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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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着酱油路过

05
李府西边的院子采光一直不好，天灵子在西院的院门上，挂了一方铜镜，这看上去小小的一面普通铜镜，在白日里，无时无刻不将阳光折射进院子里，几米阳光铺洒，使整座西院亮堂起来。
李府东南角也有个怡园，金陵的那座怡园便是依照此园建造，李旗云的父亲李阁老，居住在此处，他已年迈，牙齿早掉光了，这几年记性越来越差，前些日子还像个孩子似的，在自家李府中找不到去怡园的路，误打误撞去了趟西院，见到天灵子，恍惚之中，被他弹了一下脑门，回到自己房间后，一夜之长出了几颗牙齿，生出几缕黑发，人也不糊涂了，当天还往金陵皇城写了一封陈情奏折。
李旗云西院的“妾室”一直被传的神乎其神，怪事也不多这么一件两件，直到这西院中，时不时传来小孩子的软软声音，引人误会，很快这李府有了喜事的消息传遍了姑苏城的街头巷尾。
“李家少爷，苦尽甘来，恭喜恭喜啊，不知是喜获麟儿，还是贵得千金？”酒肆的店家向李旗云道喜。
李旗云面上笑笑，却不作解释，付了银锭，提着两坛子醉花酿，回了李府。
哪来什么麟儿千金，不过是天灵子取了一把莲子，化生的侍灵小儿，刚能走稳路，牙牙学语的模样，个个白胖，用红绳扎着丸子头，围着绿色的莲叶肚兜满院子跑，有的帮他端茶，有的帮他倒水，有的帮他捧经书，有的帮他提衣摆。
这人才不是他的妾室，不知是哪条野路来的不正经的大罗神仙，请来容易送走难，这些日子在他李家，只做一件事，那便是要拆散他与薛菁这对恩爱鸳鸯鸟。
每当李旗云想与薛菁亲近时，天灵子总会凭空冒出，一次薛菁沐浴之后在床上等他，他已脱了衣衫，天灵子却像鬼一般的无声无息的站在了身后，从背后将衣衫披在他身上，惊的他如同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浇灭了火，凉透了全身，李旗云匆匆忙忙将衣衫敛好，哪里还有亲近的心情。
被这般闯入闺房，薛菁惊叫着将被子拉上，盖住了全身，李旗云将天灵子推搡出了房间，关上了门。
“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没毛病的人会这般插手别人夫妻间这档子的事？
“没毛病，贫僧只是劝你，尽快离开薛菁，放下自在。”
“什么放下自在，我只知道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的道理，你这样蛮不讲理，会遭报应的。”
“大道三千不及贫僧一人的道理，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报应不到贫僧身上，只要能拆了你和薛菁，贫僧不介意多拆几座庙。”
李旗云见他淡然模样，“你听好了，你就算拆散我和薛菁，我也不会心系于你的，我心中只有她，此生不换。”
“谁要你心系于我了？”不想天灵子一脸震惊，“你千万不要打贫僧的主意，你想害死我，也不必用这种方法。”
“你……那你为何要插足我和薛菁？”
“我是为你好，她会害你。”
“你能否别为我好？你的好，我无福消受，麻烦你让我自生自灭，就算薛菁真是你所说的妖孽，死在她手里，我也心甘情愿。”
