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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夜阑静，屏前烛火柔细。
王怜花又问了一遍：“为什么不告诉沈浪，为什么不说？”
朱七七紧咬着唇，好一会儿才开口：“与他无关。”
“这是什么话！不是沈浪做的※※混※※账事，还能是谁。”王怜花轻皱眉。
黑白分明的眸子静深如海，朱七七的语气亦是平稳：“孩子的事我根本就没打算让沈浪知道。”
王怜花只一愣，很快便猜出了大概：“可是，你的身孕……”
“这件事我想得很清楚。”朱七七抽回被他握住的手，轻浅笑道：“王怜花，你会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哦？”
“当然。”王怜花的语气乍听上去十分冷静，可仔细分辨却带着一丝不稳。见朱七七笑意未褪，他不解道：“你笑什么？”
朱七七仍是弯着唇角：“不笑，难道哭么？”
王怜花瞧着她，莫名的情绪在胸口滋生：“想哭就哭出来，忍着可有意思。”
朱七七避开他的视线，神色淡淡：“为什么要哭呢？哭既不管饱，也不管暖。有旁人在的时候，掉眼泪只会显出你的懦弱，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越哭越难受。所以，哪怕是笑不出来，也不要轻易掉眼泪。你说对不对？”
她慢慢仰起头，眼底有光，眉梢却含着笑。王怜花不自觉地握紧双拳，强忍住想要伸手把她揽入怀中的冲动。
人这一生中，总有那么一个人的出现，注定会掀起波澜。
世人皆道东屏王是个重情的，夫妻恩爱多年，从未生过另娶之心。而世子天生一副好样貌，有惊世之才，虽说时常游历花丛，但谁人年少之时不曾※※feng※※流※※轻※※狂※※。
王怜花刚认识朱七七的时候，压根没正眼瞧过她。在他看来，这姑娘除了长得好看了些，其他一无是处，尤其是脾气不行，鲁起来敢拿上※※戒※※尺※※追着他跑。他是真不明白以沈浪的性子，怎会调教出这么个野丫头。
直至醉酒那次，王怜花半夜醒来见窗外人影闪过，心下起疑便跟了出去，待他赶到溪边时，朱七七已被人扔在了水里。王怜花愣了愣，还来不及解释就被沈浪先一步把人从溪中捞出来。
其时，朱七七脸色青白，被沈浪横抱在怀里，一声“师父”唤在了沈浪的心尖上，也让王怜花的心跟着那么紧了一紧。他这才注意到看似天不怕地不怕的野丫头，原来也只是个满腹委屈的小姑娘。论心机，比白飞飞更是差了一大截。
东屏王早年惹下一段※※feng※※(流)※※债。王怜花疼惜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自幼漂泊，明知她性格乖张，也大多包容着。后来王怜花曾不止一次想过，倘若不是替白飞飞担下这件事，那么他和朱七七之间的关系会否不同？想来想去，也只是奈若何。
当初双方闹得不欢而散，回到东屏后，王怜花的心中时时浮现那抹倩影，隔三差五总要寻个由头往西塘去，后来更是置下了檀馨阁。虽然朱七七对他依旧没个好脸色，但王怜花毫不气馁，对上沈浪探究的目光更是坦荡。沈浪是朱七七的师父，是多年来照顾她、陪伴她的人。他要向沈浪证明，他同样可以年复一年月复一月地待朱七七好下去，总能等到她开窍的那一日。
元月刚过，王怜花又一次搭着能晃掉※※半※※条命的渡船来到西塘，正巧消息传到山庄，说沈浪在南岭遇险，虽没殃※※及性命，但被瘴气伤了眼睛要迟归数日。
听闻沈浪受伤，朱七七担心得连着几宿都睡不着，整个人迅速消瘦下去。到了第五天，朱七七避开众人，趁夜离开西塘去寻沈浪。
王怜花约摸就是在那时放弃的。只因为他做得再多，也比不过“沈浪”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这个名字早已在朱七七的心中扎了根，是她满心满眼最着紧的那个人。
既如此，他又何必追着去求一个因果究竟。
可到了今时今日，若再让他抉择，无论如何他都会拦着朱七七。王怜花垂在身侧的手紧绷到发颤，终于说道：“七七，跟我去东屏吧。”
朱七七蓦地抬头：“你说什么？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王怜花一扬眉，“不然你还打算上哪儿去？”
见朱七七不语，他叹了口气：“你的身孕还能瞒多久？再过一阵子，你要怎么办？七七，眼下最要紧是把你的身子养好，别的人别的事不要去多想。”
