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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开到荼靡花事了·陆小曼作品精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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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先生:
谁知道时光过得如此的快,转眼以〔已〕有俩〔两〕个多月没有通信了。我自从出痧子以后,天天忙着画,简直可以说忙得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因为我在病中感觉到一种痛苦,是不可言语的,在我的思想上因此也变了一种观念,病好了立刻看透一切的一切,忘记了一切的一切,我发誓在短时间要成功一样事业,这俩〔两〕个月内我的成绩不算坏了,上星期几个朋友一起开了一个扇子展览会。一个学画不到一年的我居然也会在许多老前辈里面出品,卖十六元至十元一把,拿去几幅不到一星期都买〔卖〕完,还有外省来定的,你看,是不是运气?也许是天可怜我,给我一条最后的路走走。如此也好给我些勇气,我现在画的,自己看简直没有甚么好处,不过朋辈都狠〔很〕惊奇我进步的迅速,也许他们骗骗我高兴而已,不过这也是我一种苦心,近况不得不告诉你,让你也好放心,虽然一切都狠〔很〕顺手,可是有时想起来我的可怜的摩,使我一切都看得如同灰尘,就是学成了大画家也是无味,他也再不能回来了。
林先生前天去北平,我托了他许多事情,件件要你帮帮忙,日记千万叫他带回来,那是我现在最宝爱的一件东西,离开了已有半年多,实在是天天想他了,请无论抄了没有先带了来再说,文伯说淑华等因摩的日记闹得大家无趣,我因此狠〔很〕不放心我那一本,你为何老不带回我,岂也有另种原因么,这一次求你一定赏还了我罢,让我夜静时也好看看,见字如见人,也好自己骗骗自己,你不要再使我失望了(上次文伯回来我为何叫□他带来的呢)。
过了夏天我要搬家,现在房子太大,虽然俩〔两〕处住,总觉得不便利,还是一个人住的清静。志摩时常在家,我常常见着他的,谁说没有鬼,没有灵?他何时来何时去我都知道,他这几天在那里生病,人非常的瘦,我一切都知道,只是我们不能讲话,也不能通信,我去的他能见,他不能来,这也是人生的恨事,你是不信神鬼的,我现在一切都信,许多怪事也不要说了,好在你不信。
我托老邓的事他因何不办,多少钱请你先付,我即刻寄去,请你给我买一点旧纸,好墨,旧颜色,我现在一天到晚心都在画上,古〔故〕宫的画真想看看去。
精神现在还好,不过也胖不了,药还是不断的吃,离了药瓶□□□□□□□□□你身体好罢,盼你在忙中分出几分中〔钟〕给我写几行,说说你的近况。
太太前问候
小曼上


来自Android客户端71楼2018-08-07 1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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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致《晶报》
    大雄先生阁下:
    久不聆教,甚系下怀,兹有一事,烦请先生在贵报借我寸地,赐予披露,则不胜感激之至。曼自去志摩遇难,心碎肠裂,万念俱灰,一病月余,今始初离药炉,近为志摩编排遗稿,及学习书画等事。朝夕埋头于纸墨之间,足不出户者已有数月,几不知槛外为何世矣。□各报因兢载王赓被捕事,间有涉及曼之处,不胜骇异。窃曼与王赓离异六年,至今绝无往来,而各报有谓曼仍与王青鸟往还。又有谓曼向各方营救王赓,甚至有谓与彼重赋同居之雅。此种捕风捉影之谈,无非好事者所为,本不足一辩。惟恐各界误听讹传,名誉所关,万难缄默。素仰先生为志摩至好,望将此信即日披露,以释群疑,存殁□感。只颂撰安,陆小曼谨启。


    来自Android客户端73楼2018-08-07 1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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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8-14 14:1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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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致某作家
      怨恨着另一种生活
      还是麻木一点好
      在病中接到你的信,又喜又慰,欲复不能,更添惆怅,只能躺在床上干着急。脑子里像流水般的转,久已麻木了的心神,又好似有了感觉似的。这是我几年来从未有过的现象。我自从那天初次同你见面后,就觉得你是一个狠〔很〕可亲近,可吐肺腑的朋友。你好像一枝白梅,吐出一阵清淡芬芳,使我久处在污浊空气中的脑子,得到无限的安慰,我感到欣幸,送你走出大门,回进屋子里,我静默了好久,我说不出是怎样的一种味儿,我本想就去看你,再度细谈,可是一二天之后我就病了,因为每冬我必发气喘咳嗽病,那几天正是冷得利〔厉〕害,所以旧病又来了。本来冬天是最对我不相宜的,去年一冬,我也没有出过大门,今年我希望开了春,我可以出去换换空气,到时候一定第一个就先去看你,虽然这几个月中你我只见过一次,可是我好似你我神交已久似的,古人相交不在密,现在我才懂得其中之味,我真想再见你一次,你的大作更使我快慰,你写得太好了,我一直闷在心里的,所要说而不敢说的话,你已经都给我说了出来,我真感谢你十二分。十几年来我觉一切都是空虚,一切的事我都看得太清楚,所以反而觉到一切都是无所谓,因此我的心神一天天往下沉,快沉到没有影儿了,现在你给了我一种特别兴奋,使我死了的一切又有一点复活的希望了。近来我很想写东西,我睡在床上的时候,我脑子里想着许多可写的东西,只是手无力提笔,只好对着孤灯愁恨,不知那〔哪〕一天我可以再有康健,现在我已不想残灭自己了,从此我决定好好的养我的身心,预备今春好好做点事情,你给了我不少勇气啊。
      现在我已经好了几天了,我希望不日能去看你,好好的谈谈,近来晚间失眠,闭着眼的时候常常同你作遍面谈话,真可笑。近年来我对朋友们都是很随便的,他们来看我也好,离开我也无所感,只有你,奇怪,时常挂在我的心里,你是值得钦佩,不是我有意的赞颂你,我以后一定想同你做一个不平常的朋友,不知你意如何?我不能常出门是一憾事,可是我又不敢希望你来,我也不愿意你受到寒风侵害,虽然你的体格比我好,我只有希望以后常通信,我最好写信,可是自从志摩走后,我简直可说没有写过甚么有意义的信,今天你又给了我兴趣,可惜这几天太乱,病后有许多朋友来看我,又有许多麻烦的家事,这封信还写了三次才写到此,时间又不能让我写下去了,我内心的话真是写不尽的,可是手不让我再写下去了,不然我有〔又〕得滔滔不绝的写呢!真的,与一个知音者写信,是最有意义的一件事情。
      前些日是志摩的五十庆,我本想写一篇东西为志,惜在病中不能如愿,只有自己怨恨自己而已,全集又未能如愿出现,真使我说不出忧恨,咳!不谈了,以前的一切不用谈了,反正我现在是过着又是一种的生活,还是让脑子麻木一点好,我希望最近能见到你,或是得到你的回信,别的见面再谈罢!
