伯!出家人不打诳语!胭脂仙子是特意下凡来帮助咱们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哦——”广亮盘起胸前佛珠,闭上只眼装模作样闭念了几句清心咒,猝然斜过身子,笑得鸡贼,“可是我们什么都没说啊陈亮,这是你的想法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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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浮云迷空,风卷残花,一线日光赫赫。
忽觉黑雷沉闷、如狼低吼,道济抬头望了一眼阴晴不定的苍穹,手握蒲扇指天,讥诮笑道:“哼,和尚我明白,不用来提醒我啦!”收扇时他眼光微寒,似洞察秋毫,完毕后表情已变,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笑嘻嘻的模样,着实叫人猜不透。
那大夫回了茅草屋搭建的破败家中,照例像往常样收拾药箱,清算碎银几两,又能买多少个青菜窝窝头。
他头都没抬一下,抹了点口水在指尖,麻木地抖了抖、翻了几遍破布袋子,速度之快,大概堪比广亮数香火钱。
大夫算完一遍,失落地叹口气,气息沉重,自言自语道:“圣僧啊,你都在墙角看那么久了,累不累啊,要不要喝口茶?”男人斜眼看去讥笑道,“我家徒四壁,那纸糊的墙遮不住圣僧,而且还漏风,眼下还没回暖,您可千万别在外面冻着!”
道济暗中观察片刻,实则是想找个不算突兀的借口进去,这大夫偏生要从地缝里把他揪出来,不给他一点情面,让他十分尴尬。
道济脸红了又白,厚着脸皮大踏步走了进来,张望一番,屋内虽没什么家居摆件,倒还算干净,思衬片刻,他挠挠头抿唇解释道:“嘛……我说……”
“圣僧有什么话尽管直说不妨。”大夫出声打断,弯腰用袖子抹去本是一尘不染木凳上的灰尘,又端正坐着,见道济仍旧没有坐下的意思,苦笑问,“可是嫌我这里?”
“没有没有,这屋子干净,阳光照进来还十分通透,挺好的。”道济见那大夫只是冷笑了笑,十分坦然配合,他索性清了清嗓子问道,“我是想问,你,知不知道你的那些小黑丸子都是从哪来的?”
“一个男人给的。”那男人直言不讳。
道济也未曾想他居然这么轻易就回答了,惊了一下又问:“什么男人?能否,细说?”
道济倒是十分兴奋雀跃,可那男人行动迟缓,腔调古怪,在道济坐下后紧皱的眉头才有所舒展,说话时不卑不亢。
“看不清样子,带着面具,声音沙哑,每个月十五我们这些人聚集在一起,那人都来给一点,说是能治疗城中的梦魇。”男人顿了顿,叹口气,又道,“我试过,那药没毒,可我也不傻,多半能猜到,那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道济一言不发,仔细打量起男人,收笑质问道:“你既然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那你又为何要帮他?”
男人看向道济,又心虚地低下头,漆黑的睫毛垂落,放在案上的那双手不由握紧,青筋凸起在黑黢黢的皮肤上,他的自卑与无奈在此刻一览无余。男人嘴唇翕动,索性暴露出了掩藏许久的口音,沙哑得像是寺庙上生锈的铜钟:“我自北方来,见过山河动荡;战事吃紧时,百姓佐以人肉,我是怕了那样的苦日子了。”
他停顿一会儿,眼疾手快捏死了飞来的苍蝇,意识到失态后,略显局促道:“而且,如果我不答应那个人,小命就会不保,圣僧您说,我有的选吗?”
男人紧紧闭上眼,面色凝重,似在等待审判:“我知这有违医者心,常夜不能寐,如今既然圣僧您找我,我索性全抖落干净,我这颗心啊,也算是落下来了。”
道济盯着男人,微微眯起双眼,心中感慨,嘴张了几次,却又合上,不知如何劝解,他虽是降龙转世,却是形单影只也有关山难过之时,何况他已是凡人之躯,也只能顺天命而为。道济从身后抽出葵扇,给男子扇去风尘:“人都有身不由己的事,你今日既然都愿意告诉我,想是良心未泯,也算是功过相抵,不必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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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堪堪抬起头,见道济对他肯定地点点头,投去感激的目光,又补充道:“说来也巧,前几天也有个人来找我,但和你不一样,那个人身上香得很,仪表堂堂的。不过他遮着脸,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样子。”
男人逐渐放下心中戒备,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搭起话来,难免掉以轻心忽略了屋外晴天霹雳中的诡谲。
闪电与闷雷掩藏在正午的骄阳下,如斑白腾蛇穿林掠地,凶悍十足,化作昼日里的流星与焰火,只残存些许稠丽硝烟味。
“什么?合着和尚我难道身上不香吗!”道济见男人重回信心扯开话题,抬起手肘闻了闻,尴尬地放了下来,使劲扇起扇子。
“反正……不算好闻。”男人挠挠头老实道,又忿忿不平起来,“圣僧,你说我是不是很倒霉,这么多人卖这药,只有我被抓了!”