仿佛怕她继续反对一般，王怜花又道：“既然你不打算让沈浪知道，我自有法子不让沈浪踏进东屏一步。”
朱七七没有接话，而是问：“王怜花，你……没有别的话想问吗？”
“哪些？沈浪么？若是你能说，想必早就说了，不需要我来问。”王怜花淡淡别开眼：“至于我和他的帐，日后再算。”
眸色微凝，朱七七没再多说什么。王怜花既能明了她的心意，她又何尝不懂他的言下之意。
夜已很深了，窗外月色萧疏。
叩门的一声轻响打破了寂静。王怜花将丫鬟手里托着的玉碗递给朱七七：“大夫说你气※※血不固，需静心调养。”
朱七七把药接过来，双手捧着送到嘴边，慢慢啜了一口。褐色的药汁并非很苦，而是带了些辛※※涩之味，她含在嘴里却是怎么都咽不下去。
“把药喝了吧。”掌心轻轻按在单薄的肩头，王怜花说道：“一时半会儿你也做不了决定，不如先在这里住下。以后的事，还是要你自己想清楚。”
朱七七点头，将碗里的药一饮而尽，任那辛※※涩在喉间蔓延。
夜阑静，屏前烛火柔细。
王怜花又问了一遍：“为什么不告诉沈浪，为什么不说？”
朱七七紧咬着唇，好一会儿才开口：“与他无关。”
“这是什么话！不是沈浪做的※※混※※账事，还能是谁。”王怜花轻皱眉。
黑白分明的眸子静深如海，朱七七的语气亦是平稳：“孩子的事我根本就没打算让沈浪知道。”
王怜花只一愣，很快便猜出了大概：“可是，你的身孕……”
“这件事我想得很清楚。”朱七七抽回被他握住的手，轻浅笑道：“王怜花，你会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哦？”
“当然。”王怜花的语气乍听上去十分冷静，可仔细分辨却带着一丝不稳。见朱七七笑意未褪，他不解道：“你笑什么？”
朱七七仍是弯着唇角：“不笑，难道哭么？”
王怜花瞧着她，莫名的情绪在胸口滋生：“想哭就哭出来，忍着可有意思。”
朱七七避开他的视线，神色淡淡：“为什么要哭呢？哭既不管饱，也不管暖。有旁人在的时候，掉眼泪只会显出你的懦弱，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越哭越难受。所以，哪怕是笑不出来，也不要轻易掉眼泪。你说对不对？”
她慢慢仰起头，眼底有光，眉梢却含着笑。王怜花不自觉地握紧双拳，强忍住想要伸手把她揽入怀中的冲动。
人这一生中，总有那么一个人的出现，注定会掀起波澜。
世人皆道东屏王是个重情的，夫妻恩爱多年，从未生过另娶之心。而世子天生一副好样貌，有惊世之才，虽说时常游历花丛，但谁人年少之时不曾※※feng※※流※※轻※※狂※※。
王怜花刚认识朱七七的时候，压根没正眼瞧过她。在他看来，这姑娘除了长得好看了些，其他一无是处，尤其是脾气不行，鲁起来敢拿上※※戒※※尺※※追着他跑。他是真不明白以沈浪的性子，怎会调教出这么个野丫头。
直至醉酒那次，王怜花半夜醒来见窗外人影闪过，心下起疑便跟了出去，待他赶到溪边时，朱七七已被人扔在了水里。王怜花愣了愣，还来不及解释就被沈浪先一步把人从溪中捞出来。
其时，朱七七脸色青白，被沈浪横抱在怀里，一声“师父”唤在了沈浪的心尖上，也让王怜花的心跟着那么紧了一紧。他这才注意到看似天不怕地不怕的野丫头，原来也只是个满腹委屈的小姑娘。论心机，比白飞飞更是差了一大截。
东屏王早年惹下一段※※feng※※(流)※※债。王怜花疼惜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自幼漂泊，明知她性格乖张，也大多包容着。后来王怜花曾不止一次想过，倘若不是替白飞飞担下这件事，那么他和朱七七之间的关系会否不同？想来想去，也只是奈若何。
当初双方闹得不欢而散，回到东屏后，王怜花的心中时时浮现那抹倩影，隔三差五总要寻个由头往西塘去，后来更是置下了檀馨阁。虽然朱七七对他依旧没个好脸色，但王怜花毫不气馁，对上沈浪探究的目光更是坦荡。沈浪是朱七七的师父，是多年来照顾她、陪伴她的人。他要向沈浪证明，他同样可以年复一年月复一月地待朱七七好下去，总能等到她开窍的那一日。
元月刚过，王怜花又一次搭着能晃掉※※半※※条命的渡船来到西塘，正巧消息传到山庄，说沈浪在南岭遇险，虽没殃※※及性命，但被瘴气伤了眼睛要迟归数日。
听闻沈浪受伤，朱七七担心得连着几宿都睡不着，整个人迅速消瘦下去。到了第五天，朱七七避开众人，趁夜离开西塘去寻沈浪。