“那不行，我为你好，也是心甘情愿。”
那夜，李旗云压根没有回到房间休息，而是被天灵子强行在耳边，念了一夜经，“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李旗云如果哪天崩溃了，一定是被天灵子逼的。
李旗云实在憋屈极了，回想那日不知喝了这“天佛”递过来的，一杯什么倒霉玩意的酒，就神识不清的做了对不起薛菁的事，为此被这“天佛”缠上了身，打乱了清闲的生活，他苦闷无处发，叫苦无人听，几日的买酒买醉，还被街坊邻居恭喜了一路，问着“李家少爷，苦尽甘来，是喜获麟儿，还是贵得千金啊？”
那住在西院的真不是他的妾，也没给他生娃娃，不管是人是神是鬼，横竖是个男的。
只见李旗云提着两坛的醉花酿，推开西院的院门，要将这些引人误会的侍灵之事，与天灵子说叨说叨，只见西院中的莲子幻化的侍灵小儿们，嘻嘻嘻的一阵嬉笑，嗲声嗲气的“旗云来啰，旗云来啰，旗云来啰……”在池边撅着屁股蛋子，扑通扑通，一个接着一个跳进了池塘中，躲在了莲叶之下，不见踪影。
天灵子看着推门而入的李旗云，手上提着的醉花酿，“你真是着了魔，居然变得这般嗜酒如命。”
李旗云在此之前，并不饮酒，三清之身，更不沾酒。
“我喝酒，你也要管？”李旗云将两坛酒置于桌上。
“要管。”
“你以为你是谁，处处管我的闲事？”李旗云愤恨一句，看了天灵子一眼，坐在桌边，与他谈话，没有注意桌布底下的一个小侍灵，虎头虎脑的从桌子底下探了出来，偷偷调换了桌上的一坛醉花酿，待李旗云说完话，揭这酒坛的封布，大喝了一口，发现这酒的味道不对时，他看着天灵子似笑非笑，关切的问着自己，“酒，好喝吗？”
味道很奇怪，李旗云一句置问，“你莫不是对这酒动了什么手脚？”
“也没什么，阿黄狗不听话，总在我院子里撒尿……”
李旗云恶心的将喝下去的酒全吐了出来。
天灵子温柔的拍了拍李旗云的背，“你怎么吐了？你不是最喜欢喝酒？”
他推开天灵子，避免他的触碰，双目通红，不知是被呛的，还是气的，“我李旗云，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我到底怎么招惹你这尊大佛，你要这样整我？”
“整你？不存在的，我明明是在关爱你，以后，还喝不喝酒了？”
“不喝了，不喝了，你满意了？”李旗云欲哭无泪。
“乖。”
这一声乖，李旗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疯子，你是疯子！”他冲出了西院，听着这院中传来小侍灵们的嗲声嗲气，“旗云走啰，旗云走啰，旗云走啰，嘻嘻嘻……”
如何才能送走这座大佛？请佛容易送佛难，这仅仅是灾难的开始的前奏。

李府的东西院子，一墙之隔，东院之中，才子佳人，花下闲读，红袖添香，薛菁抱着琵琶，窝在李旗云的怀中，弹着一区琵琶。
“罪过罪过，靡靡之音，怎堪入耳？”天灵子听着东院传来的琵琶声声，拿起了一只木鱼，敲了起来，白胖的小侍灵们在院子里一边跳，一边举着拨浪鼓，屁颠屁颠的随着节奏摇晃，盖住了薛菁的琵琶。
显然是故意而为之。
李旗云很是气愤，“小小，他无法无天，欺人太甚。”
“夫君，别去了。”
她没能拦住他。
“你存心的是不是？”李旗云推开了西院的门，小侍灵们见他来者不善，收起拨浪鼓，跳进池塘，躲在莲叶下面，依偎在一起，瑟瑟发抖，偷偷的看。
天灵子笑了笑，“你这是在生气？”
“对，我很生气。”