      久不写信,写得不像话,望你不要见笑,有意教我,再见,祝你快乐!


      来自Android客户端74楼2018-08-07 1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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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四·小说
        皇家饭店
        婉贞坐在床边上眼看床上睡着发烧的二宝发愣,小脸烧得像红苹果似的,闭着眼喘气,痰的声音直在喉管里转,好像要吐又吐不出的样子。这情形分明是睡梦中还在痛苦,婉贞急得手足无措,心里不知道想些甚么好,因为要想的实在太多了。
        婉贞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女孩子,只是一毕业出校,就同一个同学叫张立生的结了婚。婚后一年生了一个女孩子,等二宝在腹内的时候,中日就开了战。立生因为不能丢开她们跟着机关往内地去,所以只好留在上海。可是从此她们的生活就不安静起来了。二宝出世,他已经忍辱到伪机关做了一个小职员而维持家庭生活。一家五口人单靠薪水的收入,当然是非常困难的,于是婉贞也只好亲自操作。一天忙到晚,忙着两个孩子的吃穿,琐事。立生的母亲帮她烧好两顿饭,所以苦虽苦,一家子倒也很和顺的过着日子。
        今年二宝已经三岁了,可是自从断奶以后,就一直闹病,冬天生了几个月的寒热症,才好不久又害肺炎。为了这孩子,他们借了许多债。最近已经是处于绝境了,立生每天看着孩子咳得气喘汗流的,心里比刀子割着还难受。薪水早支过了头,眼瞧孩子非得打针不可,西医贵得怕人,针药还不容易买。所以婉贞决定自己再出去做点工作,贴补贴补。无奈,托人寻事也寻不着。前天她忽然看见报上登着皇家饭店招请女职员的广告,便很高兴。可是夫妻商量了一夜,立生觉得去做这一类的工作似乎太失身份。婉贞是坚决要去试一下,求人不如求己,为了生活,怕甚么亲友的批评!于是她就立刻拿了报去应试。
        皇家饭店是一个最贵族化的族馆,附有跳舞厅,去的外宾特别多,中国人只是些显宦富商而已。舞厅的女子休憩室内需要一位精通英语专管室内售卖化妆品与饰物的女职员。
        婉贞去应试的结果,因为学识很好,经理非常看重她,叫她第二天就去做事。可是昨天婉贞第一晚去工作之后,实在感到这一类事情是不适合她的个性的,她所接触的那些女人们都是她平生没有见过的;在短短的几个钟头以内,她好像走进了另一个世界,等到夜里十二点敲过,她回到家里,已经精神恍惚,心乱得连话都讲不出来了。立生看到她那样子,便劝她不要再去了,婉贞也感到夜生活的不便,有些犹豫。可是今天看见二宝的病仍不见好;西医昨天开的药方,又没有办法去买,孩子烧得两颊飞红,连气都难透的样子,她实在不忍坐视孩子受罪而不救。她一个人坐在床前呆想:今晚上如果继续去工作,她就可以向经理先生先借一点薪水回来,如果不去,那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么?所以她一边向着孩子看,一边悄悄的下了决心。看看手上的表已经快七点了,窗外渐渐黑暗,她站起来摸一摸孩子头上的温度,热得连手都放不上。她心里一阵发酸,几乎连眼泪都流下来,皱一皱眉,摇一摇头,立起身来就走到梳妆台边,拿起木梳将头发随便梳了两下,回身在衣架上拿起一件半旧的短大衣往身上一披,走向里房的婆婆说:
        “妈,你们吃饭别等我,我现在决定去做事了,等我借了薪水回来,明儿一天亮就去替二宝买药!回头立生您同他说一声罢!”