王怜花约摸就是在那时放弃的。只因为他做得再多，也比不过“沈浪”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这个名字早已在朱七七的心中扎了根，是她满心满眼最着紧的那个人。
既如此，他又何必追着去求一个因果究竟。
可到了今时今日，若再让他抉择，无论如何他都会拦着朱七七。王怜花垂在身侧的手紧绷到发颤，终于说道：“七七，跟我去东屏吧。”
朱七七蓦地抬头：“你说什么？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王怜花一扬眉，“不然你还打算上哪儿去？”
见朱七七不语，他叹了口气：“你的身孕还能瞒多久？再过一阵子，你要怎么办？七七，眼下最要紧是把你的身子养好，别的人别的事不要去多想。”
仿佛怕她继续反对一般，王怜花又道：“既然你不打算让沈浪知道，我自有法子不让沈浪踏进东屏一步。”
朱七七没有接话，而是问：“王怜花，你……没有别的话想问吗？”
“哪些？沈浪么？若是你能说，想必早就说了，不需要我来问。”王怜花淡淡别开眼：“至于我和他的帐，日后再算。”
眸色微凝，朱七七没再多说什么。王怜花既能明了她的心意，她又何尝不懂他的言下之意。
夜已很深了，窗外月色萧疏。
叩门的一声轻响打破了寂静。王怜花将丫鬟手里托着的玉碗递给朱七七：“大夫说你气※※血不固，需静心调养。”
朱七七把药接过来，双手捧着送到嘴边，慢慢啜了一口。褐色的药汁并非很苦，而是带了些辛※※涩之味，她含在嘴里却是怎么都咽不下去。
“把药喝了吧。”掌心轻轻按在单薄的肩头，王怜花说道：“一时半会儿你也做不了决定，不如先在这里住下。以后的事，还是要你自己想清楚。”
朱七七点头，将碗里的药一饮而尽，任那辛※※涩在喉间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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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一夜春雨未歇，群岭间烟波淼淼。李家庄衬着这蒙蒙细雨，一派婉约风光。
朱七七沿小道前行，远远有屋舍，草木静深。当年母亲带着她离开家，原本是要回故乡的。母亲是湘郡人士，家中世代行医，哪知爹娘进山采药时发生了意外，自此家道中落。后来，母亲在湘水边救下染上重病的父亲，两人一见倾心，定下终身。母亲远嫁汾阳后再未回过故乡，及至与父亲决裂，忆及过往更是心生悲怆。
母亲病重时辗转不能寐，抱着她说了好些从前的事，感怀旧居早已花木凋蔽，芜草丛生。
李家庄只有十几户人家，朱七七没费多少工夫就找到了老旧的宅子。门扉紧闭，她上前轻叩了两下，刚打算翻墙进去，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来应门的男子看样貌约摸五十来岁，两鬓已是斑白。朱七七分明不认得他，可他目光闪烁得厉害，霎时间眼中蓄满了泪：“媚娘……媚娘，真的是你？你终于回来了。”
朱七七看着眼前的男子，努力回忆了一番，不确定地唤道：“你是……贵叔？”母亲离家二十载，能记得她名字的只有旧相识。
闻言，男子似愣了愣，下一刻眼眶却越发泛红，颤巍巍地应道：“哎，哎。瞧瞧我这老眼昏花，都糊涂了，小姐她已经……”他拭了拭快要落下的泪，略显激动：“你就是小姐的女儿，是朱姑娘对不对？”
朱七七微微一怔。母亲曾提过贵叔是医馆的学徒，母亲离开家乡前一直与他相依为命，视之如兄。旁人都说她的眉眼像极了母亲，贵叔将她认错并不稀奇，可母亲与家中早断了音讯，他又是如何知晓自己的身份？
福贵侧过身，将朱七七让进门：“小小姐，快进来说话，别站在外面淋雨了。”
“贵叔，您是长辈，叫我七七就好了。”朱七七按下心中疑问，随他朝里走。抬目望去，两进深的院子并不大，青蔓攀了满墙。花圃里栽着好些草药，除了常见的忍冬、芍药、川芎，大多她都不认识。福贵一路引她绕过花圃，绕过小池，朝内宅走去。风一吹，清香淡淡，简朴的宅子更像个药园子。
走进堂屋，长案上搁着笔山砚台，几本书册放在案头。长案之后设一排博古架，将前堂后室隔开，一屋坦荡开阔。
朱七七的目光落在案头，翻开的书册里夹着一张小画，泛黄的纸张看来年岁已久。画中女子眸似点漆，唇如胭染，通身素净仅簪了一支粉色珠花，正低头逗弄着怀中毛绒绒的小黑猫。
“小小姐，你还没用过晚饭吧，我去给你弄点吃的。”福贵的神情有点尴尬，匆匆将书册收入书匣，仿佛被窥到了本不该为人知的隐秘。