“哦，那你便继续生气吧。”说着天灵子继续敲着他的木鱼，心中想着，他的师弟，天帝玄天，君子端方，温润如玉，从不生气，能看见他的转世这般生气，多稀奇？定要好好看看。
“你……”李旗云这段时间在与他的较量中，是每每的对他无计可施，无可奈何。
天灵子看着他负气打算离开，“李施主，劳烦你将院子里的鸽子拿走，以后别再给送鸽子，贫僧这里不是养鸽场。”
李旗云以为他还是之前的“波旬”，需要生饮鸽子血。
转过身来，注意的重点却不在这里，问着，“你刚才叫我什么？”
“李施主。”
施主？李旗云似是听见一个笑话，走出门去，看见院中慢步的鸽子竟是听从指令一般，排成一排落在他的肩上，他正要走出院子，身后传来一声，“竹筐里。”李旗云转过身去，看见天灵子依靠在门框上，他走到院中的那只竹筐旁，发现里面是几只刚孵化破壳的小鸽子。
这“天佛”不再嗜血残暴，李旗云松了一口气，问了一句“你孵的？”
“李施主，你看见它们，似乎很开心？”
“算是吧。”
“但贫僧不开心，劳烦李施主以后三餐给我送点素菜，别再让贫僧看见红烧的肘子，炖汤的老母鸡，贫僧只吃素。”
“你好像和以前很不一样。”李旗云自然指的是以前无肉不欢的波旬。
“是不一样，若是换作以前，贫僧辟谷，不食一粟，但贫僧近来嘴馋。”
“嘴馋？”李旗云觉得这个问题有意思，“你想吃些什么？”
“来点酸的，最好再来点辣的。”他吃了几日的清蒸莲藕，盐巴是什么味道都快忘了。
“酸辣的？还好你是个男子，否则这般偏好酸辣，我定会以为你害喜了。”李旗云本是和他玩笑，不想天灵子真的笑了起来，他每次笑着，皆是嘴角上扬起微微的弧度，像是不怀好意，又像是浅笑温柔，难辨真意。只见他又这样笑了，对李旗云露出赞扬的神情，“李施主，你真是聪明，一猜就准。”
李旗云惊在原地，比呆立在他肩上的鸽子还要木愣，他不是男的？“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贫僧从不开玩笑。”他从不开玩笑，他只戏弄人。
天灵子从门口的台阶走了下来，径直走到李旗云面前，执起他的手，置于自己的腹部，认真的问着他，“感受到了么？”
“什么？”李旗云欲缩回手，却被他按住在腹上。
天灵子的腹部咕咕叫了两声。
两人大眼瞪小眼，彼此看了一眼。
“李施主，还没感受到？”天灵子又重复了一遍。
“感、感受到了。”
“贫僧饿了。”
“我知道。”
“别再给我送肉。”
“记着了。”
“再送，贫僧就不仅仅是戏弄你了。”
李旗云打算走，只听他补充一句，“不过由此可见，李施主，你确实很期待有个小孩子？”
“何以见得？”
“那日船上，你说……”
“你闭嘴！”那日夜晚，那日船上，那杯酒，皆是禁忌话题。
李旗云那时候喝了魔欲酒，醒酒后，也只是大概知道发生何事，并不记得细节，记得所说过的话，他不想提，更不想听。
“不是，李施主，你要听我说完，那日船上，你说……”
“我不想听。”
“你不想听，但我还想听你亲口对我说一遍。”
李旗云不由被勾起了好奇心，“你居然还想听我再说一遍？我那日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那日船上，你说……”
李旗云期待的等着他说出来。
他却拍了拍李旗云的肩膀，“算了，不说了。”
“你说啊，我那日说什么了？”李旗云已被天灵子勾起了十足的好奇心。
“你自己都不记得，我为何还要告诉你？”
“那你为何还要旧事重提？”
“我只是想要确认一下，你到底记不记得。”
“我不记得。”
“既然你不记得，那我便放心了，因为那日船上，你爽叫连连，满口脏话。”