道济瘪瘪嘴讪讪道:“……其实,真的不是你倒霉,只是你坐在十字路口挡到了路,真的很难不引人注意。”
男人怔愣在原地,他想了千万个原因,却没想到是这个芝麻大点的事,扯着脸一笑而过:“哦对了圣僧,我们这些人,身上都……”
话未说完,男人倏忽口吐鲜血,痛苦呜咽。道济惊觉时,男人已咳嗽出块鲜红的血肉,那是生生被砍下来糜烂的舌头。
男人眼疾手快,将舌头抓在手里,惊骇之余很快明白这是报应。他不顾身上疼痛,站起身扒开自己的袖子,想传递什么信息。可他还动几下时,他那手肘带着大半快肩膀,猛地落到地上,斜着切开的伤口十分平整,就像是被一根丝线横着斩下的,快速利落,男人后知后觉地嚎叫出不成句的音节,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去。
男人倒在地上,血水浸透进劣质木板中,地上瞬间浇灌成了片红棕色的汪洋。道济用手都堵不住伤口,他脸色惨白,肩膀颤栗:“别动,和尚我一定能治好你!我已经给你算过了,你下半辈子名声大噪,肯定不愁吃不愁穿……”
人在濒死时,最先消失的是听觉。那男人一息尚存,在听到后努力重聚涣散的目光,但此刻好像有什么超过生命与温饱的问题更需要他。男人用尽最后的力气动弹,颤抖的手指勾住道济的衣服,还想传递什么信息。
可下一秒,男人的半边脸炸开成花,血液飞溅在道济脸上,紧接着明光一路向下,半个身体、双腿也在顷刻燃烧,几近焦黑的嫩肉就像案板上黑鱼的鱼鳞一般,一半是血肉模糊黏在他的皮肤上,一半是在雷霆声中闪出最后银白的光。
男人在瞬间支离破碎,死无全尸,一双浑浊的眼睛滚落到他脚边。道济瞳孔骤缩,手还在保持着堵着男人的肩膀的姿势,抓着那仅仅只剩带手的肩膀。
上一秒还有说有笑的人,现如今,就像是玩偶一般在他面前被人玩弄直至了无生息!
漆黑的睫羽再遮不住道济的双眸,眼底毫不掩饰杀意,待放下那条手臂后,他站起身捏了个诀布阵封锁起屋子,咬紧牙关怒喝到:“什么东西,还不给和尚我快快现身!”
空气中幽幽浮现人影,嘲弄道:“本座平生最讨厌这些虚伪的感情。咿呀,这么轻易就动怒了呀降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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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且说胭脂在街上徘徊许久,道济倒没寻到,却碰见到了刚刚在灵隐寺中匆匆一瞥的男人。
男人如今已摘去了斗笠,在胭脂正前方的摊贩前驻足。且看他肩宽腰窄,站若修竹,拥了双桃花眼,里头呈的是似水柔清;穿得是脱尘独立,端的是风流万千,光在那一站便引起了不少的动静。男人习以为常,修长如玉的手指轻柔地拂过胭脂水粉,不紧不慢地挑选起来,就像是故意暴露给她看、等她一样。
男人露出张明艳皙白的脸,虽衣着清冷,却说是比女人还娇嫩也不过分,一颗泪痣不偏不倚落在左眼角下,衬得他更加妩媚。
胭脂半信半疑走过去,男人有所察觉,漫不经心地侧过了身子,那腰身上似还挂着什么,在频频雷霆声中乍现出道荧光,胭脂这才更加确信,那是她天上的老熟人——天界医仙北月。
“北月医仙,你怎么在这?”胭脂行了个礼,男人低沉答应一声,胭脂才起身,不由看向那些胭脂水粉。北月依旧我行我素背对着胭脂摩挲着手掌中的玩意儿,若不是胭脂与他相熟,多半认定这人目中无礼、心高气傲。
“怎么净是些过气的玩意儿,一点儿也不新鲜。”挑选许久,北月摇头轻哼,虽是嫌弃,还是随手掷下了枚沉甸甸的银子。那小贩接过银子,哈腰点头,笑嘻嘻地接受提点。
北月故作惆怅,抹了点胭脂在指尖捻了捻,细腻的粉尘顷刻散在空气中,香气淡雅,可见并不是俗物。但他不依不饶,抓着可怜小贩不放,意有所指:“可不比我认识的故人调制的好,她用的都是世间最好的材料,只如今她也不知怎的了,还不给我送来。”
胭脂听到这不免疑惑,柳眉轻蹙,挪着莲步站到他身旁歪头看向他。
“是是是,客官说的是。”小贩头虽点得像个拨浪鼓,实则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没意思。”北月有些傲娇地扯过袖子,理了理衣摆,望向胭脂时眉目一挑,眼尾处露出道粉若桃花小指宽的伤疤。
“你若是要,我回去拿了给你就是,何必和他置气?”胭脂无奈笑着摇摇头附和。可北月向来不用脂粉,如今怎会无缘无故提起,她敛眸,不易察觉的疑虑悄然溜走,“还是医仙意有所指?”