        婉贞没有等到妈的回答就往外跑。走出门口跳上一部黄包车,价钱也顾不得讲,就叫他赶快拉到大马路皇家饭店。在车上,她心里一阵难过,眼泪直往外冒!她压抑不住一时的情感!她也说不清心里是如何的酸,她已经自己不知道有自己,眼前晃的只是二宝的小脸儿,烧得像苹果似的红,闭着眼,软弱地呼吸,这充分表示着孩子已经有点支持不了的样子!因此,她不顾一切,找钱去治好二宝的病,她对甚么工作都愿去做。至于昨晚夫妻间所讲的话,她完全不在心里,现在她只怕去晚了,经理先生会生气,不要她做事了,所以她催着车夫说:
        “快一点好不好,我有要紧的事呢!”
        “您瞧前面不是到了么?您还急甚么!”车夫也有点奇怪,他想这位太太大约不认识路,或是不认识字,眼前就是“皇家饭店”的霓红灯在那里灿烂的发着光彩呢!
        婉贞跳下车子,三步并作两步的往里跑,现在她想起昨晚临走时,经理曾特别叫她明天要早来,因为礼拜六是他们生意最好的一天,每次都是很早就客满的。她想起这话,怕要受经理的责备,急得心跳!果然,走进二门就看见经理先生已经在那里指手画脚的乱骂人了,看见她走进来,就迎上前去急急的说:
        “快点,王小姐!你今天怎么倒比昨天晚呢!客人已经来了不少,小红她已经问过你两次了,快些上去罢。”
        经理的话还没有说完,婉贞已经上了楼梯,等她走进休憩室,小红老远就叫起来了。
        “王小姐,您可来了,经理正着急哩,叫我们预备好!我们等你把粉、口红都拿出来,我们才好去摆起来呢,你为甚么来的这么晚呢?”
        婉贞也没有空去回答小红的话,急忙走到玻璃柜面前开了玻璃门,拿出一切应用的东西,交给小红同小兰,叫她们每一个梳妆台前的盒子内都放一点粉,同时再教导她们等一忽儿客人来的时候应该怎样的接待她们。
        小红与小兰也都是初中毕业的学生,英语也可以说几句,因为打仗,生活困难,家里没有人,只好弃学出外做事。


        来自Android客户端75楼2018-08-07 1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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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婉贞虽然只有昨晚才认识她们,可是非常喜欢她们的天真活泼。尤其是小红,生得又秀丽又聪明,说一口北京话。昨晚上一见面就追随着婉贞的左右,婉贞答应以后拿她当妹妹似的教导。所以婉贞今天给了她东西之后,看见她接着高高兴兴走去的背影,暗暗的低头微笑,心里感到一阵莫名的欣慰,连自己的烦恼都一时忘记了。婉贞将她自己应做的事也略加整理,才安闲的坐到椅子上,深深的吐了一口气,对屋子的周围看了一眼,几台梳妆台的玻璃镜子照耀着屋子里淡黄的粉墙上,放出一种雅洁的光彩,显得更是堂皇富丽。这时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除了内室小红与小兰的互相嬉笑外,空气显得很闷。于是婉贞又想起来她的病着的二宝了。她现在脑子里只希望早点有客人来,快点让这长夜过去,她好问经理借了薪水去买药,别的事情都不在心上了,她想这个时候立生一定已经回家了,他会当心二宝的。她记得昨夜刚坐在这把椅子上时,她感到兴奋,她感到新奇,她眼前所见所闻的都是她以前所没有经历过的,所以她像刘老老〔姥姥〕进了大观园似的,一切都感兴趣。她简直有一点开始喜欢她的职业了,这种庞大美丽的屋子,当然比家里那黑沉沉毫无光线的小屋子舒服得多,可是后来当她踏上黄包车回家的时候,情绪又不同了,她觉得这次她所体验的,却是她偶然在小说里看到而认为决不会有的事实,甚而她连想也想不到的。所以使得她带着一颗惶惑、沉重的心,回到家里,及至同立生一讲,来回的细细商酌一下,认为这样干下去太危险了,才决定第二天不再来履行职务了。谁知道今天她又会来坐到这张椅子上。现在她一想到这些,就使她有些坐立不安!
          这时候门外一阵嬉笑的声音,接着四五个女人推开了门,连说带笑的闯了进来,乱嘈嘈的都往里间走,只有一个瘦长的少妇还没有走进去,就改了主意,一个人先向外屋的四周看了一眼,向婉贞,静静的看了一会儿,然后慢步走向梳妆台,在镜子面前一站,看着镜子里自己那丰满的面庞,同不瘦不胖的身段,做了一个高傲的微笑,再向前一步,拿起木梳轻轻的将面前几根乱发往上梳了一梳,再左顾右盼的端详一会儿,低头开了皮包拿出唇膏再加上几分颜色,同时口里悠悠然的轻轻哼着“起解”的一段快板,好像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似的。这时候里间又走出来一位穿了紫红色长袍的女人,年纪要比这位少妇大五六岁的样子,一望而知是一位富于社会经验的女子,没有开口就先笑的神情,曾使得每个人都对她发生好感。她是那么和蔼可亲,洁白的皮肤更显得娇嫩。她一见这位少妇在那儿哼皮黄,就立刻带着笑容走到她的身边,很亲热的站在她背后,将手往她肩上一抱,看着镜子里的脸庞说:
          “可了不得!已经够美的了,还要添颜色做甚么,你没有见乔奇吃饭的时候两个眼睛都直了么?连朱先生给他斟酒他都没有看见。你再化妆他就迷死了!快给我省省罢!”