李旗云盯着他，“你、你……”
“我什么？只有你爽，你骂人，我什么都没说。”他只是块毡板上的肉，没有任何回应。
李旗云直想跺脚，“你又在戏弄我，对不对？”李旗云从来不知道自己酒品这么差，醉后竟然如此失态，没了气度。
“贫僧没有戏弄你。”
“你刚才说，还想再听我对你说一遍，当日在船上说的话，难不成你还想再听一遍，我满口脏话的骂你？”
“听你骂我，其实，内心很微妙。”就像那一巴掌打在脸上一样微妙，从未有过。
他的师弟玄天，何曾敢这样造次？他对自己一直以礼相待，满怀尊敬。
“你真是变态。”李旗云就没见过这种人，想被骂？被粗鲁对待？受虐狂？心理阴暗？
“李施主，你想的太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呵！”李旗云不知该如何反应，只是呵笑一声。
天灵子看着李旗云这般，也唇角勾起呵笑了一声。
“你别笑。”不想李旗云看着他的笑容，打了一个寒颤。
“玄天，你真是和在天上之时，完全不一样了。”
“玄天是谁？”
“你啊。”
玄天，三清之气萦于身，大道三千沉于胸，气质高雅，隐忍节制，有礼有度，君子端方，温润如玉，永远如沐清风一般的天帝，转世之人李旗云，如何那日在小船之上，在面对天灵子的无欲无求之后，气急败坏的捏住他的脸，纵情声色里，操练不止，说出一句“玩死你，造个孩子，如何？”这种野蛮粗俗的话？
刚正不阿的天帝玄天若知自己有如此行径，怕是无颜面对众神，在这位受万神尊崇的圣尊天灵子师兄面前，定会自降九天八十一道天雷行刑自戮，以死谢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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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都在自己挽尊，嗯，沉思。

顶顶

06
天灵子与玄天，是鸿钧老祖的大徒弟和小徒弟。
鸿钧老祖司掌着玄门道教，象征着至高无上的大道，曾参与了三十六天大罗天创世，是天界的第十八代最高统治者，作为众仙之祖，他座下的弟子无数，但最终继承他衣钵，成为第十九代天帝的却是他最小的徒弟玄天。
师父都偏爱小的吗？
倒也不是，只是这玄门道教，不仅传授道法三千，还传授其他诸法，鸿钧座下弟子无数，能真正领略到道法精髓，通悟到道义奥妙，将道法融会贯通、推陈出新，使元神真身修出“太玄清气”、“玉玄清气”、“上玄清气”三种至神境界，三清之气加身的，只有这位玄天小徒弟。
浩浩苍穹，遥遥天宫，碧空朔日，灵光夺目，风云聚首，万千神祗自由造化，玄门道教紫霄宫，在第三十五重天上，是当年鸿钧老祖授业的地方，玄天作为鸿钧老祖最受宠的弟子，下一代掌教人，在紫霄宫中备受尊崇，但他从不骄傲，很受一众师兄师姐们的喜爱维护。
被众人喜爱，自然有其道理。
君子端方，温润如玉，没有多少人能抵抗得住玄天的似水温柔，他一举一动都如行云流水般让人舒畅，举手投足之间是难掩的气质不凡，他说起话来，缓慢顿挫，不急不躁，不慌不乱，内敛沉静，好似永远是一副好脾气，不会生气。
如此与他相处的人，会注意到他的眼睛，大而灵动，时而深情的满是纵容，看谁皆是含情脉脉，时而清澈的没有尘埃，看谁皆是关怀悲悯。
他沉得住气，他不动声色，他是人间芳菲盛开的四月春风，待在他身边，使人莫名的通体舒畅。
这样的人，谁会去讨厌呢？
