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自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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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随意说说，于导听听便罢。”
她放下筷子，看向外面清冷月色。
“我偶然翻阅到些野史，上面记载，女帝一生记录中就有二百八十二年，而在她最后有记录的那一年里，她也未曾驾崩，而是消失了，她曾与数名男子相交甚深，其中除了皇帝，亦不乏曾权倾一时的九千岁，仙山修炼的国师，清廉半生的丞相。”
她顿了一顿，整理好心中突现的些许复杂，才重新开口道:“但在这些人相继去世后，她也消失了，我觉得她不应该只有淡然，还应该有难舍难分的儿女情长。”
于代双第一次听见这个理论，感觉很是有趣，他为这一个剧翻遍了图书馆，还找朋友拿了几本私藏的书，可没有一本里有这样描述过这个女帝。
他希望这个人是立体且全面的，忙凑近冷诗蔓疑惑问道:“照你这个说法，那她获得长生，不应该更是对情爱淡然处之吗？”
回过神，冷诗蔓心情有些低落，她只回了一句:“她是人，哪怕时间再久，她也是人，时间不是良药，只是掩埋伤口的尘土。”
于代双是个戏疯子，所有东西都要求精益求精，说起戏来就没完没了，脾气还不太好，但这不代表他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傻子。
所有人在他眼里，通不通这个人情全看他愿不愿意，此时他显然对这个满意的女主角多几分耐心。
敏锐地感受到她的情绪，很快提起另一件事岔开话题:“那本书能借我看看吗？”
冷诗蔓叹口气，有些可惜地道:“借不了，图书馆发生过一些事故，那本书早已经不翼而飞。我自从多年前看过后就一直念念不忘，这也是我去试镜的原因。”
于代双也有些可惜，那本书应该能作为很好的参考材料让他更了解那位女帝，他不死心地追问一句:“那关于女帝后来发生了什么，那本书里有相关描述吗？”
冷诗蔓手肘撑在桌子上，托腮看着于代双:“它有写下作者听过的几个传说，有说女帝其实已经死了，有说她还活着，依旧游览人间，有说她把自己冻在了冰里，”她眨眨眼，“嘛，谁知道呢？”
于代双低叹一声，举杯轻碰她面前高脚杯，低头微抿一口。
酒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场原本并不看好的晚餐在两人愉快的交谈里结束。
坐在车后座的于代双颇为高兴，一是为自己合心意的女主角，二是为又了解到更多关于女帝的事情。
他倒希望这样的演员越多越好。
司机从后视镜偷偷看了眼自家老板难得晴天的好脸色，暗自庆幸明天应该是好过的一天。
结果第二天他就因为搬轮椅时不小心磕了车一下，被罚两百块钱。
他简直欲哭无泪，还不敢申辩，只好憋屈着认下。
整个早上屋子里所有人都是噤若寒蝉，生怕老板又看他们哪儿不顺心就罚钱。
说到底还是因为一大清早副导就给于代双打电话，说资方塞了个人进来直接顶替了原本的女三，他一打听，好家伙，那塞进来的人拍过几个小清新mv，有了点名气，就想上马当他剧里英姿飒爽的女将军。
连马都没骑过，就给他来一句用特效就好了。
做梦！
他直接回了这两个字就挂断电话，一早上起来的美好心情就这样被毁了。
原来还真不是每个演员都像她一样，差之甚远，还愚不可及。
不知为何突然又想起昨晚交谈甚欢的冷诗蔓，他拿起手机，看着屏幕上才加上的好友，犹豫片刻，还是关上锁屏。
手机还没放下就响起一阵铃声，他一看，还真是巧了。
“喂，于导，我是冷诗蔓，你现在方便吗？”
对面女声透过电波似也带上一些电力，于代双有些怔愣，好一会儿才摸着鼻子回道:“……啊啊，我在，有什么事吗？”
明明没人看到，他心里却有些尴尬，在娱乐圈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却被个声音给蛊住，说出去都让人笑掉大牙。