          “你看你这一大串,再说不完了。甚么事到了你嘴里,就没有个好听的。你倒不说你自己洗一个脸要洗一两个钟头,穿一件衣服不知道要左看右看的看多久!我现在这儿想一件事情!你不要乱闹,我们谈一点正经好不好?”
          “你有甚么正经呀!左不是又想学甚么戏,做甚么行头,等甚么时候好出风头罢咧!”那胖女人说着就站了起来走到镜子面前,拿着画眉笔开始画自己的眉毛。
          “你先放下,等一会儿再画,我跟你商量一件事情。”那瘦的一个拉了她的手叫她放下。
          那胖的见瘦的紧张的样子,好像真有甚么要紧的事,就不由得放下笔随着她坐到椅子上底〔低〕声的问:
          “到底甚么事?”
          “就是林彩霞——你看她近来对我有点两样,你觉得不?你看这几次我们去约她的时候,她老是推三推四的不像以前似的跟着就走。还有玩儿的时候她也是一会儿要走要走的,教戏也不肯好好儿的教了,一段苏三的快板教了许久了!这种种的事,都是表现勉强得很,绝对不是前些日子那么热心了。”
          那胖女人一边儿听着瘦的说话,一边儿脸上收敛了笑容,一声也不响的沉默了几分钟才抬起头来低声回答说:
          “对了,你不说我倒也糊里糊涂,你说起来我也感觉到种种的改变,刚才吃饭时候我听她说甚么一个张太太——见面一共只有三次,就送他〔她〕一堂湘绣的椅披,又说甚么李先生最近送她一付〔副〕点翠的头面。我听了就觉得不痛快——好像我们送她的都不值得一提似的,你看多气人!”
          “可不是?戏子就是这样没有情义,所以我要同你商量一下,等一会她们出来了又不好说。从今以后我们也不要同她太亲热,随便她爱来不来,你有机会同李太太说一声,叫她也不要太痴了,留着咱们还可以玩点儿别的呢!别净往水里掷了,你懂不懂?”
          她们二人正在商量的时候,里间走出来了三个她们的同伴,一个年纪大一点的,最端庄,气派很大,好像是个贵族太太之流,虽然年纪四十出外,可是穿得相当的漂亮,若不是她眼角上已经起了波浪似的皱纹,远远一看还真看不出来她的岁数呢!还有一个是北方女子的打扮,硬学上海的时髦,所以叫人一看就可以看出来不是唱大鼓就是唱戏的。走起路来还带几分台步劲儿呢!


          来自Android客户端76楼2018-08-07 1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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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候少女坐在沙发里两手托着下腮,低着头看着地板,一只脚尖在地板上打着忽快忽慢的拍子,很明显的表现出她内心的紊乱。那身子忽伸忽缩的,好像又想站起来,又不要站起来,连自己都不知道怎样安排自己的好!可怜一张小脸儿急得一阵红一阵白的,简直快哭出来的样子。一忽儿看看手上的表,皱皱眉,咬咬牙,毅然站了起来,仿佛心里下了一个决断,三步两步走到镜子面前,随手拾起桌上的木梳,将纹乱的头发稍微的理一下,再去打开自己的皮包。这时已经觉得头晕得站不住了,只好一手扶着桌子,闭起眼睛停了一会儿,然后再睁开晃来晃去的往门外走。婉贞想要赶上前去扶她一下,可是没有等得婉贞走到一半,她早到了门口,同时正有三五个人抢着进来,所以两下几乎撞个满怀。婉贞一看见那进来的一群人,吓得立刻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因为她看到其中有一个胖胖的王太太,昨天也来过的,并且还同她讲了许多话,表示很想同她做一个朋友,还很殷勤的约她今天到她家里去吃饭。当时她虽然含糊的答应了这王太太,后来就忘得干干净净了,现在一看见她倒想起来了,唯恐她要追问。婉贞真有一点怕她那一张流利快口,她希望今晚上不要再理她才好,想躲开又没地方躲。
            那进来的一群人之间,除了那个胖王太太比较年纪大一点之外,其余都是很年轻的都打扮得富丽堂皇,都带〔戴〕满了钻石翡翠,珠光宝气的明显都是阔太太之流。只有一个少女,一望而知是一个才出学校不久的姑娘,穿的衣服也很朴素,那态度更是显然的与她们不配合,羞答答的跟在她们后头,好像十分不自然,满面带着惊恐之神,看看左右的那几位阔太太,想要退出去,又让她们拉着了手不放松,使得她不知道怎样才好。婉贞这时候看着她们觉得奇怪万分,她想这不定又是甚么玩艺儿呢!
            胖王太太好像是一个总指挥,她一进来就拉了还有一位年纪比较稍大一点的——快卅出头,可是还打扮像廿左右的女人,穿了一件黑丝绒满滚着珠子边的衣服,不长不短,不胖不瘦,恰到好处。雪白的皮肤,两颗又黑又亮的大眼睛,但笑起来可不显得太大,令人觉得和蔼可亲。胖王太太拉着她走向镜台,自己坐在中间那张椅子上,叫她坐在椅背上,笑嘻嘻的看着那三位正走进了里间,她很得意的向着同伴说:
            “张太太!你看这位李小姐好看不好看?咳!为了陈部长一句话,害得我忙了一个多礼拜,好不容易,总算今天给我骗了来啦,回头见了面还不知道满意不满意呢?真不容易伺候!”