紫霄宫中，上至鸿钧师尊，下至扫地宫人，只有大师兄天灵子不待见他。
天灵子不待见他并不奇怪，因为天灵子这位大师兄独立特行，对谁都不待见，他作为大师兄，从来没有身为师兄的自觉，不穿玄门弟子统一的素色衣衫，更不奉行穿着简朴典雅为主的教门规矩，一身琉璃金灿，繁复华丽，奢靡非常，他不会关爱一众的师弟师妹，他甚至对他们视而不见，记不清他们的名字，以“小白菜”、“大蒜头”、“红辣椒”……来一一对号入座。
“喂，那个谁，小珠子，你过来。”天灵子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对着玄天招了招，小珠子是谁？玄天在天灵子眼中就是颗小珠子，即使他身材修长，比被叫做“大白杨”“小白杨”的三师兄神荼，四师兄郁垒还要高挑一些，一点也不圆润的像颗珠子。
“师兄，是在叫我？”玄天诧异于他会主动找自己，他进紫霄宫修行千万年，这还是头一遭。
“昨日是你给我送的饭？”他这位大师兄平日里不仅不以身作则，还作威作福，命令一众师弟师妹们，每天轮流给他打饭，送到他房间，紫霄宫每天在早上和中午于素芳斋放饭，弟子们会一起在素芳斋中用膳，只是玄天作为下一代掌教人，每天有专门的紫霄宫人准备膳食，并不在此列，昨日送饭的任务轮到了三师兄神荼，但他闹肚子疼，玄天便帮他给天灵子送了一天。
玄天对天灵子施一长幼之礼，“师兄，昨日是我送的。”
“很好，以后，都由你送。”此话像是命令一般，一拍即定，不容置疑。
玄天目送天灵子转身离开，多一句话也没有。
“玄天，你倒是说句话啊，你就这么应下来，让他走了？”三师兄神荼拍了一下玄天的肩。
“我可以不答应？”玄天看着天灵子消失在一片云雾里，反问了神荼一句。
“你和我们不一样，他即使是大师兄，但你是下一任掌教，他也是要听你的。”
玄天只是笑笑，“他会听我的？”
言下之意，他不会。
神茶哥俩好的揽过他的肩，此事皆因他昨日让玄天代替送饭而起，惭愧的安慰他，“按理来说，他应该听，但大师兄不是能讲道理的人，他连师尊的话，都是不听的。”
玄天将神荼搭在肩上的手臂拿开，“你是说师兄是不讲理的人？”
“我有说吗？你可不要送饭的时候在他面前说我的坏话，我还没活够。”
“你们为何都很怕师兄？”
“难道你不怕他？”神荼伸出手来，在颈上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
紫霄宫死过人，从前的二师兄玉清便是死于天灵子之手，他死状惨烈，被割喉不说，双眼被血粼粼的抠出，双手也被剁下，天灵子如此残忍造了杀业，杀害同门师弟，鸿钧师尊居然没有重重处罚他，只是关了他千年的禁闭。
玄天不以为然，“难道你们不好奇师尊为何没有重罚师兄，说不定是玉清二师兄犯了不可饶恕之罪？”
不想神荼却严肃了表情，“玄天，玉清师兄不会犯错，他不是这样的人。”
“哦，神荼师兄可否说说，他是怎样的人？”
“他……”神荼要说的话，呼之欲出，但很快，他尴尬的避开这个问题，“时间过了那么久，谁还记得？”
“神荼师兄说的是，这么久，谁还记得？”
二师兄玉清是紫霄宫中一个禁忌的话题，尤其是对于这位玄天师弟，从来没有人敢在玄天面前提起已故的二师兄玉清，众人一致对当年一事，缄口不谈。玄天在只言片语中了解到若不是这二师兄玉清死了，下一任掌教的位子可轮不到他玄天来坐，玉清曾经是鸿钧师尊最器重的弟子，与玄天一样，是万年难遇天赋极高之人，亦修成了三清之身，被认定为下一任的掌教人，第十九代天帝。
