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正厅里人影晃动,宾主觥筹交错,言谈甚欢。紫萱轻轻拿眼一溜,只见正位上坐着一位身材精壮、精明干练的中年人,颚下三缕胡须更显得他风度翩翩,谈笑间也不掩其锐气,正是郑买嗣。座下众人中有几位穿着汉人服饰,看样子多半也是大唐的官场中人。这次有外人相助,郑买嗣只怕是更有恃无恐了,难道当真是天要亡南诏?人群中并没有乌雷,紫萱再次看了一眼郑买嗣,转身悄悄离开,往后院方向走去。
王府的后院与前院的热闹喧嚣不同,另一番清幽别致。一阵细细的竹笛声若有若无的飘来。紫萱微微一愣,有多久不曾听到这首曲子了?那只回荡在遥远记忆中的曲子如今听来仿若隔世。闻声寻去,在湖中凉亭里一个身着黑衣的白发男子正倚在栏杆上背对着她吹着竹笛。
紫萱慢慢的走向他,男子放下手中的竹笛,轻声道:“紫萱,还记得这首曲子么?那是你教给我的。”“记得,那是当年我自己想出来的一首小曲,是我教给你的,没想到你还记得。”乌雷抬头望着漆黑无月的天空,轻声道:“我从未有一天忘记。紫萱,若我们还能回到当初年少时,你说有多好?”竹笛声再一次幽幽响起。紫萱微微闭上眼,当初年少时那三个形影不离的身影浮现在眼前,最初的无忧无虑、两小无猜到后来的渐行渐远直至最后的反叛决裂,一幕幕如此清晰。心中一痛,长长叹息一声,睁开眼望着眼前寂寥的身影,轻喃道:“昨日总总譬如昨日死,没有人可以选择重活一次的。”乌雷停下吹奏,仰头无语,微风吹过,扬起丝丝白发,在漆黑的夜色中孤单起舞。
“昨日总总譬如昨日死?呵,可是就是这昨日的总总才支撑着我在这世上继续活下去,怎么让它死?”沉默了半晌的乌雷叹息着回应。紫萱看着他的背影,听着他的轻叹,心下恻然:他对自己的心意自己岂会不明白,他对自己当真是极好极好的,可是他不是留芳,不是啊。
“紫萱,我一直都想问你,若是没有那个人的出现,一切都会不同吗?”乌雷极轻极细的问道,似乎自己也并不想让她听到。但紫萱偏偏听到了,心中更是难过,只有沉默以对。乌雷“霍”的转过身,脸孔有些扭曲,声音也开始微微颤抖:“还是说,不管一百年前还是一百年后我永远都是被放弃的那一个?你的心里真的只有那个人么?”紫萱转过头避开他绝望的目光,她没有办法回答他,她不想再伤他的心,可她也不想骗他。
看着她的神情,乌雷嘴角扬起自嘲的笑,早已知道她的答案还偏要再让自己伤一次心,这一百年的空虚寂寞当真快要把他折磨疯了吗?哪怕是伤心也是甘之如饴?突的神色变得冰冷:“你到这里来可是想好了?”紫萱微微一愣,随即平静的瞧着他:“是,两个我都要救。”乌雷看了她一眼,晒然一笑:“你真是老了么?我说了只救一个。你以为林业平的蛊是常斐下的就能让他解?我若不让他叔父下命令,他又怎敢私自解毒?再说了,他说不定也巴不得他早些死呢。”紫萱深吸一口气:“你们要的只是水灵珠,为什么不放过他们?你到底要怎样才能愿意救他们?”乌雷有些轻狂的笑了:“那就是我的事了,和你无关。我巫衣王从不做亏本的买卖,你知道的,我想要的是什么?”紫萱有些震惊的望着他:“你果真是巫衣王?你堂堂神族后裔竟然和黑巫族的人搅在一起?!”乌雷哼了一声,仰天大笑:“呵,女娲族怎样?黑巫族又怎样?我只知道在你们将我抛弃的时候是他们救了我,给了我全新的生命!所以我现在就是黑巫族的人,我要帮他们离开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重回南诏圣坛!”
紫萱呆呆的望着眼前狂妄暴戾的乌雷,那个一说话便害羞,清涩单纯的少年真的已经死了,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沮丧:“阿雷,你若只是想要报复我,让我难过,那我可以告诉你,你成功了!可是,其他的我一百年给不了你,现在也一样给不了你。我只求你看在圣姑和你的情分上救救她吧。”乌雷脸色一变,随即有些奇怪的看着他:“那你的那个宝贝道士呢?”紫萱抬眼望向别处,眼神朦胧:“既然活着那么辛苦,那么便让我陪着他一起死。以前是因为圣姑的阻拦,我才不能和他同生共死,现在圣姑已经没有能力再阻拦我了,不是吗?”
乌雷瞧着紫萱,神色变幻不定,咬牙笑道:”是么?要和他同生共死么?你就这么爱他?!他已经不是一百年前你爱的那个人,一切都只是你自己的臆想!你一直都只活在自己的梦幻里!”“你住口!”紫萱怒喝一声。乌雷哈哈大笑:“我为什么要住口?你害怕了么?是不是连你自己也不敢往那里想?呵,我偏要说,你……”突的脸色潮红,全身皮肤底下似乎有无数个蚁虫涌动,似就要破体而出一般,乌雷面现痛苦之色,脚步踉跄,整个人猛的扑倒在桌上,手中的笛子铛的一声掉在地上。紫萱吃了一惊,再也顾不得其它,急忙走上前按住他不停扭动的身体,灵力探扫下,大吃一惊:他的体内居然有不下于三十多种蛊毒!连忙运气将自己的灵力渡送到他体内,将他体内的毒强压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乌雷终于恢复了平静,只是大口喘着气,俯在桌上似已全身无力。紫萱惊疑不定的问道:“阿雷,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体内会有这么多蛊毒?你到底是怎么了?”乌雷沉默无语,过了半晌才抬头笑道:“被你看见了?我早已习惯了,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恢复功力的?我又是怎么从鬼窟逃脱的?”虽是在笑,但却笑得无比凄凉,看来其中的痛楚自是不足为外人道。紫萱长叹一声:“这些年你受苦了。阿雷,早知如些,何必当初?”乌雷轻咳一声,惨白着脸笑着反问:“当初怎样?现在又如何?对我来说,有分别吗?”紫萱愣住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乌雷慢慢的站起身:“你为什么要帮我?是怕我死了就再也救不了他们了么?”紫萱缓缓摇头:“我帮你,只是因为我们曾经是朋友。你愿不愿意救他们我不会勉强,我自会想办法。”说罢再也不看他,转身快步离去。
看着紫萱离去的背景,乌雷放声大笑,笑得眼中泪光滢然,猛的一拳重重的捶上石桌:“为什么?紫萱,为什么永远都不是我?!”没有人回答他,寂静的四周只传来“唿啦啦”的一声,好好的一个石桌碎成了满地粉末。轻轻蹲下身子,拈起粉末,耳畔传来她的轻叹:“这些年你受苦了。”眼泪就这么再也忍不住,滑下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