            “好!真漂亮,只要再给她打扮打扮,比我们谁都好看。你办的事情还会错么?你的交际手腕是有名的,谁不知道你们老爷的事情全是你一手提携的呢!听说最近还升了一级!这一件事情办完之后,一定会使部长满意的,你看着罢!下一个月你们老爷又可以升一级了。”
            那位张太太在说话的时候就站了起来,面对着胖王太太靠在镜台边上,手里拿着一支香烟,脸上隐含冷讥,而带着一种不自然的笑,眼睛斜睨着口里吐出来的烟圈儿,好像有点儿看不起同伴的样子。胖王太太是多聪明的人,看着对方的姿态,眼珠一转就立刻明白了一切,对张太太翻了个白眼,抬起手来笑眯眯的要打她的嘴,同时娇声的说:
            “你看你!人家真心真意的同你商量商量正经事情,倒招得你说了一大串废话!别有口说人没有口说自己,你也不错呀,你看刘局长给你收拾得多驯服,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只要你一开口要甚么,他就惟命奉行,今儿晚上他有紧急会议都不去参加,而来陪着你跳舞,这不都是你的魔力么?还要说人家呢!哼!”
            胖太太显然的有点儿不满同伴的话,所以她立刻报复,连刺带骨的说得张太太脸上飞红,很不是味儿,可是又没有办法认真,因为她们平常说惯了笑话的,况且刚才又是自己先去伤别人的,现在只好放下了怒意,很温和的笑着,亲亲热热的拉住了胖王太太伸出来要打她嘴的那支〔只〕手,低声柔气的说:


            来自Android客户端79楼2018-08-07 1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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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婉贞呢?这时候的心一直缠在那位小姑娘身上,她要知道到底是否被她们强拉着走了,这时候她再往前看,只看见那位王太太已经很得意的将头发给她梳好了。当然是比原来的样子好看得多,可是那小姑娘一点也没有注意到,她只是低着头愁眉苦脸的沉思着,王太太在旁边叽叽咕咕讲了许多赞美的话,她一句也好像没有听见,想了半天忽然抬起头来满脸带着哀求的样子,又急又恨的说:
              “王太太!请你不要再白费时间了,你看这时候已经十点多,快十一点了,我再不回去母亲一定要大怒,您别看我已经是长得很大的人了,可是我母亲有时候还要(像)小孩子一样的责打我呢!我们的家教是很严的,又是很顽固的,我父亲在上海的时候,哥哥读到大学还要招打呢!我女孩子家更不能乱来,这次若不是为了父亲在内地,家用不能寄来,我母亲决不会让我出去做事情的,事前她已经再三的说过,叫我不要到外边来交朋友,如果不听她的话,她会立刻不让我在外面工作的。所以您还是让我回去!您的好意我一定心领,等过几天我同母亲讲好了,再出来陪你玩,不然连下次都要没有机会出来的。”
              胖太太听着她这一段话,心里似有所动,静默了一分钟,深思一刻,立刻脸上又变了,像下了决心一定不肯放松这个机会,急忙拉着她的手,像一个慈母骗孩子似的,放低了声调,用最和暖的口气,又带着哀求的样子说:
              “得了!我的好小姐,你别再给我为难了,就算你赏我一次面子,我已经在别人面前说下了大话,别人请不到的我一定请得到,你这么一来不是叫我难为情么?”说到此地,再将声音放低着好像很郑重似的——“况且等一忽儿部长还亲自来跳舞呢!给他知道了你摆这么大架子,不大好,说不定一生气,就许给你记一个大过,或者来一个撤职,那多没有意思呀!你陪他坐一忽儿又不损失甚么,他一高兴立刻给你加薪,升级都不成问题。你想想看,别人想亲近他还没有机会呢,你有这样好的机会还要推三推四的,简直成了傻子了。”她连说带诱的一大串,说得那个小姑娘也低了头一声不响的,十分意动。
              这时候那张太太也走到了她们面前,并在那儿拿手里买的东西给她们看,王太太立刻就拿别针抢过去往她头上带〔戴〕。一个不要带〔戴〕,一个一定要,三个人又笑又闹的正在不可开交的时候,门外边忽然又冲进来两个女人,一个是穿着西式晚礼服的在前面走,一边走一边大声的叫骂,后边一个穿了旗袍的比较年轻一点的满脸带着又急又窘的样子,在后面紧紧的追着她。这时候一屋子的空气立刻变得紧张,每个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两个人的身上。婉贞本来是已经头晕脑涨〔胀〕,自己觉得连气都快喘不过来了,恨不能即刻逃出这间恼人的屋子,到一个没有人影的地方去清静一下。可是这时候给她两人进来后,她也忘记了一切,只有张大两只眼睛急急的看着她们到底又是闹的甚么把戏?只听得那先进来的女人,坐在近着婉贞的桌子边上那镜台的椅子上,用木梳打着桌子发出很响的声音,带着又气又急的声音对着坐在她左边椅子上少女说:
              “好!多好!这是你介绍给我的朋友,多有礼貌!多讲交情!还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呢,做出这种下流不要脸的事!看他还有甚么脸来见我!真正岂有此理,你叫我还说甚么?”说完了还气得拿木梳拼命用力气向自己的头上乱梳,看样子连自己都不知道是在梳自己的头发,简直气糊涂了。那边上的女人,听完她的话,脸上显得十分不安,也急得连话都吱吱唔唔的讲不清楚——
              “你先慢点生气,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遭得你生这么大气,我却还不明白,大家都老朋友了,能原谅就原谅一点罢。”
              “你倒说的轻松!反正不在你的身上,若是你做了我一定也要气的发晕。”
              “到底你是发现了甚么怪事呢?”