玉清死时没了双眼和双手，玄天的双目遇到强光时，常会刺痛落泪，他道法无双，双手却连千斤锤也举不起来，在这紫霄宫中，对于玉清，别人不愿意说，他也不加追问，但不追问不代表不知道的被一味地蒙在鼓里，玄天心思缜密，聪慧过人，早已猜到自己便是这死于大师兄天灵子之手，被他挖去双眼，断了双手的玉清转世。
他害怕天灵子吗？不害怕，反倒是十足的好奇，他为何要杀玉清？或者说为何要杀害从前的自己，他残忍的杀害了玉清，鸿钧师尊既然器重玉清，为何草率的对天灵子从轻处置？
玄天不再思考，他双肘撑在地板上，躺坐在门口的廊下，抬头看了看午时的太阳，只是一晃，便感到刺痛的闭上了眼睛。
此时、紫霄宫人送来了午时的膳食，这专门为下一任掌教准备的膳食自然比素芳斋的要菜肴丰盛，清爽可口，天灵子嘴巴挑剔，吃了一次便知优劣，要求玄天每日给他送饭，只是紫薇宫人每日每餐，也只会给玄天准备一份，修炼之人，讲究的是辟谷少食，玄天将这唯一的一份饭盒，每日准时两次送到天灵子的居所，而自己去了素芳斋与众人一起用膳。

07
鸿钧老祖的紫霄宫位于第三十五重天上。
天界一共有三十六重天，其中一到六重天是“欲界”，七到二十四重天是“色界”，二十五到二十八重天是“无色界”，这二十八重天便是世人口中所说的三界，在三界之上，是四梵天，玉帝只管辖三界与四梵天所在的这三十二重天。
三十二重天之上又有什么？
三十三至三十五重天，是为三清天，鸿钧老祖便是这三清天的天帝，他的紫霄宫便在这第三十五重天上，其座下弟子学成之后，依照个人修为品级，够格的便留在三清天之上，其余的便交于其下的玉帝安排调遣。
至于第三十六重最高天，是道法之中最高的大罗天界，是一切时空永恒不朽，是最高最广之天，再往上，便是黑暗的虚无混沌。
能修行飞升到这第三十六重天的大罗金仙，不老不死永生不灭。
鸿钧不仅仅是众神之祖，他更是到达第三十六重天的第一神。
相传他第一次进入第三十六重大罗仙界，便得一仙缘，寻到一个充盈三清之气的仙泉，此泉位于三十六天最高处，联系着外面黑暗的混沌虚空，虚无的混沌浊气已污染了本该清澈的泉水，黑色泉水周边生长着数朵黑色莲花，唯有一朵出污水而不染，金光耀目，是朵金莲仙株，璀璨了方圆百里的泉流。
“竟是怪事。”他近身上前，发现此莲的莲蓬正中，镶着一颗华光溢彩的三清珠，想来此明珠便是这三清泉水之中的泉眼，金莲捧起此珠，使其避免沉入混沌之中受到浊染，此珠亦是源源不断的释放三清真气，保护此朵金莲不被虚水侵害，一莲一珠，互相依靠，互相扶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但显然这只能是缓兵之计，鸿钧发现明珠的三清之气已经虚弱，旁边的黑色莲花皆是十二品莲花，花开九九八十一花瓣，此金莲本该也有八十一瓣，却已遭到虚水侵蚀，凋零了许多，如今只剩下三十二片。
“既是遇到我，便是缘来，妙不可言。”鸿钧爽笑三声，摘下此金莲，却不想千钧之时，这虚水中黑暗的混沌之力反扑，竟是污了三十二朵花瓣中的两瓣，鸿钧欲扯下这两瓣被浸染的黑色花瓣，但只要他有此意，欲行此事，此莲便陷入枯萎的危急之中。
“这可如何是好？”鸿钧只得将此花此珠带回三十五重天，置于碧霄宫中的仙池中慢慢培养。
金莲与明珠，修成神形，便是他座下的大弟子天灵子和二弟子玉清。
位于碧霄宫云巅之上的云书阁中，玄天在一本仙株典志中，看到了上面的这一段文字记载，他总算弄清楚天灵子为何叫他小珠子，这也证实了他的猜想，自己果然是玉清的转世。