“胭脂仙子聪慧,定无需我多言。”北月拨弄起额间碎发,故意露出那条伤疤。伤疤虽丑,于他却像是某种具有象征意义的东西,无需胭脂水粉掩盖。的确,他今日故意提起胭脂一事,实则是质问她如今为何还不回天界复命。
虽在人间不过三两天,于天界不过半炷香不到的功夫,只抓捕食梦貘一事,不管成与不成,这时间总归是够了的,能让她耽搁这么久的必定只有一件事——胭脂仙子与降龙的事。这事是写进天界画本子里的,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北月嘴角含着耐人寻味的笑容打量起她,胭脂不解,却见他已漫步向自己靠近。
胭脂身为天界谪仙,还受佛祖亲自点化,自是与普通仙人不同;不仅身份上要特殊一番,种种历练更是培养了她的胆识与谋略。胭脂含笑回望起他,冷着声音反问:“仙君说话也要弯弯绕绕不成?”
剑拔弩张,二人僵持许久,无声之中腾升出一股压力,压得枯枝垂落,摔在身影上,是满地荒凉。
北月盯着胭脂,不由被她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逗笑了。他隐忍片刻,终还是噗嗤一声笑出来,伸出背在身后的手,弯下腰抚向她。呼吸近在耳闻,可就在距离她面颊不道三寸处,取而代之肢体接触的却是两道似针的红光,冰冰凉凉的,划过她漆黑眼睫,附着漆红胭脂如纸擦拭过她微微上挑的眼角,恍若蝶翼在水面上划过流下条涟漪,在她眼尾处带出一抹殷红,左右两笔,一气呵成。
受他突如其来举动惊扰,胭脂眼睛轻眨,只感一阵带着花香的清风拂面,不痛不痒。随后北月抱臂好整以暇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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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月递过来了枚铜镜,胭脂半信半疑,拿起看来才发觉,那两笔恰到好处,绯红胭脂为她清丽脱俗的妆容添上了丝丝艳丽,在晨光中栩栩如生,展翅而飞,像是上翘透着斑斓的凤尾,自她眼角延伸直至为浅淡,又多了分俏皮。
时光倏忽而过,有那么瞬间,胭脂似从铜镜中窥见出嫁那人,她涂的也是这么红艳的胭脂水粉。
那胭脂舒尔自她眼角消失,便如蝴蝶飞掠水面,不过片刻停留,胭脂纳闷,不由多看了几眼。见她此刻转移了注意,北月点到即止,适时震声提醒。
他声音清冷,表情可谓是凉薄:“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凡间生灵与浩渺仙路相比不过池中蜉蝣,仙子若不解其中道理,贪得无厌,可会引火烧身牵连众人。”
彼时年少,可谈年华催人老,尚有一丝翘首以盼共白头的雀跃。如今少女已成了仙,在长河中蹉跎岁月,前路漫漫,无论是否为她所愿,终只能亦步亦趋,想是不得善终。
那声音不大,却在脑海中轰鸣,胭脂愕然放下手中铜镜一退,脚跟踩到枯枝,清脆的断裂声勾勒出记忆中模糊的倒映,让她不由紧绷了身子,面色苍白。胭脂自知被他看破心中杂念,轻扫了他一眼,掩了眸中晦涩毕恭毕敬道:“多谢仙君。胭脂既皈依仙界,自有分寸,劳仙君挂念。”
北月将胭脂扶正,随即拉开距离与她并肩而行,眸中冰霜顷刻消散,面色温和:“才几日没见,仙子怎的和我如此生分?要是让南星看见,还不得怨我欺负你?”