              “你听着,我告诉你!刚才不是在我家里吃完了饭大家预备到这儿来么?我们大家不是都在客厅里吃香烟穿大衣吗?是我叫亨利上楼去锁了房门,叫佣人带了小倍倍早点睡,我们今晚上回家晚。等他走了不多一忽儿,曼丽也跟着上楼去。那时候我一点也不疑心,以为她是上WC去的,谁知道我们讲了许多时候闲话,她们还不下来。你同小张他们正说得热闹呢,也没有留心,我是已经奇怪了,所以就不声不响轻轻的走上楼去。在楼梯上我已经听得两个人轻微的笑声,我就更轻轻的一步步的走到房门口,轻轻的推一下,还好,没有锁上,他们大约也没有听见。等我走进一看,好,真美丽的一个镜头,两个人互相抱着很热烈的接吻呢!你说我应该怎办!你说。”这时候她一连串说完了,还紧逼着旁边那个女人说,好像是她做错了事情似的,那个女人倒有点儿不知道说甚么好!也许是事情使她太惊奇,只好轻声的说:
              “唔!那难怪你生气。”低声的好像说给自己听似的。


              来自Android客户端81楼2018-08-07 1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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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当时真气得要哭出来了,只好一声不响回头就下楼,她们也立刻跟了下来。大家都在门口等着上车呢,我只好直气到现在。”
                “我说呢!我现在才明白,怪不得你在车子里一声也不响,谁也不理呢!原来是如此。”她虽然是低声冷静的回答她的话,可是她的脸色也立刻变了腔,眼睛看着鼻子,好像正在想着十分难解决的事情,对面讲的话也有点爱听不听的样子。
                “你看你!怎么不响了?你给我出个主意呀!你看我等一会儿应该怎样对付她,还是对大家说呢,还是不响,我简直没有了办法了,同你商量你又阴阳怪气的真不够朋友!”
                “你也不要太着急,大家都是社会上有地位的人,不要闹得太没趣,慢慢的再商量办法。反正曼丽也知道给你看破她还不好意思再同你亲热了,只要你对你自己的老爷稍微警戒警戒,料他以后也不会再做,闹出来大家没有意思,你说对么?”
                这一位听了对方几句很冷静的话以后倒也气消了一半,态度也不像以前那样紧张了,眼睛看着对方的脸静默了几分钟,慢慢的站了起来,低声的说:
                “好罢!我听你的话。不错,闹起来也没有多大好处,只要我以后认识了她就是。那我就托你等一会儿,她若是进来,你说她几句,叫她知道知道,就是我不响,问问她自己好意思么!我是不预备再同她讲话了。”说完了就往外边走去,那一个是一只手托着脸,眼睛看着还有一只手里的香烟,满脸不高兴的样子,一声也不响,这时候屋子里的空气非常之静。婉贞,自从她俩〔两〕个进来之后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她们的身子,心里逼着一口气,听出了神,这时候才算把气松了,抬眼一看屋子里的人也都走完了,只有静坐着的那一位——她也好像没有觉得屋子里还有第二个人,婉贞也看着她不知道想甚么好。忽然里屋子的小兰匆匆忙忙的跑到婉贞面前,好像又有甚么大事发生了似的说:
                “快点!你的电话,大约是家里来寻你,说是有要紧事情叫你无论多忙也要去听一听,你快去罢!”她说完了就即刻要来拉婉贞去,婉贞可给她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身体都麻木了似的,好像是才从一个恶〔噩〕梦里惊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甚么地方。可是听说是家里,她才想起一切,想起还有二宝病着呢!这时候来电话不要出了甚么事——她不敢再想,她怕得连着出冷汗,心里跳得几乎站都站不起来。小兰也不管她说甚么,只急急的拉着她就往里跑,只拿起电话筒她亦说了一声哙,就再也说不下去了,只听得立生的声音在说:
                “你是婉贞么?你怎么样了,问经理支着薪水没有?二宝现在已经热得不认识人了,一定要快去买了针药来打才能退热,不然恐怕要来不及了。你知道么?哙!你为甚么不说话呀!”
                婉贞听着立生的急叫声,她已经失去了知觉,她心里一阵阵的痛,脑子里乱得连她自己都不知应该做甚么好。老实说她自从进来之后,脑子一直没有时间去想这件事,现在才又想起二宝那烧得像红苹果的小脸儿,她又何尝不想立刻能拿到钱呢!可是她……
                “哙!哙!你说话呀!到底你甚么时候回来?能不能早一点把药带回来?你为甚么不开口呀?真急死人了。”
                “好,我知道了,在半个钟头以内一定回来。”勉强的逼出来这一句话,说完不等回答就把电话筒挂上了,她自己也飘飘荡荡的站也站不直了,好像要摔倒似的,吓得小兰立刻上前扶着她走到外间去。婉贞由她扶着像做梦似的向前走着,可是心里简直难过得快要哭出来了。这时候她需要安静,静静的让她的脑子清一清,可是事实不允许她如此做。等她还没有走到自己座位面前,已经听得又有一个女人在那里同刚才坐在镜台边静想的一个在那儿吵架,声音非常之大,一句句的钻进婉贞的耳朵里,不由她不听。那一个坐着的女人这时候脸色变得很苍白的,瞪着大眼对立在面前的女人厉声的说:
                “我告诉你,叫你醒醒不要做梦!亨利老早就是我的人,他没有同莉莉结婚之前就是爱我的,因为我不能嫁他,他才娶的莉莉。我可不能让你们有任何关系,你快给我丢手,不然我决不饶你,你当心点!”
