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高宗的小朝廷迁往扬州后, 朝政昏暗, 日甚一日, 凡是李纲“所规画军民之政, 一切废罢”。( 《宋史》卷358《李纲传》, 11260 页。) 宦官邵成章原是北宋皇宫的旧人, 曾弹奏童贯。他在孟太后立宋高宗时有功, 也算是宋宫中的头面人物。邵成章眼看国事日非, 便上疏指斥黄潜善和汪伯彦“必误国”。宋高宗大怒, 说邵成章“ 不守本职, 辄言大臣”, 乃“ 祖宗以来所未有”, 将他发配南雄州“ 编管”。( 《会编》卷115 , 840 页, 卷128 , 933 页,《要录》卷12 建炎二年正月辛丑,325~ 213 页, 卷22 建炎三年四月, 325 ~ 370 页,《宋史》卷469《邵成章传》,13667 页。) 当时“以言事被逐”的官员尚有吴给、张阎等人, (《会编》卷118 ,861 页,《要录》卷17 建炎二年八月庚申, 325 ~ 270 页,《宋史》卷455《马伸传》, 13366 页。) 又有太学生魏佑上书, 论黄潜善和汪伯彦“误国十罪”,宋高宗置之不理。(《会编》卷115, 842 页,《要录》卷12 建炎二年正月癸丑, 325~ 219 页。)
自李纲被逐后, 开封府尹、东京留守宗泽虽为外任大臣,却在事实上处于举足轻重的地位。他以文臣身份统兵, 并不负责对金作战的全权指挥, 而所率的东京留守军乃是宋军的中坚。他广泛联络两河义军, 在民众中有很高威望。宋高宗得以在扬州行宫行欢作乐, 黄潜善、汪伯彦之流得以在小朝廷威福自恣, 其实还是仰仗宗泽在北方建立了一道抵御金人的屏障。但是, 小朝廷君臣, 特别是黄潜善和汪伯彦, 却仍将宗泽视为肉中之刺、眼中之钉。
金朝派牛姓大监, 以出使伪楚为名, 来到开封。宗泽说:“此名为使, 而实觇我也。”(《要录》卷6 建炎元年六月乙亥, 325 ~ 130 页,《宋史》卷360《宗泽传》,11280 页。) 他将来使拘捕入狱, 宋廷得知后, 惶恐万状, 下令将金使“迁置别馆, 优加待遇”。宗泽不服,上奏说“, 奸邪之臣,尚狃和议,皇惑圣聪”“, 臣之朴愚,不敢奉诏, 以彰国弱”。( 《历代名臣奏议》卷85 宗泽奏, 1167 页,《要录》卷7 建炎元年七月丁未, 325~ 150 页。)宋高宗又再次下诏说:“ 卿弹压强梗,保护都城, 宽朕顾忧, 深所倚仗。但拘留金使, 未达朕心。朕之待卿尽矣, 卿宜体此。”但宗泽仍然拒不奉诏。(《宗忠简公集》卷7《遗事》,《要录》卷16 建炎二年七月癸未朔, 325~263 页。)
黄潜善和汪伯彦自然以此作为攻讦宗泽的口实。御史中丞许景衡却上奏力辩, 强调宗泽“ 只缘忠义所激, 出于轻发”, 而其“威名政术, 卓然过人”, 若将宗泽罢官,“不识今之缙绅, 其威名政绩亦有加于泽者乎”? 同知枢密院事张悫也说:“如泽之忠义, 若得数人, 天下定矣。”宋高宗虽也嫌恶宗泽, 但考虑到确无更合适的东京留守人选, 便将许景衡奏递送宗泽, 以安其心。(《要录》卷8 建炎元年八月乙酉, 325~ 165 页, 卷9 建炎元年九月乙巳,325~ 175 页,《历代名臣奏议》卷142 许景衡奏, 1859 页,《会编》卷117 , 859 页,《宋史》卷363《许景衡传》, 11345 页。)
在北方众多的抗金武装中, 庆源府( 治今河北赵县) 赞皇县五马山寨有一支马扩与赵邦荈领导的队伍。他们听说皇弟信王赵榛在被俘北上时逃亡, 隐于民间, 便将他接到山上。“两河遗民闻风响应, 愿受旗榜者甚众”。此人是否是真信王, 另当别论。1128 年( 建炎二年) 春, 马扩带着信王的奏章, 途经开封, 会见宗泽, 又来到扬州, 黄潜善等都表示怀疑,而宋高宗却肯定其笔迹并非伪造。传言说信王将带兵渡河入开封京城, 宋高宗害怕信王争夺帝位, 慌忙于五月下诏, 扬言“ 朕将还阙, 恭谒宗庙”, (《会编》卷115 , 844 页, 卷116 , 848 页,《要录》卷13 建炎二年二月辛巳,325~ 229 页, 卷15 建炎二年四月, 五月乙酉, 325~ 246 、247 页。) 但实际上仍然安居扬州。
1127 年冬至1128 年春, 金军发动了凌厉的攻势, 蹂践了很多地区, 却在与宗泽军的对抗中遭受挫败。宗泽在金军退却后, 联络两河义师, 积极筹措北伐。他前后连上二十四份奏章, 请求皇帝还都, 主持北伐大计。他在奏中直率批评宋高宗“ 信凭奸邪与贼虏为地者之画”(《历代名臣奏议》卷85 , 1167 页、1171 页, 卷86 , 1174 页,《会编》卷116 ,851 页,《要录》卷12 建炎二年正月丁未, 325~ 216 页。) , 准备放弃北方“七路千百万生灵,如粪壤草芥, 略不顾恤”, 斥责“ 不忠不义者但知持宠保禄, 动为身谋, 谓我祖宗二百年大一统基业不足惜, 谓我京城、宗庙、朝廷、府藏不足恋, 谓二圣、后妃、亲王、天眷不足救”,“谓巡狩之名为可效, 谓偏安之霸为可述”,“ 凡误国之事, 无不为之”。如此忠愤激烈的抨击, 在宋人奏议是很罕见的, 说明面对新帝即位之初的倒行逆施, 宗泽已至忍无可忍的地步。他无比感慨地说:“ 臣犬马之齿已七十, 于礼与法,皆合致其事, 以归南亩。臣漏尽钟鸣, 犹仆仆不敢乞身以退者, 非贪冒也, 实为二圣蒙尘北狩, 陛下驻跸在外, 夙夜泣血,唯恐因循后时, 使天下自此失我祖宗大一统之绪。”
宗泽每次上奏, 黄潜善和汪伯彦“皆笑以为狂”。( 《会编》卷117 , 859 页,《要录》卷9 建炎元年九月乙巳, 325~ 175 页。)作为执政官的张悫和许景衡, 一个病死, 另一个被排挤出政府。宗泽在朝廷中失去了奥援, 宋廷对他的奏请, 或置之不理, 或虚与敷衍, 或加呵斥和刁难。宗泽心力交瘁, 忧愤成疾, 他吟哦杜甫的诗句,“出师未捷身先死, 长使英雄泪满襟”, 三呼“过河”, 与世长辞, 时为当年七月初一。(《要录》卷16 建炎二年七月癸未朔, 325~ 262 页, 宗泽卒日应以此书为准。)
宗泽死后, 小朝廷一时再无支撑危局的人物。金军攻占了河北和河东的最后一批州县, 北方民众的抗金遭受镇压,五马山寨也被攻破, 自称信王者下落不明。宋高宗得知此讯后, 实际上喜不自胜, 原先装模作样要回旧京开封的诏令, 也立即成为一纸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