一定是最近研究女帝太过走火入魔。
他揉揉鼻子，听见那边回:“我听说顾青云的角色换人了？原本的演员挺好的啊，出什么事儿了吗？”
他冷哼一声，没想到消息那么快就已经传出去，看来想模仿老套路不给他留退路，可角色不是女主，人也不是冷诗蔓。
他靠在椅背上，嘴角挂上冷笑，口中说出的话却不急不缓:“不过是一些小意外，不用担心，明天就都解决了，你只用专心准备你的就好。”
他说的没错，第二天一切就回归正轨。
至于那位资方，在撂下狠话说要让于代双混不下去的第五天，就消失在这个圈子里。
冷诗蔓刷着手机上的新闻，正擦头发的手顿住，仔细思索了一下，然后低头轻笑，关上手机，混着吹风机的轰轰响声，哼了个愉悦的调子。

一个月后，冷诗蔓只带着一个助理，戴着口罩，素着脸，从狗仔的围堵中正大光明地走进去，在别人还在疑惑刚才走过去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工作人员时，她已经站在于代双面前，取下口罩，微微一笑：“于导，早。”
于代双上下扫视了她两眼，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她也不多话，只偏头交代助理两句，只身走进化妆间。
打了个哈欠，冲化妆的小妹妹眨眨眼，略扬了扬声调：“我咪一下，你要是需要我做什么，直接告诉我，我听得见，保证配合。”
大早上的低气压仿佛被她这句话给吹散，化妆师忍不住扑哧一笑，略微紧张的心情松快些许，点点头，只道好。
冷诗蔓挺直背，合上眼，不知怎地，突然想起方才匆匆一面的于代双。
两人自从上次吃饭之后也有见过几次，无非就是发布会、开机宴这些，几十上百号的人的聚会杯觥交错，冷诗蔓脾气好，没什么架子，懂得又多，身份地位也不差什么，三两下的就有一群人围着她笑得欢乐，她兴致上来，趣话成串地往外蹿，抽空透过被灯光染成五颜六色的玻璃杯，晃见那位赫赫有名的导演，他独自坐着，明明不是角落的位置，却显得有些昏暗，晃着酒杯，浅浅一抿就放下，低头不知思索些什么。
妙语连珠的冷诗蔓突地一顿，心里泛上不知名的酸涩。
身旁的人唤了她一声，她猛一回神，转身答了两句，再回头时，那位置已然空荡。
喝了点酒，顺着些许醉意的冲动，晚间回家还是忍不住发了条短信，于代双没有回，但她私心里觉得他应是看见了。
化妆师轻轻唤她，让她侧一侧身，说是要戴头套了。
她睁开眼，揉揉眉心，顺从地动动身子。
穿好戏服，整顿衣领，她左右腾挪，瞧着镜中的自己一时有些恍惚。
定妆时就曾有过这种感觉，如今完整装扮起来，这种感觉更为强烈。
拿着水杯回来的小助理“呀”了一声，蹭到她身边，看着镜中的人影很是惊讶：“真是和画像里一模一样呢。”
冷诗蔓回神，敲了敲助理的脑袋，假装生气地盯了她一眼：“我让你给我装杯水，你就卡着点地回来？”
“嘿嘿，”助理摸摸头，连忙讨好地笑笑，蹭到她身边捏捏肩膀，小声道，“哪儿能啊，我肯定是马不停蹄地去找水，结果路上被小张拦着，让去领个保温杯，说是剧组发的。”
恨铁不成钢地斜睨了她一眼：“出息。”
助理忙不迭地继续说：“这天儿也冷了，我这不合计着给你整点热的嘛。”
冷诗蔓刚想说她，自己一年四季都喝冷水，这助理跟了自己四年还能不知道？
就看她左右瞧瞧，凑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了句：“小张说是于导交代的，让你多喝热水。”
噗的一声，差点用口水把自己呛着，冷诗蔓稀奇地看了助理好几眼，挑挑眉，忍不住再确认一遍：“于导说的？”
“小张是这么说的。”助理老老实实地回。
摩挲光滑的保温杯外表，倒是个普普通通的白色，她默了默，嘱咐助理：“得，回头给于导道声谢。”
这回换助理稀奇地看了她好几眼，她好赖是个当红女星，总不能连个保温杯都买不起，不就是因为自己喜欢喝冷水，导致连保温杯的代言都没找过她吗？
如今真是转了性了，怪哉，怪哉。
助理自己念叨两句，被冷诗蔓叫一声，念头甩在脑后，上前忙替她将东西收好拿上。