博古架上摆件和书匣归置得整整齐齐，最中间那格放着十来卷画轴。朱七七的视线停留了一瞬，突然问道：“贵叔，这么多年你都是一个人留在这里打理吗？”
指尖拂过横格，她随意抽出一卷画，轻轻展开，眼底露出意外之色，更多的却是无措。
画卷中的身影如此熟悉。
沈府山庄的后院，假山连着池塘。池边有棵百年老树，枝叶亭亭如盖。每逢夏暑，朱七七最爱在这棵老树下乘凉。
谷雨时节，天气渐热。沈浪在树下设好桌椅，兴致颇高地摆弄着那把据说是从苗疆得来的短剑。
十尺开外，朱七七蹲在池塘边，愁容满面地写着悔过书。
此事，说来话长。
年前沈浪因接连缉拿数名江/洋/大/盗/受到官府重赏，自打那时起，西塘数得上名号的世族豪门都铆足了劲，隔三差五总要遣人到沈府走上一遭。
自家师父突然成了人人惦记的香馍馍，这让朱七七很不爽，琢磨着如何使点小绊子，好教眼前得些清净。
过几日，陈员外请的媒婆刘氏又登门，恰好遇上朱七七在门口送客。朱七七见到刘氏，迎上前来：“刘大娘是来找我师父的？真不巧，他出门去了。”
“沈公子不在啊，那可真是不巧。”刘氏的目光在朱七七身后转了转，忽然将她拽到一旁，小声问：“府上有人病了？”
朱七七顺着她的视线一瞧，恍然道：“你是说齐大夫啊，她是专程来送药方的。”
“药方？”刘氏愣了一下，继续打听：“可是沈公子有何不适？”
朱七七捋着长发，似有些苦恼：“这我就不清楚了，看师父的样子也不像是病了。齐大夫只嘱咐将药方交给师父，别的什么都没说。师父知交那么多，或许是他替别人讨要的方子也说不定。”
“沈公子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刘氏摆出一副假到不能再假的笑脸，又与朱七七寒暄了几句就匆匆告辞。
没想到阿音教她的法子还挺管用！望着刘氏落荒而逃的背影，朱七七不禁有些得意，哼着小调往回走。刚迈进门槛，便有一人从影壁后绕出，待朱七七看清面前站着的人，不由倒抽了口凉气。
谦谦君子，温润端方，手里还端着一盏新沏的热茶。站在那儿的人看看朱七七，挑起眉梢。
敢在山庄里堂堂正正饮茶听壁脚的，除了沈浪还能有谁。
“师……师父……你几时回来的？我怎么……怎么没瞧见？”方才还口齿伶俐的姑娘，这会儿磕磕巴巴连话都说不利索。
沈浪不言语，看了看朱七七，又看看她身后，露出一抹莫测的笑来。
朱七七到底是面皮薄，脸刷一下就红了。
全西塘谁人不知齐大夫医术高超，尤其在调理身体方面是把好手——时常为人开些秘方，看点隐疾。
“哎呀，百灵说今天教我追踪术的，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被沈浪捉了现行，朱七七当下就想开溜：“师父，你慢慢喝茶，我去去就……哎……”
敞开的大门蓦地关上，只见沈浪脚下生风，提着朱七七的后领子一把将她逮了回来。
连着两日师父都不太搭理人，朱七七知道这回是自己做得过分了，处处赔着小心。没想到沈浪看完那封洋洋洒洒的悔过书后，依然沉着脸：“就这些？没别的了？”
朱七七低下头，又老实交代了两个月前与小伍候在巷口将连娶五房小妾的陈老爷痛揍一顿之事。
沈浪微眯眼，脸色越发难看。
朱七七心尖儿一颤，再坦白同百灵混进赌坊，结果打翻骰盅被人追着跑了三条街。还有耍弹弓的时候，不当心砸了镇远镖局的旗杆……
沈浪原本只想吓唬一下朱七七，哪晓得这姑娘不经吓，把能想到的全都说了。他扶额听了半天，脸色精彩到无法形容。
一夜春雨未歇，群岭间烟波淼淼。李家庄衬着这蒙蒙细雨，一派婉约风光。
朱七七沿小道前行，远远有屋舍，草木静深。当年母亲带着她离开家，原本是要回故乡的。母亲是湘郡人士，家中世代行医，哪知爹娘进山采药时发生了意外，自此家道中落。后来，母亲在湘水边救下染上重病的父亲，两人一见倾心，定下终身。母亲远嫁汾阳后再未回过故乡，及至与父亲决裂，忆及过往更是心生悲怆。
母亲病重时辗转不能寐，抱着她说了好些从前的事，感怀旧居早已花木凋蔽，芜草丛生。
李家庄只有十几户人家，朱七七没费多少工夫就找到了老旧的宅子。门扉紧闭，她上前轻叩了两下，刚打算翻墙进去，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来应门的男子看样貌约摸五十来岁，两鬓已是斑白。朱七七分明不认得他，可他目光闪烁得厉害，霎时间眼中蓄满了泪：“媚娘……媚娘，真的是你？你终于回来了。”