三十二瓣莲花瓣，天灵子便有着三十二个色相，虽然玄天从没亲眼见过天灵子除本相之外的其他三十一色相。但他没见过，不代表别人也没见过，尤其是与天灵子朝夕相处的玉清，玄天灵机一动，想到了在竹屋蒙尘房间发现的那本三十二色相图，他离开云书阁，回到自己的住处，取出玉清的这本画册，仔细翻看了一遍。
若是一瓣对应一个色相，那被虚水混沌之力污染的两个花瓣，对应的是哪两个色相？
会是女娆吗？毕竟女娆是这画册中是唯一的女相，唯一被标注姓名的色相。
玉清为何独独标注了她的名字？
玄天对着这最后一页的女娆仔细看了一遍又一遍，思路被前来的神荼打断。
“玄天，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玄天不动声色的将画册掩盖在一堆书籍中。
“一般的道意典论而已。”
“到了放饭的时间了，走，素芳斋？”神荼住在玄天的隔壁，玄天初入紫霄宫，便是这位神荼师兄带他熟悉紫霄宫，照顾他一段时间的衣食起居，所以玄天与这位三师兄神荼最为亲近。
“神荼师兄先去吧，宫人今日的膳食还没给我送来，等我将食盒送到天灵子师兄的竹林，再自行前去。”
“不是，大师兄把你脑子打坏了吧，你被他打了，还要继续给他送饭？”
“我不送，他不就饿着了？”
“玄天，你就不能对他好！”
“我对他好？”玄天试探的问了一句。
“你就是对他太好……”神荼陡然刹住。
即使是半句话，结合之前，玄天已经从中获取了一条信息，在神荼眼中，玉清应该是一个品行不错很有威望的人，他甚至是一个不会犯错误的人，他对天灵子很好，好到让神荼这些众师兄弟们，一致为其打抱不平，不能忍受天灵子杀害了玉清的事实，天灵子性格本来就有些乖张不讨喜，进而在众人心目中，更是增加了丧尽天良残暴冷血这一条，所以天灵子在紫霄宫，受尽冷落与冷眼。
不管是否是因为这个原因，但天灵子今日之局面，与玉清之死脱不了干系。
神荼是个热心肠，性格直爽不拐弯抹角之人，但这几日频频被引到玄天的挖的坑里被套了话，总觉得不对劲，“玄天，你是不是最近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
他能听到些什么？只见他对神荼笑笑，“我能听到什么？我能听到的不都是从神荼师兄的嘴巴里听到的？”
神荼仔细想了想，好像也没多说什么话，此时紫霄宫人送来了膳食，玄天接过食盒，“神荼师兄，顺路，一起走。”
两人在素芳斋门口分道，玄天向西走，走进天灵子的竹林，迈进竹屋，果然天灵子如期的不在房中，他将食盒放下，走到那面嵌着许多明珠的东墙边，伸出手去摸了摸正中央那个没了珠子的窟窿洞，心下思索之后，尝试着将丹田内的内丹调息了出来，显于手掌，他的内丹，华光璀璨，是一颗三清之气充盈的灵珠，只是表面有些破碎，显然是碎裂过，重聚而成，至于这其中过程，玄天第一次结丹，它便是如此，破碎重聚的原因不得而知了，不过他现在明白为何他的内丹与众人如此不同，这珠分明是他的魂体，他将内丹珠放入这窟窿，增一圈则大，减一圈则小，不大不小的正好嵌入。
整面东墙的明珠，在内丹嵌入的刹那如天上的星辰，发生斗转星移的位置变化，形成一个巨大的阵法，将整个竹林笼罩其中，阵法发出的光芒，柔亮了整个房间，玄天被这光亮刺痛了双眼，半睁着眼睛。
在这咒法之中，床帐上挂着的那只碎布娃娃开始摇晃着手中的拨浪鼓说着话，“玉清来了，女娆快来，玉清来了，女娆快来，玉清来了，女娆快来……”
北墙上的绿色植被开出芬芳的小花来，南窗自行打开，窗上贴着的剪纸小人，手拉着手一直转着圈圈。