于代双放下对讲机，听见身旁众人低声惊呼，他回过头，一时也愣在原地。

定妆照他是看过的，可从未像现在这般，有这么直观的感受，千古的女帝仿佛从历史的长河中脱身而出，款款行至他面前。
她弯下腰，俯身看他，他便忍不住低下头，顶礼膜拜。
视线中出现一双素净的手。
冷诗蔓顺手替他拉上要掉不掉的毛毯，直起身，疑惑地看着他久未动作的发旋：“于导？”
猛一抽气，于代双闭上眼缓了三秒，再睁开眼时才能勉强压抑自己溢于言表的激动，但心脏砰砰直跳，对戏的狂热从不让他妄言，但就在还没有拍摄一个镜头的此刻，他心里隐隐有了一个感觉，这必将是一部留名影史的作品。
“开机。”
他声音沉沉，抑在之下的是汩汩不息的热血。
冷诗蔓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却是收获轻轻飘扬着发丝的后脑勺，回过头，走到自己的位置，脸色一顿，垂睫抬眸刹那间，就已然变了个人。
这一幕本是中后期的剧情，讲述女帝登基。
于代双本想将前面一些镜头拍完，演员之间相对熟悉后，方才能体现出这一幕的宏大，和众人心中百感交集，可无奈场景租用只有这四天空挡，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尽力而为。
可看着显示屏中正步步向高台走去的冷诗蔓，他想自己原本并不需要这般担心。
她身披龙袍，束着高高的发髻，面色沉静，偏生又带着游戏人间的漫不经心。
原本走完这一截就应该完结这一幕，可于代双舍不得喊卡，就看见冷诗蔓毫不慌张，继续踏上阶梯，临坐时，突地偏头冲他的方向勾唇一笑，而后才缓缓而坐。
“卡！”
心跳漏了几拍，方才按下对讲机。
两人相隔甚远，冷诗蔓那一笑，更像是对着那个方向的前朝皇帝。
他们相识甚久，比之他人，总像是多了份什么，那点多的东西，恍惚间就从浅浅一笑中带出来。
好极了，好极了。
若说于代双开机前还有一丝半点的担心，那此时那点担心就像春日融化的雪水，顺流而下，消失地无影无踪。
冷诗蔓顺了下束得规整的发髻，坐在帝座上，侧耳听导演那方的声音，可半晌除了那句“卡”，再无他响。
剧组一时安静，互相瞧着眼色，谁也不知还在死盯着镜头的于代双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过。”
看来是满意了。
冷诗蔓笑笑，接过助理匆匆递来的水杯，扭开喝了一口。

万事开门红，接下来的几天拍摄得异常顺畅，顺畅到于代双常年阴晴不定的心情在这几天都保持在一个平稳的水平，别人的些许小错，他也能很大度地谅解，而不像以往一般，最差也要冷嘲热讽地刺两句。
租用时间之内，就把这部分的场景全部拍完，拍过那么多部，这大抵是目前最为顺遂的一部，天都连着放了几天晴。
演皇帝的演员叫完颜侗，面如冠玉，虎体猿臂，彪腹狼腰，最瞩目的是生了一双深邃的眼，黑沉沉的眸子却像极了暗夜里的流星。
是和于代双合作了几部的演员了，两人曾经还传出了些许绯闻，其中不免些调笑的话，还没入于代双的耳朵，就被公关部门处理了个干净，但两人关系向来很好，不会因为这些小事受影响。
完颜侗在第二天凌晨就赶来了剧组，刚刚跑完通告，衣服还没换就被于代双压着看之前拍的镜头，看完沉默片刻，没化妆，套身戏服就与冷诗蔓对戏。
冷诗蔓倚在院中塌上，懒散地打着团扇，瞧着完颜侗进来，只轻轻抬抬眼皮，他顿了顿，自觉地步到她身边，替她续上半满的茶水，正弯腰倾倒，就听见她像是含在嘴里，被风一吹就会散的声音。
“我想当皇帝。”
倒茶的手一顿，空中轻点，流畅收尾，端起茶杯递给她：“好。”
“卡！”
于代双忍不住抚掌轻笑，碰了碰边往回走边脱衣服的完颜侗，只笑不语。
完颜侗回头看了眼正悠悠端起茶杯细闻的冷诗蔓，点头道：“挺好。”
说完径直离去。
之后在这的几天，哪怕没有他的戏，他也跑到片场，要么配戏，要么就蹲在一旁，直愣愣地盯着她看，看得她浑身发毛。
突然明白这人为什么能和于代双做朋友。
冷诗蔓瞥了一眼开始拿本子记录的完颜侗，默默嘬了口水。