                那女人听了这些话,反而抬起了头大声的狂笑——笑得十分的自然而狡猾,又慢又冷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真可笑!说这种话不怕人笑,亨利不是你的丈夫,你无权管,我爱谁恨谁是我的自由,谁也管不着。我高兴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劳你多讲。”
                婉贞这时候自己的心里已经乱得没有法子解脱,再听着这些无聊话更使得她的心要爆炸似的,一口气闷得连气都透不过来,简直像要发疯了。她看一看自己的周围,灯光辉煌,色彩美丽,当然比自己的家要舒服得多。可是现在她觉得这个地方十分可怕,坐都快坐不住了,柔媚的空气压不住她内心的爆火,她只觉得自己的脸一阵阵发烧,心里跳得眼前金星乱转,一个人像要快被逼死。面前那两个人的吵架声,愈来愈往她耳朵里钻,她不要听——她脑子里再也放不进任何事情了。可是坐在近边,那声音不知不觉的一个字一个字的钻进来,她恨不能立刻高声的叫她们走出来,或是骂她们一顿,她简直再也忍不住了,她站了起来对她们张了口正想骂出来,可是一时又开不出口,急得脸红气喘,坐立不安。


                来自Android客户端82楼2018-08-07 1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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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8-14 14:1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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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候她不能再忍一分钟,非立刻离开此地不成,不然她可能就发了疯,她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了,只感觉到屋子里的空气好像重得快把她压死了,非走不可。想到走——她就不能等有别的转变,立刻不顾一切的一直往门外冲,走过舞池她也好像没有看见,音乐在她身边转,她也没有听见,只是直着眼睛,好像边儿上没有第二个人,急匆匆只顾向前走,连自己都不知道要向哪儿去。显然的她已经失却了控制力。走到二门,可巧经理先生站在那儿招应客人。看见她那样子,以为里面出了甚么意外的事情,他立刻紧张的迎着问她:
                  “哙——婉贞小姐!您为甚么这么急冲冲的,有甚么事情么?”
                  婉贞根本就没有留心到他,他所讲的话也没有听见,毫无表情的一直往前走,经理先生在后面紧跟着叫,也是没有用。
                  她一口气走出了大门,到了外边草地上,四外的霓红灯照得草地上也暗暗的发出光亮。因为这间房子四外的空地相当大,到了夏天就把空地改为舞池,所以有的地方种着许多的小树同花木,环境很觉清静。婉贞一口气跑到左边的一片草地旁边,随便的坐到石椅上,轻轻的舒了一口气,才觉得自己胸口稍微轻松了一下。晚风吹入她的脑子也使她清醒了一点,在这个时候她才像大梦初醒似的,开始记起自己现在所处的地位,她一定要决定一下应当怎么做才对。这时候她好像听得立生在电话里的声音——那种又急又怨的声调,真使她听得心都要碎了,她明知此刻二宝是多么需要医药来救他的小命儿,金钱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小脸儿烧得绯红的小二宝正在她眼前转动,她又何尝不爱这个小儿子呢!她一阵阵的心酸,恨不能自己立刻死了罢!她一个人站在椅子边上,走两步,又退两步,想来想去,她是应该尽她母亲的责任的,她决不能让二宝不治而死的,她还是顾了小的罢,于是她又慢慢的一步步的走回到大门边,想进去问经理先生预支点薪水,打电话叫立生来拿了去买药,快点给二宝吃。可是到了大门口,她已经听见里面音乐声——在那儿抑扬的响着!这时候二宝的小脸忽然消失了,只有刚才那些女人的脸一张一张的显现在她的眼前,她又回想起在屋子里的一切,她又迷糊起来了,她走到门口想进去,可是自己的腿再也抬不起来了,她已经感到她的呼吸不能像在外边那样的舒畅。她又感到气急,这种非兰非香的浓味儿,她简直是受不了,她回身再往草地上走——她想——想到今儿晚上,短短的两三个钟头内所见所闻的一切,再起头想一遍,实在是太复杂,太离奇了。不要说亲自听见,看见,就是在她所看过的小说书里,也没有看到过这许多事情——难道说这就是现在的社会的真相么?她真是不明白,如果每晚要叫她这样,叫她如何忍受呢?难道说叫她也同她们这些人去同流合污么?