朱七七看着眼前的男子，努力回忆了一番，不确定地唤道：“你是……贵叔？”母亲离家二十载，能记得她名字的只有旧相识。
闻言，男子似愣了愣，下一刻眼眶却越发泛红，颤巍巍地应道：“哎，哎。瞧瞧我这老眼昏花，都糊涂了，小姐她已经……”他拭了拭快要落下的泪，略显激动：“你就是小姐的女儿，是朱姑娘对不对？”
朱七七微微一怔。母亲曾提过贵叔是医馆的学徒，母亲离开家乡前一直与他相依为命，视之如兄。旁人都说她的眉眼像极了母亲，贵叔将她认错并不稀奇，可母亲与家中早断了音讯，他又是如何知晓自己的身份？
福贵侧过身，将朱七七让进门：“小小姐，快进来说话，别站在外面淋雨了。”
“贵叔，您是长辈，叫我七七就好了。”朱七七按下心中疑问，随他朝里走。抬目望去，两进深的院子并不大，青蔓攀了满墙。花圃里栽着好些草药，除了常见的忍冬、芍药、川芎，大多她都不认识。福贵一路引她绕过花圃，绕过小池，朝内宅走去。风一吹，清香淡淡，简朴的宅子更像个药园子。
走进堂屋，长案上搁着笔山砚台，几本书册放在案头。长案之后设一排博古架，将前堂后室隔开，一屋坦荡开阔。
朱七七的目光落在案头，翻开的书册里夹着一张小画，泛黄的纸张看来年岁已久。画中女子眸似点漆，唇如胭染，通身素净仅簪了一支粉色珠花，正低头逗弄着怀中毛绒绒的小黑猫。
“小小姐，你还没用过晚饭吧，我去给你弄点吃的。”福贵的神情有点尴尬，匆匆将书册收入书匣，仿佛被窥到了本不该为人知的隐秘。
博古架上摆件和书匣归置得整整齐齐，最中间那格放着十来卷画轴。朱七七的视线停留了一瞬，突然问道：“贵叔，这么多年你都是一个人留在这里打理吗？”
指尖拂过横格，她随意抽出一卷画，轻轻展开，眼底露出意外之色，更多的却是无措。
画卷中的身影如此熟悉。
沈府山庄的后院，假山连着池塘。池边有棵百年老树，枝叶亭亭如盖。每逢夏暑，朱七七最爱在这棵老树下乘凉。
谷雨时节，天气渐热。沈浪在树下设好桌椅，兴致颇高地摆弄着那把据说是从苗疆得来的短剑。
十尺开外，朱七七蹲在池塘边，愁容满面地写着悔过书。
此事，说来话长。
年前沈浪因接连缉拿数名江/洋/大/盗/受到官府重赏，自打那时起，西塘数得上名号的世族豪门都铆足了劲，隔三差五总要遣人到沈府走上一遭。
自家师父突然成了人人惦记的香馍馍，这让朱七七很不爽，琢磨着如何使点小绊子，好教眼前得些清净。
过几日，陈员外请的媒婆刘氏又登门，恰好遇上朱七七在门口送客。朱七七见到刘氏，迎上前来：“刘大娘是来找我师父的？真不巧，他出门去了。”
“沈公子不在啊，那可真是不巧。”刘氏的目光在朱七七身后转了转，忽然将她拽到一旁，小声问：“府上有人病了？”
朱七七顺着她的视线一瞧，恍然道：“你是说齐大夫啊，她是专程来送药方的。”
“药方？”刘氏愣了一下，继续打听：“可是沈公子有何不适？”
朱七七捋着长发，似有些苦恼：“这我就不清楚了，看师父的样子也不像是病了。齐大夫只嘱咐将药方交给师父，别的什么都没说。师父知交那么多，或许是他替别人讨要的方子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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谦谦君子，温润端方，手里还端着一盏新沏的热茶。站在那儿的人看看朱七七，挑起眉梢。
敢在山庄里堂堂正正饮茶听壁脚的，除了沈浪还能有谁。
“师……师父……你几时回来的？我怎么……怎么没瞧见？”方才还口齿伶俐的姑娘，这会儿磕磕巴巴连话都说不利索。
沈浪不言语，看了看朱七七，又看看她身后，露出一抹莫测的笑来。
朱七七到底是面皮薄，脸刷一下就红了。
全西塘谁人不知齐大夫医术高超，尤其在调理身体方面是把好手——时常为人开些秘方，看点隐疾。
“哎呀，百灵说今天教我追踪术的，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被沈浪捉了现行，朱七七当下就想开溜：“师父，你慢慢喝茶，我去去就……哎……”
敞开的大门蓦地关上，只见沈浪脚下生风，提着朱七七的后领子一把将她逮了回来。
连着两日师父都不太搭理人，朱七七知道这回是自己做得过分了，处处赔着小心。没想到沈浪看完那封洋洋洒洒的悔过书后，依然沉着脸：“就这些？没别的了？”
朱七七低下头，又老实交代了两个月前与小伍候在巷口将连娶五房小妾的陈老爷痛揍一顿之事。
沈浪微眯眼，脸色越发难看。