滚轮滑动的声音响起，于代双拍了下完颜侗，示意他今天的戏已经拍完了，该回去收拾东西明天换地方。
完颜侗点点头，起身时想起什么，看了她一眼，在本子上落下最后一笔。
待他走后，于代双低咳一声，解释了句：“他习惯把自己觉得好的演员生活记录下来，没什么恶意，就是个人喜好，别见怪。”
耸耸肩，冷诗蔓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举举手中的保温杯：“那个无所谓。倒是多谢于导关心。”
又咳一嗓子，于代双握拳抵住嘴唇：“别生病耽误进度才好。”
说完似是觉得有些掩耳盗铃，忙按住按钮，离开此地。
身后的冷诗蔓还穿着戏服，画着全妆，半隐在昏暗中，眯了眯眼，显露出些许女帝不可捉摸的味道。
第七天的时候冷诗蔓才把剧组的演员见了个大概，历史群戏，人总是太多，有些演员档期调不过来，就要于代双自己协调好拍摄进度，确保不会耽搁事情。
冷诗蔓站在不远处，看着于代双面色沉静，握着对讲机的手十指青葱，一条一条发出明确的指令。
剧组人多嘈杂，他却能从众多信息中挑选出最关键的，然后做好相应的策略。
冷诗蔓抱臂看了许久，忍不住低低赞叹。
忽而听见他的名字，转头去寻，看见似是两个饰宫女的群众演员凑在角落里。
不动声色地靠近几步，听见她们似乎在议论于代双上一部戏的事情。
上一部戏闹得沸沸扬扬，半年都不得停歇，就是因为于代双在戏拍到半途时撂挑子不干了，发博只说了一句——
“违约金我照赔，但恶心人的戏我不拍。”
一时讨论声骤起，有人说剧情低俗，有人说资方先行违约，说的最多的，还是于代双被资方某位大佬胁迫。
无论他性子如何，至少脸是好看的。
“.......我听说是已经傍上了吧，说他腿就是玩，你知道吧，那种，然后就成现在这样了......”
冷诗蔓倚在墙上，听见这话挑起眼梢，觉得离谱得甚至有些好笑，又听见那边继续说道：
“要不他最初哪儿来那么多钱拍漆明。”
《漆明》就是那部半路夭折的电视剧。
对面的女孩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冷诗蔓忍不住低笑一声，响动轻微，但显然两人完全听到了，立马停了下来，小心地走过来，看见是她，吓得往后退了一小步。
伸手抓住两人，在自己宽大的袖子里掏了半天，掏出来一张纸，从旁边桌上摸了根毛笔，笔尖垂直，端正地写下一句话，然后卷起，交给两个看傻了的小姑娘。
“于导说送剧组每人一份礼物，拿着这纸去找他吧，乖。”
说完笑眯眯地看着两人。
两人对视一眼，小声道了句谢，一溜烟地跑没影。
冷诗蔓远远看着于代双似乎往她这边看了一眼。
她只笑。
后来这剧组人手一个保温杯，说是于导送的，让大家多喝热水，别感冒了。
东西不贵重，但连打扫的阿姨手里都有一个，这份心意就足够让人体会到温暖。
拍摄半个月后，于代双终于重新感受到了青筋暴起的愤怒，前半个月因为拍摄进度顺利而得来的好心情霎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看着显示屏里做着夸张表情，姿态僵硬的男人，终于忍不住再次喊了声“卡”。

滑到被助理包围裹上衣服的男人身边，捏着把手好几次告诉自己要冷静，才压着嗓子说不知道第几百次：“你是小倌，小倌懂吗，腰若扶柳那种，柔和，软一点，见到她是欣喜的，是雀跃的，也是有点自卑的，而不是像你刚才那样，活像见了鬼似的，懂吗？”
那人正喝着助理递上的热水，漫不经心地点头答是，明显没往心里去。
于代双侧头去看房檐上成串落下的水珠，阴沉沉的乌云积满天空，再回头看见一个剧组都萎靡不振，身下也渐渐堆积不适，压下怒火，拿出台本，指着其中一段：“这一段熟悉了吧，我们先拍这一段，拍完收工。”
不知听没听进去，只嗯嗯点头。
冷诗蔓眼见准备开机，脱下身上披着的长披风，露出里面的水青色长衫，走到自己的位置。
将人轻轻压在床上，手特意在脑后垫了垫。
俯身用柔软的唇覆上细长的脖颈，感觉到喉头轻颤，低声轻笑。
万侑躺在床上，双手僵硬地扯住锦被，瞪圆的眼睛直直盯着冷诗蔓，又快速向旁一撇，似是羞涩......