                  昨晚回家她已经通宵不能安睡,她感到这是另外一个世界,她过惯的是一种有秩序又清静的生活,一切是朴实的简单的,现在忽然叫她重新去做另外的一种人,哪能不叫她心烦意乱呢?所以经夫妻俩〔两〕人商量之后预备放弃这个职业,情愿穷一点,等以后有机会再等别的事情做罢。今天下午她看了二宝烧得那样厉害,而家里又没有钱去买药,便一时情感作用,预备牺牲自己,再来试一下,至多为了二宝做一个月,晚上就可借薪水回来了。可是现在她决定不再容忍这一类的生活,因为就算救转了二宝的生命,至少她自己的精神是摧残了,也许前途都被毁灭了。她愈想愈害怕,她怕她自己到时候会管不住自己,改变了本性,况且生死是命,二宝的病,也许不至于那样严重,就是拿了钱买好了药,医不好也说不定,就是死了——也是命——否则以后也会再生一个孩子的——她一想到此地她的心里好像一块石头落下去,立刻觉得心神一松。她透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向天上一看,碧蓝色的天空,满布着金黄色的星,显得夜色特别幽静,四围的空气非常甜美。这时候她心里甚么杂念都没有,只觉得同这夜色一样清静无边,她心中很快乐——她愿意以后再也不希望出来做甚么事情,因为不管做甚么每天往外跑,至少衣服要多做几件,皮鞋要多买几双,也许结算下来,自己的薪水还不够自己用呢!不要说帮助家用了。
                  这时候她倒一身轻松了许多,也不愁,也不急,想明白了。她站起来很快的就一直往大门外边走去,连头也不回顾一下身后满布着霓红灯的舞场。一直走出大门叫了一辆黄包车,坐在上面,很悠闲的迎着晚风往家门走去,神情完全和刚来时不一样,她只觉得自己还是一个天下十分幸运的人呢!


                  来自Android客户端83楼2018-08-07 18: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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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五·戏剧
                    卞昆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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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明(卞昆冈子)
                    卞母
                    李七妹
                    卞昆冈
                    严老敢(昆冈助手)
                    老瞎子
                    尤桂生
                    石工甲
                    石工乙
                    王三嫂
                    地点 山西云冈附近一个村庄
                    第一幕
                    布景
                    卞昆冈家,台右露一角,檐头铺松茅绽出成荫。门前一大枣树,荫下置有木桌及条凳。台后一木栅,有门。遥望见草原及远山景色。院内杂置白石小佛像及其他生物石像。
                    阿明年八岁,神态至活泼,眉目尤秀丽,穿青布短褂。幕起时阿明正倚枣树下木桌边吹胰子泡,身旁一小石马。天时约五月。时近傍晚,远山斜阳可见。
                    阿明(吹泡)瘪了!真讨厌,老不大就瘪了。我想吹一个地球那么大的……这好……上去,飞上天去……呼,呼……上去……呼……好了,好了,这回好了!唷又瘪了!一个大地球瘪了!……(闻三弦声)咦!他来了。(至木栅门)老周,你回来了。明儿见罢。(走回,骑石马上吹泡)再来一个。
                    奶奶,奶奶!快来,快来,看我的大地球儿……奶奶,来呀,再不来这地球又要破了——
                    你瞧!奶奶,你倒是那〔哪〕儿去了?
                    卞母(自内)来了,又这儿淘气了阿明!胡嚷嚷的叫奶奶做甚么呀!奶奶这儿正做着面哪,做好好的炸酱面等你爸爸回来吃哪……(自门内转出,腰围厨裙,手沾面粉,年六十余,颇龙钟,行路微震。)
                    你瞧我这一手的粉……怪累人的……你怎么了?阿明!好,胰子水又泼了一桌子一地,甚么地球不地球的!(檐前取水洗手)你爸爸不是今儿回家吗?太阳都快下山了,他这就该到了,快不要顽皮,好孩子,也叫你爸爸欢喜。(收拾桌子。阿明骑马,作驰骋状。)
                    阿明唷,对了,可不是爸爸今儿个要回来了么!我又有糖吃了,又有好东西玩儿了!我可不喜欢爸爸那头小黑驴,老低着头一颠一颠的多难看,那〔哪〕有我这大白马好,长得又美,跑得又快。得儿吁!
                    卞母大白马?叫你有了大白马还了得,这房子都该让你给冲倒了呢!(取竹椅坐树下。阿明趋伏膝前。)
                    阿明奶奶,奶奶!
                    卞母干甚么了?
                    阿明(声音缓重)奶奶,爸爸真这么疼我么?
                    卞母傻孩子,爸爸不疼你还疼谁。
                    阿明干么他老爱看我的眼睛?
                    卞母(音微涩)傻孩子,你那小眼珠儿长得好看,你爸爸爱瞧。
                    阿明干么就我的眼睛好看,奶奶,你的眼睛不好看吗?
                    卞母爸爸爱你的眼睛就为你的娘……
                    阿明奶奶说呀,我娘怎么了?我娘?奶奶不说我娘早成了仙了吗?奶奶,可是您说我娘怎么着?
                    卞母傻孩子。(手指阿明眼睛)你这对小眼珠儿,就是你娘,(音发震)你娘当初的一双眼睛一样。你爸爸就是最爱你娘的一双眼睛,现在你娘不在了,他所以这么疼你,爱看你的眼睛。谁家的爸爸也没有像你爸爸那样疼儿子。他有时简直像是发了疯似的,我看了都害怕。苦命的孩子,(抚他的头面)这年岁就没了娘,就有一个老奶奶看着你(举袖拭泪)。


                    来自Android客户端84楼2018-08-07 1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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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Android客户端85楼2018-08-07 1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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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Android客户端87楼2018-08-07 18: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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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Android客户端88楼2018-08-07 1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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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8-14 14: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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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Android客户端89楼2018-08-07 1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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