朱七七心尖儿一颤，再坦白同百灵混进赌坊，结果打翻骰盅被人追着跑了三条街。还有耍弹弓的时候，不当心砸了镇远镖局的旗杆……
沈浪原本只想吓唬一下朱七七，哪晓得这姑娘不经吓，把能想到的全都说了。他扶额听了半天，脸色精彩到无法形容。
云淡天高，大半月后的某个晌午，朱七七蹲在小桃树下，正写着第十九封悔过书，眼睛不时瞄向对面树下不知在干些啥的沈浪。小桌上那支竹蜻蜓是阿音特意捎给她的，结果还没在手里捂热，就被沈浪无情没收了。
朱七七对着沈浪的侧影直磨牙。但，眼下最愁人的是，任她如何绞尽脑汁再也写不出一个字。
半个时辰后，朱七七蹲在树荫下，瘪着嘴道：“师父，我知错了，要不你打我一顿消消气吧。”
沈浪自她手中接过柳条，比划了一下：“嗯，别看这柳条细细软软，真打在手上比戒尺可疼多了。”手腕一抖，甩出“啪啪”两声响。
朱七七瞅了瞅地上的印子，小脸吓得煞白，硬是咬着牙才没把双手缩回来。沈浪瞧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未几，低低叹息一声。
这一叹便是心软了。
沈浪无奈道：“你呀，是该受些教训。不过……”朱七七心中大石落地，不自觉地凑上前去，却听沈浪又说：“罚你不难，难的是明日阿音他们指不定就把山庄的门匾给拆了。”
朱七七愣了愣，呵呵笑道：“哪能呢。就算借他们十个胆，也不敢在师父面前撒野。”
“怎么不可能？”沈浪轻拂柳条，淡淡笑：“平日里这种混账事你们干得还嫌少？我看，也不差这一回。”
笑容凝固，被拿捏住话柄的姑娘尽是尴尬。
“要不这样吧，待我修书说明原委让各家府中多约束些……”沈浪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慢条斯理道：“再遂了你的心愿？”
正午的日头格外炽烈，朱七七觉得掌心也好像火辣辣疼了起来，心里更是愁苦得很——正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无端给自己招来一顿罚也就罢了，切切不可再连累他人被师父告黑状。她急忙拽住沈浪的胳膊，强装镇定道：“写信这种小事就不用麻烦师父了。我来写，我来写。”当下铺开信笺，笔走如飞。
春去夏至，青桃子结了满树。
朱七七提着剑在池塘边劈来斩去，折腾得不亦乐乎，间或还回头望上一眼。
池塘和书房隔着一条小径和成片绿竹，透过细细的竹叶，隐约能瞧见坐在窗前看书的月白色身影。虽然闹不明白沈浪为何突然得了清闲，哪儿都不去，可每日里在他眼皮子底下待着，她非但不觉得无聊，还莫名有些欢喜和安心。
“这一招再使错，回头罚抄剑谱。”余光瞥到毫无章法的剑招，沈浪搁下书册正欲指点一二，却听池边传来“哎呦”一声。他起身朝窗外瞧去，枝枝叶叶间，朱七七拾起暗算她的小青桃，狠狠咬上一口。
还真是个长不大的姑娘。沈浪憋着笑，悠悠道：“进来歇会儿吧，难为你今天多练了半个时辰。”
听了这话，朱七七一溜烟跑过小径，到书房门口时，还不忘将手里的桃子三两口啃完：“又酸又硬，不好吃！”
沈浪揉了揉她头顶乱蓬蓬的发，笑言：“不好吃你还吃，是不是脑袋被桃儿砸懵了？嗯，砸哪儿了，还疼不疼？”他的笑灿然生辉，朱七七脸上微红，冒了一身的汗。
桌上早已备下瓜果和冰镇酸梅汤。沈浪拿了银匙递给朱七七：“已经拌过蜂蜜，尝尝看甜不甜。”
青色薄瓷碗油润透亮，碗底铺了少许碎冰。朱七七挑了块蜜瓜，一尝之下满口甘甜。她连吃了半碗，又端起酸梅汤喝了两大口，不由夸赞：“这酸梅汤真地道，和街上卖的完全不一样。”
沈浪扬唇一笑：“你喜欢的话，明日再做就是了。”
“喜欢，当然喜欢。”朱七七说着又要去舀蜜瓜，却见沈浪将碗拿开，她口中含着银匙，嘟囔道：“师父，你干嘛，我还没吃完呢。”
沈浪收起食盒，说道：“瓜果寒凉，吃多了伤脾胃，可不能由着性子来。”他随手往旁边一指，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壶热茶和一碟点心。
朱七七嘴里塞着酥饼，心里还惦记着那又冰又甜的果碗和酸梅汤。沈浪则握了一卷兵书认真看起来，不时提起笔圈圈划划。
一碟点心吃完，沈浪依旧不紧不慢地写着，朱七七甚觉无趣，背过身从袖子里掏出一折话本子，偷偷翻看。当初阿音小伍送她的小玩意儿几乎都被沈浪没收了，好不容易才藏下一册。这一本写的不是寻常那些才子佳人，而是侠女闯荡江湖的故事，朱七七看得兴味正浓，一不留神手里的书便被人抽走了。
沈浪拿了话本随手翻了几页，抬起头来冲她一笑：“我当是什么戏文，你竟看得这般入神。不过，就你那点三脚猫功夫，别说是学人锄强扶弱了，依我看连自保都难呐。”