“卡！”
于代双“啪”的一声把对讲机拍在桌上。
滑动滚轮，很快移动到那张雕栏床边，失了耐性只摆摆手让万侑离开原地，看着从床上坐起身的冷诗蔓，高声唤道：“小张！”
“诶诶，来了来了！”
几下从人群中穿出，蹦到于代双身边，得他一个手势，连忙将轮椅固定好，将人牢牢抱起，送到床上。
冷诗蔓愣了一下，下意识让开一点位置，扶了他一把，看他面色不善，却还是转头向她低声道谢，方才面向正缩在旁边的万侑：“不懂就看好，像我一样，模仿懂吗？来。”
最后一个字转身向着冷诗蔓。
她挑眉，旋即似是想起什么，弯起嘴角，点头应好。
周围人群散去，独留三人在镜头前，小张迟疑了下，上前半步准备协助正慢慢挪位置的于代双，还没伸出手就有人先他之前。
一手自然地穿过手心，牢牢握住干燥的手掌，一手护住他的后脑勺，略一用力，轻轻把人放倒在床上，撩起宽大戏服，接着遮掩，冷诗蔓松开手顺势滑下捞住他别扭的双腿，轻柔地放直。
小张一瞧，识趣地推着轮椅退去。
本是满心火气的于代双不知着了什么魔，心脏突兀地像被人用枕头打了一拳，不疼，就像是情人间的打闹，挠得人浑身发/痒。
猛然想起漆明的女主角，仗着自己资方的背景，一边在剧组肆意妄为，耍大牌还加戏，一边又暗戳戳地试图勾搭上他，偏生哪方面都没达标，属实令人恶心。
心里飘过一个模糊的念头，若当初就找冷诗蔓做女主，不知那部戏会不会有一个更好的结局。
难得出神片刻，眼前忽地暗下来。
她用方才一模一样的姿势，俯身靠近。
他恍然回神，将脑子里有的没的想法清空，迅速进入状态。
眼神慌乱地向旁瞟了一下，又迅速移回她的脸上，却在看见她带笑的眼时，下意识往下移。
轻轻靠近，近到两人耳鬓厮磨，气息交织的地步，却停在了那里，只压低嗓音，带着气息的热度，透进他的耳中。
“随我回去吧。”
本还害羞的人蓦地顿在原地，隐在发丝后的脸蒙上阴影，隐约带点不可言说的悲伤，他转过头，脸上确是一如既往顺从的微笑，仿佛刚才的一幕不过是错觉。
抬起犹豫许久的手，终于轻轻环住冷诗蔓，柔柔抬起身，却不回答，只是一味地笑，唇齿相接的刹那，闭上眼前眸中似乎有水光闪过。
这一幕前有喝酒的戏份，冷诗蔓为了求真，又是今天最后一场，特意混了点真酒，这会沉身下来，于代双鼻尖飘过一丝酒气，醇香的味道不知是否是因为心境，总是带着苦涩刺进心里。
于代双正闭眼沉浸在剧情中，慢慢感觉到本是搂住后脑勺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挪到后脖颈，在镜头死角，调皮地伸出食指挠了挠。
不疼，只是有些痒，让他从剧情中清醒过来，注意到唇瓣柔软的触感，还有似是舌尖暧昧地滑过，轻巧地撬开他失守的城门，进入其中，就要攻城略池，却在此时停住，没有再进一步。
就像是已然将这城划为自己的地盘，不急着巡视，悠然自在的态度反而更具侵略感。
于代双犹疑一会，好在在自己喊出结束前，被冷落在旁的万侑先行出声打断了氛围。
“要亲那么久？”
高昂的疑问里不带其他意思，只单纯出声。
于代双匆匆抬起身，缓了口气，却没有回他的话，气氛一时沉默。
好在冷诗蔓轻笑一声，打破寂静，从床上慵懒起身，略显凌乱的衣服反而像是女帝的韵味残留在身上，还没完全脱离。
“于导，我刚才想了想，这一幕不如改改，”她严肃建议，仿佛方才作怪的人不是她一般，“这时我们之间应该把事情先行说清楚，而不是无知无觉，对吗？”
于代双眯起眼，看了她半响，久久没有出声，氛围紧张到一向看不懂眼色的万侑都安静闭上嘴。
却见于代双最终也没说什么，只道：“嗯，改吧。”
正在一旁看热闹的孙副导悚然一惊，连忙去翻剧本，拿着对讲机急忙寻找编剧。
迅速改完剧本，再熬了三四遍，终于将这一幕拍完。
收工的话从喇叭中传出，所有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天已然完全黑下来，雨却没有停歇的征兆。