这是一个咒术，由玉清的三清内丹催发，显然是玉清设下的咒阵，但是这咒对谁施的？

玄天听到外头有着动静，立刻将内丹收回体内。
他走出门外，只见院中海棠树下的一只秋千静止，另一只秋千在晃动着，他走到海棠树下去，却见一人在这树上昏睡，由于他禁闭双目，神情不安，在树上辗转，导致了绑在树干上的秋千随之晃动。
玄天看着这人睡得不稳，身下一滑，竟从这海棠树上落了下来。
玄天伸出双手接住他，海棠花随之洒了一阵花雨，他在这花雨中，却发现是“她”不是他，依稀才辨得出，在自己怀中的正是玉清画册中的女娆，因为她的倾城面容却密布刀痕，毁了容颜，她从昏睡中醒来，睁开眼睛，伸出手来，抚摸玄天的脸庞，眼角流下一滴泪来，唤他“玉郎，我好想你。”她双臂勾住玄天的颈，亲密的亲了他一口，在他耳边厮圌磨，“玉郎，你不会去嫌弃我对不对？我们去房间的床上好不好？”
屋内的明珠阵，没了玄天的内丹嵌入，咒法在慢慢失效，屋中南墙明珠发光变得微弱，北墙小花逐渐凋谢，南窗缓慢自动关上，床上剪纸小人静止，恢复了平静，随着碎布娃娃变换的一声，“玉清走了，师兄快来。”
嘎然一声静止，咒法完全关闭。
玄天眼睁睁的看着怀里的女娆不舍的闭上了眼睛，陷入沉睡中变成了天灵子的模样。
谁下的咒？什么样的咒？
玉清下的咒，一个切换女娆与天灵子的咒。
玉清到底？
他难道喜欢女娆这个色相吗？
他背着天灵子控制他，与女娆相见，更可怕的是，与之亲密，欢好？
与她欢好，不就是与天灵子欢好？色相如同面具，外在形式不同而已，本体并不能改变。
他忽然有着不好的猜想，是玉清犯了错，而这女娆正是被混沌虚水污染的一瓣莲，否则她仅仅作为一个色相，一张面具一般的存在，不可能拥有属于自己的神志，自己的思想，自己的记忆，自己的人格，可以脱离天灵子本体的掌控。
玄天的双手本就无力，现在更是在颤抖，他将尚未醒来的天灵子放在这海棠树下，离开了。
天灵子挖了他的眼，因为这双眼睛看了不该看的？天灵子断了他双手，因为这双手摸了不该摸的？杀了他，因为他不可饶恕？
如此，鸿钧师尊没有重罚天灵子，也成了顺理成章之事？
“我做错了什么？我到底做错什么了？”玄天忽然明白天灵子这句话的意思，天灵子什么都没做错。
但若真是如此，玉清他是疯了吗？
女娆的脸又如何会变成那副模样？
玄天不能理解上一世的自己，进入了自我审视，若说此前他只是好奇心作祟才暗中调查此事，但现在是他必须要完完全全的弄明白！
他决定开启天书九卷，召唤书中天灵，一探当年究竟。
天书九卷，一直由玄门掌教看管，鸿钧老祖对玄天信任，已将此物交于他。天书九卷对于世间之事，上天入地，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只是启动天书中的天灵，对尚未立下契约，第一次开启之人要求极高，消耗灵力巨大，非能力超群之人，不可轻易尝试，否则灵力枯竭，有被天灵反噬的危险。
玄天回到自己房间，关上了房门，取出了天书九卷。
“小师弟，你是疯了吗？”说话之人，是与玄天住在一个房间的四师兄郁垒，他来去无形，走路没有声音，不知是一直就在这个房间，还是刚刚来。
他没疯，但玉清有可能是真的疯了。
“小师弟，以你现在的道行，现在打开天书九卷，我怕你小命呜呼，你若完了，隔壁聒噪的神荼便分到这间房，我可不想和他共处一室。”
神荼、郁垒，在天灵子口中分别是大白杨，小白杨。
之所以一样的代号，因为这两人是被鸿钧老祖一起收为徒弟的，皆来自酆都鬼域。
“小师弟，你想通过天书知道什么？它知道的，我酆都鬼域的转轮幡，知道的不会比它少。”