朱七七被戳中软肋，噎得说不出话来，气呼呼就要去抢话本子，不想沈浪拿起厚厚的剑谱朝她脑门上一拍：“再背错，连同之前记下的那些事一并罚。”
“啊？可是这么多，怎么记得住嘛……”朱七七小声嘀咕着。
夏日渐热，午过困顿。朱七七捧着书才看了一会儿就被瞌睡扰得愁不胜愁，头枕着手臂，半阖上眼昏昏欲睡。
隔日，书房里多了一张凉榻。
每至午后，朱七七照旧在背剑谱和会周公之间挣扎一番。沈浪吃完碗里剩下的冰镇藕圆，握着小册子斜靠在八仙椅上，手中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微风拂过，竹榻上酣睡的姑娘懒懒翻了个身，细微的鼾声从盖在脸上的书卷下浅浅传来，更显屋中安静。一本《侠情录》看到精彩处，又是英雄救美，又是痴情剑客，令女侠不知如何抉择。沈浪摇头道：“一个两个的全都不靠谱。”言语间，像是不屑得很。
帘外蝉虫振翼，一声一声，扯得日子好长。
或廊下看书，或池边舞剑，或提笔苦思，或伏案小憩……薄薄的画卷仿佛定格了时间。当初她被沈浪敦促着练功，每每见他提笔弄墨，只当是在钻研剑谱，却从来不知，他所写所画，皆为她。
脚步声在背后响起，朱七七闻得福贵轻轻叹了一声：“小姐走后没多久，一场时疫让李家庄和邻近几个村的人死的死，逃的逃，我也去了他乡谋生。这宅子本已荒弃多年，是沈公子将它买了下来。”
意料中的答案。她紧握画卷，手微微发颤。
福贵顿了顿，继续道：“几年前我回到这里，那时沈公子刚买下宅子准备修葺成从前的样子，于是便留我在这儿打理。”
“沈公子是个厚道人，其实他早有了安排，哪用得着我来打理。他是怕我一个人孤老无依，让我能在故土有个家。”
天色将昏，檐下细雨渐收。
朱七七收好画卷，才转过身就被药汤的热汽熏了一脸，浓浓的苦味直扑鼻尖，胃里又是阵阵翻涌。
她连忙躲开几步，捏着鼻子问：“贵叔，你生病了？”
福贵看她一眼：“小小姐，我这把老骨头还算硬朗。”
朱七七纳罕道：“那是谁病了？”想到母亲提过这位义兄的医术颇为了得，她不免有些心虚，“我可没病，用不着喝药。”
福贵上前一步，偏偏将药碗递到朱七七手中：“去吧，沈公子就在书房里。”
突如其来的一句令朱七七措手不及，却听福贵又说：“这药是为他熬的。”
朱七七对着沈浪的侧影直磨牙。但，眼下最愁人的是，任她如何绞尽脑汁再也写不出一个字。
半个时辰后，朱七七蹲在树荫下，瘪着嘴道：“师父，我知错了，要不你打我一顿消消气吧。”
沈浪自她手中接过柳条，比划了一下：“嗯，别看这柳条细细软软，真打在手上比戒尺可疼多了。”手腕一抖，甩出“啪啪”两声响。
朱七七瞅了瞅地上的印子，小脸吓得煞白，硬是咬着牙才没把双手缩回来。沈浪瞧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未几，低低叹息一声。
这一叹便是心软了。
沈浪无奈道：“你呀，是该受些教训。不过……”朱七七心中大石落地，不自觉地凑上前去，却听沈浪又说：“罚你不难，难的是明日阿音他们指不定就把山庄的门匾给拆了。”
朱七七愣了愣，呵呵笑道：“哪能呢。就算借他们十个胆，也不敢在师父面前撒野。”
“怎么不可能？”沈浪轻拂柳条，淡淡笑：“平日里这种混账事你们干得还嫌少？我看，也不差这一回。”
笑容凝固，被拿捏住话柄的姑娘尽是尴尬。
“要不这样吧，待我修书说明原委让各家府中多约束些……”沈浪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慢条斯理道：“再遂了你的心愿？”
正午的日头格外炽烈，朱七七觉得掌心也好像火辣辣疼了起来，心里更是愁苦得很——正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无端给自己招来一顿罚也就罢了，切切不可再连累他人被师父告黑状。她急忙拽住沈浪的胳膊，强装镇定道：“写信这种小事就不用麻烦师父了。我来写，我来写。”当下铺开信笺，笔走如飞。
春去夏至，青桃子结了满树。
朱七七提着剑在池塘边劈来斩去，折腾得不亦乐乎，间或还回头望上一眼。
池塘和书房隔着一条小径和成片绿竹，透过细细的竹叶，隐约能瞧见坐在窗前看书的月白色身影。虽然闹不明白沈浪为何突然得了清闲，哪儿都不去，可每日里在他眼皮子底下待着，她非但不觉得无聊，还莫名有些欢喜和安心。