于代双仰头看着屋檐汇成的水帘，身旁工作人员行色匆匆，各有事忙，连小张都被拉去帮忙收拾器材，只有他盯着雨夜，出神下，不自觉地抚了抚唇角，似乎还能感知到残留的温度。
一阵冷风吹过，浑身一抖，回神颦眉，伸手进毛毯，够到膝盖的位置揉了揉。
肩膀处支出一双手，拿着个暖手袋。
“不用吗？”
看他半天没接，冷诗蔓转到前面，还是将暖手袋递到他面前。
于代双收回手，挺直脊背，却没有接下，只低头看了眼送到跟前的暖手袋，又抬头看了眼冷诗蔓。
换他之前，他必然是不会留情面的，会对他的戏造成阻碍的东西，他向来只会觉得恶心，可现在对上冷诗蔓，或是因为她是难得一见投缘的好演员，又许是因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他并不想那么不留情面，犹疑许久，才推回她的手，再直了直背盯着她的眼睛。

“冷诗蔓，”他叫了她的名字，强行忽略心里强烈不想继续说下去的想法，“你是个好演员，只要有机会，你会在这条路上走得很远，踏踏实实地走就好，我手上还有几个本子，有几个很适合你，我们之后也可以再合作。“
处于他的立场，这番话说得委婉至极，算是对她难得的一点优待，只希望她迷途知返，不要走歪了自己的路。
原是安静听着，越听却越发不对劲，听到最后才明白，这是警告她不要在大名鼎鼎的于导身上打一些歪心思。
心底泛起些无语，却不觉得被冒犯，只是低声浅笑，弯腰掀起毛毯一角，在他拒绝前就将暖手袋塞进去。
嘴上只道：“于导，别感冒耽搁进度才好。”
被自己的原话堵了一嘴，于代双心气不顺，张嘴欲言，就见冷诗蔓撑住轮椅两边扶手，猛然俯身，带着淡淡的酒香迅速靠近他，距离就像刚才在床上的那一幕。
她眸中火光沉浮，势在必得的气势，眨眨眼，道：“于代双，我现在不是在和你谋求利益，而是在用所有单身人士都有的权利追求你。”
“当然，你也可以行使所有单身男士拥有的权利拒绝我，”她起身摊手耸耸肩，忽地笑笑，“可于导没有拒绝我不是吗？“

她把于导两个字咬得含混，暧昧至极中又加上调笑，让本觉得自己见惯风月的于代双一时也愣在原地。
于代双原已经理清楚的脑子随着她的几句话乱成浆糊，搅成一团分不清东南西北，想了又想，还是不明白自己否认的话为何说不出口。
冷诗蔓偏偏头，抱臂哈了口气，眼底明晃晃地装满笃定，口气是要求回答，说出的话却是：“我送你回去？”
余光看见小张正走过来，拒绝的话有千百种表达方式，可他捂住自己的眼睛，隔了许久，缓缓舒出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又像是破罐子破摔：“......送我回去吧。”
得到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回答，冷诗蔓扬起眼梢，悄悄挥手示意小张可以下班了，走到于代双身后，握住把手，轻轻推动。
于代双低着头，抚平毛毯折起的一角，暖意从不断传递至手心。
他开始思索，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变得不对劲，是从今晚的暖手袋，还是那个暗戳戳替他收买人心的小纸条，或是在更早之前，他在某个晚宴上独身一人许久，无聊脱身，在冷清的家中收到的那条短信，还是最早，初次见面时吃的那顿饭，见面时她蹲地的瞬间，就开始延续不可言说的心思。

你看，人心其实有时候很难捉摸，他看不上那些名贵的礼物，也厌恶那些有目的的靠近，也不喜欢虚与委蛇的接触，对所有人的接触都竖起敏感的高墙。
偏生因为一点一滴说不上大事的细节，轻易融化了冰层。
不分明真假，就这样轻易信了她的话。
若说与他少有的几个朋友听，怕要得来一顿嘲笑，一向不假于色的于导也会有轻易信了某个女人的一言半语的时候。