听到“南星”二字,胭脂一向平静的心神骤然不宁,北月将她细微表情尽收眼底,未加言语。
“我今日下凡,一是受天上之命,助你抓捕凶兽;二来嘛……”说到这,北月从腰身抽出把折扇,掩面调笑道,“二来嘛,我也是想来见识见识胭脂仙子的老相识。”
听着北月故意强调最后三个字的怪异口吻,胭脂假装不明所以,撇开关系一副理所当然道:“食梦貘逃到临安城,道济师父既是活佛济公,自该与他好好配合,一同抓捕。”
闻言北月左顾右盼:“哦,原是我多想了,不过——说到降龙,怎么今日没见到他?按理说,胭脂仙子在哪,他就应该在哪呀?”
“你怎么不干正事净拿我打趣?”胭脂故作气恼嗔怪,提起道济难掩着急关切,“我也不知,找了许久还没找到。”
“道济”二字似有魔力一般,果真叫沉稳的胭脂仙子也失了态。北月摇摇折扇,不免有些替南星不值,他挑眉,一副事不关己的悠闲姿态:“胭脂仙子莫急,许是降龙自己有事去了。”
胭脂执意寻他,思索片刻坚持道:“他不会一声不吭离开这么久。”
“那可说不准。”北月脱口而出的否决,叫胭脂更加不安,他心中愧疚,收扇宽慰,“莫不是有人掩了行踪,故意不让我们找到?”语毕他沉心静气,食指点向折扇,一抹金光默然入它扇柄中。
那纸扇本就是仙家宝物,如今受了法术加持,猝尔飞窜出去,恍若北斗司南,北月追道:“跟着它!”胭脂未加思索,紧随其后。


2025-11-27 12:47: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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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因有北月相助,二人顺利赶到大夫住处。胭脂心中不免蹊跷,两人一路上并没有感受到法力的波动,只得跟着法器行走,待看见道济设下的屏障时茅塞顿开。
此刻虽是正午时分,却是霎时光芒散尽,乌云蔽日,云层厚重,难掩暗流滚动。街上人流依旧如潮,慌忙打着伞路过,并不知前路凶险。
胭脂与北月二人一路弯弯绕绕避开人群,直奔巷子里头,却因道济设下的保护罩寸步难行,被困于屋前束手无策。待胭脂在屋外布下结界后,只能焦急观望,见屋内一派狼藉,四周陷入在沼泽般幽深的迷雾中,连道济的身影都望不到,唯有地上那么几滩血水还算显眼,提醒着周遭发生的一切。
偶有传来几声嘈杂的打斗声响与漫天飞驰又化作星火的金光,在迷雾中如龙般穿梭,看得人是心惊肉跳。胭脂见状气息沉重,定睛观察起四周。
北月收起折扇的功夫,胭脂脚下已云步轻旋,倒退半步凝力挥出一掌劈向那阵法。眼见那保护罩没有丝毫受损,她娥眉倒蹙,眼风一扫,霎时两道白绸自她袖中飞舞夺出,盘旋聚拢在空中,裹挟着她的法力,白绸化为坚韧长鞭,如月白腾蛇张牙舞爪着像那阵法扑去!
可那泛着铄光的结界是道济所为,也不知是使得什么阵法,只见如千斤坠地的法器,落到保护罩上是犹如绵软泡沫,又在顷刻化为虚无,甚而反弹出一股火焰沿着绸缎向胭脂袭来,胭脂大惊,迅速反应过来,横掌劈断白绸,跳到一侧,额间已有汗珠。
北月侧身望向那扑朔迷离的屋子,见胭脂仙子都败下阵来,脸上阴晴不定,半晌又勾唇嘲弄道:“降龙也会如此凶悍的阵法?”他攥着冰冷的扇骨,有些怜惜地抚摸着扇柄。
“他不会这样,这事一定另有蹊跷。”胭脂盯着受损的法器摇摇头,回神睨了北月一眼,还是选择相信道济。
正当胭脂犹豫不决时,“咚”的一声——道济被弹出屋内,撞向了自己所布下的阵法,沿着墙壁般坚硬的保护罩滑落。道济呕出一口黑血,堪堪擦拭嘴角。
见着那道衣衫褴褛的背影,胭脂心疼惊呼阻拦,迈步上前;道济未作答,毫不犹豫,又毅然冲进那道黑雾中。
胭脂此刻心中已是警铃大作,哪管先前阵法生出的诡谲明火。此次阵法变本加厉,不让她靠近,陡然膨胀生出海浪般的火舌,直将她击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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