“这一招再使错，回头罚抄剑谱。”余光瞥到毫无章法的剑招，沈浪搁下书册正欲指点一二，却听池边传来“哎呦”一声。他起身朝窗外瞧去，枝枝叶叶间，朱七七拾起暗算她的小青桃，狠狠咬上一口。
还真是个长不大的姑娘。沈浪憋着笑，悠悠道：“进来歇会儿吧，难为你今天多练了半个时辰。”
听了这话，朱七七一溜烟跑过小径，到书房门口时，还不忘将手里的桃子三两口啃完：“又酸又硬，不好吃！”
沈浪揉了揉她头顶乱蓬蓬的发，笑言：“不好吃你还吃，是不是脑袋被桃儿砸懵了？嗯，砸哪儿了，还疼不疼？”他的笑灿然生辉，朱七七脸上微红，冒了一身的汗。
桌上早已备下瓜果和冰镇酸梅汤。沈浪拿了银匙递给朱七七：“已经拌过蜂蜜，尝尝看甜不甜。”
青色薄瓷碗油润透亮，碗底铺了少许碎冰。朱七七挑了块蜜瓜，一尝之下满口甘甜。她连吃了半碗，又端起酸梅汤喝了两大口，不由夸赞：“这酸梅汤真地道，和街上卖的完全不一样。”
沈浪扬唇一笑：“你喜欢的话，明日再做就是了。”
“喜欢，当然喜欢。”朱七七说着又要去舀蜜瓜，却见沈浪将碗拿开，她口中含着银匙，嘟囔道：“师父，你干嘛，我还没吃完呢。”
沈浪收起食盒，说道：“瓜果寒凉，吃多了伤脾胃，可不能由着性子来。”他随手往旁边一指，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壶热茶和一碟点心。
朱七七嘴里塞着酥饼，心里还惦记着那又冰又甜的果碗和酸梅汤。沈浪则握了一卷兵书认真看起来，不时提起笔圈圈划划。
一碟点心吃完，沈浪依旧不紧不慢地写着，朱七七甚觉无趣，背过身从袖子里掏出一折话本子，偷偷翻看。当初阿音小伍送她的小玩意儿几乎都被沈浪没收了，好不容易才藏下一册。这一本写的不是寻常那些才子佳人，而是侠女闯荡江湖的故事，朱七七看得兴味正浓，一不留神手里的书便被人抽走了。
沈浪拿了话本随手翻了几页，抬起头来冲她一笑：“我当是什么戏文，你竟看得这般入神。不过，就你那点三脚猫功夫，别说是学人锄强扶弱了，依我看连自保都难呐。”
朱七七被戳中软肋，噎得说不出话来，气呼呼就要去抢话本子，不想沈浪拿起厚厚的剑谱朝她脑门上一拍：“再背错，连同之前记下的那些事一并罚。”
“啊？可是这么多，怎么记得住嘛……”朱七七小声嘀咕着。
夏日渐热，午过困顿。朱七七捧着书才看了一会儿就被瞌睡扰得愁不胜愁，头枕着手臂，半阖上眼昏昏欲睡。
隔日，书房里多了一张凉榻。
每至午后，朱七七照旧在背剑谱和会周公之间挣扎一番。沈浪吃完碗里剩下的冰镇藕圆，握着小册子斜靠在八仙椅上，手中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微风拂过，竹榻上酣睡的姑娘懒懒翻了个身，细微的鼾声从盖在脸上的书卷下浅浅传来，更显屋中安静。一本《侠情录》看到精彩处，又是英雄救美，又是痴情剑客，令女侠不知如何抉择。沈浪摇头道：“一个两个的全都不靠谱。”言语间，像是不屑得很。
帘外蝉虫振翼，一声一声，扯得日子好长。
或廊下看书，或池边舞剑，或提笔苦思，或伏案小憩……薄薄的画卷仿佛定格了时间。当初她被沈浪敦促着练功，每每见他提笔弄墨，只当是在钻研剑谱，却从来不知，他所写所画，皆为她。
脚步声在背后响起，朱七七闻得福贵轻轻叹了一声：“小姐走后没多久，一场时疫让李家庄和邻近几个村的人死的死，逃的逃，我也去了他乡谋生。这宅子本已荒弃多年，是沈公子将它买了下来。”
意料中的答案。她紧握画卷，手微微发颤。
福贵顿了顿，继续道：“几年前我回到这里，那时沈公子刚买下宅子准备修葺成从前的样子，于是便留我在这儿打理。”
“沈公子是个厚道人，其实他早有了安排，哪用得着我来打理。他是怕我一个人孤老无依，让我能在故土有个家。”
天色将昏，檐下细雨渐收。
朱七七收好画卷，才转过身就被药汤的热汽熏了一脸，浓浓的苦味直扑鼻尖，胃里又是阵阵翻涌。
她连忙躲开几步，捏着鼻子问：“贵叔，你生病了？”
福贵看她一眼：“小小姐，我这把老骨头还算硬朗。”
朱七七纳罕道：“那是谁病了？”想到母亲提过这位义兄的医术颇为了得，她不免有些心虚，“我可没病，用不着喝药。”
福贵上前一步，偏偏将药碗递到朱七七手中：“去吧，沈公子就在书房里。”
突如其来的一句令朱七七措手不及，却听福贵又说：“这药是为他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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