颅内乱哄哄的，像是有无数个小人在吵架，一会高兴，一会又在后悔方才为何答应，一会又想起自己那几个少有的朋友，甚至想起了当初被他辞退的家庭医生。
理清之前，就已经到了冷诗蔓的保姆车，在思考为什么这段路那么短的时候，她的手已经环过腿弯和背，他才刚刚准备发力，人就已然腾空迅速换到车中。
轮椅被司机折叠好放在后备箱，冷诗蔓从另一面上车，看他愣愣地坐着，轻笑一声，倾身替他系上安全带。
脑内又开始思考她看着瘦，却不愧她经常健身的习惯，劲还挺大。
飘在云端半天，从无知无觉回神，发现自己已然坐在床上，偏头去看屋内装饰，酒店房间大同小异，但也能明显看出这不是他的房间。
桌上摆着白色的保温杯，他又开始捂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疯了。
轮椅被停在他手边，只要他想，独身一人他也可以立即坐上去，然后离开这间屋子。
他的房间在这层楼的另一边，不算远，也不算近，但酒店走廊又没有楼梯，并不需要他人帮忙。
明明想了那么多，现实里他却还是坐在床上一动未动，放弃般沉默下来。
挂掉电话的冷诗蔓走进来：“小张说雨下太大，他堵路上了，估计还要好一会才能回来。”
于代双看她一眼，点点头表示知道。
沉默袭来，在安静中，冷诗蔓突然靠近他，对视中似乎空气都变得火热
“我可以亲你吗？”她这样问。
于代双这回没有沉默很久，大抵过了三秒，就轻轻点了头。
开心地扬起唇角，俯身靠近略昂起头的于代双，闭上眼，继续被打断的吻。
在被放在床上时，于代双睁开眼，看着冷诗蔓，问道：
“你之后不会用一句酒后乱性什么都不记得来搪塞我吧？”
“科学证明，酒后是乱不了性的，所以，我是对你早有图谋。”
冷诗蔓这样答。
据小张翌日所说，那天晚上他风急火燎地赶回去，结果走到冷诗蔓门口被告知，自家老板已经好好洗洗睡了。
饰演顾青云的演员在翌日清晨赶到剧组，特意找到导演准备表达下感谢，谁知被人告知导演正在和女主角讨论戏。
敲门进去，正巧看见于导扣上衣领，隐约有红痕在脖颈处闪过。
饰演顾青云的演员叫段客，私下拦了冷诗蔓悄悄询问：“这你也下得去手？”
冷诗蔓“啧”了一声，收起在朋友面前一贯的不正经，难得严肃：“说什么屁话，我喜欢他，他喜欢我，天经地义的事还有什么规则要求不成？”
愣了愣，随即举起手作个讨饶的姿势：“得，是我说错了话，那你也怜惜着别人啊，看你那劲儿大的，啧啧。”
她在自己脖子那儿比划两下，故意暧昧地笑。
冷诗蔓倒是一副纯洁正经的模样：“就你脑子里装的黄色废料。他身体不好，我又不是变态，但都是成年人，亲密一下我还要经过别人同意？”
听她话里刺味重的很，一字一句里维护的意思却都刻进去，段客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全当做祝福。
冷诗蔓走出拐角，看见于代双靠在墙角，瞧见她出来，抬头看她：“说完了？去对对戏吧。”
不知为何乐得高兴，冷诗蔓弯腰吻了吻他的唇角。
一向不喜欢在人前表现得那么亲密的人没有拒绝，僵了僵身子，就顺从地迎合了她。
分开时，他小声说了一句：“我们可以亲密。”
瞥了愣住的她一眼，又急忙移开眼神：“你觉得麻烦就算了。”
冷诗蔓从背过去的身影里看出了落荒而逃的味道，还有染上绯红的耳根，还好眼疾手快地拉住人，她思索了片刻，绕到他身前，蹲下身直视着他：“不是麻烦，只是希望你也是喜欢的。”
“......知道了。”
听见这一句，冷诗蔓莞尔一笑，跟在他身边，一同走向剧组方向。
等到人走远，段客才从拐角绕出来，拍拍胸口，总觉得两人方才是不是已经完全忘了自己的存在。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